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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仔仔細細想一想就覺得,叔叔隻是為了圖便宜就像現在這樣在家裏守夜和舉行葬禮,他腦子肯定少根筋。


    吝嗇、懶惰、無精打采。要說叔叔這個人是這些詞的集合,也就是那樣……就在兩天前,在二樓進行了一次異常的自殺行為,化成血海,警察煞有介事地把那裏踩得一團糟,然而叔叔竟然隻請了一次清潔公司,就要讓吊喪客進到這裏。一真注意到叔叔行為問題的時候,正好是打開樓梯的燈,準備登上琴裏房間所在的二樓的時候。


    時至現在,一真為了阿臣的事情拚盡了全力,不曾想到過這種事。


    稍微試想一下就能發覺,在談到叔叔所決定的葬禮時,言語上不會違逆長者的阿臣說的話很難聽————在仰視那感覺仍散發著血腥味的樓梯之上的黑暗時,一真這才總算想到當時沒有察覺到阿臣的憤怒。


    「……喂喂……」


    不由嘟嚷起來的一真,胸口湧上一真討厭的感覺。


    這股感覺,是對叔叔的反感,還有對葬禮當日的不安,以及對如今埋頭於無謂之事讓人操心的阿臣所感到的無處宣泄的不滿。


    與此同時占據一真內心的,還有對於正在為阿臣拚命,卻發覺自己從未看透阿臣這件事的自我厭惡。一真的手放在樓梯的扶手上,一邊朝著這個方位能夠看到的二樓仰望,一邊忍受著自己內心中膨脹起來的無處排解的負麵感情的折磨。


    該怎麽辦……?


    今天從一大早開始,一真的腦袋裏就一直是這句話,進退維穀。


    起初是在阿臣的房間裏看到了『花』,一直到今天早上。一真目睹了梢枝和嬸嬸的死,雖然很擔心阿臣,但一真心中仍有某些無法相信,抑或是完全感受到緊迫的部分。


    一真總覺得覺得,阿臣不可能會死。


    他覺得阿臣比自己聰明得多,身體素質也強得多,就算自己與琴裏遇到危難,阿臣也會颯爽登場即行施救。一真的內心深處還是認定,阿臣就算被卷進了〈泡禍〉也應該不至於會喪命。


    一真覺得阿臣和自己這種不一樣,是個特別的人。


    覺得他這個摯友,是自己這種吊車尾高攀不上的英才。


    然後,他當然應該是正常世界人,永遠都不會和〈泡禍〉以及〈騎士團〉等異常世界發生任何瓜葛。


    由神締造的〈泡〉之災厄,平等到了冷酷的地步。盡管這些事情,一真聽得耳朵都起繭了,可他至今從未想象過阿臣會被卷入這種事情當中。


    一真很倒黴。但阿臣不是。


    一真是出身單身母親家庭的吊車尾,阿臣是出身正常家庭的英才。


    一真因為他的出身,耳聞目睹了無數不平等,同樣也有無數的平等。他即便知道有些事情會突然降臨,但還是不認為那些事情會纏上阿臣。


    所以,同樣的,一真他————


    始終不曾想象,屬於一真的世界的不幸,一真自己的斷章,會降臨在阿臣的身上。


    不會這樣的,不如說,不應該這樣。


    這件事超出了一真的想象。出現在阿臣桌上的『花』,是一真的頭腦想要抗拒的事實。當一真理解那是現實的時候,一真感覺地獄的洞口儼然在眼前霍然洞開。


    深深的絕望讓他幾乎跪倒在地。


    他甚至覺得,一切都是自己害的。


    我不應該“看”到那東西。我不該和他做朋友。我不該遇見他。


    阿臣,會死。


    不行。不能認同這種事。


    像他那樣絕種的好男人,必須確確實實地得到幸福。隻要我不在的話,隻要我先死的話,預言就會被撤銷,阿臣應該就不用死了吧?


    無法保證。而且根本無法相信,〈噩夢〉會是那麽簡單就能應付的東西。


    懼怕自己的〈斷章〉而自殺的人,並不少見。這些事聽過一些,就連因此而進一步催生悲劇的情況,也並不少見。


    一真孤零零的一個人,一邊登上昏暗的樓梯,一邊在同樣昏暗的思考之隧道中,漫無目的地不斷前進。可惡,該怎麽辦……?空轉的思考把腦袋塞得滿滿當當。當然,他從未得出答案。他咒罵自己的愚笨。咒罵自己的無力。


    誠如群草所說,一真是個無能為力的人。


    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任何價值。這正如字麵意思上,就算拋棄這條命,也無法為阿臣做什麽。


    「——————可惡!!」


    一真由衷地感到懊悔,咒罵起來。


    該怎麽辦?我真的什麽也做不了麽?


    但是……真的按〈雪之女王〉說的,沒問題麽?


    不逃跑也沒關係麽?不藏起來也沒關係麽?靜不下來。可是任憑自己被不安所驅使,獨斷獨行的話,情況真的能夠好轉麽?


    逃避,然後藏起來,這樣真的能夠得到安全麽?


    這樣能夠對付超常現象麽?那麽〈雪之女王〉的說法,才是正確的麽?


    「…………」


    如今,關於別名為〈雪之女王〉的〈騎士〉的危險的評價,在一真的腦海中閃過。


    傳聞中,她是個不顧犧牲的殘暴〈騎士〉。不過好幾次把雪乃叫來這個小鎮的群草,並沒有說過這樣的話,而且一真親眼所見,感覺也沒有傳聞中那麽誇張。


    群草……最重要的是自己的眼光,真的能夠相信麽?


    已經有過交流產生了成見的自己這些人,以及聽起來很客觀的其他評價,究竟哪種才更加可信呢?


    「…………」


    一真獨自一人,用被胸口湧出的焦躁逼得走投無路的眼睛,仰望樓梯,登上去。樓梯發出吱吱的聲音,不久,一真的身體快要登上昏暗的樓梯,但頭腦中的思維,卻沒有在黑暗的隧道中有任何進展。


    一真一邊親身感受著在焦躁感之下變得紊亂的呼吸,一邊來到琴裏的房間前麵,把手放在門把手上。在琴裏的葬禮過後,一真就從未進過這個房間。因為梢枝的感傷,以及沒有精力來打理這種物理上的理由,這個房間應該一直保持著原貌,沒有動過。


    一真擰動門柄,將門打開。


    走廊上的光線射入房間內的黑暗。然後,一直門庭緊鎖無人問津的房間所特有的微妙疏遠的味道,混在空氣中吸入鼻子。


    一真找到了壁麵上的開關,暗了下去,可是房裏的燈沒亮。


    似乎是從天花板上垂著的拉繩開關沒開。一真踏了進去,走向房間內。


    「……」


    進入這個房間,就算再多一些感慨也應該無可厚非,可現在一真並沒有惆悵的餘力。


    一真的腦袋依舊被其他的煩惱塞得滿滿當當。走廊上的光線在房間的黑暗中有所衰減,點燈的拉繩在這昏暗的光線中勉強照了出來。一真找到拉繩,拉了下手感僵硬的繩子。


    隻聞啪饑啪饑的聲音,熒光燈閃爍起來,屋內的電燈打開了。房間內部的樣子顯露出來。雖然琴裏性格粗野,房間卻收拾得很整潔,這個房間如今,已經連生活感都喪失掉,可能是蒙了一層灰,無處不給人一種暗淡的印象。


    這間據說是很早以前將二樓改造而成的,留有和室布局的痕跡的房間裏,擺著一張空空的床。


    然後————


    在看到擺在書桌上的大花瓶進入眼中的那一瞬間,一股仿佛遭受電擊的惡寒,竄上一真的背脊。


    「什…………!?」


    一真在房間的正中央,僵住了。


    他全身毛起雞皮疙瘩。擺在那裏的,讓人聯想到骨灰盒的,白瓷材質的大花瓶中,插滿的花束超過半數已經枯萎凋零,花粉與花瓣灑落在桌上,沒人處理。


    「…………!


