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和戰場原黑儀結下奇特緣分的五月初,也就是黃金周剛結束的時候,雖然並不是要說喪氣話,但我當時身心都疲憊至極。與其說身心疲憊至極,應該說身心被折磨至極。總之很慘。


    該說慘慘淒淒嗎……慘到令我無法相信日常生活。


    隔著一片船板的下方就是地獄──記得這是搭船出海的漁夫使用的比喻,不過在陸地上似乎也一樣。


    隔著一片地麵的下方就是地獄。


    平常自己行走的地麵、所走的地表,原來是如此不可靠、脆弱又容易毀壞的東西。我痛切感受到這一點。


    隨著疼痛一起感受。


    即使是理所當然般通往學校的道路,或是理所當然從學校返家的道路,都建立在危險的平衡上,隨時可能理所當然般輕易崩塌。我親身得知這一點。


    得知?


    不,我一無所知。


    雖然不是模仿擁有異形翅膀的少女羽川翼說話,但是我所知道的,頂多隻是我剛好知道的事情而已,而且我目前隻知道一件事,就是我這個男生多麽愚蠢。


    不過,戰場原黑儀──曾經被稱為深閨大小姐的那個同班同學,在我親身得知日常如此脆弱的很久之前,就已經知道這個道理。


    或許該說她不得不從她的生活、她的人生理解到這個道理。我曾經聽她低調說明自己像是走在古老鋼索上的前半生,光是隻聽一半都覺得恐怖。


    「日常與非日常中間有一道牆壁……這種想法根本是錯的。日常與非日常當然非得區隔開來,不過『那裏』與『那裏』是毗連的。兩邊連結在一起。」


    她以平坦、平淡,毫無情感的語氣淡然說。


    「也沒有高低之分。不會從日常掉到非日常,也不會從非日常爬到日常。就像是走著走著,忽然就走到錯誤的場所,或是走到陌生的場所。」


    大概是「走錯路」之類的意思吧。


    走在人行道上,忽然就不知不覺走到車道上……總之我可以接受這種譬喻。


    確實,如果沒有護欄或斑馬線,車道與人行道應該沒什麽區別。


    「沒錯。而且可能會意外遭遇車禍,但是沒人知道車子與行人哪邊是日常、哪邊是非日常。畢竟也有理所當然般來往於車道與人行道的交通工具,像是阿良良木騎的腳踏車。」


    嚴格來說,腳踏車騎在人行道違反日本道路交通法,不過就算這麽說,從汽車的角度來看,腳踏車騎在車道也很傷腦筋,也就是不符合現代社會的原則。


    「是的。換句話說,即使行走的地麵不會崩塌,即使自以為筆直行走,也可能會遭遇『意外』。並不是踏腳處消失,也不是從日常摔到非日常。不過,阿良良木……」


    戰場原沒抱持特別的情緒說下去。


    「有可能從日常摔到日常。也可能從非日常爬上來之後還是非日常。」


    002


    「啊,原來如此。就覺得怎麽從剛才就莫名想吐,不過我知道了,因為我正在和阿良良木走在一起。」


    「咦?怎麽回事,你試著用這種頓悟般的自言自語攻擊我?」


    五月九日星期二傍晚。


    我和戰場原黑儀從那間補習班廢墟踏上歸途。我自認是基於紳士禮節要送身為女性的戰場原回家,但她的態度強勢又嗆辣,非常尖銳。


    「哎呀?阿良良木,為什麽擅自聽別人自言自語?難道你教養很差?」


    「是你擅自說我壞話給我聽吧!」


    「嗬,但我自認是在稱讚你喔。」


    「不準變成冷嘲熱諷的角色!『走在一起就想吐』這種自言自語,要從多麽善意的角度解釋才會變成稱讚啊?」


    「我說想吐,也可能是害喜吧?」


    「意思是和我走在一起就可能會懷孕嗎?」


    不對,這也不算是稱讚吧?


    「剛才的獨白是出自我的內心,我想對全世界宣傳阿良良木的男子氣概。」


    「這是哪門子的抹黑活動?根本是負麵宣傳!」


    「不過我才要說,阿良良木從剛才一直自言自語好煩。」


    「啊?咦,奇怪了,我自認是在和你交談啊……」


    感覺我平均每五秒會受傷一次。


    我究竟在和誰講話?


    和女生?還是和利刃?


