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突然,肉體崩潰了。


    「!」


    離開火與煙霧開始亂竄的自家店麵,再度消失在夜色中的神狩屋,感到疼痛和疲倦感外加不適混合起來的異樣感覺突然從身體內側襲來,不禁發出呻吟,身體在夜色中彎了起來。


    「唔……!?」


    隱性的不適和酸痛呈斑點狀侵蝕全身的肉和骨頭。


    這種鈍痛,就像發燒時的疼痛激化後產生的。因為身體被〈噩夢〉所汙染,連一點小病都不曾得過的神狩屋,麵對這種如同突然襲擊一般的違和,不禁彎下身體,用力按住了內部特別痛的左臂。


    隨後


    啪滋、


    就像熟透爛掉的果實一般,左臂從肩部拔了下來。


    「!?」


    這個現象本身並不是疼痛。在按住發出強烈鈍痛的手臂的那一刻,手就像腐爛了一樣,按上去的手陷進肉裏,左臂就像拉扯用水調和過的麵粉一樣,輕易地被扯斷了,發出濕潤的響聲,掉在了地上。


    「什……麽……?」


    彌漫著濃煙味道的黑暗巷道裏,神狩屋的眼睛在鏡片後麵,呆呆地望著掉在地上的自己的手臂。


    手臂沒有掉落的觸感,掉下去後仍殘留著手臂形狀的痛覺,一下子沒能分辨掉在地上的真的是自己的手臂,隻是茫然地注視著那東西。


    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


    隻覺得嚴重缺乏現實感,自己的左臂掉在了地上。


    從斷臂裏麵滲出來的不是血,而是水一樣的什麽東西,在柏油路麵上鋪開。然後,斷麵根本談不上平整,顯然不是被切斷的,露出如魚鱗般鋸齒狀的切口,而且那個斷麵正在蠕動。接著,掉落的斷臂斷麵就像更深地裂開一般,不久後,肉像崩解一般,像變成了一團蛆散開了一般,自然而然地四分五裂了。


    斷臂,變成了無數蠕動的,肉片。


    那是蠕動著的,無數條小魚。


    掉在地上的左臂,從根部的斷麵被大小截然不同的小魚撕碎,分解。簡直就像自己的胳膊從一開始就是由活著的小魚聚集並擬態而成的手臂似的。


    「………………!!」


    神狩屋張大雙眼,注視著此情此景。


    他右手一直按著左臂撕開後的斷麵,而手裏麵有東西滑溜溜地動起來。


    那是魚的觸感。扯碎的手臂的斷麵中,密密麻麻地塞滿了小魚。不,用『表麵』來描述並不貼切,那些魚就是自己的肉。


    「……唔…………!!」


    雞皮疙瘩冒出來。已死的心中充滿了可怕的厭惡感。


    神狩屋跪了下去。魚從左臂的斷麵掉出來,隨著側腹的鈍痛,能夠感覺衣服下麵變成了密密麻麻的魚,要崩潰掉。


    怎麽了?


    發生什麽了?


    突如其來的疼痛與莫名其妙的狀況,令他一下子陷入恐慌。


    他腦子一片空白,出現錯亂。他按著脫落的手臂,蜷著背,茫然地看著灑落在腳下的小魚————連續好幾年弄傷自己的肉體並早已習慣缺損的經曆,以及已經快要踏入瘋癲範疇的大腦,在這錯亂之中突然注意到了常人斷然不可能注意到的事實。他的動作和顫抖,此刻停了下來。


    被自己膝蓋壓爛的小魚死了。


    「——————啊?」


    神狩屋跪下去的之後,從左臂掉出來的一條小魚壓在了下麵,死了。


    在膝蓋下麵,是已經一動不動的,壓爛了的魚的觸感。對於常人來說,這種類似橡膠的死魚肉的觸感,肯定覺得惡心還來不及,但神狩屋在發覺到它的那一刻所產生的,乃是截然不同的感想。


    「…………死了?」


    他呆呆地呢喃起來。


    然後,伸手直勾勾地注視一番,確認這個觸感,在確認無誤之時——————在他心中鋪開的,是歡喜。


    「哈……哈哈……死了?真的死了?」


    幾乎稱得上按捺不住的笑意,從腹腔底部噴發出來。


    盡管神狩屋全身被發燒一般的疼痛侵蝕著,卻因為發自心底湧出來的喜悅渾身痙攣,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死了。死了啊!」


    他笑起來。


    笑得停不下來。


    他實在太開心了。他就這樣一邊笑一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朝著地上掙紮跳動的,還活著的小魚,用鞋底奮力地踩了下去。


