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叢生的樹葉沙沙顫動。


    簡直就像是樹木本身在抗議著某件事而活動著身子似的。興許是已經迎來紅葉、隻剩下等著落葉的關係,乾枯的樹葉們一片接著一片,不斷地從枝頭剝落──將那站在樹枝上的身影暴露了出來。


    亦即,一名身材嬌小的少女。


    「……姆?」


    少女一臉感到很不可思議似的直眨巴著雙眼。


    以她的計畫而言,藏身在樹林的葉子之間行動的話,應該很難被發現──才對吧?然而,剛才那樣,反而讓她的存在難以挽回地暴露出來了。


    樹木鬱鬱蔥蔥地叢生在緩坡上。在這綠意盎然的森林一隅。


    其中有一棵特別粗的樹木,樹齡應該快要破百了,而少女就攀登在那棵樹上。


    那棵樹的樹枝也很粗,大大地向左右伸展出去,少女就算和「她的行李」一起待在上麵,也不用擔心它會斷掉。不過,看來到了分岔出去的樹梢部分,到底還是沒辦法做到紋風不動。少女隻不過是騎在樹梢上麵移動,樹枝便上下左右地搖動,致使大量的葉子掉落下來。


    「姆唔……」


    少女就連用滿麵愁容呻吟──也還是很可愛。


    她現在的年紀,恐怕是十五歲左右吧。


    從外表看起來,給人一種纖細嬌弱、我見猶憐的印象。雖顯精致,但還殘留著大量稚嫩感的五官,與其精致感相輔相成……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讓觀者大多會心生「好想保護她」之類的心情吧?


    銀色長發與紫色雙眸。


    雖說不是完全沒有,但這確實是很罕見的發色和眸色。以同樣的頭發和眼睛聞名於世的,應該就是已滅的北方大國──賈茲帝國的皇帝阿圖爾?賈茲了吧。說到「銀發與紫眸」,應該有不少人會率先想起戰國時代以〈禁忌皇帝〉這個綽號聞名於世的「怪物」。


    不過,少女的全身上下,最具有特色的部分……老實說,是在別的地方。


    「……殘餘距離……剩一點點……」


    少女一邊這樣嘀咕,一邊慎重地、緩慢地爬行在樹梢上。下一瞬間,「喀喀」的硬物聲響突然響起,同一時間,她的身體被迫停下了動作。


    「唔呀!」


    少女向後仰倒,姿勢大亂,從樹梢上──差點掉下來。她連忙用雙手雙腳緊緊地抱住樹枝,成功地逃過了一劫。


    不過,急忙之中她抱著樹枝滴溜溜地旋轉了半圈,於是她就這樣子緊緊地抱著樹枝,垂吊在半空中。


    「瀕……瀕危……!」


    少女用震驚的表情喃喃自語。


    這樣的她──的背上,還有某個東西。那東西,從她的背上垂吊在半空中。


    黑色的棺材。


    不管從哪個角度怎麽看,那都是個隻能說是「不吉」的死者之匣。


    她差點從樹枝上掉下來的主因,就是這玩意兒。想當然耳,背著又大又硬的行李攀爬樹枝,中途會勾到某處,也是理所當然──雖然少女完全是咎由自取,但對現在的她來說,根本沒有餘力去反省自己的不小心。


    屋漏偏逢連夜雨──


    「姆呀!」


    「咕咕喔?」


    少女的紫眸,和玻璃珠般的黑色眼球對上了。


    正是她之前瞄準的目標──在樹枝中段築巢的斑鳩。


    雖然從少女現在的姿勢已經看不到鳥巢了,但這隻斑鳩的巢裏,其實有好幾顆鳥蛋。


    繁殖力很強的這種鳥,一年四季都會下蛋。因此,從剛生下來的新鮮鳥蛋之中拿個一顆、兩顆、三顆、四顆──「反正悄悄拿走也沒關係」憑著這樣自私自利的理由而出手的,正是人類這種生物。


    「…………」


    「…………」


    少女與斑鳩。


    互相凝視了──良久。


    而下一瞬間,斑鳩應該是察覺出少女的真實意圖,於是它一邊用力展翅威嚇,一邊高聲啼叫。


    「咕咕喔喔喔!」


    「哎呀!」


    「咕咕喔咕咕喔咕咕喔喔!」


    「痛,痛!停止,原諒,道歉!」


    斑鳩用鳥喙狂啄少女的手,不,應該說是狂啄她緊抓著樹枝的手指。想當然耳,少女發出了悲鳴。但即使如此,斑鳩似乎還是覺得不夠,氣仍消不下去似的挺出它的鳥喙,瞄準少女的白皙臉孔──或者該說是瞄準她的紫色圓眸。


    「呀啊!」


    少女忍不住用雙手護住頭部──想當然耳,她把手從樹枝上鬆了開來──下一瞬間,她的腳似乎也不由自主地鬆了勁,於是就這樣子墜落了下去。


    「啊啊啊啊──…………啊?」


    拉長了的慘叫,其實也隻有短短的一瞬間。


    因為少女停下來懸在了半空中。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她所背的棺材恰巧勾到了其他樹枝,因此讓她變成了垂吊在半空中的狀態。


    「……幸運……!」


    她呈現彷佛脖子被叼著走的幼貓一樣……有點呆傻的姿勢,但少女似乎並不介意,反而露出了帶點得意的表情,然後點了點頭。


    可是,下一瞬間,斑鳩就騎到了她的頭上。


    「咕咕喔喔喔!」


    「執著之念!」


    斑鳩又繼續試圖要去啄她的臉。少女想趕走斑鳩,在懸空的狀態下揮舞著雙手雙腳──


    「──你在做什麽啊,嘉依卡?」


    有一個人一邊抬頭仰望著他們兩個,一邊用無奈的聲音向她問道。


    他從樹木附近的草叢現出身影,抬頭仰望著少女。


    黑色裝束的年輕人。


    雖然並不是完全隻有黑色這單一顏色,但他披著的披風大衣、穿在披風內的衣服,統統都是以黑色為基本色調。而且他頭發也是黑色、眼睛也是黑色,在他的裝束之中,幾乎沒有明亮鮮豔的色彩。


    因此,他隻要蒙個麵,站在稍微陰暗的暗處,他的身影應該就能馬上融進黑暗之中了吧。在這樣的山林之中,便又更難用肉眼去辨認出他了。


    雖然他的臉部五官清秀端正,不過……隱約帶著某種狠戾。


    盡管表情略顯慵懶,他的雙眼卻與之相反,銳利得彷佛要用視線射穿目標似的。倦怠的表情與銳利的雙眼,已經定型成他的容貌風格……正是這麽一名年輕人。


    「托魯!」


    被他喚作為嘉依卡的少女,用一副慌張的模樣對那名年輕人說道:


    「請求,救援,救援!」


    「…………」


    年輕人──托魯一臉嫌麻煩似的歎了口氣,然後把手伸進了懷裏。


    下一瞬間,「當!」一道輕微的尖銳聲響響起,然後便有個又黑又細長的物品刺進了樹幹裏。托魯甚至沒讓人看清他拔出來的手便擲出了該物──從嘉依卡頭上擦掠而過、貫穿了斑鳩翅膀的東西,是一種小型的利器。


    被某些人喚作為「飛鏢」的一種武器。


    若拿在手上,則可以隨機應變,是個長度便於操縱的利器。若是偏向冷不防地擲出去,則可以當作投擲用的暗器──當作隱藏武器,給敵手來個出其不意。正是這麽一種玩意兒。


    飛鏢幾乎毫未受阻地穿透了鳥翅……終究是受了驚似的,斑鳩從嘉依卡的頭上離去,回到了鳥巢旁邊。


    「別擅自到處亂跑!」


    托魯皺起臉來說道:


    「我不是跟你說了,總之先乖乖等我們找來填肚子的材料嗎?」


    說著這話的托魯,腰上其實──垂掛著兩隻貌似已經被勒死的山鼠。雖說是鼠,但那跟在村落裏進出房屋或倉庫的老鼠不同,大小應該跟略小的狗或貓咪差不多。


    「新鮮鳥蛋,采集……」


    嘉依卡望著斑鳩的鳥巢喃喃低語。斑鳩像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在鳥巢上麵又威嚇般地啼叫著:「咕咕喔喔喔!」


    「隻能等待,痛苦。一定有什麽,是我──能做到的事。跟托魯你們一樣。」


    嘉依卡說完之後,垂下了頭。


    「意想不到的抵抗。強敵。」


    「哎,畢竟對斑鳩而言,鳥蛋是它的『小孩』啊。作為父母,也難怪它會那麽拚命地保護嘍……我猜啦……」


    托魯用毫無溫度的語氣這樣說。


    比起說斑鳩如何,他用這種頗為冷淡的說話方式……簡直就像是他隻透過傳聞聽說過親子之情、親子羈絆等等似的。


    「……親子……」


    嘉依卡眨了眨雙眼,喃喃低語。


    「總而言之……食材的籌措就交給我們啦!人類有所謂的適合不適合和適材適用啊。」


    「姆唔……」


    雖然托魯所說的話再正確也不過,但嘉依卡還是一臉不滿。


    「是說,當初在你打算背著那個東西爬到樹上去的時候,就該發現自己太亂來啦!」


    托魯用手指指著的,不消說,正是嘉依卡背後的黑色棺材。


    「要是因逞強而受傷的話,你哪還能悠閑地吃飯啊!」


    「……唔咿。」


    嘉依卡垂下頭去。


    就在這個時候──


    「──哥哥。」


    忽地……有一道完全聽不出心情、不慍不火的聲音響起。


    「你到底在做什麽?」


    「……啊?」


    托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下一瞬間,跟他出現的地方不同方向──一名女孩撥開草叢,從不同方向的斜坡下麵現出了身影。


    一名漂亮的女孩。


    若說到容貌出眾,嘉依卡雖然也跟她一樣,但她應該被評價為「美麗」,而不是「可愛」。細長的雙眸、綁在後腦杓的黑色長發、細長的鵝蛋臉和五官,給人一種俐落又清冷──凜然不可侵的印象。雖然胸部和腰部都發育得很女性化,但她就像野生的猛獸一樣,全身上下都很緊繃結實,沒有半點鬆垮的部分。


    隻不過……她那張臉上,幾乎連貌似表情的神色都沒有。


    「阿卡莉……」


    嘉依卡開口出聲。


    「沒想到你竟然派我去沼澤汲水,然後趁此期間和嘉依卡進行那樣子的行為。」


    雖然從言語方麵看來,她似乎是在責備托魯,但她那張看起來很伶俐的臉上,並未露出憤怒的表情。僅隻是用令對方不敢動彈的銳利視線,直盯著托魯瞧。


    順道一提,她的手上正提著一個略小的手提式桶子。


    可以看到桶子裏麵,裝有快要滿到桶緣的水。


    如果有觀察力敏銳的第三者身在此處的話,應該會很驚訝吧。


    因為這個女孩……在難走的山中提著汲了滿是水的桶子行走,卻幾乎沒有灑出桶裏的水。然而,不管是托魯還是嘉依卡,都沒有特別感到驚訝,彷佛沒有察覺到這個事實似的。


    「『那樣子的行為』是指什麽啊?」


    托魯皺起眉頭問道。


    「用繩子把女人綁起來吊著,然後欣賞玩味這樣的景色。雖然我聽說世上有這種高段班的嗜好……但沒想到哥哥就是高段班的一分子吶。」


    「你在說什麽啊?」


    「難道不是嗎?」


    「我又沒有綁住她。」


    「……那麽,難道哥哥……」


    這名被喚作為阿卡莉的女孩,僅隻是輕微地皺起眉頭,向他問說:


    「單純隻是為了要偷看嘉依卡裙子裏麵的風光,所以才做到這個地步……?」


    「姆呀!」


    嘉依卡連忙按壓住裙襬,她似乎事到如今才意識到自己現在的狀態。


    如果從托魯的位置再往前一兩步,確實可以從下麵把她的裙底風光看得一清二楚──


    「托魯,離開。請求離開!」


    總之就是在叫他「不要看!」吧。嘉依卡滿臉通紅地大叫。


    對此,阿卡莉依舊神色不動,大力地點了點頭。


    「真是何等地費工夫啊。這就是所謂的侘寂美嗎?真不愧是哥哥吶。我對你的景仰,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更有如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別再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了。」


    托魯用一副厭倦至極的模樣說道:


    「再說了,事到如今,我就算看了這家夥的內褲又會怎樣嗎?」


    「姆呀!托魯,抗議!」


    嘉依卡用雙手按壓著裙子,同時胡亂踢蹬著雙腳。


    「你之前不是一直都毫不介意地在我麵前換衣服嗎!」


    「嗯哼。因為平常看起來很無聊,所以苦心設計了一番嗎?跟往常一樣,哥哥的探索精神,真令人佩服吶。」


    「你給我稍微閉嘴一下!」


    托魯瞪向阿卡莉。


    「嘉依卡剛剛想要去拿那裏的鳥蛋,她隻是在爬上樹之後掉了下來罷了。僅此而已,別無其他。」


    「可是啊,哥哥。這樣敘述,豈不是很無聊嗎?」


    「無聊就行了!為什麽非得要弄得有趣不可啊!」


    托魯用摻雜著悲鳴的聲音這樣吼完之後──垂下肩膀,歎了口氣。


    「好了,我們用餐吧。吼完之後肚子就餓了。」


    「嗯。」


    阿卡莉也點了點頭,看來她到底是對這一點沒有什麽異議。


    「嘉依卡,用魔法燒水──算了,還是加熱幾塊那邊的石頭吧!畢竟用火煮飯會很顯眼吶。」


    這麽說完之後,托魯轉身開始走了起來。對著他這樣的背影──


    「托魯!」


    嘉依卡用非常嚴肅的聲音叫住了他。


    「幹嘛啦?」


    托魯回過頭去,越肩望著她。


    嘉依卡一邊用她那紫色的眼睛,直直地凝視著他黑色的雙眼──


    「要求。放我下來。」


    一邊晃悠著下垂的四肢,這樣對他說道。


    顯然她沒辦法靠自己一個人下來。


    「叫我離開的人是你吧?」


    托魯半眯著眼說道。嘉依卡有一瞬間為難似的歪頭思考……


    「閉……閉上眼睛。」


    「別強人所難了!──阿卡莉。」


    「我明白。用不著你吩咐,哥哥。」


    阿卡莉點了點頭。


    「不過啊,哥哥。我可不是穿裙子,所以你就算從下麵偷窺,也一點都不有趣喔。」


    「誰跟你說『兩個都去吊在半空中啊!』,我是叫你去把她放下來啦!」


    「因為哥哥沒有把話說好說滿啊。」


    「說『用不著我吩咐』的人,應該是你自己吧!」


    「嗯。因為我和哥哥心心相印、暗地私通啊。」


    阿卡莉明明麵無表情,卻用一種隱約透著炫耀的模樣如是說。


    「後半句很多餘。雖然前半句也是怎麽聽怎麽奇怪吶。」


    托魯這樣吐嘈完她之後──再次歎了口氣。


    *


    過去曾經有過一段漫長──遠比人類的一生還要漫長的戰國時代。


    這一代、下一代、下下一代,全都在戰亂當中出生,在戰亂當中死亡。在那段時代裏,可說是很平常的事。


    長達三百多年的戰亂時代,理所當然般地影響了人們的思維方式。


    像天空、山脈、風吹、河流一樣,若是恒常存在之事物,人們也會以該事物為前提,逐漸歸納出生活方式。


    可說是其中一個最極致的代表,即是「亂破師」了。


    他們專門承接正規騎士和戰士所厭惡的骯髒工作。他們是純粹的戰爭行家,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遵從卑鄙、奉卑劣為圭臬、冷酷無情等等,也是極為自然的事。在任何戰場上,確實都存在著正是他們這類人擅長的暗地裏的工作。