    「…………」


    哎。


    即使如此,如果以極為紳士的角度解釋,戰場原黑儀──這個同班同學的這種態度並非令我猜不透。不,其實我非得極力扮演紳士的角色,但她的態度並非令我猜不透。


    因為她至今一直受苦。一直受苦到感受不到痛苦。


    持續受苦到不隻麻痹,進而中毒。


    她為病而苦。


    持續對抗病魔。


    而且在昨天,她偶然和我有所交集,對抗病魔的生活因而打上終止符。


    不,將原因講成「和我有所交集」像是在賣人情。以她的能力,即使沒有遇見我,也遲早可以自力救濟吧。總之,這方麵暫且不提。


    她的怪病和怪異有關,所以拜托忍野之後,總之算是解決。這是昨晚的事,至於我們今天再度造訪忍野,是為了解決一些不會造成問題的小麻煩,算是收拾善後或事後處理那樣。


    現在則是踏上歸途。


    以戰場原的立場,事情才解決沒多久而已,她為了對抗病魔而變尖的個性,應該不會突然回複正常吧。我個人隻能以朋友身分,祈禱她的刺早早磨平。


    「不過……一般治好病之後會體認到健康多麽美好,但是就長年生病的我來看,即使像現在這樣『正常走路』都很新奇。」


    「是喔,原來如此。」


    「感覺像是行走在完全不一樣的新天地。」


    「新天地啊……」


    雖然覺得「光是走路就很新奇」太誇張了,但這應該是她──原本極盡虛假能事的她所說出,毫不虛假的真心話吧。


    順帶一提,我昨天是騎車到補習班廢墟,但今天我也和她一樣徒步來回。基於某些隱情──應該說昨天解決事件時發生一些小問題,所以腳踏車不能用。


    總之,幸好這個小問題後來也順利解決,明天又能騎我喜歡的越野腳踏車到處跑了。


    基於這層意義,我甚至想踩著小跳步回去。


    但要是這麽做,不曉得走在旁邊的戰場原怎樣數落我,所以我正常走路。


    「話說阿良良木,你奇跡似地有幸和女生一起走路,所以給我靠馬路走吧。真是不貼心的人渣。」


    「…………」


    我沒踩小跳步也被數落了。


    總之,這方麵如戰場原所說,確實是我的疏失,所以我站到她的左邊。


    沒什麽,隻要當成戰場原要將我培養成紳士,我的心就不會受傷了。


    「慢著,可以別站在我左邊嗎?我看透了。你的目標是我的心髒對吧?」


    「…………」


    隻是想和我結下梁子而已。


    太超乎我的預料了。


    我隻是想以朋友身分,祈禱她的刺早早磨平,但是先不提祈禱,我甚至懷疑自己能不能成為她的朋友。


    「……既然你這麽有精神,看來不用送你到家門口也沒關係了。那麽,我先告辭了……」


    「說這什麽話?要送就好好送我到家吧。要是戰場原黑儀回家時隻被男生送到半路的傳聞傳出去怎麽辦?我這個眾所皆知的深閨大小姐還有臉見人嗎?」


    「居然隻擔心自己……」


    「要是阿良良木現在離開,我就放出你想取我性命的傳聞。」


    「別人的評價一點都


    不重要嗎?」


    而且誰會相信這種傳聞?


    我可不是赫赫有名的殺手。


    「到頭來,你沒有放傳聞的對象吧?」


    「我會在教室或任何地方一直自言自語,沒問題的。」


    「這種女生問題可大了吧?」


    總之送你回家就行了吧?我聳了聳肩。


    原本隻是出自好心,卻莫名變得像是義務……但也無妨啦。反正我很閑。


    閑到沒事做。


    何況要是我說錯話,被她像是昨天那樣「封口」的話,可不是鬧著玩的。畢竟先前沒收的那堆文具都還她了。


    「好啦……不過該怎麽辦呢……」


    「嗯?什麽事?」


    「啊,等一下。我想想要怎麽講才能讓你也聽得懂。」


    「在這之前,你先想想要怎麽講才能避免讓我不愉快吧。」


    「你想想,這次的事件,忍野先生不是向我請款嗎?」


    「嗯,是啊。」


    十萬圓。


    比起我欠忍野的五百萬圓,這個金額或許不算什麽,但是以女髙中生的角度來看,果然是一大筆錢。


    之所以有種討厭的感覺,是因為考量到戰場原的家庭狀況,十萬圓是勉強付得起,令人覺得「應該籌得到」的金額。


    「你有存款嗎?」


    「沒有存款。欠款倒是有。」


    「咦?如果是家人欠錢就算了……除了忍野,你還以自己的名義借過錢?」


    「嗯?我的球隊在去年的賽季以勝差4告終。」【注:日文「勝差」與「欠錢」同字。】


    「原來你是職棒球隊老板?」


    根本是大富翁吧?


    區區十萬給我立刻還清吧。


    刷卡付清。


    不過,就算沒其他債務,她沒存款應該是真的。這麽一來,戰場原今後非得想辦法賺十萬圓才行。


    「隻能像忍野先生說的那樣,去速食店打工了嗎……」


    「哎,你的債務也和我一樣,不會突然就被催繳,所以我覺得沒必要這麽急著籌錢。」


    「我和阿良良木不一樣,想好好處理錢的問題。」


    「不準預設我花錢無度。」


    「要賴帳的話,我希望好好賴帳;要付帳的話,我希望好好付帳。」


    「…………」


    賴帳要遵照什麽正當程序嗎?


    話說回來,我不太能想像戰場原在速食店打工的樣子……


    「歡迎光臨。您好,請問要外帶嗎?」


    「要提供內用的選項,不準強迫客人離開。」


    「需要加點一份潑特托嗎?」


    「為什麽用音譯?」


    「需要加點一份馬鈴薯嗎?」


    「感覺好像會直接拿一顆馬鈴薯出來……」


    「嗯,看來我果然不適合陽極氧化處理呢。」


    「如果是陽極氧化處理,你肯定很適合喔。」【注:日文「打工」與「陽極氧化處理」音近。】


    此時,我說出剛才想到的事。


    我想到的是上個月和羽川聊到的事。忍野的「工作」是收集怪異奇譚,將收集到的怪異奇譚賣給某人賺錢。


    「戰場原,你知道什麽鬼故事嗎?」


    「如果像這樣和阿良良木走在一起叫作鬼故事,那我就知道。」


    「這不是鬼故事。」


    「那我不知道。」


    煩死了。


    有句話說「踐踏別人的好意」,但我還沒表達好意就被踐踏,這種經驗真罕見。


    我繼續說下去。


    「沒有啦,忍野這個專家的本分是收集怪異奇譚,所以如果你知道什麽稀奇的怪異奇譚或冷門的都市傳說,我覺得或許可以抵債。」


    「是喔……聽起來像是以物易物呢。就憑阿良良木居然能提供這個好情報,值得嘉獎。」


    「…………」


    她就不能正常說句「謝謝」嗎?


    值得嘉獎……這是現存的感謝話語之中,最不令人高興的一句吧?