    噗吱、


    傳來聲音和觸感,魚踩爛了。


    魚壓爛,死掉了。腳奮力跺下去的衝擊將全身上下的疼痛串聯起來,然而就連這種痛覺,都讓神狩屋無比歡喜。


    「死了!死了啊!我的身體死了啊!」


    神狩屋邊說邊笑。


    他一邊笑,一邊把灑落在地上的小魚踩爛,蹂躪,一隻接一隻地殺死,柏油路麵上鋪上了一層黏糊糊的肉和魚骨以及鱗片的混合物。


    他的腳下,被無數踩爛的小魚完全埋沒。


    神狩屋站在中間,在夜色中,就像喉嚨抽筋了似的,一直笑。


    噗吱、


    噗吱、


    「嗬嗬……嗬嗬嗬……」


    腳下展開的情景,對神狩屋而言,就是如假包換的福音。


    因為————死了。怎麽都死不了的,就連切下來的部位都死不了的自己的身體,死了。簡直像做夢一樣。


    「嗬嗬……是麽,白野他……」


    神狩屋脖子轉了轉,一邊在自己身體上尋找殘留的小魚,一邊嘟噥起來


    「是這樣麽,嗯。還以為『那個』怕是成不了了,原來是這樣的結果啊。既然這樣,我就還有辦法吧……」


    神狩屋按著缺失的左臂,一邊視線在地麵上掃過,一邊念念有詞地在小巷中踱步起來。


    「果然成為致命傷的,是『蘋果』麽。嗯,我能明白啊。嗬嗬……」


    而在這個時候,神狩屋的腦子裏也在繼續運轉著接近發瘋的東西。


    為了『毀滅』。


    一邊在腦子裏運轉著為了達成扭曲心願而策劃的陰謀,一邊確認已將所有小魚趕盡殺絕後————神狩屋開始聽到遠處消防車的警笛,臉上露出笑容,準備消失在夜色中。


    ……但。


    「鹿……狩……!」


    一個聲音突然從黑暗中砸進耳朵,神狩屋停了下來,緩緩地轉過身去。


    「……入穀」


    入穀正站在夜色中。但出現在那裏的入穀受傷嚴重,半邊臉和襯衫上沾滿了血,被撕得稀碎,氣喘籲籲,肩膀激烈地上下浮動。


    他襯衫的袖子快被撕掉,臉和脖子上有像被指甲挖出來的深深傷口。


    他就像在血裏泡過一樣,襯衫下麵的腹部,也有絕不算淺的傷口。


    「我們彼此都很狼狽呢。入穀」


    神狩屋一邊竊笑,一邊說道


    「這是你為了追擊我強行發動〈斷章〉弄出來了麽?真虧你能走到這裏呢」


    「……你這混蛋……都幹了什麽?店怎麽了?你這樣子……怎麽回事?」


    入穀上氣不接下氣地一句接一句地質問,瞪向神狩屋。


    「你是說這個麽?這似乎是白野破壞了我〈噩夢〉的一部分造成的」


    神狩屋這麽說道,憐愛地撫摸著被魚擠滿的左臂斷麵。雖然鈍痛十分嚴重,但他表情非常放鬆。在擁有這個〈斷章〉後————不,在誌弦死後,還是頭一次產生這樣的心情。


    不過,入穀看上去並不對此感到開心。


    他挑起眉毛,問道


    「你…………做了什麽」


    「我給白野的父母,送了顆毒蘋果」


    神狩屋笑著答道


    「那是我用刺過手指的針在紅色的部分下了毒的,魔法蘋果」


    「……你這人渣…………!」


    入穀的表情扭曲起來。


    「我本來是想跟他們坐在一起的,但在我無法行動的時候,似乎被三木目先生帶走了。說真的,我本以為失敗了……不過看樣子,白野的〈斷章〉已經殺掉了我〈噩夢〉的一部分。他比我想象中的還要棒。畢竟,他〈斷章〉失控的時候我不需要在場啊。我步向『終結』的道路,會輕鬆很多呢。也就是說……我隻用送蘋果就夠了」