    刺殺、策反、陰謀、奇襲等等……


    有需求的話,自然會有供給。


    亂破師並非一個個自然出現,而是由謂為「村」的組織培育並派遣到各處。亂破師在不知不覺之中,發展出了這樣子的形式。為了高效率地「產出」能力更高強的亂破師,這是很理所當然的方式。


    好幾個流派興起,每個村為了因應當權者的要求,培育了為數甚多的亂破師,並把他們送到各個戰亂之地。尤其令人畏懼的是這兩大流派──〈亞裘拉戰魔眾〉與〈昴星團六連星眾〉。其他無名的亂破師們,悄悄地跑去戰場的暗處,然後悄悄地消失了。


    亂破師本身並沒有思想。


    隻要有需求,那麽不管是什麽樣的陣營,他們都願意典身賣命。這就是亂破師……關於這一點,掌權者們也沒怎麽去多加挑剔。或許也可以說是取得了供給與需求之間的平衡吧。然而……漫長的戰國時代結束了。


    和平的時代一旦到來,亂破師就沒有用處了,最後還開始被鄙視為「沒有誌向的走狗」。


    這也是出於懼怕亂破師技能的掌權者們,動手腳操作輿論的關係吧。亂破師們的能力很適合用來煽動叛亂或暴動。一直徹底利用亂破師至今的各個國家,都清楚知道他們的「威力」。


    不管怎麽說,隨著和平時代的到來,亂破師失去了他們的棲身之所。


    不僅如此──說變就變的掌權者們,甚至還摧毀了大部分的「村」。結果,大多數的亂破師,也就不得不逃散至各地了。


    托魯?亞裘拉也是那樣的亂破師之一。


    不。正確說起來,應該說是未來的亂破師。


    在他離開亞裘拉村、站上戰場之前──戰爭就已經結束了。


    自出生以來一直不停灌輸在他身上的許多技能、在戰場上才最能夠活用的技能,實際上也因此而被封印了起來。


    自己是為何而生?


    自己是為了什麽目的而活著?


    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托魯也沒去工作,就隻是無所事事地虛度著每一天。


    就在這個時候……他遇見了一個名為嘉依卡的少女。


    透過一連串和她共同經曆的事件,托魯得知了一些事情。


    嘉依卡正在收集被分屍成好幾塊的父親「遺體」。


    她的父親,據說正是往昔戰亂的中心人物──賈茲帝國的皇帝。


    為了逮捕這樣的嘉依卡公主,以國家為後盾的組織正在各處行動。


    若正統繼承人出現,賈茲帝國將會再次興盛,而這世界很有可能會返回到戰國時代。


    …………諸如此類。


    托魯視這些為大好的機會。


    戰爭最棒了。


    對托魯而言,戰國時代遠比這種無處可以棲身的和平時代來得好太多了。感覺嘉依卡遇到紛爭或衝突的機會很多,跟在她身邊的話,就可以跟這樣「無法發揮自己所學的技能、僅隻是行屍走肉般地持續過活著」的每一天說再見了。


    托魯就這樣子和他沒有血緣的妹妹、同為亂破師的阿卡莉一起成為嘉依卡的隨從。


    然而……


    *


    人類這種生物,其實順應環境到出人意料的程度。


    葛倫?冬克沃特這麽認為。


    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原本覺得住在山上是非常不合理的事。冷暖變化甚钜,再加上天候很不穩定。再說了,要行走在斜坡上,本來就會非常消耗體力。除了懸崖等等危險地形之外,甚至連棲息在山中的動植物們,也大多是危險的物種。


    人類無法生活在山中──他原本是真心地這麽相信著。


    不過,迫於需求而把弓箭拿在手上,於山中四處打轉,偶爾披著枯葉潛伏……反覆做著這些事情之後,葛倫在不知不覺之中就已經習慣了山中的生活。


    不僅如此,葛倫還好好地順應了山區。


    有些人稱呼葛倫為〈弓聖〉,除此之外,甚至還將他評為〈山之魔物〉……他一直以來確實都在山上的迎擊戰中,發揮了宛如怪物般的才能。在賈茲帝國首都討伐戰的時候,葛倫雖然被賈茲皇帝的魔法擊中、早早便負傷,但也有人評論──如果戰場是在山裏的話,葛倫就算獨自一人,也可以拿下賈茲皇帝吧。


    言歸正傳──


    「──嗯?」


    葛倫眯起雙眼,停下腳步。


    在山中巡邏,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課。


    這既是為了他自身的鍛煉,同時也是為了他的生活。


    他在山上蓋了草庵。如果是他自己一個人生活的話,這座山已經賜給他超乎需求的恩典了。摘采香菇和山蔬、捕捉獵物、汲水,然後再把這些煮來吃掉。如果有必要的話,就砍些樹枝帶回家,放乾燥後再拿來做成柴薪。如此便已足矣。


    在以前同軍隊的夥伴當中,也有許多人對他這種無異於隱士的生活感到不解……不過,葛倫本來就對權力或華麗生活之類的不太感興趣。對葛倫而言,這種生活,就足以令他感到滿足了。


    「三個人嗎……?」


    這座山是葛倫的「地盤」。有什麽人闖入的話,他就算不想也還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一個年輕男子,加上兩個年輕女子──有一個似乎還背著很沉重的行李吶?」


    他的雙眼注視著由腐葉土堆積而成的鬆軟地麵。


    若是看在其他人眼裏,這隻不過是沒什麽特別的地麵罷了。但葛倫──可以從該處推演出各式各樣的資訊。


    體重、步幅、身高、男女之別、有無重物、從腳印的淩亂或交疊的樣式,甚至可以看透腳印主人當時的情緒,這樣子的事其實並不少見。跟動物相比,人類腳印所傳達的資訊非常多。


    「嗬嗬。原來如此。」


    葛倫微微放鬆他那張滿是胡子的臉,露出牙齒,展現出如野獸般猙獰的笑意。


    「看來可以稍微好好樂一下了呢。」


    *


    「……嗯哼。」


    阿卡莉眨了眨雙眼,凝視著她拿在手上的碗。


    碗中裝著托魯已經處理好的山鼠肉,以及煮好的各種山蔬。並非家畜的動物,肉應該會有某種程度的臭味才對……但也許是山蔬的效果,抑或是另外做了某種處理,從碗裏飄上來的味道,反而煽動著食欲。


    「啊──……阿卡莉,我從你的磨藥袋中借了點酒喔。」


    托魯說道。


    磨藥是一種進行各種配藥的技能──不過,往往也還是會拿酒類來消毒和麻醉。精通磨藥的人,即使少量,通常也還是會在工具箱裏放入一個裝了酒的瓶子或皮製袋子。


    「原來如此。用來消去了臭味嗎?」


    阿卡莉點了點頭。


    她那張臉依然像往常一樣,沒有任何表情。不過,她原本就是這樣子的女孩,而非感到不高興。身為「哥哥」的托魯,對這件事清楚得很。


    阿卡莉?亞裘拉。


    托魯的「妹妹」,但沒有血緣關係。在亞裘拉村中,為了培育亂破師,大家常常會去撿拾遭遺棄的小孩。因此,在亞裘拉村裏的家庭,隻不過是共同生活的最小單位,並不具備超乎於此的意義。當然也還是有血緣相連的親生兄妹,但另一方麵,也存在著原本全都是陌生人的「家庭」──托魯和阿卡莉就是其中一個典


