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打開門,出現在眼前的是──異常的世界。


    「…………」


    托魯?亞裘拉一邊把剛劈好木柴夾在腋下,一邊動也不動地佇立在井口邊。雖然他有自信不會對大多數的事情感到驚訝,但眼前的景象到底讓他不得不驚呆了一下。


    「歡迎光臨。」


    「歡迎來客!」


    回頭的兩人這麽說道。


    雖然高矮有差,但兩人皆是年輕的女孩。


    「──姆。我還以為是客人呢,原來是哥哥啊。」


    ……身高較高的女孩一邊歪著頭。一邊說道。


    束在後腦杓的黑色長發,飄柔地搖曳著。


    雕鑿分明的五官,給人一種非常聰明伶俐的印象──直截了當地說來,著實是個美麗的女孩。雖然眼神給人有點銳利的感覺,但那反而巧妙地讓她的美貌顯得更有特色。


    阿卡莉?亞裘拉。托魯的妹妹。


    「嗬嗬嗬。」


    阿卡莉笑著。


    她的表情依然一副非常伶俐的模樣,聲音也像照本宣科似的欠缺著抑揚頓挫。因為她的個性並不太會將感情表露於外,所以這其實是很常見的事。


    「哥哥似乎也覺得這樣會秒殺人呢。」


    「秒殺?」


    在阿卡莉身旁歪頭納悶的是另一名──身高較矮的女孩。


    盡管同樣都是長發,這女孩的發色卻是完全相反……是會讓人聯想到雪或冰的銀色。此外,除了身材之外,她的五官也還殘留著孩子氣的圓潤,看起來比阿卡莉幼小多了。


    嬌小纖細、惹人憐愛──非常可愛的少女。嘉依卡?托勒龐特……她目前大多這樣自報姓名。


    「就是一擊斃命的意思。」


    「姆唔。破壞力超群?」


    「沒錯。粉碎對方的理性。雖然哥哥的理性原本就已經很脆弱了……」


    「少在那邊隨便瞎扯!」


    托魯半眯著眼,低吼般地說道。


    「你們那個裝扮是怎麽回事啊?」


    「當然是女服務生的裝扮啊。」


    阿卡莉說道。


    她平常都是穿著以黑色為基調、緊貼著身體剪裁而成、便於行動的服裝,並穿戴皮革製的簡易防護具盔。然而……她現在的服裝,跟平常完全不一樣。


    她身上正穿戴著圍裙。


    正確來說──是隻有圍裙。


    「哥哥。你覺得適合我嗎?」


    阿卡莉麵無表情地詢問。


    從托魯看來,那肩膀、大腿全都暴露出來,看起來簡直就像是毫無防備。盡管展現了一定程度的身體曲線,但或許是因為她平常穿的衣服,幾乎沒有裸露肌膚的部分,因此阿卡莉現在的裝扮,可說是極為煽情──總之看起來很挑逗人心。


    「……也沒什麽適不適合吧……」


    托魯也還是個健康的年輕人……老實說,看到裝扮幾乎等同於赤裸的女孩子們,還是會感覺到有點心跳加速。但他要是這樣一說,他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很有可能會更是做一些,或是講一些不必要的事情出來。因此,托魯努力裝出厭煩的表情說道:


    「隻穿著圍裙,跟裸體豈不是沒有太大的差別?」


    「姆咿?裸體?」


    嘉依卡一副驚訝似的往左右來回張望。她也裝扮得跟阿卡莉一樣。但是──她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裝扮幾乎等同於裸體。


    「你是哪來的變態啊?」


    「連這個中辣味都不懂嗎?身為哥哥的你……」


    「……芥末?」


    嘉依卡歪著頭,做出了愚蠢的誤解。


    「那是山葵的辣。」


    托魯這樣吐嘈她。


    出身自北方國家的她,本來就不太擅長使用這菲爾畢斯特大陸中南部所廣泛使用的大陸通用語。她說的話,通常都隻是將破碎的單字並列起來而已,也常常會誤解發音類似的字。


    「好像看得到,實際上卻又看不到──被這種要露不露的裝扮勾起想像力。這樣子的裝扮,遠比不花任何心思、索性把胴體完全暴露出來的模樣,還要更能夠激發獸欲,應該可以說是穿在身上的媚藥吧。難道哥哥不明白其魅力所在嗎?」


    「明白了又如何?就算是妓女,也會穿上裸露程度沒那麽高的衣服好嗎!」


    「話說回來,哥哥。哥哥你搞錯一件事情了。」


    「……啊?」


    「好好看仔細了──哥哥!」


    阿卡莉這麽說完之後──迅速轉身,背對托魯。


    圍裙,顧名思義,就隻是圍住身體前方的布而已。在隻穿戴著圍裙的狀態下轉身的話,形同全裸的背影,應該就會那樣子暴露出來……才對。


    「……內褲?」


    托魯皺眉說道。


    阿卡莉的圍裙下麵──並非裸體。胸部和腰部一帶,有薄布裹著。雖然從正麵看時,由於有圍裙遮著所以看不出來。


    「不。是泳裝。」


    「……這樣子啊。」


    「我們下麵有好好穿著泳衣喲。你居然以為是裸體!因為你從平常就老是在想像這些無恥的事,所以才看什麽都覺得是裸體吧。」


    阿卡莉這麽說完之後,握緊了拳頭。


    「所以我就說嘛,哥哥……!」


    「你到底當我是怎樣的人啊!」


    「托魯……無恥?色狼?」


    「你也別每次都把阿卡莉的荒謬言論當真啦!」


    嘉依卡瞪圓雙眼,用手指著托魯,而托魯則對著她這樣大喊。但嘉依卡並不怎麽在意的樣子,反而一臉開心地問──


    「相稱?相稱?」


    「啊?啊──」


    托魯啞口無言。


    她的這個問題,似乎跟最初阿卡莉問的「適合我嗎?」一樣。


    相較於阿卡莉,嘉依卡不隻五官,就連身體也很嬌小,給人很年幼的感覺。胸部和腰部的凹凸曲線,也稍嫌有點哀傷。她本人似乎也相當在意,每次一指出這點,她的情緒就會明顯低落,因此體型最近已成了他們避諱的話題。


    話雖如此……由於她出身自曾經被稱為北方大國的賈茲帝國,平常大多時候都穿得很厚,所以這樣暴露出手腳肌膚的裝扮確實很稀奇。尤其是她那皮膚,白皙得彷佛不知道曬傷為何物一樣。


    那正可以說是猶如初雪般的美吧──簡直就像是看了什麽不該看的、玷汙了什麽不該玷汙的東西,給人這樣背德的感覺。


    言歸正傳──


    「我還想說這裏到底是什麽店咧。」


    托魯歎了一口氣之後,這樣說道。


    老實說,當他打開門踏入店裏的那一瞬間,甚至還以為自己走錯了。然而,周圍幾乎沒有其他可供他走錯的建築物。隻有好幾間空房子並列著──或者該說是廢墟。有人影的地方,就隻有〈白花亭〉這間旅店了。