    「鹿狩……!」


    麵對開心講述的神狩屋,入穀的表情相反立刻變得難看起來。


    入穀說道


    「至今為止讓你為非作歹……是我的罪。我現在就讓你再也做不了這種傻事」


    「喔?」


    神狩屋回應


    「你辦得到麽?這是第二次問你了呢」


    神狩屋平靜而又似挑釁地說道


    「你這身傷,是你的〈斷章〉弄出來的吧?」


    「……說對了」


    「你這狀態別說要殺我了,用了〈斷章〉怕是自身難保吧」


    「那又怎樣。雖然我狀態並非完備……但你看上去也好不到哪兒去啊」


    入穀的眼睛看著神狩屋喪失的左臂,冷冰冰地說道


    「現在的話……說不定能殺了你呢」


    「……原來如此」


    「隻要我現在撒開〈斷章〉的韁繩……我會死的吧。但沒準也能把你殺了。對於半截身子踩進鬼門關的我來講,這場較量還不賴」


    「……」


    神狩屋忽然發覺。


    回過神來的時候,周圍的夜色之中,


    嗖嗖、


    有著大批人吵吵嚷嚷,卻感覺不到生者體溫的氣息。不知不覺間,無數死者的氣息就像森林裏的樹木一般林立,密不透風地擠滿黑暗之中。


    「……」


    「沒想到還真有這麽一天,這句話……竟然會用在原原本本的意思上呢」


    然後,入穀這樣說道。


    「鹿狩。————〈一起死吧〉」


    喳嘩、


    瞬息之間,如字麵意思被解放一般,逆撫背脊令人直冒雞皮疙瘩的猛烈惡意,猶如噴發一般充滿空氣。


    「!」


    隨後,神狩屋的腳頓時無法動彈。腳踝被無形的手抓住了。


    看不見的手指像老虎鉗一樣陷進骨頭和肉裏,就像要把人直接拉進地麵的強大力量抓住腳踝。然後,亡靈的手就像不斷往上爬————手的形狀就像在褲子的表麵往上爬一樣,紛紛把腿抓住,接著抓住側腹,抓住手臂,抓住肩膀,最後抓住兩腮,抓住臉頰,要把腦袋刺穿一般把手指插進去,不久,充滿屍體冰冷感的無數手指和指甲的觸感,插進、刺進麵龐。


    於是,隨後


    滋啦、


    刺進臉、刺進身體裏的手指一齊施加上了可怕的力量。


    眼鏡掉了下來。指甲穿透衣服的布料,手指鑽進肉裏。


    剝開的臉部皮膚被指甲刺入,臉上肉被扯得幾乎斷掉。


    臉被拉緊,眼睛無法睜開,脖子扭得快要折斷,手指陷進喉嚨裏,無法呼吸也無法出聲。


    「……!!」


    手指一點點地鑽進喉嚨,深入氣管,喉嚨裏頭湧上一股嘔吐感。


    眼淚像被擠出來一樣從眼角漫出,然而又有別的手指伸過來刺進眼窩,指甲和指尖抓撓眼球。


    豎起指甲的無數手臂就像要順勢挖開肉拔出骨頭一般,力量強到人類根本不可比擬。嘴角和眼角被指甲挖出傷口,扯得快要被撕開,劇痛放射,即便這樣,力量仍未鬆懈,越來越強。


    「…………!!」


    窒息。


    劇痛。


    看不見東西,無法呼吸,能聽到尖銳的耳鳴。


    而不久後,在耳朵裏麵能聽到從自己臉上的肉裏發出滋啦滋啦的惡心聲音。


    肉被撕開,纖維被硬生生地撕碎,隻感覺到粗蠻的聲音和疼痛。


    然後。


    噗滋噗滋噗滋、


    皮膚和肉發出可怕的聲音,同時超過極限,被扯斷了。


    痛覺噴發而出。指甲挖掉皮膚,手指撕開嘴巴,整張臉上的肉從骨頭上被扯下來,大量血飛灑到黑夜的空氣中。


    皮膚被剝開,裸露出來的肉和神經又進一步被伸進來的無數手指和指甲抓住,撕扯。在腳上,在側腹之上,手指刺穿衣服抓著肉塊,硬生生地用可怕的力量進行拉扯,隨著可怕的疼痛,肚子裏的內髒被拉扯的不適感覺貫穿整個腹部。


    嘴裏滿是血的味道。大量的血從裂開的臉上灌進來,從手指刺穿的喉嚨漾上來,口腔已經化作一個血池,溺在血中鼻腔裏頭,充滿了刺激的血腥味。


    疼痛和難受,讓他快要死掉,讓他快要發狂。


    窒息。全身一邊被亡靈的手扯碎,被撕碎的嘴巴一邊隨著疼痛將堵滿喉嚨的血大口吐出。


    氣息從痙攣的肺髒被擠出來。


    但是,從這些血和氣息的後麵漏出來的,既不是慘叫也不是臨終前的遊絲之氣,而是發狂似地溢出來的歡喜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隨著血,隨著痛,哄笑從口中,從丹田,噴了出來。


    盡管腹肌正被手指鑽入,但從丹田湧上來的笑意,卻遠遠勝過了肌肉發出灼熱疼痛,根本停不下來。


    全身仿佛被笑意充滿。他一邊全身被扯碎,一邊大笑。


    他根本停不下來。他一邊笑,一邊被扯碎,向前走了一步。


    這一刻,


    劈、


    纏住全身的胳膊就像繩子一樣繃緊,啪地一下,鮮血四濺。


    劇痛令他全身發僵,然而他滿不在乎,借著勢頭奮力向前走出一步。


    啪滋、抓住他全身的『亡靈之臂』不堪拉力被紛紛扯掉。斷掉了並非看不見的手,而是被它們抓住的自己全身的肉,然而沒有關係。神狩屋一邊被奮力地漸漸撕碎,一邊向前,強行邁出腳步。