    「不過很抱歉,我不知道哪個怪異奇譚更優於我的親身體驗。」


    「我覺得怪異沒有優劣之分喔。」


    「哎呀,講得真高傲呢。不愧是和怪異之王有所交集的禦阿良良木,講起話來就是不一樣。差太多了。」


    「叫我『禦阿良良木』是怎樣?」


    「從禦阿良良木的高度審視,任何怪異或怪異現象或許都平等吧,但是從小女子這種底層的賤民來看,差距可是有點大喔,大阿良良木。」


    「『大阿良良木』是……」


    這家夥是怎樣?明明架子擺很高,講起卑微的話語卻有模有樣……


    「像是大巴哈與小巴哈,居然有人敢在別人的名字前麵加個『小』字……這種取名品味,我實在學不來。」


    「總之,加個『大』字就算了,加『小』字很過分呢。」


    「欸,極小阿良良木。」


    「如果你說的是名字就算了,如果你說的是身高,我可是要嚴重抗議啊!」


    「怎麽了,那叫你『偉大阿良良木』可以嗎?偉大阿良良木?」


    「…………」


    適合卑微……


    這是個大問題呢。


    「總之,我不知道什麽鬼故事。畢竟我生性不敢聽恐怖的故事。既然比起勞動更抗拒鬼故事,看來還是隻能打工了。」


    「這樣啊……總之,隨你想怎麽做吧。」


    但我怎麽想都覺得她比較擅長講恐怖故事……而且老實說,我昨天第一次遇見她的經曆,感覺就足以當成「恐怖故事」了。


    瘋狂釘書機女。


    忍野那家夥願意買嗎……


    大概用五百萬圓買。


    「阿良良木,你在想沒禮貌的事。」


    「你為什麽莫名敏銳啊……」


    甚至不準別人在內心發牢騷?


    她對自己的負麵評價管太嚴了吧?


    「阿良良木,我話先講清楚,在我半徑兩百公尺以內,你的內心沒有自由的權力。」


    「這是苛政呢。」


    「你的表現不自由、信仰不自由與思想不自由受到保障。」


    「這是暴政吧?」


    而且管轄範圍出乎意料地大。


    天底下哪有這種人?


    「世人稱我為『紅心女王』。」


    「愛麗絲夢遊仙境?」


    「或是稱我為『赤之他人』。」【注:日文「陌生人」的意思。】


    「根本就被討厭了吧?」


    「也有人稱我『鮮紅謊言』。red fake。」【注:日文「純屬謊言」的意思。】


    「這是什麽別名?聽起來很帥,但你根本被討厭至極吧?」


    「……咦?我是不是被討厭至極啊?這樣的我,今後的人生沒問題嗎……」


    戰場原似乎突然不安起來,停下腳步開始認真思考。


    這個情緒不穩定的家夥……


    我剛才頗為認真打算中途道別,卻很難將這種家夥留在光天化日之下。我覺得好好送她回家是朋友的義務。不,即使不是朋友,也是公民的義務……


    「糟糕,得想辦法討好世間才行。我可不想繼阿良良木之後被稱為討人厭的家夥。」


    「……你真的想成為我的朋友嗎?想和我做朋友嗎?」


    「當然想。我想成為阿良良木的敵友。」


    「意思是敵人加朋友嗎?」


    「沒錯。換句話說我們是敵人,也是朋友……」


    「慢著,是敵人又是朋友的家夥,根本是敵人


    吧?」


    不準講得像是競爭對手的關係。


    我和你沒什麽好競爭的。


    「順帶一提,我最討厭那種宣稱自己完全沒朋友,卻至少有朋友聽他講這種話的家夥。」


    「…………」


    心胸好狹窄……


    度量也太小了。


    「我會很想告訴這家夥,怎樣才真的叫作沒朋友。」


    「免了啦,原諒這個人啦。因為你已經有我了。」


    「唔……」


    戰場原看向我。以誇張的眼神看我。


    我還以為會被她的眼睛吃掉。


    該怎麽說,從她的個性考量,她大概也討厭像這樣自稱朋友的家夥吧。


    唔~~……


    果然沒辦法像羽川那樣呢……


    「嗬,也對。」


    片刻之後,戰場原這麽說。沒拿出釘書機或美工刀就這麽說。


    我鬆了口氣。至今從來沒有這樣安心過。


    「我就寬宏大量原諒你吧斑馬。」


    「斑馬?」


    「想說用動物當語尾或許會變可愛。」


    「我完全看不出你的個性……」


    神秘過頭了。


    過頭神秘了。


    還是說,這該不會是她遮羞的方式?那她就有可愛的一麵了。


    「鬼故事啊……有就好了。」


    即使確立要打工的方針,但戰場原像是姑且將我的提案納入考慮,像這樣展露出思索的樣子。


    不過,這或許也是在遮羞。


    「瞎掰鬼故事也是可行之道呢。」


    「不可行。」


    果然不可愛。


    這家夥居然麵不改色企圖編故事欺騙我的恩人,欺騙她自己的恩人。


    「哎,確實……要是企圖編謊言賺錢,就和那個卑劣小子一樣了。」


    「嗯?那個卑劣小子?你在說誰?」


    「咦?啊啊……隻要我提到『卑劣小子』,就一定是在說阿良良木。」


    「慢著,從文理來看很奇怪吧?」


    「哎呀……」


    此時,停在原地的戰場原突然動了。


    而且不是往前,是往旁邊。換句話說是忽然從人行道跳向車道。


    我不可能理解戰場原為何突然這樣行動,不過雖然交情稱不上久,至少也是從昨天就共同行動,所以我已經習慣她的古怪行徑,反射性地擋住她的去路。


    摟住她的肩膀阻擋。


    即使是女生,但終究是一人分的體重,所以擋住她的時候,雙手果然傳來沉重的感覺。


    和昨天──昨天在階梯接住戰場原的時候不一樣。


    「……什麽事?」


    「咦?」


    「不要隨便摸我。」


    「啊,抱歉。」


    我放開戰場原的肩膀。


    「隻是因為你好像突然要衝到馬路上……」


    「怎麽了,以為我要自殺?一時衝動?」


    「該說是一時衝動嗎……」


    雖然講出來不太好,但這個家夥確實令人擔憂。


    即使對抗病魔的生活結束,但這件事在她內心應該還沒完全結束吧。除去非得到醫院接受精密檢查的要素也一樣。


    「放心。我和一天自殺三次,把自殺當吃飯的你不一樣,不會自殺。」


    「我可沒以這種吃藥的心情自殺啊。」


    「咦?那為什麽全班女生都叫你『自殺同學』?」


    「咦?原來全班女生都這樣叫我……?」


    那我不就真的是自殺哥了?