    型的例子。


    「真不愧是哥哥,可以成為好媳婦呢。」


    阿卡莉麵無表情地這樣評論。


    托魯一邊從鍋裏舀起煮好的東西遞給嘉依卡,一邊半眯起眼來問道。


    「所以說,為什麽是『媳婦』啊?」


    「當然,要是期待哥哥擔任一家子的頂梁柱,那可就大錯特錯了吶。不管怎麽說,你可是一邊說著『如果工作的話就輸了』,一邊滾來滾去滾了十年、二十年。如果你都宅在自己家裏的話,那麽期待你家事方麵的能力,才是人之常情吧?」


    「我到底幾歲了啊!」


    說起來,托魯鬧別扭過著廢人生活,是在戰爭結束之後。而戰爭結束至今,也才五年左右而已。


    「以我的體感時間而言,就是有那麽久。」


    「聽你在那邊隨便亂講!」


    「托魯,廢人?」


    用茫然的表情歪頭詢問的人,正是嘉依卡。


    「不準說我是廢人!」


    「飯桶?」


    說的人是嘉依卡,雖然不太曉得她到底有沒有惡意,但不管是哪個,被人叫「廢人」、「飯桶」,也不可能高興得起來吧。


    「並不是換句話說就可以了啊!我是個飯桶還真是抱歉吶!亂破師要是沒被雇用的話,就隻是個派不上用場的廢物啊!」


    「不過,僅就哥哥而言的話,就不是如此啦!」


    ──阿卡莉不知為何一邊把上半身向前探出,一邊這樣說。


    「可以撫摸、可以碰觸、可以透過視線來欣賞疼愛,哪怕哥哥隻是在那邊像這樣──露出肚子打滾,也很有價值喲。我可是如此深信著呢。」


    「我是賞玩用的寵物嗎?」


    「說什麽蠢話。就算是狗或貓,隻要加以訓練,就還是會偶爾工作一下。把我敬愛的哥哥和貓狗擺在同一個級別來談,即使是哥哥本人,我也難以饒恕!」


    「你其實很討厭我吧?」


    每次隻要和阿卡莉講起話來,有很多事情就會開始變得莫名其妙。不過,他們也是從很久以前就這樣子了。


    「嗯哼。因為愛情與憎惡是一體兩麵的啊。」


    「少在那邊淡然地說反話了!」


    他們一邊用著餐,一邊說著這些毫無意義的對話──持續了片刻之後。


    「──好了。」


    鍋子姑且是見底了。托魯一邊把同樣見底的碗放進鍋子裏,一邊說著:


    「差不多該來談談工作上的事了,以免被你們說是廢人吶。」


    「姆咿?」


    嘉依卡茫然地歪著頭。托魯一邊看著這樣子的她,一邊如是說道:


    「少在那裏擺『啥,你在說什麽?』的臉啦,我的雇主!特地丟下機動車、進入這樣的山區,你覺得是為了什麽呢?」


    托魯──仰望著頭上從樹梢間隱約可見的蒼穹,同時這樣說:


    「這座山可謂為『敵陣』耶!」


    「……!」


    嘉依卡的表情嚴肅了起來。


    「敵人」──對嘉依卡而言,既是她父親〈禁忌皇帝〉阿圖爾?賈茲的直接敵人,同時也是賈茲皇帝「遺體」的擁有者,而她現階段就在拚命地持續回收著皇帝的「遺體」。


    帝國毀滅時,賈茲皇帝被八人特攻隊──人稱〈八英雄〉的人們殺死,而其遺體也被分割成了八份。阿圖爾?賈茲是個活了三百年的「怪物」,有一說甚至聲稱他活得比這數字還久。他的遺體可以化作為累積了大量魔力的魔法念料。其價值更勝同等重量的黃金,因此才被當作成戰利品,慘遭八英雄們「分贓」。


    「根據之前取得的資訊,住在這前麵山區的人,正是葛倫?冬克沃特,一個別名為〈弓聖〉的男人。哎,正如他第二個名字所示,他似乎是個弓箭手吶。」


    托魯交叉雙臂抱於胸前,然後開口這樣說:


    「聽說還滿高齡的吶。似乎是落在六十前後──」


    「老人?」


    嘉依卡歪頭說道。


    「算是吧。雖說如此,但可不一定能夠輕鬆搞定吶。」


    不管是怎樣的人類,凡是過了三十幾歲、四十幾歲的身體鼎盛期、成熟期,身體能力就會日益衰退。先不論像賈茲皇帝那樣「活了數百年」的例外中的例外。


    隻不過……


    「說起來,在賈茲帝國首都討伐戰的那個時間點,他應該早就已經五十五歲左右了吧?明明已經過了身體的鼎盛期,卻還是自願加入了需對死亡做好覺悟的特攻隊。從他自願加入特攻隊的時間點起,他就已經不尋常了。」


    「跟劍士那樣擅於近身格鬥的技術者相比,弓箭手似乎有很多部分可以靠技術彌補肉體的衰退……像這樣經驗豐富的對手,反倒棘手多了。」


    接著這麽說的人,則換成了阿卡莉。


    「不管怎樣,抱著輕敵的心態對上他的話,那可就不好了。就算判斷錯誤,也最好別抱著想要從正麵與他對決的想法。」


    托魯總結般地這樣說道。


    「從旁邊?戰鬥?」


    「隻是事情的比喻啦,比喻!」


    不知道嘉依卡是察覺能力很差或如何,說出了有點狀況外的話。而托魯對她接著說:


    「當然,從對方意想不到的角度發動攻擊,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吶。總而言之,既然對方是弓箭手,那麽隻要把戰鬥模式導向近身戰,我們這邊就會有獲勝的機會了。弓箭無論如何都要搭在弓弦上才能發射。由於這搭弓的動作,很難做出毫無間斷的連擊,以我和阿卡莉的武器攻擊範圍而言,在他搭第二支弓箭之前,應該就能戰勝得了他才對。」


    「如果能避得開第一擊的話吶。」


    阿卡莉如是說。


    「雜兵所放出的弓箭就先不談了,但要避開高手的弓箭,那可就難了。」


    「…………跟攻略魔法師,相同?」


    嘉依卡用手指著自己說。


    她是一名魔法師。


    而魔法師發動魔法,也需要花上一段時間。如果對峙的距離近到可以清楚看見彼此的臉,那麽劍士衝上前去砍人,無疑會比魔法師使用魔法還要來得迅速。


    她和像托魯他們這樣的亂破師組隊,就是為了要彌補近身戰時的弱點。


    「……哎,技能專業化成遠程攻擊,因此不擅長近身戰。從這層意義來說的話,的確如你所言沒錯。雖然射程應該是魔法比較長,而連續攻擊則應該是弓箭比較快吶。」


    「唔咿。」


    「總而言之,從正麵跟他對戰,絕不是一個好主意。首先應該要去找出那個葛倫?冬克沃特所蓋的草庵,然後再窺探他的情況。如果可以找出他的弱點,那優勢就是我們的了。可以的話──就偽裝成誤入山區的旅人接近他,然後從他背後來個一擊。這才是最理想的吶。」


    「姆唔。卑鄙。」


    嘉依卡有些不滿似的低吟。


    「喔。對亂破師而言,這可是稱讚喲。」


    托魯苦笑著對她這麽說道。


    這時,他的鼻尖──


    ──咻!


    有個東西拉長著劃破空氣的吟嘯聲擦掠而過。


    「當!」尖銳的聲響在他的近旁響起,則是在事情發生的下一瞬間……不,應該說是幾乎同時。


    「…………」


    嘉依卡用茫然呆滯的表情,轉頭望向那道聲響響起的地方。然而,在她搞懂那是什麽東西之前──托魯便已經從旁邊伸出手來,把她扯倒在地麵上了。


    「笨蛋!快趴下!」


    托魯用壓低的聲音說道。


    他所坐的位置旁邊──有一棵樹長在那兒。


    有一


    根細棒毫無來由地長在那棵樹的樹幹上,微微地顫動著。


    細棒的頂端有一撮小小的撥風羽──


    ──咻!──咻!