    滋嚕、


    朝著前方能夠看到的入穀。


    即便變得血肉模糊,卻仍舊憑著沾滿血的隻能勉強看到的視野,朝著入穀。


    神狩屋整個人就像暴雨之中的雨水簷,血從全身滴下來,在地麵上形成可怕的血海。他就像一具行屍走肉,背深深彎折著,全身被亡靈撕扯著,站到了入穀的跟前————當他抬起臉時,那張滿麵笑容的臉,已經有一半能夠分清原來的容貌,連皮膚都正在再生。


    「……!!」


    「…………果然……你是不行的啊。入穀」


    神狩屋把臉可怕地貼近入穀的臉,一邊從口中吐出血,一邊用沾滿血而變模糊的聲音說道。


    「唔……」


    入穀被連他自己也看不到的亡靈抓住全身,已經無法動彈。


    他無言以對。隻見看不見的某種東西正緊緊地勒住他的脖子。他的脖子被勒緊,正在扭曲。他已經幾乎無法呼吸,雙臂也被完全抓住,已經無法去扯掉勒住脖子的東西。


    「……!!」


    即便身處這樣的狀況,入穀仍舊瞪著神狩屋。


    他無法呼吸,發不出聲音的嘴動起來,想要編織語言。


    該·死·的·怪·物……


    看起來像是這樣。


    「……嗬」


    神狩屋解除了燦爛的笑容,取而代之,輕輕一笑。那是非常黑暗,宛如深淵底層的黑暗笑聲。


    然後……


    「


    ————這種事,我知道啊」


    神狩屋變得就像戴了麵具一樣麵無表情,吐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徹聲音。


    然後,在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他如同指揮官一般高高揚起剩下的那條右臂,就像對高處的什麽人下令一下。


    「來吧!」


    瞬間、


    噗呲噗呲噗呲!


    隻聞肉被撕碎的惡心聲音,入穀的腳直到大腿,從內則膨脹起來。


    「!!」


    鮮血四撒,鞋子碎開,無數根尖針將西褲從內側頂起,從肉裏刺破皮膚,露了出來————這陣痛苦令入穀瞬間痙攣,兩眼打張,嘴裏吐出不成聲的咒罵,身體滑了下去,當場倒地。


    …………………………


    ………………


    2


    ……


    聽到鳥兒的聲音。


    屋子很亮。


    「……唔」


    蒼衣醒了過來。他在床上。在自己的房間裏。


    身上搭著一條毛巾被。外麵的風送進窗戶裏,開始變得有些悶熱。


    天亮了。


    朝陽透過搖擺的窗簾,搖曳地灑進屋裏。


    房間缺乏情調,但相對感覺很幹淨,被晃動的光照亮。透過窗簾灑下來的光與影,讓天花板和掛在牆上的拚圖裏描繪的景色就像水麵的反射一樣,被照亮,暗下來,又被照亮,搖搖擺擺。


    這是一個寧靜,爽朗的夏日早晨。


    像這樣舒舒服服地醒過來,已經好久都沒有過了。


    既非被噩夢強行喚醒,也並非從淺層睡眠中淺淺醒來,是一個非常普通的覺,一次非常普通的醒來。一覺醒來的蒼衣感覺到,這個感覺雖然很樸實,卻如同寶物一樣珍貴。


    因為不能睡覺,最近一直在腦中漸漸沉澱下來的巨大重量就像黏在了眼球的背麵,毫無睡意。


    能夠像這樣想事情的思維,也很平靜,很明晰。


    仿佛自己直到昨天,都身處噩夢中似的。


    這樣醒過來的蒼衣,現在感覺非常舒服。就好像在美夢中一樣。


    「……」


    蒼衣起身了。


    明亮的屋子裏的景象映入眼中。這份光明,並不是總是畏懼噩夢而沒好好睡便迎來早晨時看到的那個光亮,而是舒適晴朗,安寧幸福的光明。


    懷著放鬆大腦一般的心情,蒼衣看著這番景色。


    蒼衣感歎,迄今為止的一切,一定是一場夢。迄今為止那些難過的事,一定是一場噩夢。迄今為止,那些難過的,痛苦的,可怕的,讓人無法承受的事情,一定都是一場噩夢。


    自己做了個夢。一定是這樣。


    因為,現在眼前的景色,是那麽的祥和。


    這就是證據。這祥和的景象和清爽的意識以現實的形態擺在麵前,之前那些猶如在毒霧中的情形,已經感覺不是現實了,而隻是一場噩夢。


    對啊。那肯定是一場夢。


    蒼衣霍地下了床。


    他打開房間的門,空氣對流,風從窗戶吹進來。蒼衣仿佛被窗戶吹進來的風和透進來的光推搡著,離開了房間,快步衝下了樓梯。


    對,不會有那種事的。


    噩夢,已經醒了。


    為了確認這件事,蒼衣下了樓,走向客廳。


    隻要在這個熟悉的狹窄走廊的頂頭,打開那扇熟悉的客廳的門,母親應該就會和往常一樣,待在裏麵。


    「媽……」


    剛一開門,跟記憶一致的昏暗客廳,就像被棄置了一樣,殘留在那裏。


    「……啊……」


    拉著窗簾的窗戶。


    仍舊擺著吃完晚飯後的盤子的,桌子。


    當客廳空無一人,灑滿影子的景象映入眼睛的瞬間,本應晴空萬裏的心,頓時跟先前一樣充滿黑暗。那麽光明的世界,瞬間陰雲籠罩,失去光輝,空氣看上去就像淡淡地發著光一樣,剛才的那個世界還有剛才的那顆心,瞬息之間罩上了濃重的暗影。