    「製服。合理性追求。」


    「明明就沒有說連工作人員也非得去戲水才行……」


    托魯一邊歎息,一邊回頭望向背後──從依然大敞的門口向外看去,可以看到外麵有險峻陡峭的山脊棱線,以及山下占滿整個視線的遼闊湖麵。


    在這之後……


    「喔,辛苦你了。」


    中年男子一邊擦著手,一邊從食堂的裏邊──從廚房走了出來。他一看到托魯的身影,便對他說了聲慰勞的話語。


    不胖不瘦的平凡體格,再加上一臉看起來很忠厚老實的外表,讓與之相對的人完全不會產生任何警戒心。這副容貌,應該很適合從事服務業吧。


    「冬克沃特先生。」


    托魯用帶著驚訝的聲音呼喚那名男


    子的名字。


    道爾?冬克沃特──在這湖畔蓋了這間小小旅店的老板。


    由於附近有火山帶通過的關係,因此這座湖具備著不太尋常的特徵──隻要稍微挖一下沙灘,就會有溫泉湧現出來。


    由於這裏四周被山脈、峽穀等等崎嶇地形環繞起來,所以和其他地區的往來相當麻煩,不是那種會因為有遠方來的遊客而熱鬧起來的地方……不過,鄰近城鎮和村落的居民們會出於休養生息的目的而常常來拜訪,似乎是一處所謂「隻有知道的人才知道的秘密溫泉」。


    就算旅店的經營對象隻有來溫泉療養的客人或來玩水的遊客,多多少少也還是經營得下去。


    然而……


    正如前述所言,現在在這湖畔經營的旅店,已經隻剩下這一間〈白花亭〉了。雖然還有其他幾間旅館、餐廳、酒館之類的與之並列,但不論是哪一間,統統都已經歇業了。建築物全都沒有人,而裏麵也有很多東西,受損模樣看起來顯然是被人弄壞的。


    這先暫且不提──


    「她們穿成這樣,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啊?」


    托魯用手指著阿卡莉和嘉依卡,然後這樣質問他。


    「什麽怎麽一回事,就是製服啊。」


    道爾眨了眨雙眼,用一副不曉得托魯在介意什麽的模樣如是說:


    「說到製服,當然就是要穿圍裙了啊?」


    「那圍裙下麵的泳裝呢?」


    「這裏既可以戲水,也可以享受溫泉嘛。」


    道爾用毫無半點愧疚的笑容回答托魯:


    「畢竟也有懶得回旅店或餐廳、想直接在沙灘上吃吃喝喝的客人啊。即使弄濕也沒關係的裝扮比較方便啦。」


    「…………是喔。」


    托魯模棱兩可地點了點頭。


    雖然托魯覺得這應該是他硬找出來的理由,或者單純隻是為了讓自己的喜好正當化而這樣牽強附會,但就算隻是暫時的雇主,他也總不能毫不留情地吐嘈對方吧。


    (沒想到這個人就是那位〈弓聖〉的兒子吶……)


    除了他們之外,就看不到其他工作人員的身影了──當然,也沒有客人──托魯一邊觀察著食堂裏麵,一邊忽然冒出了這樣子的想法。


    *


    「這座山的山腳有一個較大的湖泊。」


    過去征討了〈禁忌皇帝〉阿圖爾?賈茲的〈八英雄〉之一──葛倫?冬克沃特如此說道。


    「在那座湖畔,建有一間旅店。那間旅店──一直遭到附近地痞流氓的騷擾。」


    他的語調和聲音裏,並無悲愴感和緊張感。說話方式簡直就像是無關緊要的閑聊。


    但是,托魯一行人並不曉得葛倫本人實際上麵帶著怎樣的表情。因為托魯等人的視線所及,並無葛倫的身影。


    「拜他們所賜,旅店客人減少,工作人員也全都辭職了。現在感覺上是那對夫妻倆正在想盡辦法硬撐著。」


    在這片葛倫?冬克沃特的「領域」──可說是他地盤的這座山中。


    在托魯、嘉依卡、阿卡莉三人與葛倫交互一戰之後──這位「弓聖」提出了「交易」,於是他們便在他修建的草庵前聽他說話。


    但是,即使葛倫談及到「交易」的具體內容,他還是不打算在托魯一行人麵前現出身影。就隻有聲音一邊回蕩出重重的回音,一邊從某處飄了過來。簡直就像是幽靈之類的在說著話一樣,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


    「那還真是多災多難吶……但你提這間旅店是要幹嘛?該不會要我們去那裏工作吧?」


    「正是那個該不會。」


    「啥?」


    托魯皺起臉來,環視四周──但果然還是不曉得葛倫身在何方。他從剛才就已經試了好幾次,看是不是能順著聲音抓出對方的位置,但總是不怎麽順利。阿卡莉恐怕也跟他一樣吧。


    另一方麵……從葛倫那邊,肯定能一目了然地看清他們這邊。換言之,在這個狀況下,要是〈弓聖〉有意為之的話,可以馬上射死他們。雖然就托魯一行人而言,這情況實在令人難以冷靜,但現在也隻能暫時相信葛倫剛剛所說的話了──在剛才的交戰當中「他的手臂受了傷」以及「他想要交易」。


    「我想要你們在那間旅店工作。作為保鑣吶。」


    「那間旅店和你的關係是?」


    「…………」


    葛倫沒有回應。


    托魯試著等了一會兒,但不見蹤影的弓兵,似乎堅持決定要保持沉默到底。是不想講嗎?還是不能講呢?不管怎樣,從他截至目前為止超然物外的說話態度而言,這反應感覺有點不太對勁。


    「話說回來──」


    在看不見對方身影的情況下,對方還持續沉默,這會令人甚至懷疑起這對話是否真的成立。就算葛倫突然改變心意離開,托魯一行人也不會知道。為了確認是否還有要繼續談「交易」,托魯決定暫時稍微改變一下話題的矛頭指向。


    「那些區區的地痞流氓,不管是要殺要剮,對你來說明明都應該是易如反掌吧?為何不自己下手呢──〈弓聖〉大人?」


    雖然地痞流氓的總數不明,但單純隻是反覆騷擾旅店的家夥,應該不可能會想要抱著全滅的覺悟和〈弓聖〉交戰吧?說得極端一點,他隻要射死一兩個人,地痞流氓做鳥獸散的可能性應該很高才對。


    然而──


    「〈弓聖〉?」


    他們聽見了葛倫低笑的聲音。


    「喔。曾經有人那樣子稱呼過我吶。無聊。頭銜還是綽號什麽的,真是無聊透頂。」


    「…………」


    看來葛倫本身並不怎麽喜歡這個通稱。


    「出於某些緣故,我不能夠直接出手。當我還在思考該怎麽辦的時候,你們就來了。所以我才覺得這真是太剛好了。而且你們跟我不一樣,既有近身戰的技能,甚至還有魔法師在。要在不被旅店主人知道的情況下保護這間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吧?」


    「等一下。」


    托魯連忙說道:


    「你說──在不被旅店主人知道的情況下?」


    護衛這個行為,本來就已經會遇到各式各樣的困難了……要不被護衛的對象知道,難度會提升不少。因為既無法取得護衛對象的積極合作,也無法光明正大地全副武裝。


    「既然是亂破師的話,以你們的力量而言,應該辦得到吧?」


    「…………」


    托魯沉吟了片刻。


    或許確實並非做不到,但是──


    「──頂多隻是要我們『保護』而已嗎?」


    阿卡莉接替托魯,如是詢問:


    「不是把那些地痞流氓們全都殺死?」


    正所謂攻擊是最強的防守──對於持續來襲的敵人隻是一味防守的話,事情會沒完沒了。如果不積極打擊對方以改變現狀的話,人數和物資較為劣勢的一方,遲早會輸給對方。


    「旅店老板是個頑固的人吶,該說是討厭暴力還是什麽呢……再說了,那些地痞流氓的背後有地方官撐腰。要是動真格地來幹預這件事情的話,情況會變得有點麻煩吶。」


    「喂喂!你說什麽!」


    托魯吃驚地說道。


    地方官──換言之,亦即是由領主賦予了一部分統治權的官吏。


    盡管直接麵對的敵人是地痞流氓,但其背後要是有地方官撐腰的話,事情會變得複雜數倍。雖然有官方或非官方的差別,但總而言之,都是與該地區的最高掌權者為敵。


    「想當然耳……並沒有直接的證據可以證明地痞流氓和地方官勾結在一起。」


    「那倒也是吶。」


    如果


    確實勾結在一起的話,隻需要向任命地方官的領主密告,就可以解決事情了。不過,終究有個這麽一個但書──領主得是個認真正派的人。


    「退一百步來說,就當我們先答應你好了……」


    托魯歎了口氣之後,繼續說道。


    托魯一行人以前也曾經闖入領主的宅邸、挑起事端過。當然也不是說他們不管怎樣都不想對著當權者張弓拔刀。


    隻是──


    「但我們總不可能永遠做下去啊。」


    托魯快速地瞥了一眼嘉依卡,然後說:


    「別看我們這樣,我們其實在趕路呢。」


    嘉依卡──她的本名據說是嘉依卡?賈茲。


    五年前正值漫長悠久的戰國時代的末期,賈茲帝國作為北方大國,在這菲爾畢斯特大陸上遠近馳名。而她正是賈茲帝國的公主殿下。


    但賈茲帝國已經沒了,被人當作「怪物」並忌憚不已的賈茲皇帝,也已經遭〈八英雄〉誅殺,不再是這個世界的人了。


    賈茲皇帝──嘉依卡的父親被〈八英雄〉殺死之後,還被分屍成了好幾塊。而嘉依卡想要在收集完其父的所有遺體之後好好吊唁他。為此,他們踏上了收集遺體的旅程。


    就算姑且可以靠「交易」從〈八英雄〉之一的葛倫這兒取得遺體──但嘉依卡的旅程,並不會因此而結束。在回收完其他英雄們手上的所有遺體之前,她的旅程都會一直持續下去。


    「說起來,那名地方官的任期再沒多久就要結束了。因此,期限就到那名地方官任期結束為止。總而言之,那名地方官似乎想在交接之前,把旅店所在的土地占為己有,藉此大賺一筆吶。」


    「為何?要怎麽賺?」


    話說回來,地方官不惜特地指使地痞流氓──換言之,並不是行使公權力,而是企圖私下偷偷──搞垮區區一間旅店,真的是很怪異的一件事。


    很難想像一間旅店會牽扯到那麽大的利益……


    「他們發現了化石念料的礦脈吶。」


    葛倫很乾脆地這樣說了出來。


    化石念料──正是使用魔法時如燃料般的東西。價值據說跟同等重量的黃金不相上下,根據品質,有的甚至比黃金還要更有價值。想當然耳,如果那是巨大的礦脈的話,有可能甚至可以左右國家的經濟狀況。


    「與其說是因為岩盤的狀態或是什麽其他原因,所以很難從旅店所在地以外的地方到達礦脈──倒不如說,雖然也不是不能從其他地方過去,但會花上太多的時間和工夫。因此,那名地方官似乎打算在任期結束之前,把那附近的店全都毀掉,然後從那些店的遺跡開挖過去。」


    「以免被領主知道……是嗎?」


    領主要是知道了那個化石念料礦脈的存在,當然會將之當作自己的所有物,把持住這個礦脈,然後光明正大地開采。


    最後──就肥不到地方官的荷包了。


    既然如此,趁著自己還有權力可以暗中了結一切,那至少也要稍微挖出點化石念料,中飽一下私囊啊。地方官會有這個想法,哎,自是理所當然了。


    「……這事情還真是麻煩吶,喂。」


    托魯說道:


    「但我還是不懂啊。」


    「嗯哼?」


    「跟你做『交易』也不是不行,但繼續被你隱瞞著事情,那我可就不能接受了。」


    被人利用倒是無所謂。


    但是,在尚未掌握相關內情的情況下行動的話,也有可能一不注意就被誘入了圈套。


    「我再問一次。你不自己保護的原因是什麽?」


    「…………」


    跟剛才一樣,雖然他們以為葛倫堅持決定要保持沉默到底,然而──


    「……對方會從我的招數發現到是我。更何況旅店的老板還認得我的臉吶。」


    葛倫用心不甘情不願的語氣回答。


    「是你認識的人嗎?」


    托魯眯起眼來說:


    「為什麽不能被旅店的老板知道自己有參與?不,說起來,連保護一事都必須保密,到底是為何呢?」


    「……是我兒子。」


    「……!」


    嘉依卡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然後呢,我那兒子──視我如蛇蠍般地討厭著我。他討厭我到若是要向我求援,他寧可死掉還比較好的地步啊。」


    他用好似帶了些自嘲的聲音這樣說。


    *


    「…………不管怎麽看,看起來完全就是出自色老頭的喜好吶。」


    托魯歎了一口氣,重新注視嘉依卡和阿卡莉的衣服──令人遲疑到底該不該稱之為衣服的「圍裙和泳裝」。


    「姆咿?」


    嘉依卡似乎察覺到托魯的視線,於是轉過身來。雖然她到剛才為止都完全不介意的樣子,但自從自己的裝扮被說是「跟裸體沒太大的差別」之後,她好像開始有點害羞了起來。


    「托魯,欲望?」


    「才不會咧,甭擔心了!」


    托魯一邊快速搧著手一邊說。


    「托魯,實在失禮。」


    然而,嘉依卡反而因此感到不滿似的,哼的一聲鼓起了雙頰。


    「你希望我有欲望嗎?」


    「微妙的少女心。」


    「所謂的少女,通常應該不會背著棺材到處跑吧?」


    ──托魯望向她的黑色「棺材」,然後這樣對她說。她終究還是有給那黑色的「棺材」披上布匹,並將之靠立在食堂的角落。


    那既是她所使用的魔法機杖的收納箱,同時也是她用來裝「遺體」的東西。盡管背著那樣的東西到處奔走會極為顯眼,但她說那是很重要的東西,因此從不離身──正如字麵所述地──隨身攜帶著。


    「姆唔。」


    在眉間蹙起縱向皺摺之後,嘉依卡沉吟了一下。


    就在這時──


    「對不起。」


    從裏麵廚房露出臉來道歉的人,正是道爾的妻子。


    還很年輕──她的容貌會被認為隻不過才二十幾歲而已。雖不豔麗,但容貌跟她先生一樣看起來很善良,而且至今仍殘留著明顯的少女痕跡。


    印象中她是叫做米修雅?冬克沃特這個名字吧?


    不過,在她被介紹給托魯一行人時,比起她的名字和臉孔──比任何事物都還要令他們印象深刻的是她的頭上竟然長著「角」。


    人類不可能會有的器官。


    米修雅的頭上,存在著尺寸雖小卻左右剛好一對的角。更甚之──由於她正用正麵麵朝著他們,所以現在沒辦法看到,但她的腰附近似乎長了一條小小短短的尾巴。托魯三人曾看到她的背後,多少有著不太自然的膨起。


    簡直就是所謂半獸半人的異形。


    隨後──


    「對不起。」


    用咬字還不甚清晰的聲音這樣說的人,則是從米修雅身後隻露出臉來的小孩──亦即道爾的兒子、葛倫的孫子。


    他應該是叫做塔力士這個名字吧?


