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圖源:linpop


    掃圖:naztar(lkid:wdr550)


    錄入:naztar(lkid:wdr550)


    修圖:黑羽


    有個盒子。


    形狀幾乎是正立方體,整體以有光澤的漆黑為底色,黑底上又散布著星星般的銀色光點。


    乍看之下,就像是在黑曜石上鑲銀,卻又輕得像紙。摸起來的感觸格外堅硬,倒也有點像是大理石。


    少女拿起這個盒子,環顧站在昏暗城內的夥伴們。


    「……留在盒子裏的寶石,算是一種『為防萬一』的備份。即使有人在與行商會的戰鬥中陣亡,仍然可以透過把力量、記憶與意誌棲宿在其他人身上的方式,讓我們得以防止戰力低落。如果大家對這件事有反對意見或疑問,我都想聽聽看。」


    少女身穿胸前開得很深的阿爾卑斯山農家女服裝,以不怎麽起勁的口氣這麽宣告。


    周遭夥伴們的反應五花八門。


    有人納悶,有人沉思,有人漠不關心,有人眼神發亮──無論是哪一種,都看不到有人表露出露骨的厭惡。


    身材發福的「梟(貓頭鷹)」從夥伴們當中舉起手。他外表圓滾滾的,和梟很像。


    「我有問題。能把我們能力的備份存在盒子裏,拿去給其他人用,這──不就表示可以把能施展同一種能力的人增加成兩個人?就拿我來說,我加上備份的我,就變成兩個人了。還不隻這樣,隻要再封存我的能力,然後交給其他人,這樣不就可以弄出很多個……」


    對於夥伴問出的這個問題,「記錄者」少女搖搖頭回答:


    「很遺憾,這種能力沒這麽離譜。首先,一個人隻能封存一顆寶石──可以今天封存,明天又重新封存,但這種情形是會覆寫上去,更早的寶石不會留下來。說穿了,大家可以把寶石當成是把自己的能力變成一種武器。雖然不能複製,但可以一而再再而三交給下一個持有者,流傳到後世──寶石就是這種東西。另外還有一個限製,就是封存者還活著的時候,寶石就不能交到別的宿主身上。」


    有一半以上的夥伴,似乎聽不太懂她這番話。畢竟這當中本來就有很多人不擅長思考複雜的事情。


    但直覺敏銳的梟則想通了似的眯起眼睛。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每一顆寶石原則上都是獨一無二的了──可是這個規則有點奇怪啊,這個盒子要怎麽判定封存的人是活著還是死了?」


    記錄者微微一笑。


    「喔,這一點還是請大家親眼看看會比較好懂吧。這個盒子裏已經有著封存了『將軍』記憶和能力的寶石,我們就拿出來看看吧。」


    她雙手包住黑色盒子,跪下來祈求。


    「……立可德利克。還請賜予您的庇佑──」


    黑色小盒子的蓋子仍然蓋著。


    但一顆像是紫水晶珠的寶石,慢慢穿出蓋子飄了出來。


    而這顆寶石就在記錄者伸手要去拿的瞬間,留下一道光的軌跡消失了。


    這道淡淡的光就像拉直的繩索一樣,直線連往站在較遠處一名身穿軍服的年輕女子──「將軍」,隨即在幾瞬間後消失。


    人群間掀起微微的交頭接耳聲,站得挺直的將軍發出堅毅的嗓音說:


    「大家都看到了。隻要封存者本人還在這個世界上,寶石就會在有人想拿出來的瞬間化為一道光,回到那個人身上。我們實驗過幾次,這點實在是沒有辦法。」


    以理智的聲調說明的她,是侍奉皇帝布洛斯佩克特的心腹之一。


    她出身軍閥貴族,但雙親過世後,被親戚強迫和她厭惡的對象結婚,於是殺了這個對象而逃亡。


    她有才學,戰略眼光也很突出,如果生對時代,多半已經成了功成名就的軍人,但這個時代自然不可能讓她一個女子加入軍隊。不隻進不了軍隊,甚至還淪為罪犯而無處可去,最後皇帝布洛斯佩克特收留了她。


    待在這座城裏的人,多多少少都各有各的苦衷。


    記錄者也是一樣。


    觀望到現在的「詐欺師」微微舉起手之後發言:


    「剛剛是不是表示,兩者有著像磁石一樣會互相吸引的性質?」


    他是個滿頭白發,態度溫和的老紳士。他與皇帝布洛斯佩克特是老交情了,也是眾人當中最老資格的班底之一。他幾乎隨時都穿著禮服,對任何人的態度都很隨和。


    記錄者對他聳了聳肩膀。


    「也不太像是磁石,寶石和封存者似乎是以一種看不見的聯係,牢牢係在一起。這種聯係連我也沒有能力斬斷。也可以解釋成盡管寶石看起來是收在『瑪麗安娜的珠寶盒』裏,和封存者分開,但兩者實際上卻始終並未分開。隻有在封存者死亡的時候,這種聯係才會切斷,讓寶石附身在其他人身上……也就是說,並不是由立可德利來判定人的生死,隻有當事人的死亡,才是切斷與寶石聯係的唯一手段。」


    詐欺師沉吟了一會兒。


    「這你已經試過了嗎?也就是說……你實驗過先封存寶石,然後故意讓當事人死掉嗎?」


    記錄者搖搖頭。


    「不。很遺憾,這不是我的推測……而是立可德利克告訴我的定律。我相信多半會成功,但是現在我沒有辦法拿出能讓大家接受的成功案例。畢竟除非有人戰死,不然也就沒辦法實地驗證──」


    「獵犬」從大廳的角落發出冰冷的嗓音:


    「去抓個行商會的異能者來實驗看看如何?這不是很簡單嗎?隻要陛下下令,我就去抓個人來。」


    獵犬偽裝成一副務農子弟的模樣,但他的戰鬥能力很高。不但嗅覺靈敏,又不需要攜帶武器,所以更有著容易引誘對方大意的優勢。


    但記錄者立刻拒絕了他的提議。


    「這不行,我希望留在這個盒子裏的都是『自己人』。寶石一旦封存,留在盒子裏時固然會一直沉睡,但沒辦法任意刪除。所謂的寶石就是一種『記憶』,就像人類的回憶,雖然有可能自然忘記,卻沒辦法說想忘就忘,不是嗎?留在盒子裏的『寶石』不會自然消失,而我也沒有能力刪除寶石。在遙遠的將來,如果立可德利克死去,寶石應該就會一起消失,但我想嚴格挑選留在盒子裏的力量。這是我的任性。」


    記錄者這句話中灌注了決心。


    聽完她的說明,拳鬥士青年眯起剽悍的眼睛。


    「既然記錄者自己都說不需要實驗,那不就好了。而且這本來也就不是壞事,我在最前線戰鬥,戰死的機率很高。雖然我不想白白送死,但如果我死了以後,還有人能夠繼承我的力量和意誌──然後這個人還能為『皇帝』而戰,那可是求之不得。我跟了。」


    靠在牆上的青年騎士笑眯眯地說:


    「拳鬥士兄說話可真不吉利……也好,我也跟。畢竟看起來我們不會吃虧,何況想到如果死後還能幫上大家的忙,更沒有理由不跟。隻是話說回來──你是想打造出千年王國嗎?這件事說起來,等於是隻要還有立可德利克的異能者在,就算我們壽命到了,還是可以把自己的意誌留給下一個世代啊。」


    裁縫師少女立刻皺起眉頭。


    「……這我不要,我的心和記憶隻屬於我一個人。我的能力是透過『記錄者』,從立可德利克那邊得到的,所以如果是要我死後把能力還回去,我會答應──可是我可不要留下記憶或意誌。畢竟我也有些事情不希望被別人知道。」


    她的反應也在記錄者意料之中。


    將軍用手指梳了梳頭發,點點頭說:


    「實際上──關於記憶和意誌,當事人可以自己


    選擇要不要封存,而且也有些情形是根本就沒辦法封存。沒錯吧,記錄者?」


    記錄者緩緩點頭:


    「嗯。舉例來說,就像藥物的效果也會隨體質而不同,對有些人有效,有些人就不容易生效,寶石的封存也一樣有合適性的問題。這個就得實際動手才知道結果,但如果隻是『不要留下記憶或意誌』,那反而簡單,隻要我在儀式中偷工減料就行了。這個部分我會照各人的意願去做,而且寶石在後世所棲宿的『宿主』本身合適性與性格也會有影響──說起來,如果大家願意當作本來就是隻能留下能力來看待,那我就好辦多了。」


    記錄者宣告完,給予在場的眾人時間考慮。


    夥伴中與記錄者年紀相仿的「女王」說話了:


    「我也見證了記錄者和將軍的實驗,看來沒什麽危險性。說是儀式,其實也隻是由記錄者操縱立可德利克,和對象在『立可德利克的夢中』接觸而已──幾乎就和我們得到能力的時候完全一樣。隻是這次為了方便讀出記憶和意誌,夢裏會有和各人關係很深的人物出現。例如說家人、恩人、朋友、情人、單戀的對象等等──我的夢裏出現的就是布洛斯佩克特陛下。」


    她穿著一身火紅禮服,坐在長椅上不動,慢慢啜飲紅茶。


    她優雅的舉止和城堡的氣氛固然搭調,但和四周身穿便裝毫無統一感的夥伴們當中,就顯然頗為突兀。


    她是不折不扣的王族。當然不是真正的女王,但盡管她的王位繼承權順位很低,仍處在被奉為公主的立場。


    她遇見皇帝布洛斯佩克特後,盡管因為太崇拜皇帝而拋棄了自己的立場,但高尚的氣質絲毫未見減損。


    「──不知道夢中的我,對你有沒有失了禮數?」


    王座前有著三段左右的石階。


    坐在石階正中央的老人,發出低沉而有威嚴的嗓音。


    皇帝布洛斯佩克特──


    他一頭隨手綁起的銀色長發、溫和而理智的眼神、滿是皺紋輪廓很深的麵孔,都散發出歲月的分量,但從他高大身軀發出的強大壓迫感,卻不像是老人會有的。


    記錄者覺得他像個父親。


    將軍從他身上找出君主的領導魅力。


    女王崇拜他,拳鬥士盲從他,說書人敬畏他。


    對有些人來說他是隨和的上司,對有些人來說是溫和的家人,對有些人來說是敬愛的飼主,而敵人則把他當魔王似的害怕。


    無論對他懷抱什麽樣的觀感,他就是有種不可思議的能力,能讓所有人都直覺感受到他比自己處在更高的境界。


    這是來自神群的特殊能力,還是可以斷定為錯覺?連記錄者對此也沒有把握。


    以她個人的推測而言,多半是前者──她就是會覺得這是一種特殊能力在起作用,對周遭人們的心理產生影響。


    但皇帝之所以是皇帝,靠的並不是如此若有若無的能力。


    人們看過他那無異於天神的能力後,反應可以分為三類。


    不是臣服於他,逃離他,再不然就是冒險殺了他。


    皇帝布洛斯佩克特對臣服於他的人很好。


    對於逃離他的人,也可能會因為對方危險性太高而追殺對方。


    而對於視他為危險而想對抗他的人──包括對這些人的親屬在內,都毫不留情。


    他這種毫不留情的作風,讓敵方也因而團結,創辦出一個叫做「行商會」的組織。


    現在的皇帝等人,就正和這個組織打得如火如荼。


    皇帝在夥伴們的注視下,不改平靜的視線,發出鬆懈的嗓音:


    「對於記錄者的提議,我當然也讚成──但我不想逼你們答應。而且這件事光是會不會成功都很難說,大家盡管自己判斷,自己決定。」


    他的視線往在場所有人身上掃過一圏,笑眯眯地說:


    「不過看樣子也不用等我說什麽,幾乎所有人的心意都已經定了──記錄者,之後就交給你了。」


    記錄者朝她敬愛的皇帝微笑。


    聚集在皇帝布洛斯佩克特麾下的這群異能者,絕非全是善類,而且其中也有很多人不怎麽把人命當一回事。他們每個人都各有自己的苦衷,待在這裏的動機與理由也都各不相同。


    但對記錄者而言,他們無疑是「自己人」。


    她的家族代代遵循始祖瑪麗安娜立下的規矩,守護棲宿在珠寶盒裏的立可德利克。「記錄者」這個名稱,也是由來於這個家族所被賦予的職責。那就是──


    「收集來到這個世界的諸神情報,加以記錄,流傳到後世──」


    她的家族是采母係製度傳承,她的母親、外祖母與外曾祖母,都在可行的範圍內完成了這些職責。


    過程中固然曾經受到當權者的庇護,但興衰榮辱乃是人世之常,時代的變化有時非常無情。


    她們也曾在獵魔女的時代受到迫害,後來也流徙各國,到了她母親那一代,得到了皇帝布洛斯佩克特的庇護。


    由於母親年紀輕輕就因病去世,她年紀還小時就繼承了「記錄者」的職責,在皇帝布洛斯佩克特等人身邊,由他們細心扶養長大。


    布洛斯佩克特麾下的異能者,大致上可以分為三類。


    首先是像皇帝或詐欺師這類與生俱來就得到神群能力的人們。但他們之中的大部分,都在與行商會的戰鬥中失去了性命。


    第二種則是透過她的母親──上一代的「記錄者」,從立可德利克手中得到異能的人。例如梟、獵犬、獅子、水鳥、監看者等比她年長的老資格成員,就屬於這一類。


    最後則是由身為當代「記錄者」的她賦予異能的人們。例如拳鬥士、裁縫師、城主、將軍、女王等等,都是這幾年來才加入的成員,但可以說他們才是現在的主戰力。


    她與立可德利克的親和性似乎比母親要高,體現出來的能力也多半都更強大。


    像他們這幫人作為據點的這座「破鏡之城」,就是一種超脫常識的力量,讓城主可以任意扭曲空間,收放一整座城堡。


    現在的記錄者孤苦無依。


    但對這樣的她而言,皇帝布洛斯佩克特與聚集在這座城堡的夥伴們,就像是她的家人。


    這樣的關係讓她覺得有依靠──但當時的她尚未察覺一件事。


    正因為是家人,即使發現錯了,也無法分開──


    她開始麵對這個現實而苦惱,是在從這一天算起不怎麽遙遠的未來。


    ?


    對月代玲音而言,這一天實在極為漫長。


    上午是第一學期的期末考最後一天。


    本以為可以就這麽度過平凡的一天,但從下午為了補課而被叫去美術教室後,就接連發生各種奇怪的事情。


    巨大的歐風城堡出現在街上。


    朋友們看到城堡的畫麵,奇妙的記憶和能力因而覺醒,而起了爭執。


    得知兒時玩伴克蕾亞是一個神秘組織的成員,眾人還一起被代理美術教師希崎心彌關在畫裏。


    被放出來後在街上逃竄,到了本來要和克蕾亞會合的文槻綜合病院,出現的卻是成了「女王」的妹妹,還騎上了奇怪的黑色老虎布偶裝人物所駕馭的馬,在大樓側麵跑來跑去,最後還被一個飛天兔耳少女給弄昏。


    這些事態沒道理得甚至讓他懷疑到底哪些是現實,哪些是作夢,但遺憾的是這一切似乎都是現實。


    而其中最沒道理的現實,正好就在他眼前上演。


    「……靜……靜枝……小姐……?」


    夏天的海水結了冰。


    迎來夜晚的水門市港灣地區,被強得耀眼的月光照亮。


    玲音將


    飄在比冰稍高處的「皇帝」身影納入視野,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她身穿圍裙的模樣,玲音在打工處的紅茶店「黑貓亭」已經很熟悉了。


    她一頭亮麗的黑色長發與脫俗的舉止依然不改,卻露出了玲音所不認識的冷酷表情。


    十和田靜枝,對玲音而言不隻是雇主。


    她就像個姊姊一樣,溫暖地照看著玲音與香戀兩兄妹,和羽矢多壽宗一樣,是玲音由衷信賴的大人之一。


    她溫柔、清純而文靜,卻又透出一股堅強,用「大和撫子」這個古風的字眼來形容她,可說是若合符節。


    這樣的她,現在卻──


    成了複活的「皇帝」,出現在這裏。


    記錄者在啞口無言的玲音腦中角落驚呼。


    『……「皇帝」的寶石……果然早就覺醒了嗎?』


    玲音做不出反應。連刺骨的嚴寒,對現在的他而言都彷佛事不關己。


    克蕾亞依偎過來,發出沙啞的嗓音:


    「這海……也是靜枝小姐凍結的……?天啊……這麽離譜的力量……」


    她用力抱住玲音的手臂,全身發抖。


    因為靜枝出現而動搖的,並非隻有玲音和克蕾亞。


    「……皓月!你……那天竟然把她……!」


    這吼聲發自羽矢多壽宗。


    他手按額頭,鼻梁扭曲,露出犬齒,以凶狠的眼神瞪著周皓月。


    身穿白色旗袍的女子露出動人的微笑。


    「是啊,失蹤案發生那天──我招待靜枝小姐來到了紅街。我一說到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談,和羽矢多先生有關,她就不惜關店趕來見我……可是,連我也沒想到『皇帝』竟然會附身在她身上。」