    就像魔法解除了一樣。


    就像夢,醒了一樣。


    在那裏,是一盤就像被拋棄了的,餐後水果。這個房間,滿是被放置一晚的菜和油脂劣化的味道,被無人的寂靜籠罩著。


    然後————桌上的盤子裏,有一盤變了色,在空氣中腐壞的,蘋果。


    正在腐壞的蘋果。看到它的瞬間,蒼衣心中的一切幻想消散了,腐敗的記憶與現實如同濁流在腦子裏重現。


    「…………………………!!」


    所有的一切都鮮明地回想起來。


    在這裏,在這個地方,父母全身就像蓮蓬一樣密密麻麻地開著魚嘴的樣子,鮮明地回想起來,蒼衣全身上下同時冒起雞皮疙瘩。


    百無聊賴翕動著的無數孔洞將雙親的表麵被完全覆蓋。


    不想回想。


    不想相信。


    想要認定那是一場夢。


    可是眼前,就是那場噩夢在去除雙親的身影之後,原原本本地殘留下來。


    這一幕,是在那個晚餐之後,仿佛時間被剪掉一般留下來的情景。


    然後是此情此景之中,不存在的雙親的身影。


    這份缺失讓不安在心中膨脹起來,不安與混亂混合,腦袋和胸口被塞滿。


    「啊……」


    被仿佛要將胸口壓碎的感情驅策著,蒼衣想要尋找父母的身影,或者想要尋找線索,踏進了客廳。


    媽媽?


    朝著母親總在的廚房。


    爸爸?


    朝著父親總是坐著讀晨報的,餐桌。


    爸爸?


    媽媽?


    記憶中的夜晚,父母————推定為父母的東西坐著的地方,現在隻有影子灑在上麵,空無一人。


    但這個時候。


    當蒼衣呆呆地靠近餐桌的時候,他突然注意到父母的椅子上有什麽東西。


    「……」


    蒼衣無言地靠過去,低頭看去。


    有什麽細長的東西,又黏又濕地躺在椅子上。


    蒼衣沒能一下子分辨那是什麽。


    那個東西放在這個地方,實在太不合適了。


    那是————黑色的小魚。在父母的椅子上,分別都散落著幾條小魚。


    剛一看到這些


    「………………………………………………………………………………!!」


    在蒼衣腦中,這些小魚和將父母完全覆蓋的魚嘴,立刻完全吻合,血氣一下子從腦袋裏散掉。


    這不是聯想,也不是單純的感覺。


    這是『領會』。蒼衣在看到這些魚的瞬間,便鮮明地『領會』到,它屬於怎樣的〈噩夢〉,又意味著什麽。


    「啊……」


    ——在這裏,發生過什麽。


    「啊…………啊……」


    ——爸爸和媽媽,怎麽樣了。


    「啊……啊…………啊…………」


    ——那場『噩夢』是不是真的噩夢。


    在這一刻,蒼衣完全明白了————隨著把胃袋頂起來的絕望,他捂住嘴,東倒西歪地往後退,撞到門上。


    明白了。


    神狩屋來過這裏。


    神狩屋將加入了自己的血的蘋果,給了他們兩個。


    然後,他們兩個吃下了那個蘋果,在神狩屋〈斷章〉的作用下,化作了千瘡百孔的〈異形〉,然後——————


    被蒼衣。


    殺掉了。


    「啊…………」


    蒼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蒼衣張大雙眼,張大嘴,從喉嚨,從髒腑底層,像把絕望嘔吐出來一樣,吐出慘叫。


    ——殺了。


    ——我殺了。是我殺的。


    ——那一幕擺在眼前,令自己的〈斷章〉爆發,將爸爸,將媽媽,殺掉了。是我把他們,抹消的。


    ——我把自己的家,自己的家人,日常,抹消了。


    麵對無可挽回的絕望,蒼衣全身冒起雞皮疙瘩,就像要把胸口裏的一切全都吐出來一般,放聲哀嚎。


    他叫喊。叫喊著逃出了客廳。他摔倒在走廊上,像在爬一樣衝上樓梯,像在滾似的淘金自己的房間,上氣不接下氣地關上了門。


    他逃離一切,阻隔一切,想要將一切當做沒有發生,關了起來。


    即便這樣,他還是感覺現實、絕望、罪惡,在自己身後窮追不舍,把背靠在了背著手關上的門上,就像正在溺水一樣,氣喘籲籲地呼吸。


    雖然自己的房間沒有任何變化,但唯獨窗外不知何時被厚厚的陰雲所籠罩。


    失去光輝的外麵吹進異常冰冷的風,沙沙作響的窗簾以及房間裏在風中翻飛的東西,同時舞動起來。


    「……!?」


    而且在這些東西裏,看到了一張陌生的紙片。


    在書桌上,有張寫了東西的不屬於這個房間的紙,壓在筆座下麵。


    『醒了之後,


    絕對不要離開房間。


    立刻給我打電話。


    三木目』


    這是一張從大開本的筆記本上撕下來寫成的紙條。在醒來的時候看漏了。然後,當看到三木目的署名的那一刻,蒼衣不知為什麽,把昨天發生過的,之前沒有去想的事,一連串地想了起來。