    年紀大約是在三四歲左右。想當然耳,雖然他是米修雅生的孩子,但是……他並沒有角或尾巴之類的。


    米修雅是亞人兵士。


    在綿延持續到五年前的戰國時代裏──出於「打造特定能力更優秀突出的士兵」這樣子的想法,開發了能從尚在母親體內時就開始用魔法和煉成術「改造」人體,改造成具特異外觀的技術。


    這類存在俗稱為亞人兵士。


    他們基本上都是在軍方和魔法師所管理的設施,以軍用武器的身分被創造出來──這就是為什麽他們的俗稱是亞人「兵士」。不過,米修雅現在已


    經不是軍人了。據說她是一個逃兵。


    雖說身體已被改造成軍事用途,但也有人由於與生俱來的個性使然,因此不太適合當兵。聽說米修雅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在戰爭快要結束前從設施逃了出來,然後就在她不支倒地時,被道爾撿了回來──這就是他們兩人戀愛的開端。


    米修雅原本是被軍方追捕的身分,然而……戰爭結束的同時,每個國家都興起了裁軍的風潮,結果軍方似乎也沒打算把逃兵強行抓回去,呈現放任不管的狀態。總而言之──雖然米修雅本身並不是打從一開始就有這樣的盤算──但藉著戰後的混亂時機,她成了自由之身。


    「這是那個人的喜好。」


    米修雅一臉很抱歉地這樣說。


    「……哎,我想也是吶。」


    托魯苦笑著說。


    順道一提,由於米修雅負責在廚房裏料理食物,所以並沒有穿得像嘉依卡和阿卡莉一樣。雖然前麵也是圍裙,但圍裙之下是極為普通的衣服。


    「在我生塔力士之前……」


    「他該不會也讓太太你做那樣子的打扮吧?」


    「會有點尷尬呢。」


    這樣苦笑的米修雅,看起來年輕得──甚或該說是年幼得完全無法想像她已經是生了一個小孩的母親。


    「……哎,我們也沒有什麽立場可以對衣服說三道四吶。」


    托魯說完之後,聳了聳肩。


    不能被發現是護衛──托魯一行人必須盡量以自然的形式留在這間〈白花亭〉裏。


    雖說以投宿的客人身分逗留於此,當然是最自然的。但是……那樣子的話,他們能夠進出的地方也就會受到限製。而且,不去積極地泡溫泉療養或玩水的話,會顯得相當奇怪。


    因此,托魯一行人決定硬是先以客人的身分住個一晚,然後再訴之以情:「其實我們沒有錢……」


    於是事情也就理所當然地變成──沒有錢的話,就用工作來償還。


    托魯一行人就這樣子仰賴道爾的「溫情」,開始在〈白花亭〉工作了。


    想當然耳,不管製服再怎麽羞恥,他們也沒有立場可以抱怨。


    「就算被痛歐一頓然後送官究辦,我們也沒資格抱怨吶。」


    「不會那樣做的。」


    米修雅笑道:


    「他那個人真的最討厭暴力、武器、軍隊等等那類東西了。」


    「真的嗎?」


    托魯裝出「我現在才第一次知道」的表情,然後這樣說。


    「是啊。他總是說:『我喜歡能讓別人感到高興的工作』。令人有點害羞的衣服,聽說也是出於這樣子的理由……第一次相遇時,因為我穿著軍服,所以他一臉非常厭惡的表情喲。」


    「…………」


    托魯硬生生地忍住了差點浮現出來的苦笑。從道爾的感覺來看的話,身為戰場走狗的亂破師,應該也是他見而生厭的存在吧。


    (身為〈弓聖〉的兒子居然……該說是充滿諷刺意味的巧合呢?還是有其必然性呢?)


    「對了,供餐夥食已經做好了。今天沒有客人,雖然早了一點,但我們還是先來享用午餐吧──」


    米修雅這麽說──就在這個時候。


    「──唷喔!」


    響起了一道無論如何都不像是打招呼的嚷叫聲。


    同一時間,「喀!」──〈白花亭〉的玄關大門發出了劇烈聲響,大大地敞了開來。恐怕是有人跑過來從外麵踹開的吧。門板隨著過強的勁道撞上了牆壁,隨後更是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響。


    「冬克沃特先生啊,最近情況怎麽樣啊?」


    與台詞相悖,這聲音聽起來像是在低吼恫嚇。五名男子一邊用那恫嚇般的聲音說著……一邊闖進了食堂。


    他們每個體格都很好,還賣弄般地把袖子卷到肩膀,露出了粗壯的手臂。是軍人掉的嗎?還是單純隻是從戰場遺跡上撿來的呢?──把看起來原本是軍用長劍掛在腰間的人,大約有兩個左右。


    最前頭是個光頭男子。


    雖然身高比其他四人矮了一個頭左右,但他的肩幅很寬,手臂也有像粗繩般筋絡分明的肌肉覆蓋著。


    這正是名副其實以自己的臂力為傲吧?他手臂上招搖地紋有蛇的刺青。


    「──啊?」


    那群男人眯起雙眼,盯著托魯以及嘉依卡、阿卡莉瞧。


    用不著再次確認,這些家夥應該就是來騷擾惹事的地痞流氓。


    「你是哪來的家夥?」


    站在前頭的光頭男子,用探究般的視線對著托魯,然後這樣質問。


    「我是從昨天開始受雇於此的人。那個,你們是客人嗎?」


    托魯一邊露出諂笑,一邊這樣回應。


    同一時間,他也在快速地評估對方的實力。步法、站姿、視線方向、呼吸、其他等等……隻要不是相當厲害的高手,那麽戰鬥本領的力量,多多少少會體現在這些部分。


    老實說,雖說是地痞流氓,但程度也各有不同。


    戰爭結束後,有非常多遭解雇而失業的士兵淪落為山賊或宵小。在這個時代,其實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以立場而言,就算是地痞流氓,其中也還是有受過充分戰鬥訓練的人。


    (雖然不是完全的門外漢,但也沒什麽了不起。)


    托魯這樣判斷。


    雖然他們看起來似乎全都有從軍的經驗……但或許在戰後就早早被軍隊開除了,因此給人的印象是疏於鍛煉的身體顯得相當遲鈍。


    然而──


    出於他們與葛倫之間的「交易」,保護這間〈白花亭〉一事,絕不可以被道爾發現。先避免顯眼的打鬥,以溫和的手段撐過眼下的這個情況──托魯這樣心想。


    「哦,是客人啊,對吧?」


    站在前頭的光頭男子,轉頭對他身後的那四個人這樣說。他們一齊發出了下流沒品的笑聲。


    「得好好款待我們才行喔。」


    「喔。似乎可以對那邊的那位小姐抱持各種期待呢?」


    「就算是有夫之婦,我也無所謂喲──即使是亞人兵士也沒關係喔。」


    「你的嗜好還真低級呢!」


    「遇上你這低級嗜好,還真是不走運吶!」


    男人們哈哈哈地笑得更大聲了。


    托魯堪堪忍住差點要流瀉出來的歎息,然後摸索著事先藏在腰後的飛針。


    雖然飛針原本是用來暗殺人的道具,但也可以藉由戳中穴道來讓對手睡著,或是搞壞對手的身體狀況。要不被男人們發現自不在話下,但還要在不被米修雅發現的情況下使出……如此一來,難度就相當高了。


    在這樣的室內,不管怎樣都不能使用飛鏢或煙霧彈吧。他輕輕瞥了一眼阿卡莉那邊,她也同樣把手繞到了腰後。她應該也想著一樣的事吧。


    「吶,小姐。不好好招待我們嗎?」


    光頭男子走近阿卡莉,將手搭在她的肩上,然後把她摟近自己。


    「…………」


    阿卡莉──沒怎麽反抗,她就那樣子任由光頭男子緊緊抱著自己。


    然而──


    「……你們還真是纏人耶。」


    就在下一刻,道爾一邊這麽說著,一邊從裏邊走了出來。


    雖然托魯躊躇了一瞬間,但他決定此刻還是先觀望一下情況好了。畢竟這群男人應該不會突然拔劍砍人吧。


    「回應客人的要求,才是所謂的做生意吧?」


    男人們一邊露出下流的笑容,一邊逼近道爾、轉去找他的碴兒。相比之下,道爾自始至終則是用一本正經的表情來回應他們。


    「你們這些家夥不


    是不付錢嗎?這種人可說不上是客人吶。」


    「要錢的話,我付給你啊。快撿吧!」


    光頭男子這麽說完之後,維持著緊抱阿卡莉肩膀的姿態,把銅幣扔到了地板上。


    盡管這顯然是個充滿侮辱的行為──但道爾短歎了一聲之後,還是彎下身子去撿了。


    「哎呀,腳下一時沒站穩。」


    光頭男子一邊這樣說,一邊踩住道爾伸向銅幣的手。用他那應該是專門為爬山而特製的堅硬鞋底──而且其鞋底表麵還有無數凹凸處。


    「…………」


    盡管道爾皺了一下眉頭,但也僅此而已。他就這樣子任由手被人踩著,一動也不動。他取而代之垂著頭說:


    「──可以請你把腳挪開嗎?」


    「哦?喔,抱歉吶。」


    雖然那男人嘴裏這樣說著,但他不僅沒有把腳挪開,甚至還一邊往右往左地擺動著腳尖,一邊狠狠踩踏道爾的手。


    雖然道爾短短地痛哼了一下,但也僅此而已。他既沒有用另一隻手揮開男人的腳,也沒有試著把手抽回來,就隻是任人踩著,然後一直忍耐。


    「…………」


    米修雅以及塔力士一臉蒼白地凝望著正在忍受男人暴力的道爾。


    「托魯……!」


    嘉依卡扯了扯托魯的衣袖。


    「──我知道啦。」


    托魯這樣低聲說完之後,反手握住了飛針。


    然而……


    「喂,冬克沃特。你差不多也該考慮別再逞強了吧?」


    光頭男子移開他放在阿卡莉肩上的手,然後彎下腰去這樣詢問。


    「已經不怎麽有客人來了吧?其他家夥老早就已經全都把店收起來,離開這裏了喲?喂?」


    光頭男子用令人生厭的語氣這樣說:


    「你已經不受時運的眷顧。再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啊。生意也隻會越來越差而已。事到如今,你雇用新人是要幹嘛?你不覺得人要懂得急流勇退,才是最重要的嗎?你說是吧?」


    「…………」


    道爾沉默不語。


    過沒多久──光頭男子對身後的四人揚了揚下巴,然後說道:


    「我沒轍了。你們去和他小孩、妻子玩一玩吧!」


    「──等等!」


    這時,道爾才終於出聲了。


    「我妻子和小孩跟這沒有關係吧?」


    「也不能說是沒有關係啊。」


    光頭男子一邊流露出看起來很壞心眼的笑意,一邊這麽說:


    「畢竟他們是你的親人嘛。誰叫你要固執你那奇怪的己見──……」


    就在這個時候……


    「……姆……?」


    光頭男子的表情忽然緩了下來。這男人用一副像是察覺到了某種怪事的樣子,直眨巴著雙眼。


    接著,光頭男子像在忍耐著什麽似的握緊了拳頭──然後如是說:


    「我忽然想起來還有別的事情。先撤了!」


    這男人一這樣說完,就用異常內八的姿勢,一邊扭動著腰部,一邊走出了〈白花亭〉。


    「啊?」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撤退宣言,其他男人們都露出了納悶的表情──但或許基本的指揮權是交給那名光頭的男子,所以他們也馬上跟著離開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托魯?」


    「不是我,是阿卡莉。」


    對於嘉依卡聽似很疑惑的低聲輕問,托魯如是回應。


    他回頭望向阿卡莉那邊──然後眯起雙眼,向走近自己的她喃喃問道:


    「你做了什麽?」


    「跟哥哥考慮的是一樣的事喲。」


    「我單純隻是抱著要讓他們睡著的打算──」


    「我偷偷插了一根針在他腹瀉的穴道。」


    「……你真是狠毒吶……」


    簡而言之,就是男人感覺到了突如其來──而且非常強烈的便意,於是離開了這個現場。雖說的確是不能在威脅的對象店裏借廁所,但就這樣放著不管的話,身為一個人類──身為一個人的尊嚴,很有可能會因此而「完蛋」。


    那樣根本就沒有餘力可以繼續恐嚇或吵架吧。


    「哥哥,就算你那樣稱讚我,也不會有任何好處喲。」


    「我才不是在稱讚你!」


    對著發言時麵無表情的妹妹,托魯用呻吟般的聲音這樣輕輕低語。


    *


    道爾的手,意外地傷得很重。


    「嗚……」


    手指的骨頭似乎裂開了。


    雖然沒有嚴重的出血,但那人踩的勁道,似乎比托魯等人所預想的還要狠。不僅紅腫起來,而且就算隻是動個手指也會發疼,是個暫時連食器都拿不了的狀態。


    「抱歉。」


    托魯立刻這樣道了聲歉。


    旅店的最深處──是道爾一家人的私人房間。


    在他身旁,還有一臉看起來很擔心的米修雅。她正在尋找著藥箱。雖然托魯已經先用擅於磨藥的阿卡莉所做的消腫軟膏替他塗上了。


    或許是因為覺得讓塔力士看到父親的這副模樣不太好,所以嘉依卡正在食堂那邊陪著他。阿卡莉說聲「我去呼吸一下外麵的空氣」之後就出去了──但她這應該是為了要去追蹤那些男人的行蹤,或是設置警戒用的鈴鐺吧。


    「為什麽是你道歉啊?」


    道爾隱忍著苦笑,如是回應他。


    「如果我再早一點介入的話……」


    「那樣的話,就隻是換成你的手指被踩而已。如果你願意連我的份也做的話,那樣就補回來啦。事情發生在雇用你們之後,反而算是種幸運呢。」


    道爾聳了聳肩,然後又皺起臉來,應該是因為手指在發疼吧。


    「我好歹也是一路旅行過來的人,腕力可是有一定的強度,才不會靜靜地看人折斷你的手指──」


    「我不喜歡暴力。」


    道爾說道:


    「不管是誰,被打都會痛。所以會生氣、會還擊。被還擊的人會痛,所以又再打對方。就這樣子一直來來回回,沒完沒了。」


    道爾一邊看著自己腫起來的手指,一邊追加補充:


    「戰爭已經結束了。不要再靠暴力解決一切了。」


    「所以你才靜靜地忍耐嗎?」


    「我不打算硬要別人也這樣。不過,這就是我──哎,像是骨氣之類的堅持吶。」


    「那乾脆把旅店頂讓掉吧?」


    「那可不行。」


    道爾搖了搖頭。


    「因為這間旅店──不,是這個地方……」


    他望向旅店的後門那邊,然後這樣說道:


    「正是我母親與姊姊的沉眠之處。」


    就算被地痞流氓威脅,他也堅持不肯退讓,恐怕就是出於這個原因了。雖然葛倫什麽都沒有說。


    (姑且先不論他母親,他說的姊姊──對葛倫來說應該是女兒嗎?雖然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但是……)


    漫長的戰國時代,呈現慢性物資不足的狀態──尤其是食材和藥物,常常會有各種不足。如此一來,當然會從沒有體力的嬰兒和小孩開始先死。兩個新生兒之中,有一個會無法長大成人──當時正處於那樣的時代。


    「這間旅店,也是我繼承自母親以前所經營的。雖然這裏在本地人之間,算是還滿知名的溫泉和戲水場所,但是……為什麽那些家夥會想要這麽偏僻的一間旅店呢?」


    道爾歎了口氣。


    看來他並不曉得化石念料的事。與其說他沒從葛倫那兒聽說──倒不如說,他應該連跟葛倫對話


    的機會都沒有吧。那個〈弓聖〉似乎真的被他兒子討厭了。


    (因為討厭暴力,所以討厭建下了武勳的父親?還是說──)