    皓月答得開心,臉上的笑容就像個小小惡作劇成功的小孩。


    相對的,羽矢多則以沉痛的表情當場跪了下來。


    「……皓月……我都忘了,你這個人就是會牢牢抓住別人的把柄不放。所以你是預判出隻要是為了保護她,我就一定會加入你……?」


    羽矢多低聲呻吟,皓月一副開心的模樣點頭承認:


    「沒錯。隻是我沒想到兩位出人意表的客人,也就是那邊的少年和克蕾亞大小姐,就先發揮了這個作用……這樣一來,羽矢多先生終於再也不能背叛我們了吧。」


    玲音從他們兩人的這段對話,推測羽矢多的立場。


    (羽矢多先生……是被那個叫皓月的女生威脅?而且還被我們拖累……?)


    即使不明白詳細情形,但他仍從對話的脈絡中理解了這件事。


    皓月將鐵扇湊在臉頰旁,微微歪頭。


    「站在我的立場,我反而還覺得羽矢多先生應該為了這件事感謝我呢。這樣應該遠比分為敵我雙方互鬥要好上太多了吧。而且──」


    她彷佛看穿了羽矢多的心意,壓低聲音說:


    「既然靜枝小姐主動置身在戰鬥的中心──您就再也不能做出『殺了我然後自己也自殺,讓棘手的寶石集中在一個人身上,讓這場動亂一步步結束』這樣的事來了吧。因為這樣一來,就會沒有人保護她了。」


    「……皓月……!」


    羽矢多表情一歪,抓住自己額頭的手指上灌注了力道。


    他睜大的眼睛因動搖而晃動。


    玲音不插嘴。他現在也思緒混亂,比起羽矢多有過之而無不及。


    (香戀是「女王」……靜枝小姐是「皇帝」……而且羽矢多先生也是某種寶石的宿主……這、這種情形是該怎麽辦才好啦……!)


    記錄者的聲音回蕩在腦海中。


    『玲音,你冷靜點!你該做的事情沒有任何改變。你要找出立可德利克和珠寶盒,把散播出去的寶石收回去──就隻有這樣。你不必戰鬥,也不必打倒任何人。現在你該做的就是找機會脫身。』


    (知……知道了!)


    這番話讓玲音恢複了理智,振奮起精神。


    他的左右有著克蕾亞與香戀。即使自己無力打鬥,要是被狀況牽著走,使得思考遲鈍,甚至可能導致危險波及她們。


    宿有皇帝寶石的靜枝,無視於動搖的玲音與羽矢多,開始朝和她對峙的身穿日式工作服的男子說話。


    「翁居夢路──一百年前,我們輸給了你吧。」


    夢路鼻梁一歪。


    「算是吧,說起來就是這麽回事……可是這還真讓人混淆。我和靜枝幾天前才見過麵,跟皇帝卻已經一百年沒見了。你說你想知道羽矢多是不是平安,我還幫你行了個方便,結果你就是這樣報答我,會不會太過分了點?」


    他夾雜歎息的口氣,不像是責怪靜枝,比較像是在嘲笑自己的糊塗。


    「至少先讓我問個清楚。現在的你是『哪一個』?是十和田的女兒靜枝,還是以前跟我鬥過的布洛斯佩克特?」


    對於這個問題,靜枝以冰冷到了極點的表情淡淡地回答:


    「我──是『皇帝』。」


    玲音對她的回答產生了疑問。


    他的朋友英太郎與姬想華,盡管寶石的記憶都已漸漸覺醒,但仍將玲音與克蕾亞當成「朋友」看待。


    女王香戀也是一樣,她至今仍將玲音認知為哥哥。


    (靜枝小姐雖然說那種話……但她應該還是「靜枝小姐」。)


    記錄者對玲音的這種確信做出回應。


    『玲音,你的認知是正確的。可是──人類同時也是一種個性會隨精神狀態產生大幅度改變的生物,何況她現在正受到別人的過往所影響,那就更不用說了。你妹妹會覺得殺人「很痛快」,無疑就是受了玫瑰寶石的影響,還有先前在醫院大打出手的獅子和拳鬥士也一樣,她們本人的個性應該沒那麽好戰。弓箭手和獵犬之所以看似沒有太大的改變,是因為當時的弓箭手和獵犬,個性都還算比較有常識──但坦白說,我認為皇帝的意誌與記憶所帶來的影響力,在所有寶石當中應該是數一數二的。現在的靜枝……不是你認識的她。從她散發出來的氣質就看得出來了。』


    玲音咬緊了嘴唇。


    (饒了我吧!靜枝小姐可是個由內到外都散發出「溫柔、漂亮又很會照顧人的鄰家姊姊」這種瀕臨絕種特質的人啊。為什麽這樣的人,好死不死卻會站上敵人老大之類的立場……!)