    」


    噗通、噗通、噗通,心髒在咕咚。


    一真直直地盯著那被孤零零地擱在熒光燈微微閃爍顏色渾濁的燈光下的,枯萎的花瓣變成斑駁的茶色,快要腐爛的花束。


    不,不對。這是普通的花。一真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如此心想。


    這是普通的,即將死亡的花。這花肯定是梢枝在琴裏去世後擺上的。現在沒人照料,於是就枯萎了。


    隻是普通的花瓶。是自己神經過敏了。


    發生在阿臣身上的〈泡禍〉。自己的〈斷章〉。全都是『花』。所以被那些事情害得神經過敏了。


    「……」


    一真把嘴裏幹枯發粘的唾液吞了下去。接著,他深深地歎了口氣之後,環視房間內部,完成本來的目的。


    有棒球棍那種長度的話,能收進去的地方很有限。


    要麽就豎在這附近,要麽就在床底下,不然就在壁櫥裏。


    一真事不宜遲開始尋找。他硬是把目光從桌子上扯了下來,將能放球棒的顯眼位置掃視一遍。然後,他來到目光所不及的房間裏麵,站在感覺改裝前為和式衣櫥配置的,有整麵牆那麽大的壁櫥門前,把手放在了雙扇門上。


    吱。


    壁櫥裏麵掛著的衣服,裝衣服的小盒子,以及與房間的整潔相去甚遠的很雜亂地收在裏麵的東西,暴露在外。


    琴裏在奇怪的地方有些神經質,很在意目光所及的地方於是有收拾,不過收在壁櫥裏麵就不怎麽會看到了,所以亂七八糟。一真在這個原原本本地體現出琴裏性格的壁櫥裏,粗略地翻找起來。


    一真沒有找到球棒,關上壁櫥。


    球棒應該沒有封藏起來,所以恐怕不會放在更深的地方。既然如此,應該就在儲物室了。一真認清了這一點,轉過身去準備離開房間。


    「……………………………………………………」


    花,消失了。


    在轉過身去的那一瞬間,時間凍結了。沒有錯愕也沒有大吃一驚,隻是目視到了這個變化後,轉過身去的動作也好,思考也好,全都突然而然地,當即停止了。


    桌上留下了花瓶,隻有剛才還插在裏麵的枯萎到一半的花束忽然消失了。一真的思維,無法跟上這過於樸實,卻又不容忽視的變化。他隻是呆呆地杵在原地,時間停止了。


    「…………啊……?」


    不久,他總算吱了一聲。


    他,依舊凝視著那隻,孤零零地,穩穩地擺在桌上的,沒有花的花瓶。


    眼前的這一幕,是猶如天經地義一般,“缺失了”的光景。一真完全無法理解剛才發生了什麽,首先懷疑起自己的記憶。


    不,確實“沒有”。


    「………………」


    一真直直地,一聲不吭地盯著花瓶。


    總感覺一股冷嗖嗖的空白,在心中彌漫開。總覺得周圍的景象看上去,空泛的影子比之前更濃了。


    熒光燈微微明滅顏色渾濁的燈光,看上去仿佛正在將現實感從一真呆立著的這個房間的中奪去一般。


    桌子下麵、床下麵、架子的縫隙、壁櫥的門縫。


    存在於這個房間的一切陰影,微妙地濃重。然後,那些影子看上去仿佛正從昏暗的光線中律出,隱隱約約地渲染著房間內部。


    影子,正在覆蓋這個房間。


    而此情此景之中,好似白色骨灰壇的花瓶,孤零零的。


    定睛一看,發現灑落在花瓶周圍桌麵的上的花束的碎屑,顯然增加了。


    花粉、花瓣,以及剛才還沒有的葉片碎屑,這些東西看上去,簡直就像是剛才把瓶口插得滿滿的花束被拉進花瓶裏麵,在花瓶邊緣被扯碎灑落的一般。


    就連花瓶大大敞開的口中,也滿是陰影。


    「………………」


    在這個陰影濃度增加的房間中,這些東西擺在眼前,一真獨自一人杵在了原地。冷汗開始漸漸從全身上下冒出來。


    怎麽回事?怎麽搞的?他頭腦中冒出無用的疑問。


    不祥的預感在他心靈的縫隙中飛速膨脹。他一步也無法從這裏移開。


    ————但是。


    汩嚕


    此刻,從眼前的花瓶的平口中,爬出了白色的手指。


    「…………………………!!」


    一真像觸了電一般僵住了。他發不出聲音,目眐心駭。


    在仿佛凍住的空氣中,從空蕩蕩的花瓶中,冒出了白色的“指頭”。在凍結一般的凝視中,冰冷濕潤的白色“指頭”像蛞蝓一般蠕動爬出,黏糊糊地抓住了花瓶的瓶口邊緣。


    「…………………………!!」


    一真的腳完全顫抖起來,無法動彈。


    恐怖記憶他曾經遇到過一次,這反而令他雙腿發顫。而且,他甚至無法移開視線,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從裏麵冒出手指的花瓶擺在眼前,他已經動彈不得。


    他的膝蓋在哆嗦。指尖在哆嗦。牙根無法咬合。但是,他隻能一邊聽著顱骨中嘎達嘎達作響的牙齒的哆嗦聲,一邊張大雙眼注視著眼前正在發生的『異常』。


    滋嚕


    “指頭”在他的注視下進一步爬出,數量從兩根增加到三根,從三根增加到四根,緩慢地露出來。


    「………………!!」


    漸漸顯露出來的“指頭”上,不久開始纏上毛發一般的東西,隱隱泛著血色的粘液開始從黏黏地抓住並口邊緣的“指頭”順著花瓶表麵滑落。


    「…………………………!!」


    一真想要後退,於是失去了平衡,一屁股重重地坐在了地上。


    慘了!大事不妙!完了!他在心中發出慘叫,然而他的腿隻顧著顫抖,人就好像身處夢境中一般雙腿發軟,怎麽樣也使不上力氣。


    抬頭是桌子。


    然後是花瓶。


    從已經看不到的花瓶瓶口冒出來“指頭”抓住邊緣,爬出來,仿佛正在伸向癱坐在地的一真一般,一邊任憑毛發纏在上麵,一邊滑溜溜地順著花瓶表麵伸出來。


    「噫……!」


    一真總算從從喉嚨中擠出了這一個短促的聲音。


    然後——————就在這之後,咕嚕,花瓶朝一真傾斜了。


    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唰!!