    「……!!對、對了、雪乃同學呢!?」


    蒼衣不禁叫了出來。


    為什麽之前一直都沒想起來,為什麽一直都沒去想?蒼衣對自己之前的心,已經無法理解了。


    後來怎麽樣了?


    雪乃呢?


    神狩屋呢?


    蒼衣陷入恐慌。他坐立難安,朝著剛剛關上的門轉過身去,奮力地把門打開。


    白色的連衣裙,從眼前穿了過去。


    噫!恐懼攥緊了蒼衣的心髒,喉嚨下麵不禁哽住。


    在打開門的瞬間,一個身穿白色連衣裙的少女從眼前跑了過去。


    是葉耶。不可能看錯,年幼的葉耶衝過了深沉昏暗的走廊,衝下了樓梯,頃刻間消失不見了。


    「…………………………!!」


    咚、蒼衣渾身發軟,癱坐在地。


    撲通、撲通、撲通,心髒激烈地跳動。


    呼吸困難。腦袋缺氧,思維模糊。在腦袋上籠罩的迷霧中,眼前昏暗的景色奇妙地缺乏現實感,強烈地感覺到,這裏就像自己所不認識的世界。


    忽然,現在的房間裏


    寒氣逼人地


    感覺到了非常可怕的東西。


    在心中鋪開的絕望和不安,向純粹的恐懼收束,在麵目全非的世界中,將心壓垮,將理智壓垮。


    這是個非常疏離的房間。


    蒼衣越來越害怕,這股怯意冰冷地壓迫胸口,壓迫頭腦,就像凍結一般在全身擴散——————在這樣的感覺中,當發覺屋內所有的影子裏能夠感覺到視線的那一瞬間,勉強抵禦住恐懼的理智終於不堪重負,崩潰了,恐懼好似一股冰冷的濁流噴發出來,化作慘叫破口而出。


    「哇……啊………………啊……!!」


    蒼衣叫了起來。化為濁流的恐懼推著他的背,讓他像被彈起來一般站了起來。他再次拖著站不穩的腳奔出了房間,飛快地衝下台階,在玄關好不容易套上了鞋子,衝出了家門。


    他逃離了恐懼。怯意如同惡寒侵蝕他的全身。


    他逃出了家門。逃離了來源不明的恐懼。而且,逃離了自己親手殺死父母的現實。他不堪忍受,逃了出去。


    但。


    「………………………………!!」


    逃出來的外麵世界,不正常。


    蒼衣在出門的那一刻,僵住了。外麵,天空籠罩著薄薄的一層白雲,就像夢裏麵一樣,分辨率離奇的低,缺乏色彩陰影濃重的景色整麵鋪開。


    路旁並立的民宅就像細砂做成的一樣,有些粗澀。布著噪點的門和玄關在被嚴重誇大的距離感中一路並立著,就像地平線一樣扭曲,天空看上去離奇的廣闊,一直望著這番景色,會感覺很晃眼。


    圍牆和建築物奇妙地伸展著,感覺就像威脅著自己,要朝自己壓過來一般。


    皮膚接觸到的,肺裏呼吸道的空氣,總感覺混著沙塵,布滿噪點。


    這是個廣闊、疏離、不安、靠不住的世界。這樣的世界無限延伸,展開。眼中的景色,裏麵的東西,呼吸的空氣,存在的所有一切都是那麽不安、疏離、不可靠。


    從這樣的景色那頭,駛來一輛車。


    車穿過馬路。那輛奔馳的車,蒼衣經常能夠看到,看上去沒有任何異常,但那輛普普通通的車子行駛在距離感奇妙混亂的世界中,就像把畫胡亂合成到照片上一般異樣,駛去的樣子就像立體繪畫一般,協調感一團糟。