    我想這肯定是謊言,卻還是挺在意的,改天好好找羽川確認吧……不過要是問「全班女生怎麽叫我」這種問題,羽川可能會嚇一跳吧……


    「那我這個『自殺同學』想請教一下,你為什麽突然想衝到馬路上?」


    「不是想衝出去,隻是想看一下那個。」


    「『那個』?」


    我看向戰場原手指的方向。她指著馬路對側人行道……的電線杆。不對,正確來說不是電線杆,而是電線杆的基部。


    那裏擺著一束花。


    而且是全新的花束。


    那裏不是供花台,所以是……


    「電線杆擋到視線,看不到那裏有什麽東西,所以我才想換個角度。看來這附近發生過車禍。」


    「似乎是這樣……最近發生的嗎?」


    從補習班廢墟通往戰場原家的路,不是我平常走的路,真的不在我熟悉的範圍,所以無論這裏發生車禍或是什麽意外,我都無從得知。不過……


    「不過,要是你因為那束花而分心被車撞,出車禍的人也不會瞑目喔。小心一點。」


    說來悲傷,聽說世間可能會發生這種二次意外。像是駕駛分心注意「前方車禍頻傳」的告示而和對向車相撞。


    「我至少好好確認過沒有車子經過啦,不需要卑劣小子的擔心。」


    「我擔心的是把朋友稱為卑劣小子的你。」


    而且,感覺她說「確認過」是騙我的。


    她看起來完全被花束吸引注意力。加上她昨天從階梯摔落的事件來看,這家夥或許出乎意料地冒失。


    神經質又冒失,簡直是最糟糕的組合。


    明明好不容易治好「病」,但要是沒陪著她,她似乎會死掉。這家夥是瀕臨絕種的動物嗎?別說送她到家門口,我甚至想送她進家門。


    唔~~我和一個麻煩到恐怖的家夥成為朋友了……


    「我想起來了。」


    「嗯?」


    戰場原突然這麽說,所以我歪過腦袋。


    「想起來?你想起什麽?我的尊嚴?還是對我謝罪的禮儀?」


    「不存在的東西,我想不起來。」


    「這樣啊。」


    「我想起來的是『恐怖故事』喔。阿良良木……」


    「什麽事啊?」


    「這是公主大人的命令。交給你處理了。」


    「…………」


    天底下哪有這種語氣的公主大人?