    「總之先吃午飯吧!雖然已經冷掉了吶。米修雅,你和塔力士也都還沒吃吧?」


    道爾說道。


    「我去叫我妹妹過來。」


    托魯這麽說完之後,站起了身來。


    *


    結果──那天沒有客人來。


    不,應該說那天「也」才對。


    據米修雅所言,沒有客人來的狀態,似乎已經超過十天以上了。聽說一脫離忙碌期,有一兩天沒客人來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但連續十天都這樣的話,果然是因為那些地痞流氓的鬧事而受到影響了吧。


    「就算沒有直接來〈白花亭〉鬧事,但那些家夥隻要占據著吊橋,客人也就不會過來了吧。」


    阿卡莉這麽說。


    看來她果然在那之後──去追蹤那些地痞流氓的行蹤了。他們沒有回到有地方官宅邸的鎮上,而是在連接城鎮與這座湖畔的吊橋前露營。


    當然,就算不穿過吊橋,也可以來往於鎮上或其他地區,但是……那樣子的話,就要繞非常遠的遠路。如果要花上一整天繞遠路的話,那乾脆放棄好了。這樣想的客人應該也不少吧。


    不管怎樣,沒有客人的話,他們也沒什麽事好做。


    於是,托魯等人在晚餐後便早早鑽進他們所分配到的其中一間客房……


    「好了,現在該怎麽辦呢?」


    托魯躺在床上,然後這樣說道。


    倚著牆壁直接坐在地板上的嘉依卡,從棺材裏麵取出機杖保養,而阿卡莉則坐在另一張床鋪上。


    「沒什麽好煩惱的吧?」


    阿卡莉這樣說:


    「已經有結論了。既然隻有兩張床,那不就隻能由我和哥哥同床共枕了嗎?」


    「你在想什麽啊?」


    「當然是在想我敬愛的哥哥啊。」


    阿卡莉麵無表情地說。


    「你和嘉依卡一起睡、我去睡地板之類的,我想應該還有其他可以選擇的方案吧。」


    「說什麽蠢話,哥哥──不……」


    啪的一聲,阿卡莉拍了個掌,然後點了點頭。


    「原來哥哥好這一口啊,隻要在旁邊看女孩子們玩在一塊兒,就可以那個了嗎?」


    「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是好什麽、怎樣的口,但總之不是就對了。」


    「真是何等的高層次……」


    「閉嘴!才沒那回事,我在講白天的地痞流氓啦!」


    托魯說道:


    「就我觀察道爾他們的情況而言,至今為止似乎還不曾有過露骨成那樣子的暴力行為。不過──」


    明明其他的旅店和商家,隻要潑灑一下髒東西、用口頭威脅一下就能夠趕跑了,偏偏隻有道爾頑固地不肯搬走。他們似乎因此從單純的鬧事,轉換成動真格的暴力了。


    「地方官的任期是隻剩兩個月嗎?──礦脈是不是沒辦法用魔法挖掘?」


    「唔咿。」


    嘉依卡點頭回應。


    一旦亂用魔法挖掘化石念料礦脈,化石念料很有可能會產生連鎖反應。就跟在油旁邊用火需要小心注意一樣。


    雖然應該可以用魔法驅動魔法機關,然後透過魔法機關來挖掘,但要準備並驅動這麽專門的裝置,應該還滿費事的才對。


    既然不能使用魔法,那麽基本上就需要人力──人工作業了。雖然不曉得是哪種程度的礦脈,但不管是深度還是含量,都不是一兩天可以挖掘得完的吧。


    「地方官那邊被這情況弄得很焦急,所以才決定祭出激烈的手段──嗎?」


    換句話說,「應該差不多需要有能夠保護道爾他們的實際力量了」──葛倫的這個預測,真的是準確到不行。


    「不過……討厭暴力是嗎?叫我們要在不被道爾發現的情況下保護他們,真的是非常麻煩吶。」


    陪在近旁的話,多少可以臨機應變。盡管抱著這樣子的想法,試著裝作沒帶錢就來白吃白喝,然後有點強硬地要〈白花亭〉雇用他們……但在道爾一家人視線所及之處,他們應該都不太能使用亂破師的技能吧。再也沒有比這更麻煩的事了。


    「像白天的那一招,確實也無法使用太多次吶……」


    不太自然的事情要是接連發生的話,地痞流氓自不用說,想必連道爾一家人應該也會開始懷疑托魯等人的身分吧。


    「不要搞到死掉,隻是弄傷到暫時沒辦法行動的話呢?」


    阿卡莉這樣提案。


    「如果對手隻有那些地痞流氓的話吶。但他們的背後不是有地方官撐腰嗎?那些地痞流氓要是因傷而動彈不了的話,對方很有可能會以維持治安的名義來調動駐紮軍的士兵。」


    托魯一行人一旦被發現是擁有戰鬥技能的護衛者之後,地痞流氓們──地方官那邊的行動,很有可能會變得更加激進。如此一來,也就可以用「無辜的泡湯客慘遭山賊之輩襲擊」之類的名義來調動領主所托管的軍隊了。至於地痞流氓們看起來到底像不像是「無辜的泡湯客」,在這種情況下,應該不管怎樣都能夠隨便糊弄過去吧。


    「……喂,嘉依卡!」


    「姆咿?」


    「你在幹嘛啊?」


    到剛才為止,嘉依卡應該都在保養她的機杖才對。或許是已經保養完畢了吧,她將機杖豎立在牆邊,然後現在不知為何竟在把玩著紙張。


    看起來似乎繪有某種圖畫的紙──


    「這是什麽?」


    「嗯哼。是幽靈之類的嗎?」


    端詳了那張紙的托魯和阿卡莉,歪著頭納悶。


    「否定!人物畫!」


    「人物畫……?」


    經她這麽一說──嘉依卡攤開來給他們看的那張紙上,確實繪有貌似人物的東西,雖說筆觸看起來有點稚拙。


    「原來如此,嘉依卡──」


    嘉依卡一臉得意地拿著那張紙。托魯一邊在她和那張圖之間來回看著,一邊這樣說道:


    「我知道了,你很不會畫圖!」


    「否定!畫的人,不是,我!」


    嘉依卡拚命搖頭抗議。


    「塔力士所作!我收下了,他的贈予!」


    「啊?──哦,原來如此吶。」


    看來正當道爾在療傷、嘉依卡在食堂那邊看顧塔力士的時候,塔力士送給了她那幅畫。


    仔細一瞧,那幅畫紙上──繪有三個人物。


    看起來像是大人的男女,以及小孩。


    當然,雖然不該希冀有什麽精致的描繪──但從女人頭上畫有類似角的東西看來,的確可以察覺得出來這應該是道爾一家人。


    「親子圖。家人圖。」


    嘉依卡點著頭的同時,再次高高舉起那幅畫。簡直就像是在對待打動觀眾內心的名畫一樣。


    「好東西。」


    「……是啊。」


    托魯姑且對她點了點頭。


    嘉依卡──尤其經不起「親子」、「家人」之類的詞句。說是她的天真也不為過吧。然而,對於正在與世界為敵、收集著亡父「遺體」的她而言,她的這份天真,很有可能會導致她賠上性命。


    雖然托魯從以前就已經十分清楚這一點──但說到底,他要是否定親子羈絆或親子之情的話,嘉依卡的旅程本身,也就會變得毫無意義了。


    盡管托魯認為必須要在某個點劃下界線,以便往後能做出毫不猶豫的判斷,但他至今都沒能向嘉依卡講開這件事,就這樣子拖到了現在。


    「還有,這個。」


    嘉依卡又一臉更加得意地掏了東西出來。


    「…………」


    托魯和阿卡莉麵麵相覷。


    一張畫得跟剛才塔力士的圖沒什麽太大差別的畫。該說是構圖一模一樣嗎?在身高較高的男女之間,畫有一個狀似小孩的嬌小人物。


    畫在正中央那個嬌小人物背後的東西,該不會是──棺材吧?