    這一刻,貼在嘎嘡倒下的花瓶邊緣的“指頭”,從花瓶裏麵拉出了大量好像融化的果醬一般未成形的肉。“指頭”並不是手。指頭除了露在花瓶外麵的部分,其餘的一切都沒有化作人形,滾落的五根指頭立刻分崩離析,被連接它們的大量粉紅色的血與肉以及粘液所吞噬,消失其中。不像內髒也不像胎兒,通透的,發紅發白發黑粉色的,激發人恐懼的肉和粘液,一邊讓稍許化作人形的大量部件混合起來,一邊從花瓶中溢出來。顯然超出花瓶容積的大量未成熟的肉,發出翻攪大量膠質一般的聲音,向地板、一真腳邊、桌子下麵,隨著駭人的聲音傾瀉一空,混了血的生肉以及粘液散發出令人反胃的異臭,彌漫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瞬間,一真慘叫起來。


    從到達他腳下的肉液中,仿佛剝了皮的手伸出來,黏黏地抓住了一真的腳踝,在上麵留下溫熱濕潤陰森的觸感。


    ………………………………


    2


    『————雪乃』


    「注意不到才有問題吧」


    仿佛安然死去一般坐在靈台前麵的雪乃,如此回答風乃愉快的耳語,睜開眼睛,以流暢的動作站了起來。


    紅色到刀柄的美工刀,已


    經在她的手上。她雙眼隻盯著前方,銳利地眯起來,注視著此處不存在的什麽東西,視線中蘊含著憎恨、殺意、以及決意。


    「來了」


    『是啊』


    雪乃已經切身地感受到了家中的空氣發生改變。


    這個激發人某種難以解釋的不安感的,有些冷冰冰的,讓人產生燈光仿佛微微變暗的錯覺的空氣,不知不覺地仿佛不知從何處滲出來一般,開始混進家中淤塞的空氣中。


    這前兆之微弱,當一無所知的人都察覺到的時候,恐怕一切早已經開始變質了。


    這現實扭曲的氣息,就算是知曉一切的人,若不多加注意也無法注意到,相當微弱。


    嚴正以待的雪乃,然後還有身為〈噩夢〉本身的風乃,立刻察覺到這個征兆,行動了起來。雖然還不知道是哪裏出了情況,但『舞台』就是這個地方,情況無疑發生在這個家的某處。雪乃穿著黑色室內鞋腳無聲無息地踩在榻榻米上,打開槅扇離開客廳,首先朝著一樓的儲物室飛奔而去。


    ……現在,先趕到死亡率最高的,阿臣身邊。


    雪乃從客廳來到玄關,離玄關很近的地方有一扇門,這扇門直通到據說原來是用作車庫放置農機具的那間儲物室。


    顯然沒有考慮過與家中的協調問題,漆成亮銀色的這扇門,在大約頭部的高度鑲嵌著一塊毛玻璃,裏頭點亮的印光燈白色的光從毛玻璃透出來。阿臣正在裏麵找東西。雪乃即刻抓起門上的把手扭動之後,奮力將門掀開。


    「!」


    咣鏘,儲物室的百葉窗與玄關門在氣壓的作用發出聲音。


    這些聲音把正在儲物室裏找東西的阿臣嚇了一跳,他轉過身去,看向雪乃。


    「幹……幹嘛?」


    阿臣問道。雪乃沒有回答,以銳利的眼神掃視被熒光燈白色的燈光照亮的儲物室內。


    儲物室裏,東西散發著不像塵埃也不想泥土的味道,堆著蒙了一層灰的瓦楞紙箱、工具和農具、還有架子和卷成團的地毯等用不著的東西。隻看到掛在毛坯混凝土牆壁角落的蜘蛛網在搖晃,看不出任何異常。


    「……氣息出現了」


    此時,雪乃才總算轉向阿臣這麽說道。


    「欸……!」


    「這邊什麽也沒感覺到?接下來就算出什麽情況也不足為奇。我現在要去確認整個房子,你小心點,盡可能的不要離開我」


    「…………」


    阿臣聽到雪乃的這番話,什麽也沒說表情就僵住了,將靠在一邊的金屬球棒拿在了手中。


    雪乃隻說了這些,轉向外邊。


    在她身後的阿臣拿著球棒,直接起腳甩出脫鞋,看得出要從儲物室的混凝土地麵登上台階,進家裏去。


    「……」


    阿臣平安無事。接下來是二樓。


    雪乃視線一掃。雖然光顧著在意被宣告死亡的阿臣,但一真也不能撇開關係,他曾一度被〈異形〉襲擊過。


    豈止不能保證他不會被連續襲擊,長此以往下去,〈泡禍〉長期鎖定他的可能性更是要比前者大的多的多。雪乃頭也不回,直接朝二樓而去。然後,她站在了樓梯底下。


    「……」


    雪乃的眼睛,仰視點著渾濁燈光的樓梯。


    她的眼睛,立刻朝著二樓有力地眯了起來。


    「……在上麵呢」


    『是啊。真令人期待啊』


    隱約有股冷氣,如流瀉般順著台階,從異樣的寂靜籠罩之下的二樓降下來。


    一邊是確信的雪乃,一邊是愉快的風乃。雪乃立刻把腳才上了台階,台階的木板表麵顯然比走廊上冷得更透,冰冷的感覺透過薄薄的襪子傳到雪乃腳上。


    「……」


    雪乃沒有理會,不對,正因如此,雪乃立刻衝上了樓梯。


    她身體躍動起來。長長的頭發,紮在頭發上的蕾絲緞帶,以及黑白的豪華衣裳,在空氣中疾馳。


    雪乃猶如一名手持美工刀的暗殺者,衝上樓梯,衝向走廊。


    隨後,房內的燈光透了出來,她立刻鎖定半開的門,奮力地將門踹開,跳進屋內。


    「………………!!」


    ?


    雪乃就像一陣風,拐過走廊,從阿臣的視野中消失。


    阿臣猶豫了片刻,想要追上去————在踏出腳的那一刻,他的腳忽然停在了玄關內。


    「嗯……?」


    在鑲了毛玻璃的玄關門那邊,有個人影一樣的東西在動。


    是訪客麽?可能性很充分。有人到舉辦葬禮前的人家來問候或打招呼是很正常的。可事情若是這樣,就有必要把這個家裏正準備進行的事情蒙混過去。阿臣懷著這份猶豫,停下了腳步。


    阿臣將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力有不逮的事,想做的事,統統做了權衡,以自己的方式理解作為結論所得出的自己的職責。


    名叫雪乃的那位少女,曾憑著用美工刀傷害自己所換來的不可思議的力量,將那株百合花化為灰燼。盡管她比阿臣第一次見到她時的印象中更有與他人交流的能力,卻還是遠遠無法完全隱藏她的不自然。


    阿臣考慮到這一點,得出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向警方提供證言,向叔叔引薦這類的任務,都是硬扔給阿臣的,所以阿臣不敢『信任』雪乃他們,而沒了他們又會對活動造成障礙,而且雪乃等人對這樣的情況也有自知之明。這些,阿臣全都看在眼裏。