    下一瞬間,細棒就已經增加到三支了。


    想當然耳,那些並非從樹上長出來。


    再說了,那些細棒可是由鋼鐵製成。


    「托……托魯!」


    「別動!別說話!也別呼吸!」


    「……!」


    突然被命令那麽毫無道理的事,嘉依卡不禁瞪大雙眼。但不管是托魯還是阿卡莉,都依然是一臉肅殺的表情,並沒有打算要向她做更多的說明。


    無暇向她說明──實際上正是如此。


    托魯扯著嘉依卡,躲進附近樹木的陰影處,以樹木作為護盾。因為他從弓箭刺在樹幹上的角度,大致判別出了對方所在的方位。


    然而──


    (可惡吶……)


    弓箭的狙擊,來自連托魯兩人都沒辦法察覺到氣息的極遠距離。


    (竟是如此厲害的家夥……!)


    應該不會是毫無關係的第三者──什麽都不知道的獵人之流──所誤射的吧。尤其是第二擊、第三擊,顯然是瞄準托魯一行人而射過來的。這正可以證明前述的推測。


    來自超乎常識的極遠距離。


    準確到不可思議的精準度。


    能做到這樣子的事,絕不可能是這附近的獵人或弓箭手。射箭的人,無疑就是葛倫?冬克沃特。


    可是……


    (沒想到竟然會遭到先發製人的攻擊……)


    葛倫?冬克沃特應該不知道托魯一行人的事才對。


    即使他透過某種方法察覺到了托魯一行人的存在,應該也無法察覺出托魯一行人是覬覦「遺體」的「敵人」才對。


    (還是說,他是對於闖入自己「區域」內的家夥,全都不加區分、一律攻擊的不分青紅皂白的家夥?)


    托魯從懷裏抽出飛鏢,嚐試性地把那飛鏢丟到半空中。


    然而,滴溜溜地打著轉的小型利刃,在下一瞬間──發出了非常非常尖銳的金屬悲鳴,然後就被反彈到完全不同的方向去了。


    「…………」


    接著,生長在托魯兩人身旁的樹,又增加了一支紮進樹裏後微微震動著的弓箭。


    (好快。而且……)


    射擊精準度不斷提升,第二擊比第一擊準,第三擊比第二擊準。


    他恐怕打從一開始就是一邊考量著風向、氣溫等等各種條件,一邊搭弓射過來的吧──再加上他不斷在相同條件下射擊,於是他進一步讓先前的結果反映在射擊上,一次次地修正準頭。


    「──哥哥。」


    阿卡莉躲在另一棵樹的影子裏,出聲這樣說。


    她手持著小到可以握在掌心裏的鏡子,從剛才就一直在窺探著自己所藏身的樹木的另一側。


    「那個岩石平台。」


    茂密的樹林綿亙在眼前。在樹林的另一頭──一棵棵的樹幹之間,僅有一點點的「縫隙」。定睛一瞧,可以看到在樹林縫隙的更遠處,有岩棚從坡麵微微凸了出來。


    葛倫恐怕就是從那上麵攻擊著托魯一行人。


    否則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用剛才的角度射箭過來了。要是稍微往旁邊挪移一點,樹幹就會變成阻礙,而箭也就會射不到托魯等人的所在之處了。


    「結果還是沒能奇襲了嗎?」


    托魯忿恨地喃喃說道。


    老實說,托魯一行人,亦即嘉依卡,有事要找的隻不過是「遺體」罷了,而不是要找葛倫本身。如果可以奪取得了「遺體」,那他們甚至不需要和葛倫交戰。但對「八英雄」而言,遺體是相當珍貴的戰利品。對他說「交出來!」就乖乖交出來的可能性很低。


    因此,或是竊取過來,或是在打倒葛倫後奪走,托魯一行人原本是以此為前提擬定著對策。既然對方使用弓箭,那麽假裝成人畜無害的路人,然後湊近到進入近身格鬥戰的距離範圍,如果可以的話,就從背後給他一擊……這才是最理想的。


    「托魯,那個上麵?『敵人』?」


    嘉依卡緊握著機杖,開口詢問。由於她剛才使用加熱的魔法來烹飪,因此早就已經將機杖從棺材中取出並組裝完畢了。


    「辦得到嗎?」


    托魯看著她的機杖問道。


    「應該可以。可是……」


    魔法具有跟弓箭相同──不,是更勝弓箭的遠程攻擊能力。


    以嘉依卡的魔法技術而言,從此處瞄準那個岩石平台上方,應該也不是什麽多困難的事吧。


    真要說有什麽問題的話,那就是魔法的發動需要咒文誦詠以及一定的步驟,因此很有可能會被對方發現。而且,若要瞄準那個岩石平台,嘉依卡還得同時從這棵樹的陰影走出去並備好機杖才行。


    這種行為根本就等於是在說:「請射殺我吧。」


    不過──


    「在咒文誦詠的途中,即使有遮蔽物擋在中間也沒關係吧?比方說,途中有某個東西從前麵橫飛而過之類的。」


    「……?唔咿。」


    盡管嘉依卡有一瞬間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但她似乎馬上領悟了他話中的涵義,直率地點了點頭。


    「那麽……」


    托魯從懷中取出了煙霧彈。


    這既是亂破師的常用手段,也是標準配備之一。


    「嘉依卡,我數一、二、三,你就對準那個岩石平台發動攻擊。我會使用這個玩意兒,所以視線會暫時被遮蔽起來──但煙霧很快就會散掉。你在散掉之前誦詠咒文,用魔法狙擊那個家夥吧!」


    「唔……唔咿……!」


    嘉依卡搞懂了托魯的意圖,以嚴肅的表情點了點頭。


    「一、二、三!」


    托魯喊完,便將煙霧彈扔向附近的樹根。


    煙霧彈裏麵的小藥瓶破裂,和其他藥劑起了反應──灰蒙蒙的煙霧很快就噴發了出來。


    與此同時,嘉依卡備好機杖,采取著伏地狙擊的姿勢。


    托魯脫下披風大衣,將其遮在嘉依卡的機杖前麵。因為魔法的光芒要是被對方隔著煙霧看到了的話,那可就糟了。


    接著──


    「叩魯庫托?欸魯姆?奈咿庫托……」


    嘉依卡開始誦詠咒文。


    同一時間,在她架好的魔法機杖的尖端部位,不,是比那還要再稍微前麵一點的空間,有螢藍色的魔法陣正在展開。隨著咒文誦詠的進展,魔法陣一邊旋轉著,其內部紋路一邊互相齧合,逐漸成長為別的魔法陣。


    「……〈開膛手〉……」


    嘉依卡這樣低喃之後──就此停止了誦詠。


    托魯抓起附近的水桶,把殘留在桶中的水潑向煙霧彈。藥劑被水衝走,煙霧停止噴發──白煙急速轉淡。


    隨後──


    「出來吧!」


    咒文誦詠的最後一句。


    當這一句從嘉依卡嘴裏迸出來的那一瞬間,肉眼看不見的「某個東西」,彷佛衝破了那道在機杖尖端散發著螢藍色光芒的魔法陣,飛了出去。那簡直就像是傳導波一樣,一邊造成風景微微扭曲,一邊刺向應該有葛倫埋伏著的岩石平台。


    伴隨著轟鳴聲,那塊突出如平台的岩石──鬆動了。


    魔法的威力,非弓箭所能比擬。


    嘉依卡放出來的這一擊,在岩石平台中心部分炸裂開來,讓那兒出現了小而深的裂縫。下一瞬間,細小的龜裂便從該處擴散到了四麵八方。


    岩石平台崩毀,化成大大小小無數的碎片,然後開始從斜坡滑落下去。


    岩石平台的淒慘


    下場,就是一邊揚起飛塵,一邊從斜坡滑落下去。


    托魯一麵看著這個景象──


    「成功了嗎……?」


    一麵皺眉嘟囔。


    在他旁邊一臉得意的嘉依卡操作著機杖──拉動裝填杆,排出已經空了的化石念料藥筒。


    「無敵的破壞力」。


    即使沒有直接遭受到魔法攻擊……但待在上麵的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安然無恙吧。根據情況,被大大小小崩落的岩石卷入而慘遭壓扁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雖然我也覺得有點做過頭了吶。」


    托魯苦笑著說。


    下一瞬間──某個熟悉的觸感從他的鼻尖擦掠而過。


    ──當!