    (這家夥該不會……)


    托魯忽然心想。


    如果嘉依卡真的是受塔力士的畫作所激發而畫了這張圖的話,那麽對於現在的她而言──雖然不曉得她本身有沒有意識到,但是──相當於她「家人」的,並不是〈禁忌皇帝〉,而是托魯和阿卡莉嗎?


    「……托魯?」


    嘉依卡用茫然的表情端詳著他的臉。或許是因為注意到了托魯正一臉微妙……一臉很難以形容的表情吧。


    「怎麽了?」


    「什麽事都沒有。」


    托魯斂起表情,然後說道:


    「對了,嘉依卡。」


    「唔咿?」


    「你果然不會畫圖嘛。」


    「無情的評價!」


    嘉依卡像是飽受衝擊似的踉蹌了一下。


    坦白說來,她畫的圖──應該就是托魯、阿卡莉和她自己吧──和塔力士的圖沒有多大的差別,要是什麽都沒說就拿給他們看的話,他們很有可能會誤以為是畫了幽靈之類的圖,就像剛才那張圖一樣。而且還畫了棺材,那就更有可能會誤解了。


    「這幅畫確實有問題。」


    「姆咿?乞求,指出。」


    「首先,哥哥的眼睛要再大一點。」


    「姆咿?」


    「還有,哥哥的腿要再長一點。」


    「姆姆。」


    「接著,哥哥的嘴巴要像這樣再陽剛一點。」


    「你在做什麽啊!」


    阿卡莉不知何時將嘉依卡的畫修改了許多。托魯對此大聲怒斥。仔細一瞧,隨著她的修改,托魯被改畫成一個完全不同的東西了。


    異常巨大的雙眼、如怪物般的長腿、嘴巴甚至還莫名長著尖牙。加了這些之後,看起來反而遠比嘉依卡原本的畫還要更加遠離托魯本人的形象了。


    「指導她如何畫哥哥啊。」


    「你往虛構架空的方向引導是想怎樣啊?」


    「這樣不是很帥嗎?然後再加雙翅膀,這樣稱霸陸海空的完美版哥哥就……」


    「我是在跟你說:『不準胡亂捏造別人的形貌啦!』這樣子豈不是越來越像怪物──」


    托魯說到這兒,接著低喃:


    「──對了。就算是恐嚇威脅,但隻要別動用到暴力不就行了嗎……?」


    「哥哥,想到什麽好主意了嗎?」


    阿卡莉注意到托魯的喃喃自語,於是這樣問道。


    「總而言之──隻要別讓那些地痞流氓們受傷就行了吧?」


    托魯一邊在腦中整理著想法,一邊這樣說:


    「嘉依卡,我想請你稍微幫我個忙,可以嗎?」


    「唔咿?當然。」


    嘉依卡把畫放在一旁,然後點頭答應。


    「還有阿卡莉。你有帶藥箱過來吧?」


    「當然──」


    阿卡莉歪頭納悶:


    「你在打什麽主意呢,哥哥?」


    「反正隻要不是暴力就可以了嘛!」


    托魯賊笑完之後如是說。


    *


    要從〈白花亭〉所在的湖畔前往最近的村鎮,必須先渡過深穀而行。


    在山嶽地帶這附近,盡管以單純的距離而言並不是那麽遙遠的地方,但用人腳走的話,則往往會被迫繞很遠的遠路。


    那座湖和溫泉至今仍不有名,就是因為往返交通不太方便。尤其是橫跨深穀的吊橋,大型機動車或馬車都很難通行。若不使用吊橋的話,則得反覆繞道、花費整整一天移動才行。


    話說回來……


    「總而言之,明天也去看看吧?」


    今天早上來〈白花亭〉鬧事的地痞流氓們,在吊橋前麵一邊燃著篝火──一邊喝著酒。


    他們是地方官所雇用的人,目的是要讓道爾?冬克沃特及其一家人從那間〈白花亭〉所在的土地撤離。


    他們之前隻是隨便重複惹人厭的行為罷了。但是……由於雇主開始焦急,所以他們也開始鼓起幹勁「工作」了。因此,他們並未回到鎮上──要是在尚未做出成果來之前就貿然回去的話,誰曉得地方官會說些什麽呢──於是,他們便在吊橋前突出成屋簷狀的岩石下麵露宿了。


    若占據此處作為他們的陣地,他們也就可以很方便地把毫不知情並打算前往〈白花亭〉的客人趕走了。


    且說……


    「肚子已經沒事了嗎?」


    他的同伴一邊問一邊哈哈大笑。


    「喔喔。畢竟已經把快要出來的東西排掉了吶。」


    光頭男子笑著說。


    「雖然我不知道你那是什麽……」


    「但你應該沒有被妓院的小姐傳染到什麽奇怪的病吧?」


    「有因為那方麵的疾病而弄壞肚子的嗎?」


    「我就說啦,有『六』的日子都不太吉利,最好別幹了嘛。明明如此,這家夥還──」


    男人們邊笑邊喝著酒。


    他們心裏想著:明天一定可以把道爾?冬克沃特及其一家人趕走。


    雖然一度因肚子狀況有點奇怪而暫時撤退,但這本來是今天就該結束的工作。地方官也吩咐了:「根據情況,就算搞出人命也要給我想辦法搞定!」如果無需顧及手段,那就不是多困難的工作了。如果明天道爾的態度還是沒有改變的話,他們打算放火燒了〈白花亭〉。


    「不過啊,沒想到那間旅店竟然還雇用新員工呢。」


    「那個黑發女孩感覺還不錯吶。」


    「銀發那個也很不錯──」


    「你說什麽啊?居然覺得小孩子比較好,真是惡心的興趣吶。」


    「吵死了。反正都要幹了,那期待能有一點好處,應該也沒關係吧?」


    「說到惡心的興趣,順便說一下,冬克沃特的老婆也有點吸引人呢。」


    「她可是亞人兵士耶。有一半是野獸喔──」


    「所以才令人在意啊。想說情形是不是會跟普通人類不一樣之類的,你們說是吧?」


    「重要部位要是被咬碎的話,可沒人理你喲。」


    男人們又齊聲大笑。


    就在這個時候──


    「……嗯?」


    有個男人眨巴著雙眼,回頭望向吊橋那邊。


    「怎麽了?」


    「呃,剛剛好像有什麽──」


    男人們中斷愚蠢的對話,伸手去拿放在一旁的武器。


    雖然他們現在在鎮上當地痞流氓,但在戰國時代都曾經有過從軍的經驗。他們馬上聯想到的是夜行性野獸的襲擊,或者是──雖然可能性極低──道爾趁男人們鬆懈時前來夜襲。


    「喂……!」


    其中一個男人大聲叫喊──指著闃黑的彼處。那兒有個……


    「──!」


    男人們一齊發出了驚喘聲。


    棺材。


    彷佛融進了闃黑的暗夜裏,卻並未與黑暗本身同化,聲張著其存在感的──死者容器。


    那東西完全毫無脈絡、超乎常識、相當突然地出現在了那裏。


    在吊橋旁的半空中。


    棺材下麵沒有地麵。原本理應有深穀橫亙在那兒才對。明明如此,棺材卻出現在那兒。簡直就像是幻影,不然就是──


    「喂


    ……喂……」


    男人們麵麵相覷。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曉得。根本不可能曉得。


    而且棺材還……喀噠喀噠地在震動,其棺蓋開始緩慢地往旁邊挪動。


    「──!」


    從打開來的棺蓋下麵,有白色的某物幽然起身。


    女人。白色的──女人。


    白皙的皮膚。白色的頭發。白色的衣服。


    一切如灰的白色。


    讓人感覺不到血色,乾癟的──純白色。


    那是……


    「幽靈!」


    不知是誰這麽喊道。但男人們已經無暇去確認了。


    「怎麽可能──」


    男人們緊抓著武器、做出備戰的姿勢,身體卻都在往後退。


    許多士兵都很迷信。


    戰爭的輸贏非常沒有道理,往往深受因緣巧合等要素影響。人生沒有什麽是「絕對」的。正因如此,所以他們相信「神」、「魔」的存在,在意著所謂的「命運」或「運氣」,凡事都想要求個好兆頭。


    想當然耳──


    「什麽?那到底是什麽?」


    「怎麽可能!幽靈什麽的……幽靈──」


    「用魔法也可以飄浮在空中啊──」


    「這麽說來──」


    「某個人」開口這樣說:


    「聽說冬克沃特的那間旅店,是那家夥的母親和姊姊死去的地點──那間旅店算是形同她們的墳墓。如果這件事是真的的話──」


    如果幽靈真的存在的話……


    那麽幽靈們──會對這些在自己墳墓搗亂鬧事的家夥們作何感想呢?