    003


    我依照戰場原公主的命令,在隔天的五月十日清晨,來到直江津高中的校舍樓頂。


    獨自前來。


    依照事情進展,原本戰場原應該也要同行,不過很可惜,從今天起的這段日子,她非得每天前往平常去的醫院。


    所以我以「朋友」身分代替她行動。不,與其說朋友,總覺得她把我當成下人使喚,不過我沒理由拒絕她的請求。


    畢竟我很閑。


    「拜托了。事成之後,我會再度露胸部給你看。」


    「不用露了。」


    不準說「再度」。


    雖然包含這樣的拌嘴,總之我爽快答應,依照戰場原的吩咐來到校舍樓頂。


    「校舍樓頂?哪間校舍?」


    「哪間都可以。因為每間都是『這樣』。」


    既然戰場原這麽說,所以我先選擇自己班級所在的校舍,爬上樓頂。不對,我這樣講,聽起來或許像是按照正當程序爬到樓頂。


    不過,直江津高中的樓頂基本上都是封鎖的,禁止一般學生進出。通往樓頂的門上鎖,別說一般學生,比一般學生還不如的我,原本無法進入這裏。


    所以,說到我入侵屋頂──非法入侵屋頂的方式,就是從頂樓窗戶沿著校舍外牆爬上去。


    手稍微打滑就會立刻沒命。


    為什麽隻是前天認識的女生拜托,我就不惜冒這種危險?我自己也難以理解原因,但我或許出乎意料渴求著「朋友的委托」。


    唔~~……


    雖然我已經撤回「交朋友會降低人類強度」這個主義,不過一旦遇到這種局麵,就覺得這個主義果然沒錯……


    姑且為了戰場原的名譽解釋一下,她肯定沒想到我會做到這種程度。


    而且,戰場原是這麽說的。


    「拜托跟你要好的羽川同學吧。隻要羽川同學編個理由向老師申請,老師肯定會樂於出借通往樓頂的鑰匙。」


    總之,隻要由優等生羽川出麵拜托,無論再怎麽強人所難,老師也大多會答應吧。但我基於對羽川的顧慮沒這麽做。畢竟發生過黃金周那件事,我不願意過度依賴她。


    哎,雖說是危險的行為,也隻是爬校舍外牆。這當然不是我主動想這麽做,但是隻要回想起黃金周的那場惡夢,回想起春假的地獄,這種事對我來說沒什麽風險。


    然後……


    「啊……真的耶。戰場原說的沒錯。」


    我從外側爬上屋頂圍欄,腳踩屋頂瓷磚的時候,得知戰場原沒有騙我。若問我是否曾經覺得是謊言,哎,我曾經覺得可能是謊言。


    沒有啦,雖然這麽說很抱歉,不過那個家夥把說謊當呼吸那麽簡單,我無法輕易將她說的話照單全收。


    得好好擦亮我的魔眼才行。


    我致力於擦亮眼睛檢視,所以不小心忘記預先說明,不過說到校舍樓頂有什麽事正如戰場原所說(由於我質疑她可能說謊,所以到這裏為止都刻意沒詳加說明),就是花束。


    花束。


    靠近屋頂圍欄的某處,擺著以塑膠紙包裝的花束。像是擺著,也像是供奉。


    總之,本應禁止進入的樓頂,有一束全新的花。


    「…………」


    戰場原昨天發現路旁電線杆擺著頗新的花束,似乎因而想起樓頂的花束。反過來說,代表這件事不足為提到令她忘記。


    隻是不足為提,會輕易忘記,不經意回想起來的事。


    不過,即使不足為提,她依然覺得不可思議。


    「慢著,戰場原……到頭來,你為什麽去了樓頂?」


    昨晚,依然對她的發言充滿質疑的我,為了稍微得到證實而這麽問。


    「樓頂禁止進入,你是怎麽進去的?」


    「雖然沒羽川姊姊那麽優秀,但我也是優等生喔。隻要編個藉口拜托老師,隻是借個鑰匙完全沒問題。」


    「或許吧,但是不準用『羽川姊姊』稱呼羽川。」


    「哎呀哎呀,你想主張隻有你可以叫羽川『姊姊』?」


    「我也沒這麽叫過。」


    戰場原不知為何胡亂推測我單戀羽川。不知道她是基於什麽根據……


    「那麽,總之現在先不提這個,先放到一邊。你什麽時候去樓頂的?去做什麽?你剛才說『編個藉口』,看來你沒對老師說實話……」


    「唔哇,好土。你在強調自己有推理能力。」


    「…………」


    看來我沒權利深入推敲戰場原的話語。總之我每講一句話就會被她攻擊。繼續這樣回憶將會沒完沒了,所以這部分容我割愛。


    「總之,我就讀直江津高中之後,考量到我的身體有異,我采取了某種有益的行動。」


    這就是戰場原當時說的話。


    先不提她為何講得像是雙關語,總之她這個女生對旁人的戒心很重,甚至在班上通訊錄也是寫假地址。


    羽川在報考時或是入學後,曾經調查過直江津高中。戰場原基於不同的意義也徹底調查過直江津高中,確認哪裏危險、哪裏安全;誰是己方、誰是敵方。


    不隻是剛入學那時候,這兩年來,她一直像這樣繼續追蹤調查。既然這樣,她應該早就知道我不久之前到中庭花壇毀掉的那座小廟,不過她應該是判斷那個東西是「安全」的,不以為意而忽略吧。


    禁止進入的樓頂擺放的花束,同樣是她忽略的事物之一。


    「雖然不是怪異奇譚或鬼故事,不過仔細想想,這是不可思議的事吧?」


    是的。


    這是不可思議的事。


    因為,羽川也說過。


    在直江津高中十八年的曆史中,未曾發生任何學生死亡的事件。


    所以,像這樣如同曾經有人從校舍樓頂跳樓自殺般供奉花束,是不可思議的事。


    「…………」


    和路過學生將零食供奉在陽春小廟不一樣,是如此正統的獻花。


    我抓住樓頂設置的水塔梯子,爬到更高的地方,環視其他校舍的樓頂。結果也正如戰場原所說。


    所有校舍的樓頂,都各自擺放一束花。雖然隻是遠眺無法確定,不過就我所見,花束的花都是相同種類……


    「…………」


    羽川──調查校內的「學校鬼故事」想提供給忍野做為謝禮的羽川,居然不知道這件事……原因應該是她和戰場原不同,隻會調查「合法」的場所吧。


    那個家夥確實也不是無所不知呢……在這種場合,知道這件事的戰場原比較奇怪,應該說恐怖……


    「明明沒發生過樓自殺的案件,卻一直神不知鬼不覺,不為人知,偷偷在所有校舍樓頂供奉花束。忍野先生會想要這種情報嗎?」


    戰場原照例麵無表情,以平淡的語氣說。


    「具體來說,有十二萬圓左右的價值嗎?」


    「…………」


    居然想倒賺兩萬圓。


    這家夥的個性真的很怪……


    感覺她的個性因為生病、因為怪異而扭曲,而且也確實很扭曲,但我覺得即使不討論扭不扭曲,她的個性也怪透了。


    她說「深閨大小姐」這個稱號來自她的好演技,那麽如果沒有這層偽裝,她究竟會得到什麽稱號呢……


    總之,戰場原的說法就此得到證實。


    這麽一來,我該做的就是將這件事原封不動告訴忍野。


    這種說法聽起來像是我態度平淡,對這件事完全不感興趣,但我個人對於忍野如何解釋這個狀況感興趣。


    獻花給不存在的自殺者。


    花束。


    其中是否有明確的目的或意圖?還是──


    「……總之,不提這個。」


    我輕聲說。


    在水塔上麵說。


    「該怎麽回到校舍呢……」


    004


    「上去容易,下來難。哈哈,簡直和人生一樣呢。所以,阿良良木老弟,你實際上是怎麽下來的?」


    先不提收集怪異奇譚是基於興趣還是工作,看起來很喜歡聽我失敗事跡的忍野,以一副非常快樂的模樣詢問。


    事不宜遲,我當天放學後就造訪補習班的廢棄大樓,卻沒想到他先問的是我的冒失。


    看向教室角落,金發幼女板著臉看我。看來無論是怪異奇譚或失敗事跡,我講的事情對她來說都沒那麽有趣。


    總之,無論在講什麽,隻要是關於我的事,那個家夥肯定都不會愉快吧。


    「沒有啦,總之就是正常下來。很正常地努力下來。翻越圍欄,以手腳抓住外牆,爬回上去時打開的頂樓窗戶。」


    「哈哈,那你真是努力呢,阿良良木老弟。該不會懷念起吸血鬼之力了吧?隻要擁有吸血鬼之力,以校舍樓頂那種高度,直接跳下來都沒事喔。」


    「哎,應該沒事吧……但我完全不懷念就是了。光是類吸血鬼的力量,我就完全承受不起了。」


    「嗯,說到類吸血鬼的力量……」忍野朝教室角落的幼女示意。「阿良良木老弟,這周末左右得喂小忍血喔,不然那孩子輕易就會死掉。」


    「……知道了。」


    啊啊。


    這麽說來,忍


    野幫那個金發幼女取名為忍野忍。老實說,我還完全不習慣,但也不能叫她真正的名字,所以我非得硬是讓自己適應。


    「要喂忍血。」


    話說回來,我覺得從黃金周開始,似乎太常來這座補習班廢墟了。我為什麽要將高中時代,將人生中僅有一次的這段寶貴青春,用來在這棟廢棄大樓見這個輕佻大叔?