    他內心正天人交戰,與靜枝對峙的日式工作服男子就歎了一口氣。


    「皇帝是吧……好,我就這麽稱呼你。那麽,我們之間有交涉的餘地嗎?」


    「有。如果你和行商會向我們投降,就可以避免無謂的鬥爭。」


    聽到這一點都不給麵子的回答,夢路微微笑了笑。


    「你是打算一旦我投降,就要殺了靜枝的身體,把這『皇帝』的寶石棲宿在我身上吧。事到如今,我對自己的性命和身體也沒什麽好眷戀的──可是,就算是這樣,要是讓你這樣的家夥得到長生不老的力量,就會給社會添麻煩。我實在不想讓這種事情發生。」


    靜枝維持冰冷的視線,歪了歪頭。


    「我沒有這種打算。翁居夢路,你誤會了。現在的我們有『寶石』──也就是說,我們可以更換宿主,持續存在。不用得到你的身體,現在我們全都已經得到現有肉體死後仍能重獲新生的保證。過去的我的確追求過你擁有的長生不老之力,但到了現在,我連這種能力也不需要了。」


    夢路的表情顯然當場僵住。


    「……看來事態比我預料中更棘手啊。雖然說來也是無奈……喂,皇帝,要我帶整個行商會投降,實在是辦不到,但是我有個提議。我想這個提議對我們雙方都不壞。」


    夢路把鐵菸管的前端碰在額頭上


    。


    「現狀就是寶石的宿主當中,有的隻是平民,也有很多是行商會的成員。站在我們的立場,要殺了這些人,心裏實在不是滋味。何況隻要能找到立可德利克和記錄者,就能取出寶石,那就更不用說了。」


    (……哦?喂,記錄者,那個大叔怎麽好像還挺像話的?)


    日式工作服男子的口氣,讓玲音產生了淡淡的期待。記錄者似乎也是一樣,感覺得出她在仔細傾聽。


    「珠寶盒相關的情形,我已經從剩下的資料大致掌握住了。隻要殺了你們,解放寶石,寶石就會棲宿在附近的其他人類身上。一日二個人身上棲宿了兩個以上的寶石,精神就會變得不穩定,要是多到三個、四個,更會錯亂或引發意識障礙,寶石愈多,就愈會接近廢人的地步。也就是說,隻要趁你們像現在這樣聚集在一起的時候殺了你們,寶石就會集中到剩下的人身上,你們也就玩完了。以這種情形來說,就隻需要犧牲在場的這些人──」


    在一旁聽著的將軍周皓月眯起了眼睛。


    「真是非常有行商會風格的英明判斷呢。對會形成威脅的事物就不容分說,全力排除──我也最愛這種暴力的思路了。」


    聳動的意見換來聳動的感想,讓夢路鼻梁一歪。


    「就叫你們別衝動了。我就是為了避免這種離譜的事態,才特地自告奮勇來跟你們交涉。要是繼續放著你們不管,難保我們會裏那些笨蛋不會拿出大規模毀滅性武器。」


    他對皓月瞪了一眼之後,視線定在靜枝身上。


    「……所以皇帝,我有個提議。到找出『記錄者』和『立可德利克』為止的這段期間,我們彼此極力避免戰鬥行為,這主意怎麽樣?也就是說,我想和你們針對戰爭的規則進行交涉。就算最終避免不了一戰,但例如說如果我們這一方能夠得到記錄者和立可德利克,就可以從抓到的俘虜身上拿出寶石,放他們回去過原來的生活;如果記錄者和立可德利克交到了你們手裏,你們就可以自由收回或配發寶石,更方便管理人才。在整理出這樣的狀況之前,我們彼此不去攻擊隻是純粹逃跑或過生活的人,隻準在爭奪立可德利克和記錄者的爭端中,進行有限的戰鬥。我的提議就是這樣。」