    尖銳的聲響響起的同時,嘉依卡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了。


    「──咦?」


    「嘉依卡!哥哥!」


    阿卡莉的聲音撲上了托魯的側臉。


    說來愚蠢,托魯竟然需要轉瞬的時間才察覺到嘉依卡倒下了。


    「什麽!」


    托魯愕然地轉向鐵箭飛來的方向──亦即轉向他的正右側麵,然後發出了喊叫聲。


    被射中了。而且還是從正側麵。


    難道敵人有兩個以上嗎?


    還是說──


    「嘉依卡!」


    在大聲喊叫的托魯眼前,「當!」的一聲,嘉依卡的身體又被第二擊射中,彈跳了一下。


    「可惡──!」


    托魯一抱住倒下的嘉依卡,便往旁邊跳開以躲避對方的第三擊。然而,第三擊、第四擊、第五擊,弓箭接連不斷地追趕著這樣子的他。


    「──!」


    托魯一邊向左向右跳著,一邊移動。躲過了第十支箭之後,托魯終於得以躲進兩人都能隱藏起來的粗大樹木的樹影裏。


    與此同時,他取出了另一個煙霧彈,扔向附近的樹木。猛烈的白煙再次出現,把托魯等人的身影掩蓋了起來──


    「嘉依卡,喂!」


    托魯抓著嬌小雇主的雙肩,把她攙扶起來。


    如果有被射中的話,是哪裏被射中了呢?得趕緊確認、進行止血之類的處理才行。如果不是頭部或心髒等要害的話,那就還有希望──


    「哪裏!哪裏被射中了?」


    「……姆咿?」


    托魯急躁地扭曲著臉大吼,嘉依卡卻不知為何對著他發出了不合時宜的茫然聲音。但托魯根本無暇去想這樣子的她有什麽可疑之處……


    「治療──你的傷口在哪裏?」


    雖然使用煙霧彈是為了防止葛倫的追擊,但由於他在太近的地方使用,因此煙霧也阻擾了托魯本身的視線。甚至難以去確認理應就身在他眼前的嘉依卡身上的傷口。


    依中箭之處而異,一眨眼恐怕就是生死之隔。托魯的雙手沿著嘉依卡的身體摸索著,試圖找出她的傷口──


    「等等,托──托魯!」


    「哥哥!」


    咚的一聲,飛鏢從托魯眼前橫穿而過,刺進了樹幹裏。


    那應該是阿卡莉扔的。


    「冷靜點,哥哥。現在可不是強暴嘉依卡的時候啊。」


    阿卡莉對他這麽說道。她似乎溜進了旁邊的樹影裏。由於煙霧的關係,她的身影也隔了層煙,隻能隱隱約約看見而已。


    「笨蛋!現在是開玩笑的時候嗎?你仔細瞧瞧,嘉依卡剛剛被射中了──」


    「哥哥才應該要好好瞧瞧。箭並沒有紮到嘉依卡。」


    「……咦?」


    被她用冷靜的聲音這麽一說,托魯再次凝視著嘉依卡……應該說是凝視那支射中了她的箭。乍看之下,確實有兩支箭頭長在她的身體上……


    「──棺材?」


    那兩支箭統統命中了她背著的棺材。


    「原來棺材成了護盾啊……」


    托魯安下心來,鬆了一口氣。第二擊時,嘉依卡的身體彈跳了一下,應該也是由於鐵箭命中棺材時的衝擊所致吧。由於嘉依卡的棺材相當堅固,因此弓箭穿透不到裏麵──弓箭的威力化為衝擊,傳到了棺材及嘉依卡身上。


    「別嚇我啊……」


    托魯一邊這麽說,一邊轉頭回望,將視線送往白煙的另一頭。


    如前述所言,對方剛剛射出的弓箭,角度跟最初的攻擊完全不一樣。換言之,隻要葛倫那邊不存在著複數以上的人手……那麽岩石平台因魔法而粉碎的時間點,其實已經落在葛倫的移動之後了。糊塗的托魯三人,一直隻顧著注意岩石平台那邊。而他卻趁著這個時候,開始從他們的正側麵發動攻擊。


    (好驚人的移動速度……)


    在這個行走不太方便的山中,他移動的迅捷程度,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或許葛倫有某種裝置或其他物品可以用來迅速地在這山中移動。隻要垂放一條代替欄杆扶手的細鏈在斜坡上,無論是爬是降,速度都能顯著上升。


    「總而言之……這個地方真的是那家夥的『地盤』吶!」


    哪裏有敵人、從哪個角度可以瞄準到──從哪個地方可以射中,打從一開始,他就已經完全掌握了山的地形、樹木的生長等等這類事情,然後他才射出弓箭,從一棵棵的樹木之間飛穿而過。而且,一旦看出對手很強時,他還會靈活地變更他的射擊點,將對手玩弄於股掌之間。


    不得了的對手。


    不管是威力還是射程,確實都是魔法比較占優勢。但是,弓箭不需要咒文誦詠,也不太受地脈之類的位置性影響。在機動性和連擊性方麵,弓箭遠遠勝過魔法一大截。


    此外──


    「嘉依卡。你反擊得了嗎?」


    托魯這樣詢問──然而,否定的話語並未發自嘉依卡本人,反而是來自於阿卡莉。


    「不行啦,哥哥。緊接在第一支箭之後、你使用煙霧彈之前,我有看到第二支箭從哪個方向飛來──卻沒有看到弓箭手的身影。」


    隻要前提是弓箭不直線瞄準就會沒辦法射中的話,那麽視線望過去的彼端,應該也會有弓箭手存在才對──一般來說。


    然而,就算看了弓箭飛來的方向,也還是沒能看到弓箭手本人。也就是說,在視線望過去的直線上,並不存在著弓箭手。在對方射出第二擊之前,阿卡莉就已經在看著了,所以對方並不是在射了箭之後才移動的吧。


    換言之──


    「究竟是從多遠的距離射過來的啊……!」


    托魯呻吟般地說道。


    箭是筆直地飛──這是外行人的認知。


    實際上,箭會受到風的影響而大大地偏到旁邊去,就算沒有,最後也還是會慢慢地失去勁頭,然後就一邊劃著大大的弧形,一邊往下掉落。


    總而言之,說得極端一點的話,弓箭其實會勾勒出非常平緩的山型軌道。因此,從障礙物的另一頭射過來──從視線望不到的彼端射過來,也是有可能辦到的事。


    隻要他能掌握托魯一行人的位置,然後精確地理解自己所放出的弓箭會以怎樣的軌道飛出去的話,他也就能將計就計,反利用這彎曲如拋物線的軌道,將攻擊送往身在他視線所不能及之處的對手那兒了。


    「糟了,暫時先從這裏──」


    托魯這麽說著,然後踏出了一步,卻察覺到了布置在那兒的一條細繩。


    「這個……是……!」


    在他回頭望過去的那端,雖然被巧妙地隱藏在樹葉之間──但還是可以看到有個小型弓弩設置在那兒。


    如果沒有發現就踩到的話,他恐怕已經被那個弓弩的箭迎麵射中了吧。


    「居然還設了陷阱嗎……!」


    原本從弓聖


    這一詞來看,還以為隻是單純的弓兵,因此認為對方隻會用弓箭發動攻擊而已。


    但不是。雖然實際上使用的或許隻有弓箭之類的武器,但葛倫?冬克沃特似乎甚至把弓箭也使用在設置陷阱上。


    而且──


    (至今為止的弓箭,像是在追趕著我們……?)