    阿臣盡管想至少揍上一拳,對那什麽『靈異現象』報一箭之仇,可要是齎誌而歿就沒有意義了。


    不管他們是陳述事實還是故弄玄虛,為了將這出獻給琴裏以及梢枝的複仇劇、亦或是鬧劇演到最後,阿臣自己所能完成的最大使命,就是承認他們偽裝的『信任』。


    正因如此,阿臣才會對來客做出最敏感的感應。


    阿臣手中拿著金屬球棒。這種東西讓外人看到實在不太好。於是,最必須避免的事情,就是在二樓發生狀況的情況下,事情被人發覺,或者有人上到二樓。


    「……唔……」


    短暫的猶豫之後,阿臣將球棒放在了鞋櫃的陰影處藏了起來。


    這個時候,來客的英姿從門那頭消失了。阿臣覺得納悶,停下了動作。不是客人麽?不,說不定是繞向背麵的後門了。


    主婦不從玄關,而是從直接從後門向裏麵呼喊的情況,在這鄉下並不少見。阿臣連忙向院子裏麵看去。後門離叔叔的起居室更近,這可難辦了。阿臣不希望叔叔在家裏到處逛。阿臣轉過身去邁出腳步,準備前往後門那邊的客廳。


    而就在這個瞬間。


    『————阿臣』


    猶如冷颼颼地從下拂上一般,一個少女的聲音從身後喊過來。


    「…………………………!!」


    阿臣一顫,從背脊到全身僵住了。這個細語之聲十分沙啞,可正是如此,反倒顯示出其中的堅強。這是鮮明地烙印在記憶中,忘也忘不掉的,屬於已過世的少女的聲音。


    ————琴裏!?


    酷似慘叫的感情,讓這個名字在阿臣腦中浮現。


    他繃緊的意識對著背後。他用五感、直覺,以及背後,強烈地感受到展開在身後的玄關的空間。


    他感受到在背後展開的,黑暗空虛的空間。


    還感受到在他背後滿滿的,緩緩滲進他後背的,猶如從冰箱裏流出來一般的,完全冷透的異樣空氣。


    感受到猶如深夜的墓園一般,空泛,卻又散發著異樣的存在感的黑暗。


    然後是站在背後,隔著樹木與磨砂玻璃窗戶的外麵,仿佛周圍淤塞的空氣如今變得更加濃重一般


    可怕冰冷的黑暗,就好像正貼在門上,感覺若是有縫就會灌入進來一般,無聲無息地充盈泌滿。


    剛才呼喊阿臣的“東西”,就在這股黑暗之中。


    人形的“東西”。


    化作少女形態的“東西”。


    那就像是在外充斥著的蘊含著恐懼的黑暗,用自身的一部分成型的疑似餌一般,明顯而可怕。化作人形的黑暗,隻隔了一扇門,站在那頭的黑夜中。隻能用“凝集為人形的恐懼”來形容那東西。


    那個站在背後,站在玄關。


    一回頭,它就會看過來。一開門,它就會進來。


    想要複仇的憤怒,對不合理尋求解釋的欲望,阿臣完全拋在了腦後。阿臣做過與之非常相似的夢,而一真曾暗示那不算是夢的可能性,而這就是那一切的開端。


    窗外的,琴裏。


    對啊。應該早就料想到那東西是敵人,是怪物。


    你真的希望對琴裏補上一擊麽?不對。怎麽可能辦得到。哪怕那隻是個明顯的疑似餌,也不可能動手去殺化作琴裏形態的東西。


    豈止如此,就連毆打化為人形的東西,都不敢想象。


    對『靈異現象』這種範圍籠統,常識模糊的東西,根本沒辦法想象成具體的東西。


    想象到自己要用剛才還拿在手中的金屬球棒去毆打琴裏,然後去想象那種感受。手、指頭就顫抖起來。背脊就顫抖起來。


    「………………!!」


    怎麽可能下得了手。一真之所以那麽極力的勸說,是因為他知道這一點麽。


    一真的態度,之所以從今天早上開始就一直很古怪,是因為知道會發生這件事麽?


    他為什麽要隱瞞?


    不明白。但這麽做的理由,很輕鬆就能想到。


    琴裏死在雪乃手中的情況,自己能夠視若無睹麽?


    看到那種情景,自己能夠忍耐麽?做得到才怪。就算那是異常現象創造出來的,是為了吞噬阿臣所製造的疑似餌,阿臣依舊做不到。


    豈止如此,如果,自己渴望著已死的琴裏起死回生的話呢?


    如果,是自己期盼她死而複生,來見自己,於是她來到窗外,如今又站在玄關外的話呢?


    「…………………………!!」


    阿臣以十分僵硬的動作,緩緩地轉過身去。


    被燈泡照亮,又被黑暗所侵蝕變暗的,玄關那邊空虛的空間,被關得緊緊的門隔開,在外麵鋪開。


    磨砂玻璃外麵,不是背後一直能感覺到的黑暗,而是寂靜、朦朧的炫光燈無機質的燈光。然後,是透過毛玻璃變得模糊的,似乎正穿著小幅的人影,正孤零零地站在那裏。


    「……琴裏……」


    沙啞的語言,從口中漏出來。


    手在抖。腿在抖。可即便如此,阿臣還是朝著玄關的門,呆呆地踏出了一步。


    地板發出吱吱的聲響,腳步邁進。


    然後,鋪了地板的地方立刻就走完了。阿臣下到了混凝土材質的玄關,連鞋子也沒顧得上穿,一邊這個襪子感受著地麵的冰冷,一邊朝門走去。


    他靠近門。靠近門那頭的人影。


    「琴裏……!」


    他又用沙啞的聲音喊出了名字,撲向門,用顫抖的手亟不可待地將內鎖打開了。


    然後,阿臣將手放在門上————將磨砂玻璃那頭站著琴裏的門,猛地掀開了。


    「琴裏!」


    ……


    ?


    金森勝在客廳隔壁的自己的起居室裏,整個人蜷縮著,坐在個人電腦的前麵。


    他麵無表情,正在注視的東西,是一個網頁。在旁人看起來,堪稱興趣缺乏之寫照的金森勝唯一的興趣就是網上衝浪,可實際上,與其說上網是他的興趣,不如說隻是個單純的習慣,所以這隻是個打發時間的道具。