    蒼衣隻能啞口無言。他隻能想到自己的腦子發生了某種異常,五感出了問題。


    他看向腳下。


    看向自己的腳下。


    看向正被自己的兩隻腳踩在下麵的路。


    這條路都不再是普通的路,無法從它那裏得到半分安心,可是在看到它的那一瞬間,蒼衣總算清楚地明白了這個世界的本質。


    本應是柏油路的地麵上。


    腐朽而布滿塵埃的混凝土無限延展。


    腐朽,缺損,開裂,而沙塵又埋上了損壞的部分罩著整張地麵上的,不協調的混凝土地麵。看到這個地麵的瞬間,蒼衣完全理解了這個世界究竟為何物。


    這裏是,葉耶的『王國』。


    是年幼的葉耶,在她的主觀意識中看到的景色。


    這個枯燥乏味、疏離、不安、不可靠的世界,對於小小的葉耶而言實在太過廣闊,卻又沒有依靠,眼中看到的一切全都歪七扭八,全都是威脅。


    葉耶的『王國』,追上來了。


    自己從記憶的那一頭,跟著〈噩夢〉一起,來到了這裏。


    這裏是蒼衣一度拒絕過的『王國』。它為了把離去的蒼衣奪回去,關進來,所以出現了。


    「………………!!」


    蒼衣不寒而栗。


    渾身僵硬。


    茫然地凝視著這個景色。


    我————該怎麽辦?


    情況來得太突然,蒼衣什麽也搞不清楚。在他呆呆地站著的時候,襯衫突然從背後被輕輕抓住。


    ————歡迎回來。


    「!!」


    瞬間,蒼衣全身寒毛全都倒豎起來,把抓住衣服的指頭揮掉,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他表情緊繃,加劇的恐懼支配頭腦,好似惡寒的感覺竄遍全身,投入全心全力豁出一切地跑起來。


    他在恐懼的驅策之下,發了瘋似的跑起來。


    他想要揮開襲向全身的冰冷感覺,拚了命地跑起來。


    回過神來的時候,『王國』的景象消失,周圍變成了普通的景色,然而蒼衣沒有停下飛奔的腳步。恐懼迫使著他奔跑,不管逃了多遠,縱然上氣不接下氣,即便腳開始作痛,仍舊沒有半點平息。


    就算奔跑,也無法在真正的意義上逃掉。


    不論是從葉耶的『王國』,還是從弑殺父母的罪惡中,他都逃不掉。不論怎麽奔跑,這些東西都跟距離沒有


    半點關係,緊緊地黏在蒼衣的背上,威脅著長椅,驅使著蒼衣埋頭逃跑。


    沒有任何可以逃離的地方。


    蒼衣奮力地奔跑,錯過的行人紛紛朝他投去詫異的表情。他衝進車站,氣喘籲籲地鑽進了電車。


    他懷著平靜不下來的心情搭乘電車,在學生票的指定車站下了車。


    這裏是距離學校最近的車站。他下了車之後朝著跟學校不同的方向,再次開始奔跑。他跑上了車站附近的大馬路,又立刻竄進了巷子裏。他進入老舊住宅區,在瓦片屋頂一線排開的路上埋頭奔跑。


    這是條走過無數次的路。


    然後蒼衣,總算到達了這個世上唯一能夠逃離這份恐懼的地方————同伴所在的『神狩屋』。


    在那裏,隻有一片建築物被燒得不留原形的焦土。


    「——————誒?」


    在老舊住宅區中的舊貨店『神狩屋』所在的地方,被警方拉起了禁止進入的隔離帶,隻有一片裏頭被完全燒毀,連骨架都剩下不到一半的火災遺跡。


    隻有一堆燒得漆黑,被泡在猛衝的水裏頭的,木材堆。


    燒過的柱子和梁,就像勉強主張那裏有過房子一樣,歪歪扭扭地支成架子,但這反而讓這個地方顯得更加淒慘。


    那麽大的一片用地,完全化為焦土。


    原來的樣子幾乎完全沒有了。但從混在燒過的木材中幸存下來的舊貨的縫隙中能夠看出來,這裏確實曾是『神狩屋』。


    蒼衣麵對此情此景,呆住了。


    然後,他東倒西歪地接近這片殘骸,當場跪倒在地。


    「啊…………」


    說不出話來。腦袋裏變得一片空白。


    什麽也沒有。能夠依靠的東西也好,能夠逃避的場所也好,會幫助自己的人也好,一切都沒有了。


    雪乃呢?


    神狩屋呢?


    完全得不到答案。


    ——大夥,都被燒掉了麽?