    哎,忍野那家夥在這棟廢棄大樓也住得挺久了,所以與其說他輕浮,應該說他成為一個邋遢的大叔……


    「…………」


    雖然這麽說,但我其實不認為高中時代是人生中僅有一次的寶貴青春。雖然是人生中僅有的一次,而且應該是青春沒錯,卻不覺得寶貴。


    我覺得這是一吹就飛走般的縹緲玩意。


    發生一件怪事就灰飛煙滅的玩意。


    說到青春也沒什麽。


    春天過了,也隻會迎接夏天。如此而已。


    「所以忍野,怎麽樣?我剛才講的這件事,有沒有十二萬圓……更正,十萬圓的價值?」


    「唔~~……」


    「怎麽了?」


    忍野照例故作思索般沉默,我也不得不繼續詢問。


    「沒有啦,不是全額也沒關係啊?就算十萬圓太多了,也可以改成八萬圓,或是五萬圓……」


    「…………」


    「或……或是兩萬圓……」


    啊,看來不行。我開口時就這麽認為。


    雖然忍野沒有好懂到光看表情就猜得出內心,但我還是有直覺在運作。該怎麽說,完全無望。


    羽川提供那間小廟的事情給忍野時,忍野還一副感興趣的樣子(如果羽川當時請款,忍野應該會付錢吧),但這次看起來和那時候不一樣。


    「阿良良木老弟,你知道那位小姐的電話號碼或電子郵件網址嗎?」


    「不,我沒問……」


    忍野突然這麽問,我老實回答。


    「早知道前天應該問的。那麽阿良良木老弟,你現在聯絡不上那位小姐?」


    「算是吧……沒有啦,我打算過一陣子問她。不過……」


    用不著像這樣講得瞧不起人吧?


    我不習慣和別人交換電話號碼。


    「為什麽要聯絡?」


    「希望你這樣告訴她:『無法回應您的期待,請另外想辦法籌措費用。』」


    「…………」


    總之,我早已做好心理準備,所以不感驚訝。


    何況這件事也用不著聯絡。戰場原本來就打算好好靠著打工還清十萬圓。


    該說這始終是備案嗎……


    所以我和她說好,死馬當活馬醫的這個方案如果成功,就會在今天回報。換句話說,如果我沒回報,那個家夥應該不會有什麽特別的感想,而是開始翻打工雜誌找工作吧。


    …………隻是我直到忍野指摘才發現,假設戰場原這個情報值錢,不知道她電話號碼的我,得專程再度造訪她住的公寓……


    亂七八糟。


    走在時代尖端的高中生完全不會這麽勤快。不,我完全不把自己當成走在時代尖端的高中生就是了。


    「這樣啊。哎,那你就等下次在學校見到她的時候正式轉達吧。」


    「嗯……總之,那個家夥這幾天都要去醫院,應該不會來學校……不過將來回報這件事的時候,如果我沒說明理由,就會被那個家夥殺掉,所以可以告訴我這個情報為什麽一文不值嗎?」


    「講一文不值就太誇張了。隻是因為我不寫帳簿,所以記帳的時候得省略零錢,否則收支會混亂。」


    「零錢……」


    他說的「零錢」大概是哪個範圍?


    就我的感覺,五百圓硬幣已經很難形容為零錢,假設他說的零錢包含五百圓硬幣,那麽他這種省略零錢的做法,感覺不是把我的情報當成沒價值,而是在嘲諷這個情報的價值。


    該說不貼心嗎……這個家夥真的可能會這樣暗諷呢……我由衷慶幸戰場原不在場。


    很可能演變成春假或黃金周那種激戰場麵。


    唯獨這種結果非得避免才行……


    「哈,怎麽啦?阿良良木老弟真是有精神啊,是不是發生了什麽好事啊?」


    「不,該怎麽說,我個人隻是想做好萬全準備,避免壞事發生……」


    因為擔憂將來,所以我對忍野這句老話的反應也變得有點遲鈍。忍野對我的失敗事跡一笑置之,但他似乎沒有無情到對於擔憂未來的我一笑置之。


    「這樣啊。說得也是。」他說。「原本很想收取諮商費,但我和阿良良木老弟也算是老交情了,隻有這次破例免費告訴你吧。」


    「……感謝幫忙。」


    即使基於不良心態,但是明明在幫你完成收集怪異奇譚的工作,為什麽反倒得付錢給你?我原本也想這樣反駁,不過既然他肯免費告知就再好也不過了。


    不過,忍野是這樣回應我的。


    「我沒幫你。人隻能自己幫自己。」他這麽說。「首先,關於阿良良木老弟你們看到的車禍現場……那裏在上個月發生死亡車禍。想過馬路的行人被小貨車撞死。」


    「是喔……這樣啊,你居然知道呢。」


    「那裏距離這座補習班廢墟很近,而且用不著阿良良木老弟幫忙,我原本就為了收集怪異奇譚而走訪各地調查,當然會知道。」


    「這樣啊……」


    聽他說用不著我幫忙,明顯有種疏離我的感覺……不過無疑是事實。而且忍野講話本來就是這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調調。