    上網是他在妻子搞外遇離家出走之後培養起來的『興趣』。


    一方麵,他下班回家之後直到睡覺以前,很多時候都會一直呆在電腦前麵。畢竟呆在客廳裏,一和女兒們見麵就會吵起來。


    可是他用電腦的時間,也在妻子回來之後顯著下降了。


    在那之後,顯然體現這不是他真正意義上的興趣。對他來說,電腦不過單純是個排解寂寞與無聊的道具罷了。


    而這個『興趣』,又再次複活了。


    在鐵製的電腦架上,屏幕亮著燦爛的光,褥子邋邋遢遢地鋪在地上。


    在這個二坪半的空間,隨身物品扔得到處都是的雜亂房間裏,金森勝弓著背,心不在焉地操縱著鼠標。電腦也好,房間的裏髒亂也好,都是前幾天複活的。萬年不疊的被褥也是。


    「………………」


    房間渾渾噩噩、有氣無力、令人無語。


    在這個房間裏,男人孤零零地坐著,眼睛幾乎不眨地盯著屏幕,那張心不在焉的臉,被變化的屏幕的光照亮。


    屋內的聲音,就隻有電腦不時發出的聲音,以及空調啟動的微弱聲響。


    然後從屋外不時漏進來的,隻有聽不清內容的對話聲,以及家中傳來的腳步聲而已。


    「……」


    金森勝對這些漠不關心。


    他隻把這些當成麻煩。


    他就這樣消耗時間,時間不早了就去洗澡睡覺。然後結束這一天。


    明天隻用照殯儀館說的去做就夠了。然後等各種事情都處理完之後,就再去看看電視上上網,時間不早了就去睡覺。再就是起床上班,然後回家……


    「……」


    渾渾噩噩。隻是一味的渾渾噩噩。


    屋內發出的聲音,就算隻是微弱的聲音聽上去都莫名的大。在這樣的寂靜之中,一家之主半張著嘴,一直心不在焉地望著屏幕。


    在他眼中流過的,是一堆含有一星半點的娛樂的,無關緊要的群。


    他不關心屋外的事情。他盡可能不想和那些孔武有力,人高馬大,有些讓人討厭又麻煩的年輕人打照麵。他們想要為已經過世了的,但果真很麻煩的女兒們做些什麽的心意,金森勝根本從心底覺就沒在乎過。


    模糊不清地充斥著人造光,空氣略微渾濁地瘀滯著。


    在這樣的環境中,金森勝背對屋內空泛的空氣,弓著背,一聲不吭地坐在電腦前麵。


    在他背後鋪展著的,是隻因他的漠不關心,而變得空蕩蕩的世界。兩個女兒雙雙死去的現在,這裏隻有一些關係估計很快就會斷掉的年輕人,所以就算他們到處走,到處跑,弄出動靜也無所謂,這個世界已經無所謂了。


    ……可是


    「………………嗯……?」


    金森勝忽然從畫麵中抬起了臉。


    他感覺到,從屋外就在剛才傳來了怪異的聲音。


    那動靜,比現在這房子裏的那些年輕人的腳步聲要小得多。可這並不是金森勝所不關心的他們所發出動靜,所以金森勝無法不去理會。他不由自主地抬起臉。


    動靜很小。


    「……」


    轉過身去,隻見雜亂的房間被槅扇四麵圍著,鴉雀無聲。


    剛才感覺聽到的聲音,是從槅扇那頭的走廊傳過來的。


    卡恰、卡恰、卡恰……


    打個比方吧,這聲音就像是用塑料筷子輕輕敲打走廊地板。然後,金森勝記得聽過這個聲音。


    這是凱撒————家裏養的狗的,腳步聲。


    那隻狗之前隨妻子一同去散步,應該已經死了。或許就算不是那樣,這也是狗走在鋪了鋪地板的走廊上,指甲撞到地板發出的,硬質的微小聲音。


    聲音現在聽不到了。正想稍微聽一聽的時候


    ,聲音消失了。


    金森勝轉過身去,注視著槅扇,豎起耳朵。家中鴉雀無聲,靜得能夠聽到身邊的電腦發出的微弱聲響。


    客廳裏的那些人也不知怎麽搞的,完全聽不到聲音。


    「…………………………」


    沉默。仿佛壓迫著身體的,家中的沉默。


    在這沉默中傳來的,剛才的腳步聲,究竟是什麽?


    很可能是聽錯了。在人發呆的時候,經常會有記憶中的聲音重現出來的情況。


    但是,也不隻有這種可能。


    野貓趁你不注意的時候溜進家裏,這種事在這種鄉下並不少見。


    可客廳裏明明應該有人啊?可話又說回來,感覺不到有人在。他們口口聲聲說要守著線香,結果又跑不見了。


    金森勝感到懷疑,開始在意。


    動物在家中亂來的話會很頭疼。金森勝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槅扇走過去,輕輕地拉開槅扇,向走廊看去。


    隨後————


    卡恰卡恰卡恰……


    『腳步聲』朝著走廊拐了過去。


    「!」


    金森勝突然屏氣懾息。他想到,可能是死去的凱撒回來了。但是,盡管他一瞬間產生了這樣的想法,但立刻有轉念一想,認定是野狗溜進來了。不管是哪種情況還是一樣,都是令人討厭的事情。然後,也都必須進行確認。


    腳步聲又消失了。


    「喂……喂……?」


    金森勝就像自言自語一般,拘謹地喊了過去,豎起耳朵,然而客廳那邊鴉雀無聲,連人的氣息都感受不到。


    他無奈之下走出房間,隨著木地板發出咿的聲音,來到了走廊上。


    明明是從緊閉的空調房間出來的,卻幾乎沒有感覺到溫差。他朝客廳走去,在開著燈卻依舊昏暗的走廊上前進。


    隨後,他立刻就看到了點著燈的客廳。


    「……啊?」


    此刻,他皺緊了眉頭。從那張無精打采謹小慎微的臉下麵,暴躁的脾性微微顯露。


    玄關敞開著。在那邊,看到了被玄關燈照亮的夜色。


    然後,槅扇打開了的客廳裏,果真空無一人。能看到亮著昏暗燈光的靈台,被孤零零地留在了升騰著線香氣味的空蕩蕩的客廳裏。


    「喂……開什麽玩笑……!」


    金森勝如低吼般小聲嘟噥。


    態度囂張地指揮大人,結果自己卻這個樣子。小鬼果然就是小鬼。瞧不起人也總得有個限度吧。


    金森勝麵露煩躁之色,朝玄關走去。


    動物是從玄關進來的吧?他來到房門口看著玄關,玄關門戶大開,隻能讓人想到這種情況。


    「………………」


    夜晚的空氣灌入進來。


    反過來走進居室。裏麵空無一人。


    煩躁的情緒無處宣泄。胸口的怒火開始沸騰。


    上哪兒去了?出門了?說起來,剛才感覺聽到了上樓的聲音。不,先不管這個,先要把闖進家裏的野狗給————


    嘎唦唦!


    「唔哇!」


    突然從背後傳來聲音,金森勝大叫一聲跳了起來。


    他霍地猛然轉過身軀。後麵是靈台。就在剛剛,從那裏突然地,傳來了好像分開草叢時的聲音。


    隻見靈台兩側擺著供奉的花束。


    然後其中的一邊,有一株白色的花仿佛正從裏麵被拉扯一般,激烈的活動著。


    「………………什麽?」


    金森勝呆呆地張開嘴。


    那是一件由黑漆台座支撐的花瓶,裏麵就好像有老鼠一樣,花就如從正被拉扯一般活動著,花束正體正在搖晃。


    隻見在動的花顯然比同樣插在花瓶中的其他花要短。就像被拉進裏麵一樣。然後更仔細地一看,總感覺花束整體的體積相比擺上去的時候也不像變少了。


    噶唦、噶唦、噶唦唦


    花在金森勝的眼前,繼續動著。


    怎麽了?真得進老鼠了麽?


    本以為可能是進野狗了,可進來的其實不是野狗,而是老鼠麽?