    充滿內心的恐懼,充滿全身的衝動,全都一下子化成了空虛的絕望,脫落。在這無比強烈的乏力感之下,就連站都站不起來。


    果然不該去那裏。


    完全就不該被帶走。


    雪乃死了麽?要是那樣,反倒寧願跟她在一起,跟她一起死。


    蒼衣心中,失去了龐大的東西。


    蒼衣心中,殘留的東西已所剩無幾。


    好想哭。但心中就連流淚的力量都沒有剩下。蒼衣已經完全乏力,話也說不出來,隻能在這燒毀的殘骸麵前,癱坐在地上。


    ……可是,這時。


    喳、


    忽然響起了腳步聲,有人站在了蒼衣的背後。


    影子落在了蒼衣跟前。蒼衣察覺到這一點,無力地轉過身去。


    他轉身抬頭看去。站在他背後的人影正俯視著她,然而他剛和喪失生氣的蒼衣對上眼睛,便很不耐煩地嘖了下舌。


    「啊……」


    「看你這慘樣」


    俯視著蒼衣的少年臉歪起來,身體搖擺,安全別針微微作響。


    他是馳尾勇路。勇路還是老樣子,衣領上別著幾根安全別針。他緊緊地攥住貼滿創可貼的手,眼睛一橫,瞪著蒼衣。


    「馳……尾……」


    「傷心麽?痛苦麽?」


    勇路冷眼相向,問道


    「這是你罪有應得的。活該」


    勇路的嘴繃起來,想要發出嘲笑,然而他輕易地放棄了這份努力,相對地,嘴角煩躁而不悅地彎起來


    「…………喂,神狩屋大叔有話傳給你」


    然後,勇路用壓得很低的聲音說道。


    蒼衣一驚,有了反應。勇路彎下腰,抓住了蒼衣的胸口,硬生生地提了起來,拉近自己。


    「!」


    「他說,他不會再出現在你麵前了」


    勇路幾乎要揍上去一般,把臉湊近,對蒼衣這麽說道


    「相對地,他會把你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全都變成〈異形〉。而你將挨個挨個地殺死那些人,直到他完全死透為止」


    「………………!!」


    聽到這則宣言,蒼衣的臉繃了起來。


    「他說,『在製裁之時到來之前,將一直把毒蘋果分發下去』」


    勇路說道


    「竟然被那個瘋子盯上了,我同情你」


    然後勇路就像用力推開蒼衣一般,放開了蒼衣。


    蒼衣被推出去,咳嗽著蹲了下去。勇路轉過身去,很不痛快地嘟噥了一句


    「不過被瘋子差使的我,也沒資格說別人啊……」


    「為、為什麽……」


    蒼衣喘息似的問道。但沒人回答這個問題。勇路隻把要說的說完,離開了。


    蒼衣無法追上去。他已經沒有剩下那個力量。


    就連目送他離開都做不到。但在蒼衣心中,並非之前所感到的空虛,而是充滿絕望的焦慮。


    ————怎麽辦。


    他心急如焚。


    怎麽辦。該怎麽辦才好?必須盡快把神狩屋找出來,不然發生在父母身上的慘劇又將上演。


    他會挑什麽時候?會挑誰下手?蒼衣不得而知。


    不論人選和時機,都憑神狩屋的心情,都隨他所欲。


    蒼衣隻能被動地,任憑他擺布。


    無法應付,沒有人可以依靠,殺死父母後還會發生同樣的事情,在神狩屋死之前,將會無止盡地繼續下去。


    犧牲者會增加。會向誰動手?一個個熟悉的麵孔在腦海中閃現。


    並非雙方都認識,而隻是蒼衣認識的人,神狩屋會知道麽?


    他知道幾個?


    誰會被襲擊?


    蒼衣拚命地思考,卻不可能找到答案。


    光是想起自己的父母,強烈的絕望就讓他想吐出來。


    難道說,他會對颯姬或者夢見子下手?神狩屋會將那兩個孩子弄成自己父母一樣的『那東西』,蒼衣不想去想,也不想去相信,然而麵對神狩屋的瘋狂,這種主觀的願望非常渺茫。


    什麽也做不到。


    什麽也弄不清楚。


    束手無策。蒼衣現在隻能幹巴巴地等著任人宰割,隻是一個極端無力的餌料。


    「唔……」


    正當他沉浸在絕望的思考循環中,這個時候。


    蒼衣口袋裏的東西,忽然響了起來。這是手機來件的提示音。


    「……」


    蒼衣用那隻使不上力的手,慢吞吞地取出手機,喚出郵件界麵,用空虛的目光看了看內容。


    郵件中,這樣寫道


    『我騰出時間來了,


    這就去你那邊。


    千惠也會跟我一起


    不好意思,神狩屋先生的事


    到了那邊能跟我說說麽?』


    是〈群草工房支部〉的木之崎一真發來的。


    這封郵件上說,他要過來拜訪。讀到這封郵件,蒼衣一瞬間對同伴要來感到開心,但下一刻,血氣從腦子裏完全喪失。


    ————『把你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全都變成〈異形〉』


    剛剛勇路對自己說過的話,重現了。


    不好。


    怎麽想都很不好。


    一真他們選擇的時機,差到了極點。這時機危險過頭了,甚至讓蒼衣懷疑這會不會是神狩屋的計策。


    怎麽辦?


    應該告訴他不要過來。


    可是,如果神狩屋參與進來,光警告會不會沒有意義?


    但必須警告。蒼衣拚命地寫回件。讓他們不要過來,告訴他們或許已經被神狩屋盯上了。


    蒼衣,在與郵件搏鬥。


    但蒼衣拚上了性命,沒能餘力夠注意到已經靠近自己身邊的東西。


    然後,當蒼衣按下發信鍵的時候。


    噶、


    蒼衣拿手機的手,突然被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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