    玲音忍不住發出感歎。


    並不是佩服他的提議,而是佩服他的粗神經。佩服他提這種實在想得太美的提議,卻當自己是對的一樣說得自信滿滿。


    皓月當然笑了出來。


    「就算您再怎麽想爭取時間,硬然提這種搞不清楚狀況的提議……夢路先生,我看您是又比以前更老糊塗了。您不惜編造出這種謊言,也想爭取偷襲的機會?您是想讓我們掉以輕心,然後先殺了皇帝、女王或我這樣的幹部?還是說,您想先偷偷拿下立可德利克與記錄者,然後想有充裕的時間來研究……?」


    夢路搖了搖頭。


    「理由沒有這麽深奧。這個提議比你想的更單純,也更迫切。不好意思,其實是我們有需要──對於應該怎麽因應這次的事情,連行商會內部的意見都產生了分歧。要是我的提議沒通過,我們就會壓不住強硬派。如果能透過交涉,給出一些時間上的緩衝,相信那些家夥也多少會冷靜一點。有期限也沒關係,一周兩周都好,在全麵開戰前給我們一點時間。」


    他的這番話真情流露。


    而提議的內容也和玲音的期望一致。


    『唔……不壞。我們也正是需要時間來找出立可德利克。無論是哪一方的勢力找到他,能和立可德利克互通意識的基本上就隻有我──如果在這之前能夠避免無謂的戰鬥發生,也就不會製造出不必要的損害。隻是接下來就得看皇帝的反應了……』


    記錄者也表示肯定,但相對的卻也有著像是死心的語氣。


    玲音尚未問起理由,靜枝──就開始發出平靜的嗓音:


    「現在的行商會並非團結一心,這我當然明白。可是夢路先生……你認識的皇帝,可曾是個耍這種小聰明的交涉行得通的對象?」


    夢路的表情僵住。


    靜枝始終以平淡的態度,繼續說著暴力的話語:


    「──需要的東西我會靠實力得到。有人礙事就擊潰,有人逃跑就追殺,凡是不聽命者都徹底加以蹂躪──這才是皇帝布洛斯佩克特的霸道。天神賜予我們的能力,也就等於天神的意誌。難得蒙天神給予加持,不行使這些加持,就是對諸神的冒漬……我們打算將我們的能力做最大限度的活用,為這個世界帶來一種由異能者為了異能者而製訂的秩序。對於在這種方針下行動的我們,你卻想試著交涉『戰爭的規則』這種瑣碎又不重要的條約?」


    玲音啞口無言。


    盡管聲調平靜得甚至顯得不自然,但他不敢相信這番嚴苛的話竟然是出自那麽和善的靜枝嘴裏。


    (等、等一下!這再怎麽說都太奇怪了吧!就算被皇帝的寶石附身,那樣……那種話,靜枝小姐怎麽可能會說!)


    妹妹香戀盡管被女王與玫瑰的寶石棲宿,但仍認得玲音是她哥哥。


    獵犬英太郎與弓箭手姬想華也一樣,盡管積極與行商會戰鬥,但仍把玲音與克蕾亞當成他們的朋友看待。


    與這些案例相比,靜枝的改變顯然太過頭了。如今從她身上,再也感受不到半點以前那種和善的感覺。


    記錄者沉吟著說:


    『皇帝的寶石……是特例。並不是我特別做了不一樣的安排,但他無論能力還是精神力都非比尋常。封存下來的寶石,當然也會受到這方麵的影響。說老實話,我連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人類,都沒有十足把握──』


    玲音緊張得臉頰抽搐。


    (喂喂……你說連是不是人類都不確定,這……)


    『……抱歉,我的說法容易讓人誤會。他當然是人類,畢竟他當初就是因為天年到了才死的。說得更精確一點,是在行商會對我們展開的一場類似騷擾戰的長期抗戰當中,因衰老而導致心髒病發說穿了就是過勞引發的自滅。』


    (這……總覺得不像是最終頭目該有的下場啊……?)