    就算看著也分不清。金森勝依舊注視著在動的花束,踩在榻榻米上,慢慢地,慎重地靠近過去。


    到達觸手可及的距離。


    繼而到達能夠俯視其中的距離。即便如此,花仍在沙沙作響地活動著。


    「………………」


    就算裏麵有什麽,也完全沒有要逃跑的跡象。金森勝覺得可疑,伸出手去,將在動的花一把抓住,抽了出來。


    噗唦噗唦噗唦噗唦噗唦


    伴隨著濕潤可怕的聲音,胎兒顏色的內髒連著花一起從花瓶中被抽了出來。


    一邊將根部扯斷一邊拔出草來的觸感,與拉出生魚腸子的觸感混在一起,匯成一股令人冒出雞皮疙瘩的手感。伴隨著這種手感,發白的粉色、鮮紅色、紅黑色的等顏色混在一起的看上去就是內髒的肉片,發出富有粘性的聲音被拉出來,從手中握住的花的根部,沉甸甸地從手中垂下。


    遍布肉中的毛細血管被扯碎,瞬息過後,垂下的內髒被滲出的血液弄得鮮血淋漓。紅色的斑點飛灑在花束上,血與粘液滴在榻榻米上滲透進去,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腥臭的血與脂肪的臭味在空氣中升騰彌漫,令人作嘔的臭味奮力地滿滿灌入肺部。


    「——————」


    刹那的空白。


    隨後……


    「————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從喉嚨下麵,從肺裏,從心髒,就像擠出來的一般,迸發出慘烈的尖叫。


    恐懼與慘叫完全覆蓋全身與腦內。金森勝條件反射地向後大跳一步,以好似痙攣的動作想要甩掉手中拿著的『花』,然而在恐懼的作用下僵硬的手違背了被人的意誌,依舊緊緊地握著『花』,無法鬆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濕潤柔軟的生肉的重量,在手中被粗暴地胡亂揮舞。


    血液四撒。然後,活著的內髒與粘稠的體液從花瓶中被進一步扯碎並拉出來。


    可是生肉的聚合物,始終沒有從花上撕扯下來。


    花莖與粉色的肉塊既沒有相互牽扯也沒有相互紮進對方,莖的纖維與血管,組織與肉,猶如相互置換一般緊緊相連完美無缺地結合在一起。不,正確的說,是花正在變成活肉。


    「唔哇啊!!哇啊啊啊啊啊!!」


    不斷闖入視野之中的駭人事實,讓金森勝的理性被恐懼完全燒毀。


    他陷入恐慌狀態一邊後退,手一邊亂揮。連接著的內髒被胡亂揮舞的衝擊與振動傳到了花瓶,隻是為了維護禮節而擺設的黑色台麵,將靈台牽連進去,發出激烈的聲音,翻倒了。


    另一側平安無恙的花瓶也受到影響翻了過來。兩隻花瓶被扔了出去。大量的百花散落在靈台、榻榻米,還有坐墊上。


    啪唰!!


    大量的人類體內的東西在客廳中傾瀉而出。


    金森勝的眼前,頃刻間化作一片赤紅。從被扔出去翻倒的兩株白花中,溢出了感覺遠遠超過兩株花合計容積的,如今正從植物變質形成人類內部物質的東西,肉與花混合在一起,就像用湯頭煮的菜的一樣,在地板上鋪開了一大片。


    空氣猶如完全被血與內髒散發出來的熱氣置換掉一般,臭味的濃度猛烈增加,充滿周圍。隻要吸氣,血與粘液的味道就會在口鼻中彌漫開,纏在喉嚨上,侵蝕肺與胃。


    「……啊…………!!唔……嘔……!!啊……!!」


    金森勝發出慘叫與嘔吐混合在一起,已經不


    成聲音的哀嚎。


    他渾身脫力,無法站立。他的腿開始發軟,癱軟在榻榻米上,隻能用那雙張大的眼睛注視著眼前展開的情景。


    依舊緊緊握在手中的『花』,就如同被扯出來的內髒扯住一般,連接著內髒之海。然後,沒有皮的未成形的能在活生生地蠕動著,就像魚在抽動一般的觸感,從花莖傳到手上。


    「…………啊…………啊…………!!」


    沒錯,它是活生生的。正在蠕動。


    這片就像嘔吐物一樣灑滿一地的,浸泡在血與粘液中的腸子,正在從花變化成人的過程中從容其中被抽出來,盡管如今正在死去,卻仍舊活生生地蠕動著。


    隻能如此形容。這幕駭人、恐怖的光景。


    在這份異常麵前,金森勝全身發軟,隻是激烈地哆嗦起來。可這恍如噩夢的一幕,並不隻是單純的噩夢,不需要隻顧顫抖觀看的做夢之人。


    汩,鬆不開『花』的右手,被緊緊拉扯。


    「…………!?」


    他從喉嚨下麵漏出噫的一聲,看向右手。


    內髒之海把右手抓住的花拉過去,正向金森勝逼近。不,不對。就算正在被拉近,也並沒有逼近。眼看著手中的『花』正在飛快地變質。朝著從根部抓住的花的方向,花莖爆散,就像爆米花裏麵的東西爆開一樣,柔軟的肉與內髒從裏麵膨脹了起來。


    膨脹起來的活生生的肉,粘液從中滲出滴落。


    裂開的纖維發生變質,紅色的血管攀附表麵。


    接著,變質的部分噗唰噗唰地發出濕噠噠的聲音,轉眼間向握緊根部的手靠近。


    「噫……!噫噫……!」


    右手想要縮回去。可是緊緊握住『花』的指頭仍舊僵得牢牢的,無法鬆開,連接沉重的肉海的『花』就像綁在牆上的繩索一般,紋絲不動。金森勝每次想要拚命地把手收回去,得到的都隻有肉咻地繃緊的堅固觸感,以及濕噠噠的聲音。


    噗嘰噗嘰噗嘰……!


    花莖膨脹變質的聲音,以及變質而成的內髒,朝右手鼓起。


    「噫…………噫……!」


    他拚死地瘋狂地拉扯。可是他無法動彈,無法脫離。


    他拚了命地想用左手掰開僵住的右手手指,可是左手也一樣就像僵住了一樣不自由,不管多麽想用把左手擰進右手手指下麵,可是能夠掛住大拇指已經竭盡所能。


    「噫噫……!噫……!」


    噗嘰噗嘰噗嘰噗嘰噗嘰……!


    拚命地拉扯。


    剝離。


    噗嘰噗嘰噗嘰噗嘰噗嘰噗嘰……!


    可果然無濟於事。


    確實要去剝離就越使不上力。


    噗嘰噗嘰噗嘰噗嘰噗嘰噗嘰噗嘰……!