    「這是怎麽回事!到底怎麽了?身體居然──」


    「動不了!」


    摻雜著慘叫的聲音響起。同一時間,男人們的武器在地麵上滾轉的清脆聲響也紛紛響起。他們彷佛鬼上身般地一動也不能動。不僅如此,而且身體還使不上力氣,於是武器從他們鬆開的指間滑落了下來。


    「…………」


    原本一直低著頭的那個女人,抬起了臉來。


    她的那張臉上──


    「沒……沒有眼睛!」


    「某個人」發出了慘叫,隨後大家就全都連鎖反應般地開始慘叫了起來。


    女人的臉占據了男人們的視線。


    正如「某個人」所喊叫的,女人的那張臉上沒有眼睛。隻有陡然開了個大洞、如窟窿般的眼窩而已。


    「啊,她要過來這邊了!」


    「托魯」再三強調地這麽說道。


    「別……別過來!」


    「別過來這邊!」


    男人們哭叫著。


    雖然想逃卻逃不動。


    話說回來,他們連戰鬥抵抗都做不到。


    直到他們──


    「呀啊啊啊啊啊!」


    因太過恐懼而昏厥之前,他們唯一能做得到的事,就隻有發出慘叫而已。


    *


    嘉依卡一邊俯視昏厥的男人們──一邊一臉不滿似的鼓起了雙頰。


    「出乎意料。非常。」


    「哎,別這麽說啦。」


    站在男人堆旁邊這樣說的人,則是托魯。


    同一時間……阿卡莉從突出如屋簷狀的岩石上無聲地躍了下來。她的手上握著一個小小的袋子。


    她沿著山崖的斜麵,從男人的頭上灑下了──她特製的迷幻藥。雖然正確說起來是麻醉藥,但根據使用的量、情況、並用的藥物,有時可以當作迷幻藥來發揮作用。


    一言以蔽之,就是「喝醉酒了」。


    由於男人們喝了酒,所以就算藥量不多,似乎少量也馬上見效了。


    托魯不知何時已混進了他們之中。他們別說是注意到托魯了,甚至隻要對他們說個一兩句誘導的話語,他們就會照托魯的意圖產生幻覺。


    「少女心,受傷。」


    嘉依卡在飄浮於半空中的棺材上一邊這麽說,一邊操作著機杖──棺材從空中緩緩滑向托魯兩人所在的位置,然後著地。


    「又不是說你本身的臉像怪物。你隻是故意化妝成看起來像那樣罷了。應該有跟你說明過了吧?」


    「姆唔……」


    ──沒錯。


    讓男人們打從心底懼怕的某物,當然不是真正的幽靈,而是嘉依卡本身。她穿著白色裝束,向棺材施以懸浮於空中的魔法,然後進到棺材的裏麵。


    原本就已經很白的她,穿著白色裝束站在黑暗之中,當然會非常顯眼。既然先看到了棺材這樣子的不祥之物,那麽隻要拋出一句「是幽靈!」之類的話語,之後想像就會在男人們的腦海之中任意膨脹。


    「沒有眼睛」雲雲,單純也隻是在嘉依卡的眼皮上畫了稍大的黑色圓圈罷了。然後又有托魯扔以引導的話語,讓他們產生這樣子的錯覺。


    「哎,就那個……」


    嘉依卡看起來還是有些不滿。托魯一邊搔著臉頰,一邊對她說:


    「如果你真的長得像怪物的話,那麽甚至連引導的話語都不需要啦。正因為你的臉原本長得很清秀,所以沒有眼睛才會給人這麽大的衝擊。拜托你搞清楚啊!」


    「……真的嗎?」


    「我騙你幹嘛?」


    「托魯,真的,這麽想?」


    「就跟你說我沒有在騙你了!」


    「……理解。」


    嘉依卡點了點頭,表情突然燦爛了起來。


    阿卡莉見狀──


    「真不愧是哥哥。對於靠嘴上功夫哄騙女人一事,真的是不落人後呢。」


    「不要把別人說得那麽難聽好不好!」


    「我也好想被哄騙吶。來吧。」


    阿卡莉展開雙臂說道:


    「不用客氣,盡情地哄騙我吧,哥哥!你好美啊、你是我的女神、我一想到你的事情就苦悶得夜裏都睡不著覺、其實眼神有些銳利的黑發女孩才是我最喜歡的類型……等等啊。」


    阿卡莉麵無表情地這樣子逼近他。


    「等下次吧。」


    托魯如是告知他妹妹之後,再次俯視躺倒在地麵上的男人們。


    「哎,這樣應該稍微發揮些作用了吧?」


    他們──彷佛現在也在做著被幽靈追殺的噩夢似的,表情全都因痛苦而扭曲著。


    *


    「早安。」


    跟昨天一樣,托魯劈好一天份的柴火之後,向站在廚房裏、手包著繃帶的道爾以及在他旁邊幫忙的米修雅打招呼。


    順道一提,嘉依卡和阿卡莉也穿著跟昨天一樣的裝扮在食堂裏打掃。


    「托魯,那些家夥今天應該也會過來吧。請小心一點。總而言之,由我來對付他們,你躲在房間裏就可以了。」


    道爾這麽對他說。


    「喔……」


    「或許你對自己相當有自信,但在〈白花亭〉請不要使用暴力。拜托你了。」


    「好,我明白了。」


    托魯裝出一副勉為其難的表情點了點頭。


    想當然耳,他並未說出──「都已經狠狠威脅過了,我想那些家夥應該暫時不會過來了。」


    (至少不是使用暴力吶。)


    老實說,他其實也可以把男人們殺到半死不活,讓他們怕得再也不敢來〈白花亭〉。


    但是──事情要是演變成那樣的話,隻怕地方官下次會挑選更厲害的人過來。一旦被對方知道有托魯一行人這樣如「伏兵」般的存在,反而等於是提供了情報給地方官想出對策。


    既然如此,那就用幽靈、怨恨等這種曖昧不明的事情讓對方陷入五裏霧中,


    應該比較能爭取到更多時間吧。


    這類催眠與幻覺的引導,可當作攪亂敵方陣營的技術之一,實際應用在戰場上。而這正是托魯他們所學的技能之一。當然,比起幽靈,讓人產生遭到夜襲或奇襲的錯覺,藉此消耗對方的體力這樣子的用法其實比較多。而這次單純隻是應用而已。


    (話雖如此──但事情也不會就這樣子完了吧?真是麻煩吶。)


    托魯一邊無精打采地望著……正在打掃中、裝扮果然還是很近乎下流的嘉依卡和阿卡莉,一邊小聲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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