    雖然早就知道,但是某人遭遇車禍而喪命,實在令人痛心。但我不知道對方是住在哪裏的誰,所以要哀悼也有極限。


    在那裏放花束的恐怕是死者親屬吧,雖然我的心意比不上他們,依然姑且在內心祈求死者一路好走。


    「總之,我的職銜不是車禍調查官,並沒有詳細調查這件事……不過那邊的構造原本就容易出車禍。雖然這次的原因是行人擅自過馬路……」


    忍野繼續說明。


    我覺得這家夥應該不會悼念他人的死,不過這部分從人性觀點來說,或許我才會被當成偽君子吧。


    「就算不是這樣,就算不是死亡車禍,也經常發生車輛自撞或擦撞之類。」


    「是喔……哎,畢竟戰場原也差點衝到馬路上……」


    當事人說已經確定安全,不過人們在那種狀況大多會這樣說吧。或許出車禍之後也會講相同的話。


    「啊,但戰場原當時是被供奉的花束吸引注意力,不是道路構造的問題。」


    「嗯,總之,也有這種狀況。關於這個,某些部分令我在意,卻也不能無視於遺族的悼念之意,所以晚點我出門的時候,稍微調整那束花的位置吧。」


    「……嗯,就這麽做吧。」


    我甚至應該在昨天就這麽做了。想到這裏,我就搞不懂自己是以什麽表情講出「就這麽做吧」這種話,總之也隻能說是以我自己的表情吧。


    這家夥明明對我這麽隨便,卻在這種地方很貼心……


    「不提這個,忍野,回到正題吧。」


    「沒有正題可以回。我一直都在講正題。好啦,問題在於你就讀的高中,明明沒人從校舍跳樓自殺或意外墜樓,所有樓頂卻不知為何都擺著花束。對吧?」


    「嗯……啊,啊啊,沒錯。」


    戰場原對我取了「自殺同學」這個不得了的綽號,我的想法不禁被引導,不過一般來說,從樓頂摔下來也可能是意外墜樓。


    比方說,如果我今天早上摔下去,就是意外墜樓了……


    「總之,先不提實際上有


    沒有人墜樓,樓頂確實是容易出意外的地方,所以禁止進入。」


    「哎……畢竟開放樓頂的學校,都會架設高到誇張的圍欄。不過直江津高中的圍欄不高,我甚至可以從外側翻過去。」


    「是啊……總之無論是馬路或校內,都有容易發生意外或案件的地方。簡單來說,就像是靈力地點的相反?」


    「……也就是靈力不佳的地方?那個,確實有這種地方吧?像是鬼門方位之類的……」


    我再度努力想展現依稀記得的知識。


    「不,和你說的這個不一樣。」


    但忍野一句話就讓我的努力白費。


    看來這家夥不想栽培我。


    要是我天賦異稟怎麽辦?


    …………但我不知道我有什麽異稟。


    「靈力不佳的地方當然存在喔,而且我也正在調查。」


    「?」


    「沒事,忘掉吧。這件事對阿良良木老弟來說還太早,而且也不用你管。接下來真的得回到正題了,都是因為阿良良木老弟離題,損失了寶貴的時間。」


    「不,現在並不是需要這麽著急的局麵吧……」


    總覺得他硬是想含糊帶過……算了。我並不是想知道忍野工作的詳細內容。


    但我覺得他因為吸血鬼事件前來之後,在這座城鎮逗留了很久。


    「這是時間的洛杉磯。」【注:日文「洛杉磯」片假名頭尾兩字組合起來是「損失」。】


    「……既然有時間講這種冷笑話,希望你也可以陪我閑聊一下。」


    「雖然那條道路沒這麽嚴重,不過就我這種旅人來看,全國各處都有容易發生意外的地方。例如這裏架設天橋擋住視野,或是這裏施工就看不到另一邊的人車衝出來。此外,也有某些地方很容易被自殺者選為輕生地點,也就是所謂的自殺聖地……不過這始終是基於地形或環境的問題,和靈力要素無關。」


    「……是喔。哎,聽你這麽說或許是吧,但這不像是怪異專家講的話。」


    「沒有啦,現在隻要發生什麽負麵形象的事,經常會推到怪異的頭上,我對這樣的風潮感到憂心喔,哈哈。」


    忍野這樣笑了。


    聽起來莫名覺得精神可嘉,不過在某方麵來說,怪異的職責就是扛起社會的負麵形象,這樣講下去就變成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無限回圈了……


    「我並不認為這次的事件和怪異有關。畢竟這不是『恐怖的事情』,也不是之前那座小廟那種『詭異的事情』。戰場原也是直到昨天才想起來,頂多就是有點在意……隻覺得『有點不可思議』罷了。」


    「『有點,不可思議』是吧?」【注:藤子不二雄老師sf短篇漫畫集。sf是日文「有點,不可思議(sukosi fusigi)」的縮寫。】


    「不,我在這裏並沒有要提到藤子不二雄老師。」


    不過,語意就是這種感覺。


    這是什麽?


    大概是這種感覺。


    不是sf,是nk。【注:日文「這是什麽(nanikore)」的縮寫。】


    「如你所說,那條道路發生車禍,應該不是怪異幹的好事。戰場原衝到馬路上,也不是因為怪異或靈力,單純是花束角度的問題。」


    「是啊。不過這或許也可以說是地形或環境的問題。所以我打算等等去調整那束花的位置。接著,忍野對我這麽說。「阿良良木老弟,既然供奉的花束可能造成意外,不覺得反過來的狀況也可能發生嗎?」


    005


    接下來是後續,應該說是結尾。


    雖然這麽說,但這次的結尾是滿久以後的事。因為我聽過忍野的說法就「接受」了,換句話說,我內心感受到的「不可思議」完全消除,因此沒有向戰場原回報這件事。


    我當天沒再度聯絡的戰場原,也不再提及這件事。我好歹想過等到下次見麵再告訴她,但我們下次見麵時,也就是五月十四日星期日那天,發生了相當重大的事件,雖然這麽形容不太好聽,但這件事就這樣不知不覺不了了之。