    「…………………………!!」


    已經近在眼前。


    他發出不成聲的聲音,亂動,掙紮。


    可是————


    噗滋噗滋噗滋


    溫熱的柔軟的肉的觸感,終於取代堅硬的花莖的觸感,在右手之中如滿溢而出一般膨脹起來,就這樣好像情侶之間手指交扣一般,沾滿脂肪與粘液,鑽入五指之間——————


    滋嚕


    隨後,他的手臂以強大到讓上半身向前摔倒的力量被拉了過去。他身體劇烈彎曲,栽向前麵。在他眼前,隻有大腦、眼球、舌頭,沒有骨骼的人類頭部緊緊摟住他的右臂,從肉海中出現,爬上來,幾乎要跟他接吻一般接近他的臉。


    這一瞬間,一念忽然閃過。


    「秋…………子?」


    他將已故的妻子的名字,說了出來。


    哈啊


    溫熱的血腥味的氣息,撲麵而來。


    在視野的一頭,從敞開的槅扇中漏出的走廊上,黑色大型犬的腳————從找不到腦袋的,裸露出來的,隻能用“與變化到一半的『花』接合的肉塊”來稱呼的胴體中長出來的狗腿————爪子在地板上發出吱吱的微笑聲音。


    3


    「〈我的疼痛啊,燃燒世界吧〉!!」


    雪乃踏入房間,在認清一切的幾乎同時,將蓄勢待發的〈斷章詩〉尖銳的嚎叫釋放出來。


    雪乃隨著這聲大叫,趁著這股勢頭將美工刀的刀片抵在手腕上。薄薄的刀片鑽進了隨著繃帶被強行扯掉傷口滲出血來的左臂,將肉與神經切開。新傷的疼痛從手臂直衝頭頂的這一瞬間,被血肉之色塗成一片赤紅的房間,被火焰之色染成了一片赤紅。


    咻嗙!!


    大量的肉液一次性被燒灼、沸騰,繼而蒸發,令人發顫的聲音在房間的正中央爆發。


    「……!!」


    仿佛要噴火的疼痛召喚火焰,傷口散發出的熾熱召喚熱能。疼痛令左手麻痹,在瞬息間呼吸停止的刹那,眼前駭人的紅色海洋,就像表麵漂浮著汽油的遊泳池一般熊熊燃起爆炸般的猛烈火焰。


    「唔哇啊啊啊!」


    被突然燃起的火嚇到的一真傳來慘叫聲,首先是可怕的蒸汽,隨後是熊熊燃燒的火焰之簾,將他的身影隔絕在另一邊,消失不見。燃燒腐液所蒸發出的含有令人作嘔的惡臭的猛烈蒸汽,與熱浪一起吹上天花板,房間內的溫度,瞬息之間化作麵部受熱量炙烤的灼熱的火災現場本身。


    擴散蔓延的肉之海發出聲音燃燒起來,在可怕的火焰之中瞬息之間沸騰起來,逐漸喪失水分,發黑碳化。浸泡在裏麵的裸露的腸子,在巧克力一般的顏色的沸騰起來的腐水中,一邊像混著泥水著了火的青蟲群一般激烈苦悶地蠕動,一邊燃燒溶化變得與腐水沒有區別。


    烈火將一切肉液,以及作為它們最大根源的桌子吞噬掉,燃勢波及旁邊的窗簾,火焰竄上了天花板。可是雪乃對這一切不加理會,仍舊瞪著〈異形〉之海,將發出鈍痛的手臂朝向敵人,咬緊牙關,緊緊攥住冰冷麻痹的手指。


    「………………!!」


    疼痛加劇,血流下來。


    滴下來的血穿透了地攤上燒焦的痕跡,燃燒〈異形〉的火,勢頭猶未停止。


    最多不過幾十秒,肉之海發出噗滋噗滋的聲音沸騰燒焦,最終變成覆蓋房間地板的一層黑色東西。雪乃確認直至為止的成果,總算閉上眼睛,呼出一口氣,讓胸口翻滾的憎惡與恐懼冷卻下來。


    呼


    從房間中,一直折磨著〈異形〉的火焰,波及窗簾的火焰,全都一起猶如幻覺一般消失在了空氣中。


    「………………」


    雪乃額頭上冒出油汗,胸口劇烈地起伏,喘著粗氣。可是她一邊忍耐著痛苦,一邊銳利地眯起眼睛,毫不大意地環視散發著燒焦的怪臭以及熱氣的房間內部。


    地板上印上了巨大的燒焦痕跡。


    桌子和天花板被燒黑。窗簾超過一半被燒掉,在殘餘的熱量中搖曳著。


    在呈現這番慘狀的房間角落,一真抱著腿癱坐在地,蜷縮著。除了最開始那聲之外,他就沒有慘叫過,感覺應該沒事,見他果真平安無事,雪乃就放心了。雪乃冷冷冰冰地對他說道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那裏沒事了……腳燒傷了啊」


    在他褲腿下麵留下了一個十分顯眼的燒過的手印。


    應該是抓著他的〈異形〉燃起來造成的吧。而其中的燒傷恐怕不算輕,但應該也算不上重傷。


    「是麽」


    「就這麽點表示麽。可惡,這娘們……」


    一真仍舊坐在地上,對雪乃冷漠的回答出聲抱怨。但他似乎立刻把自己這些事情當做瑣事先放在了一邊,抬起臉,對雪乃問道


    「……阿臣呢?他沒事麽?」


    「他剛才平安無事


    呆在儲物間。似乎沒有發生什麽」


    雪乃回答。


    然後,她回答之後朝走廊轉過身去,立刻又微微皺起眉頭。


    「…………我應該讓他別離開我身邊才對」


    沒看到他的人。


    這裏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而且阿臣那一板一眼的性格,綜合這些來考慮,很難想象阿臣現在回不在這裏。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喂、阿臣?」


    「……」


    一真似乎當即感覺到這股不安,雪乃這一回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立刻轉過身去。


    她攥緊被流下的血弄髒的拳頭,來到走廊上,豎起耳朵戒備。


    可是在雪乃像這樣窺察一樓的氣息之前,一真推開雪乃,跌跌撞撞地從房間裏跳了出來。然後他拖著還稍稍不太靈活的腳在走廊上跑起來,慌慌張張地跑向樓梯,朝阿臣所在的一樓衝了下去。


    「阿臣!喂、阿臣!出什麽事了!?」


    「……!喂!」


    雪乃來不及阻止,就算阻止他也沒聽。


    雪乃也連忙追了上去,跑過走廊,衝下樓梯後,每一步所帶來的衝擊,都會讓左臂的鈍痛變燙。


    可是台階才下到一半的時候,就聽到「哇啊啊啊啊!」的一聲,一真發出慘叫。


    雪乃的表情立刻鋒銳地僵住,在心中對用美工切開自己手臂的疼痛再度構築覺悟,朝著一樓的客廳衝了下去。


    「!!」


    直到前不久應該還什麽都沒有的客廳裏,如今展開了比二樓房間裏中的地獄更大的一幅血腥的地獄慘景圖。


    兩間房連在一起的客廳地板上,幾乎被內髒之海滿滿覆蓋。


    然後,是被從這鋪滿的內髒中構造起來繼而爬出的,成型一半的生肉之色的人類上半身壓在下麵,猶如被蠢動的腐肉掩埋,癱軟在地板上的,這個家的一家之主。


    從他的口中,漏出失常的笑聲。


    一真麵對此情此景,在客廳的入口呆立不動。


    「……閃開!」


    雪乃在進行思考之前,先任憑激情所驅使,粗暴地把擋在客廳入口的一真的身體推開。


    然後————


    「〈燃燒〉!!」


    雪乃踏入房間,大叫起來。然後將她手中緊緊握住的美工刀的薄而鋒利的刀片,按在如今傷口打開著露出血紅的左臂的肉上,奮力地劃了下去。


    薄薄的鐵片劃過裸露出來的肉和神經,不像麻痹也不像的疼痛,再次從手臂向指尖放射,直至貫通全身。身體劇烈地抽動了一下。爆裂的疼痛貫穿大腦,眼前就像發生閃光一般,在短暫的瞬間化為純白。