    葛倫的箭,每一擊、每一擊都擁有致命的威力和精準度,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是,葛倫並未因此而得意忘形。即使自己的攻擊沒有中的,但那個沒有中的的事實,卻會把獵物誘往下一招──誘導至他設了陷阱的場所。他的攻擊完全沒有浪費,機關算盡到非常可怕的地步。


    「糟了,這邊全都是陷阱。阿卡莉、嘉依卡,別亂動啊!」


    「──!」


    嘉依卡愕然回頭望向這邊。而她所攜帶的機杖,尖端處勾到了垂掛在附近的爬藤蔓──


    「──嚇呀!」


    下一瞬間,箭從完全不同的方向飛了過來。


    「──!」


    不過,阿卡莉馬上用鐵錘將這些箭彈飛了。


    跟葛倫?冬克沃特本人使用的弓不一樣,陷阱的箭由於重視隱匿性,所以不管怎樣都要小型化才行──換言之,威力也難免會變差。如果箭的速度沒有那麽快的話,那麽托魯等人便來得及拂開這些箭。可是……


    (如果是從四麵八方飛來的話,根本就應付不來啊……)


    而且,托魯一行人並不曉得這座山裏麵,究竟設置了多少個陷阱。


    (腦子果然有點奇怪吶,這個葛倫?冬克沃特……)


    雖說是人煙罕至的險峻山區,但讓這裏呈現像這樣充滿陷阱的狀態,不也是會有「什麽都不曉得、毫無幹係的人誤中陷阱而死掉」這類的可能性嗎?


    還是說,他知道托魯一行人接近之後就預先做好準備,預測托魯等人很有可能會走的路徑,並事先設置好了陷阱?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葛倫?冬克沃特要是真的可以做到這種地步的「預判」──那麽隻要是在這座山裏戰鬥,托魯一行人就都不會有勝算了。


    壓倒性的地理優勢是在對方那邊。然而,即使他們想要轉移地點,但說起來,就連托魯他們是否能夠活著離開,都還很可疑吶。


    先別談接近後再發動奇襲了,托魯他們甚至連葛倫?冬克沃特現在身在何處、從哪裏射箭過來,也都無暇判斷。對方恐怕已經移動,確保了下一個攻擊位置吧。


    就連現在這個瞬間,也未必不會有弓箭飛來。


    一個不留神,就有可能被對方繞到側麵或背後去。


    (如此一來……該怎麽辦呢?)


    突然被逼入了窮途末路──對此,托魯咬住了下唇。


    *


    「……沒有上當吶……」


    葛倫?冬克沃特一邊手拿著巨弓走著,一邊這樣喃喃自語。


    要找到現在的他,簡直是一項極為艱钜的任務。


    畢竟他不但穿著貼了大量樹枝與樹葉的披風大衣,而且還沿著陰影移動到下一個陰影。


    他披風大衣的輪廓原本就已經因為到處添枝加葉而破壞了「人類的形狀」,就算敵方真的發現到「有什麽東西動了」,那也需要一段時間才能辨識出他是個人類,雖說那段時間恐怕隻是剎那而已。


    「正如我所想的,是一夥挺厲害的能人好手吶。不過,接下來他們可以撐多久呢?」


    這樣喃喃低語之後……葛倫忽然皺起了臉來。


    「但是……那個小女孩……」


    銀發與紫眸。


    雖然因有一段距離,所以他沒能仔細辨識出她臉部的形貌,但那不正是賈茲皇帝的女兒嗎?──她應該在賈茲帝國帝都討伐戰時,已經被葛倫等人所組成的特攻隊殺死了才對。


    還是隻是偶然相似?


    說這世上絕無其他類似的銀發紫眸,倒也未必盡然。


    「哎,算了。這個之後再去想吧。先不想這些了,這些家夥接下來打算怎麽做呢?」


    葛倫一邊發出低沉的笑聲,一邊走向下一個狙擊點。


    葛倫不可能遭到反擊。


    他可以從居高的位置,獨具優勢地以緩慢的拋物線軌道將箭射向敵方。如果對手的弓箭本領超越葛倫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但並非如此的話,那麽那三個人便無從對抗葛倫。


    從上往下的向下狙擊,與從下往上的向上狙擊,難易度基本上全然不同。


    緊接著──


    「……唔?」


    葛倫停下腳步眯起眼。


    「原來如此,煙幕啊?」


    白煙正籠罩著那三個人所在的位置。若是一般燃火的話,白煙籠罩的速度不可能會這麽快。恐怕是煙霧彈之類的吧。


    「不過,那種程度一點用都沒有。」


    雖然葛倫確實會暫時追丟他們的身影──但在障礙物很多的山裏移動,其行徑路線不管怎樣都會受到限製。先不談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大多數的人類,都會選擇行走易於邁步的地方。要是有「被狙擊的自覺」而感到焦慮不安的話,那就更會如此了。


    再藉著在其行徑路線上設置幾個陷阱,即能減少他們可選擇的路線。


    結果──「獵物」便不得不來到葛倫在心中所盤算好的地方。


    換句話說,即使葛倫沒辦法直接看到對方所處的現場,也還是能大致明白對方的位置。


    從對手的身高、步幅、體格推算出步行的速度、衝刺的速度、行李的存在與否。葛倫可以相當精準地從這些預測出對方的行動。


    之後隻要繼續射箭──以卷起旋渦般的順序狂射就行了。在弓箭連發的追趕之下,獵物最後便會按照浮現在葛倫腦海中的地圖,來到那張地圖上的位置。


    驚人的空間掌握能力,以及對人的觀察力。受惠於這兩點的──異常精密射擊。


    正因為他可以做到這樣,所以他才能夠建下足以被尊稱為「弓聖」的戰績。事實上,以前甚至還曾經發生過他光靠自己一個人,就把前來攻擊己方據點的敵兵部隊逼入了全滅的困境之事。


    接著──


    「~~!」


    才剛聽到不成語句的短促哀鳴──他便看到數隻飛鳥拍打著翅膀飛向天空。


    「──看吧。出來了吧?」


    葛倫一邊在嘴角流露出笑意,一邊這樣說。


    陷阱並不隻限於弓箭而已。人類要是不小心接近警戒心強的鳥獸的話,它們就會猛烈地鬧騰起來──向葛倫通報更為精確的位置。


    葛倫將三支弓箭夾在右手指縫,並將一支弓箭搭在弓弦上──然後用力地拉動了他愛用的巨弓。


    如果葛倫有意為之的話,他甚至也可以在這個狀態下,將四支弓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射往同一個地方。


    就他的經驗──他至少必會射中那三個人裏麵的其中一人。


    「要是射中了頸部或心髒,就請多多見諒啦。」


    葛倫這麽喃喃自語。


    然而,就在他射出弓箭的──那一瞬間。


    「〈貫穿者〉──出來吧!」


    少女發出高亢叫喊的同時,葛倫所站立的山區地表,爆炸性地隆起了。


    「──!」


    地麵隨著攻擊魔法的軌道一路破裂。葛倫看到破開的地麵的另一側,有一個趴伏在地麵上操縱著魔法機杖的銀發少女。


    *


    弓箭可以勾劃出拋物線的軌道──描繪出平緩、平滑的弧形曲線,然後射中對手。隻要有充分的飛行距離,那麽就算是從看不到彼此的位置,也能夠攻擊到對手。


    但是,也


    不知是好是壞──軌道往往會因風吹或其他因素而偏左偏右,使那弧形曲線往旁邊偏歪,導致弓箭無法射中對手。


    總而言之,隻要風別從弓箭的側邊吹來,那麽就算偏上偏下,至少也不會往左右偏掉。至少弓箭手無法刻意做到這一點。既然如此──


    「既然不知道對手會從何處攻擊我們,那乾脆就由我們來限定對手發動攻擊的位置吧。」


    嘉依卡所轟出的魔法──沿著魔法的軌道,在山區地表弄出了一條窟窿來。托魯一邊循著那條窟窿走,一邊說道:


    「雖然煙霧彈確實也是為了要掩護我們的身影,但同時也是為了要確認是否沒有風吹。」


    「……了悟。」


    嘉依卡也一邊走在離托魯身後半步左右的地方,一邊點了點頭。


    老實說,她隻是朝著托魯所說的方向,施放出擁有強悍貫穿力的魔法罷了。


    魔法基本上「隻能夠直線前進」。


    正因為這樣,所以在麵對可以曲折射擊的葛倫?冬克沃特時,他們必須以消滅障礙物來攻擊,而不是迂回繞過障礙物。


    話說回來──


    「我們被對方逼入的地方、對方想要把我們逼入的地方,然後──至少還要有箭可以飛過來的──空間。」


    山林裏的樹木,遍布各處。要連接起弓箭手與獵物之間的直線,出乎意料地困難。能夠瞄準的角度,會因此而受到限製。


    「弓箭手必會從那一側過來。」


    「是要瞄準那裏嗎?但要怎麽判斷對方抵達該處的那一瞬間?」


    這樣詢問的人,則是阿卡莉。


    「──老實說,就隻能憑直覺了。」


    托魯一邊搔著臉頰一邊說。


    「誇張耶。」


    「是說──在我們完全正中對手陷阱的時間點起,我們就已經沒辦法用正麵對決的方法取得勝算了。」


    托魯皺著臉說道。


    「但是,即使像這樣走近對方,對方還是沒有把箭射過來。這樣看來,就代表我們成功了吧。」


    盡管嘉依卡的魔法未必正中了葛倫?冬克沃特,但有威力就是有威力。哪怕隻是身在附近,也不可能完全沒事吧。


    像是在證明這一點似的──


    「…………是那個嗎?」


    阿卡莉喃喃低語。


    她看到有個人影穿著貼滿了大量樹枝和樹葉的披風大衣,倒臥在山林的地麵上。在其周圍,可以看到到處都是鮮血的赭紅。


    看來嘉依卡的攻擊,似乎恰好逮著了葛倫?冬克沃特。


    「……殺害?」


    嘉依卡有些膽怯似的開口詢問。看來她似乎很怕自己失手殺死了葛倫?冬克沃特。


    「你也還是像往常一樣天真吶。」


    托魯用一臉傻眼的模樣這樣說道。


    「那家夥可是你的殺父仇人耶。」


    「……唔……唔咿。」


    「我們也差點就要被他殺死了。」


    「──關於這件事情啊……」


    忽地──


    「我並沒有打算要殺死你們。哎,你們應該也不會相信我吧?」


    出乎預料的聲音插了進來。


    「──!」


    托魯和阿卡莉紛紛愕然地將嘉依卡護在身後,並且擺出備戰姿勢。他們左瞥右瞥,卻無法在周圍確認到自己人以外的身影。


    「……脫掉了嗎?」


    葛倫?冬克沃特不是那個人影。那恐怕隻是迅速將泥土之類的東西堆高,然後將披風大衣鋪蓋在那上麵罷了。


    他本人應該正從其他某個地方眺望著托魯一行人吧。從他聽得到對話這件事情看來,很難想像他離他們有那麽遙遠。但是,他的聲音一遍遍地回響,真的很難抓出他的位置在哪裏。


    「對了,那個女孩是那個嗎?是那個賈茲皇帝的女兒嗎?真的嗎?」


    「…………你被懷疑了喲。」


    「姆咿!」


    被托魯那樣一說,嘉依卡慌張地大叫。


    「我……我是,正牌的,嘉依卡?賈茲!」


    「她這麽說喲。」


    托魯聳了聳肩。


    看來葛倫並沒有打算要攻擊他們。如果他有意為之的話,他們早就已經被五枝或十枝的鐵箭射中,連同托魯兩人所護住的嘉依卡一起被射穿而死了吧。


    「……是雙胞胎之類的嗎?」


    「雙胞胎?」


    「我確實有看到那女孩人頭落地。如果她不是不死之身的話,那就不得不懷疑隻是偶然相似的其他人啦。」


    「…………」


    托魯和阿卡莉感覺到他們護在背後的女孩正在顫抖著身子。


    「不知道。」


    「不知道嗎?」


    「這家夥有記憶缺陷啦。缺失了賈茲帝國帝都討伐戰前後一年左右的記憶,所以這家夥似乎不怎麽清楚。之前也被阿巴爾特伯爵說過:『你應該已經死了。』……」


    「……嗯哼。」


    葛倫?冬克沃特逸出像是在思考似的聲音。


    「哎,算了。老實說,我也不是想殺死你們。戰爭都已經結束了,沒有理由動手殺人啊。」


    「……即使你突然拿弓箭射人?」


    對於托魯語帶諷刺的質問,葛倫?冬克沃特回以笑聲:


    「嘿嘿嘿。那個啊……哎,真是不好意思吶。我隻是想要試試你們而已。雖然我剛才的確在想『你們最後就算死了,也是沒辦法的事吶』。」


    「……試試我們?」


    「要不要做個交易啊?」


    尚未露出身影的「弓聖」,突然說出了這樣子的話來。


    「看來那位公主並不是為了要替父親報仇所以才來的嘛。」


    「……哎,是啊。」


    托魯不甚愉快地這麽回答。


    嘉依卡很天真。太天真了。天真到甚至對她的殺父仇人手下留情。


    不過──也包括這點在內,對托魯來說,她是他重要的主人。實現她的願望,正是托魯本身的願望。


    所以……


    「這麽一來,應該是以我帶回來的『遺體』為目標嘍?不然我想不到其他原因了。」


    「……怎麽?要是答應交易的話,你願意給我們『遺體』嗎?」


    「是啊。」


    葛倫乾脆地這麽承認。


    「原本就隻是因為說要給我,所以我就姑且收下了。雖然羅伯特和西蒙──魔法師們都因為得到了很棒的魔法念料而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呢……」


    「…………」


    據說賈茲皇帝活了三百年,又有一說是遠超過三百年,甚至是五百、六百年。而人類的遺體,會有魔法的原動力「思念」──即「記憶」保留在遺體的「內部」。賈茲皇帝的「遺體」無疑能成為高品質、高價值的魔法念料。而且其價格應該會比同等重量的黃金還要昂貴吧。


    言歸正傳──


    「就算不那樣做,你不是也可以不由分說地殺死我們嗎?」


    「這有點困難。」


    葛倫答道:


    「說老實話,剛才那位公主的一擊,害我的慣用手稍微受了點傷。現在的我,沒辦法好好拉弓了。雖然我覺得大概過個十天,應該就會恢複成能夠勉強拉弓的程度啦……」


    「…………」


    「好啦,如果你們願意聆聽我的『願望』的話,那麽就算給你們『遺體』,也沒有關係喲!說實話,剛剛對你們發動攻擊,隻是想要看看你們的本領罷了。」


    「換言之,如果沒被你看中眼的話,我們早就已經死了嗎?」


    「…………哎,是沒


    錯啦。」


    葛倫說道。


    先前的攻擊,全都不是因為他視托魯等人為「敵人」之故,而是在篩選他們「是否堪用」,換言之,就類似於考驗一樣。


    「你們打算怎麽做?抱歉啊,我可沒有笨到在手臂受傷的情況下,就滿不在乎地走出去現身在你們的麵前吶。如果你們不願意交易的話,那我就要逃走嘍。就這樣子帶著『遺體』走掉喲?」


    「…………」


    托魯、嘉依卡、阿卡莉三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在看到嘉依卡頷首之後──托魯對著那個應該正在某處看著他們的葛倫,大力地點了點頭。


    「好,我們知道了。就先聽聽你的說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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