    戰場原應該和之前一樣忘了這件事吧。


    我也和她一樣忘了這件事。


    我直到五月下旬左右才回想起來。


    「我想起來了。」


    我對戰場原這麽說,提到這件事。


    「總歸來說,那束花似乎是校方管理樓頂的做法之一。」


    「管理樓頂?」


    戰場原做出「聽我提及才想起這件事」的反應,但她不愧是才女,似乎在一瞬間就想起一切,如此回應。


    「沒錯,和管理鑰匙或架設圍欄一樣。不過和這兩種做法比起來,比較像是求個心安,當成咒語或平安符那樣。」


    「將花束擺在樓頂算是什麽管理?當成空中花園之類的嗎?那這種品味還真差。和阿良良木的服裝品味一樣差。」


    「不準莫名其妙批判我的服裝品味!」


    「你這身學生製服是怎樣?」


    「便服就算了,不準批判學生製服!你想和直江津高中全校男生為敵嗎?」


    「和阿良良木以外的所有男生為敵,我一點都不怕。」


    「我的意思是在這種狀況,我也會變成你的敵人啦!不過,這種品味確實很差就是了……」


    「對吧?」


    「不,我不是在說我的品味或學生製服,是花束。這個企圖的品味很差,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不過放一束像是示意『某人在這裏死掉』的花,反而可以當成『這裏很危險喔』的警告……」


    「代替警告……?類似『前方車禍頻傳』這樣?」


    「嗯。自殺聖地似乎也有呼籲停止尋短的看板……不過自殺聖地也可能是因為這種看板而成為自殺聖地……總之,應該是有人覺得光是說明『此處很危險』過於平凡,效果不佳吧。明示『這裏曾經有人死掉』的訊息還是比較震撼。」


    「…………」


    雖然也有戰場原這樣分神注意花束而衝到馬路的例子,不過正如忍野所說「反過來的狀況」,一般要是看到這種花束,應該會認定這裏曾經發生意外,覺得這裏可能危險而提高警覺吧。


    校方為了提醒學生注意,所以擺放花束。


    「……像是放烏鴉屍體趕烏鴉?這麽做就會讓烏鴉提高警覺不敢靠近……不過這麽做真的有實際效果嗎?如果不是放花束,而是和趕烏鴉一樣,真的放一具意外喪生的屍體就算了……」


    「不準提這種恐怖的點子,你是惡魔嗎?總之忍野說這算是求個心安,近似玩心的做法。原本隻要鎖門並且架設圍欄,就足以防止墜樓了,但這樣還稱不上完美。畢竟確實有學生和你一樣編謊言前往樓頂。」


    「慢著,阿良良木,別把別人講得像是騙子好嗎?我隻是口才高明罷了。」


    「明明是惡毒吧?講話又高明又惡毒根本爛透了吧?所以說,既然管理稱不上完美,校方就用這種做法求個心安,並不是一直供奉花束給不存在的死者。」


    「是喔……原來如此。」


    戰場原一副可以接受的樣子。


    總之,聽到這樣的說明,就覺得是如同理所當然、習以為常,毫無質疑餘地的解答。


    沒有任何「不可思議」可以介入的餘地。


    怪異更不用說了。


    雖然是有失體統的有趣話題,但至少應該不是忍野想收集的話題。


    難怪會說隻有零錢程度的價值。


    這麽一來,我認為羽川或許出乎意料知道這件事,而且連真相都知道,所以沒將道件事告訴忍野。


    「不過,又產生新的不可思議了。忍野先生為什麽知道


    這件事?難道是早就知道類似的例子嗎?為什麽他光是聽阿良良木說完,就可以斷定到這種程度?」


    「不到斷定的程度就是了……其實我跟你都誤會了一件事……你想想,無論是意外還是自殺,如果是墜樓死亡,花束放置的地點不會是樓頂吧?」


    「啊……」


    「應該是摔落的地麵吧?」


    如果是車禍,終究不能將花束擺在喪生的馬路正中央,但若發生墜樓意外,通常都會在地麵供花。這是當然的,因為墜樓者不是死在樓頂,是死在地麵。


    「原來如此……這是我的誤會。不過任何人都可能出這種錯。」


    「你為自己辯解得真快……」


    「總之,雖然是求個心安,不過這是防止有人墜樓,即使策劃的人早就知道這個問題,也隻能將花束擺在樓頂吧。不過,今後應該不會再這麽做了。」


    戰場原說完仰望校舍樓頂。仰望正在改建,正在架設全新高大圍欄的校舍樓頂。


    是的。


    樓頂開始改建,是我回想起這件事的契機,而且晚了將近二十天才向戰場原回報這件事……但我並沒有消除內心的鬱悶,並沒有感到舒暢。


    如果我一直忘記這件事,我反而會比較輕鬆。因為現在樓頂之所以被迫進行這種改建,是因為出現「不久之前有學生從校舍外牆爬到樓頂」的傳聞。


    校方也沒想到居然有笨蛋從外牆入侵樓頂吧。畢竟花束不可能對外來的入侵者有效。


    重新架設圍欄。


    工程費應該不隻十萬圓吧。


    而且,如果校方查出入侵者是我,我應該不會隻有退學這麽簡單。指使我這麽做的戰場原,當然也不會好過……


    「……阿良良木。」


    「我知道,這是隻屬於我們兩人的秘密。」


    「不……光是當成秘密不太夠。」


    「既然不太夠,那你究竟想怎麽做?」


    「當然是和至今一樣那麽做。」


    「和至今一樣?」


    「忘記吧。雖然這麽說,隻有欠忍野先生的十萬圓,必須趁著沒忘記之前解決才行。」


    戰場原黑儀照例以感受不到情緒的平淡語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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