    「!!」


    瞬間,藉由痛覺產生的視野閃光仿佛噴起火來一般,客廳裏噴發出爆炎。猶如將大量的炭火投入水中的強烈聲音噴發而出,異臭爆發。前不久在二樓展開的慘劇,在眼前再度重現。


    就像將火柴扔進了漏撒的汽油中間,巨大的內髒之海瞬息之間被蔓延開來的火焰所吞噬。這蔓延開來的火焰,也基本把被壓下麵的金森家的父親卷了進去,但這對雪乃不構成問題。不過是皮肉之苦的犧牲,從一開始就已經算進了損害評估。


    雪乃伸出拿著美工刀的手,從浴火中發軟的成型不良的人肉中抓住金森家父親的衣領,拖了出來。


    「……庫……!」


    脫力的人很重。雪乃右臂的肌肉與關節咯吱作響。


    但是這種程度根本算不上疼痛。雪乃對此不屑一顧,使出渾身的力氣,將仍舊隻會空泛笑著的小個子男人的身體拖向客廳的入口。


    然後,雪乃將金森家的父親摔了出去,又立刻轉向麵對『海』的龐大質量而火勢漸弱的客廳,大動作地將淌血的左臂揮起來,撞向美工刀的刀片。


    「……」


    刹那間,對疼痛的畏懼,對利器的畏懼,讓胳膊發軟。


    刀片碰到手臂的皮膚,帶著微痛的冰冷觸感,讓皮膚冷汗直出,冒起雞皮疙瘩。


    但是————


    「〈燃燒〉!!」


    雪乃短暫地憋住氣,隨後伴隨著裂帛的叫喊,直接將雙臂猛地揮下了下去,讓刀片劃過左臂。薄薄的刀片在皮膚被割出一大條口子,切開肉,沒入肌腱,神經也好血管也好,都被鋼鐵刀鋒削開,灼燒手臂與大腦的鮮紅痛楚貫通神經。


    「………………!!」


    血液從傷口溢出,流經皮膚,飛灑出來。


    然後,撒入客廳裏,撒入火焰中。


    隨後


    轟!!


    好似暴風卷成渦流的空氣震蕩起來,發出凶暴的聲音,將客廳完全覆蓋的火焰,火勢爆發性地增強。火焰讓眼前化作一片純白。猛烈的熱浪炙烤麵部。


    可是在著炙烤之中,額頭上冒出來的,卻是冰冷的汗水。


    疼痛、失血、恐懼,讓身體逐漸變冷。雪乃一邊咬緊幾乎噶嚓作響的臼齒,一邊用完全被憎惡所支配的眼睛,瞪著〈異形〉之海蒸發碳化漸漸化作焦黑痕跡的恐怖光景。


    火焰將客廳,將房間,漸漸吞沒。


    在雪乃眼前,灌注強烈痛楚、憎惡、憤怒的〈斷章〉的烈火瞬息之間將化為液態的人燒焦,將血和融化的肉逐漸化為汙跡,讓固態的肉逐漸化為焦炭。然後,最終被火焰所吞噬的〈異形〉,勉強化成唯一的形狀的,壓在金森家父親身上的上半身崩潰的部分,完全失去了『生命』。剛才一直軟趴趴地胡亂掙紮著的,沒有骨骼的『那東西』,已經化作了一堆不會動的焦炭,殘留下來的碳化至核心的圓形頭部,在火焰中爆炸,崩解,碎裂。


    「………………」


    咚,雪乃的手撐在了身旁的柱子上,身體靠了上去。


    隨後,充滿整個房間的熊熊烈火,留下了餐具的痕跡、熱量、以及燒焦的異臭,連火星都沒有留下,消失了。


    「……哈……!哈……」


    雪乃渾身冒出,上氣不接下氣。


    雪乃硬著頭皮支撐住幹涸的喉嚨,顫抖的手,漸漸冷透的身體,將沾滿血的美工刀換給左手握持,用右手從提報中取出繃帶,用嘴咬住,然後緊緊地纏住了左臂。


    她背靠在柱子上,動起沉重的身體,看看屋子,又看看走廊。


    一邊是癱軟在地隻顧發笑的父親。然後另一邊,是呆呆地杵在原地,隻顧望著這邊的,一真。


    「時槻————」


    一真嘴裏總算吐出這麽一點沙啞的聲音,準備說話。


    可就在一真剛說出兩個字的時候,在異樣的熱氣與含有異臭的家中空氣中,突然響起了脫線的電子音。


    「……!?」


    這是手機的來電鈴聲。是從一真的口袋裏傳出來的。


    一真露出大吃一驚的表情,甚至顯得非常動搖,用顫抖的手從口袋裏取出了手機,看向顯示屏,呢喃起來


    「————阿臣……?」


    接著,眼看著似乎讀了郵件的一真臉上,表情發生了變化。然後他立刻轉過身去,朝著玄關跑了一小段路。


    「!?」


    雪乃連問一句「怎麽了?」的力氣都很難使上來,隻是看了過去。


    一真現在所站的玄關,外麵的門不知什麽時候被敞開了,可以看到外邊的夜色。


    看不到阿臣的身影。


    一真用很難形容的表情,朝雪乃看去。


    「……」


    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時槻小姐,對不住了!」


    隨後,一真的臉背了過去,緊接著從房門口下到地上,慌慌張張地穿上鞋,準備離開。


    「!喂……!」


    雪乃


    想要追上去,擠出精神與體力,背從靠著的牆壁上離開。然後,她剛朝著玄關的方向走到走廊上,忽然從背後傳來了微弱的聲音。


    吱


    就像筷子敲打木地板的微弱聲音。


    「…………!」


    雪乃驀地轉過身去。她張大眼睛,看向走廊。


    在視線聚焦的走廊盡頭,有個小小的影子,仿佛融入那篇昏暗一般。那東西在走廊上行走,爪子在地板上發出聲音,從走廊深處的陰影中,搖搖晃晃地出現在了玄關的燈光照到的地方。


    那是濃濃巧克力色的,毛色光亮的腳。


    然後被這些腳所支撐的,是一隻仿佛用內髒亂捏一通成型的,勉強還算長著一張長了牙齒的嘴的,沾滿黏液的成型到一半的狗。


    然後,還有從它的肉中無力垂下的,與肉長在一起的百花。


    「………………」


    雪乃咬緊嘴唇,放棄衝向玄關,轉過身去,再次用右手握住沾滿血的美工刀。嘎嚕嘎嚕嘎嚕,美工刀發出沾了血而變得含混不清的聲音,那銳利而不祥的刀片,已經完全推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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