    對於玲音坦白的感想,記錄者以歎息表示肯定。


    『反過來說,這也就表示憑當時行商會的戰力,除此之外已經沒有什麽像樣的手段能夠對抗皇帝。他的能力……真的是強得超越了人類的境界。我想即使和所有異能者比較,皇帝仍然不在同一個層次。我不知道這個時代的異能者實力到什麽程度,但從皓月老神在在的模樣看來,多半沒有人能和皇帝匹敵。而皇帝封存的寶石,也和其他寶石不在同一個層次。也就是說──對宿主的意誌和個性,都更容易引發更大的改變。』


    玲音一邊聽著記錄者的見解,一邊茫然看著他的恩人。


    靜枝飄在比海麵高的位置,自在地低頭看著夢路。她的表情中既沒有嘲笑或憤怒,也不顯得胸有成竹,就隻是散發出一種空虛的氣質。


    「──翁居夢路,我們和你們之間僅有的交涉餘地,就隻有『投降』或『開戰』。當然,即使你不能代表整個行商會,那也沒有關係,相信他們自有他們的選擇。首先,請告訴我,你個人有什麽打算?」


    夢路用鐵菸管敲著額頭,低聲沉吟。


    ──玲音莫名地看不下去,忍不住當場站起。


    行商會與布洛斯佩克特一黨雙方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但他連這點都根本不放在心上。


    玲音還來不及整理思緒,言語就自然而然脫口而出。


    「為什麽……為什麽要說這種話?靜枝小姐!講什麽皇帝、布洛斯佩克特、行商會、異能者,事到如今這些都不重要了吧?隻要每天平凡、正經、和平地活下去,那不就夠了嗎?講什麽要背起過去的誰的記


    憶或仇恨開戰……根本可笑。這根本是惡夢──」


    他聲音微微沙啞,用力握緊拳頭。


    靜枝麵不改色,以冷漠到了極點的聲音回答插話的玲音:


    「……記得你是『占星術師』吧。即使不是我們當時的夥伴,既然是女王的兄長,我會鄭重禮遇你。你也一起來吧。如果不想跟我們來──你就該離開這塊土地。」


    記錄者忽然從玲音腦海的角落透出不解。


    他不予理會,繼續勸說:


    「兩種我都不要,靜枝小姐。我不會稱你為『皇帝』。剛才,那邊那個穿工作服的人也說了,說人不管到哪裏,都不可能變成自己以外的人……你不是皇帝,也不是布洛斯佩克特。你是漂亮、和善、很會照顧人,又有點傻大姊氣質的黑貓亭老板靜枝小姐。至少看在我眼裏──怎麽看都隻是這樣。」


    站在他左右的克蕾亞與香戀,都各自抓住了玲音的手臂,但她們在這個動作中蘊含的感情卻有著很大的差異。


    「玲音……」


    「哥哥,不要說這種話。算我求你,跟我們一起來。我,沒有哥哥在……就會崩漬的……」


    克蕾亞話中有著同意的聲色,香戀話中則有著催他反悔的懇求。


    香戀抓住他手臂不放的哀戚表情,看在玲音眼裏實在太沉痛。


    (得趕快拿掉寶石,把這丫頭……變回平常的香戀才行啊。)


    記錄者像是要對他的這種決心潑冷水,壓低聲音說:


    『……為了避免讓你誤會,我話先說在前麵,她精神不穩定的確是寶石害的,但對你的好感可是從更早以前就有的啊。現在隻是因為受到寶石影響,讓她壓抑不住而已。』


    玲音臉頰微微抽搐。


    (……記錄者小姐,我已經一個頭兩個大了,你何必在這個時候落井下石……)


    『…………抱歉,剛剛是我不好。』


    靜枝那沒什麽反應的冰冷視線,香戀從身旁抓著他不放的火熱視線,再加上克蕾亞那因擔心與不安而動搖的視線,這些全都毫不留情地加重玲音的勞心。


    玲音幾乎當場腿軟,周皓月對他露出動人的微笑。


    「占星術師說話可真悠哉呀。我本來以為既然你是寶石的宿主,你就是『我們這邊』的人才……好了,一切都看皇帝意下如何。現在交涉決裂,機會難得,我們可要拿下夢路先生了。」


    皓月用鐵扇朝夢路一指。


    夢路一邊退開幾步,一邊呼喊:


    「不好意思,我姑且還有些事情要做。所有人,馬上撤離現場!還要命的家夥就別靠近我!」


    夢路從日式工作服裏,拿出一個裝滿了黑色液體的保特瓶。


    羽矢多立刻臉色大變。


    「難道是……!皓月,叫周圍那些人退下!夢路先生打算在這裏動用『腐蝕』的力量!」


    一聽到這句話,克蕾亞就在玲音身旁全身一縮。


    玲音沒有時間問她理由,夢路已經打開保特瓶蓋,把裏頭的黑色液體灑了出來。


    玲音本以為會散播出毒氣,才剛擺出戒備的姿勢,被液體沾到的柏油路就在一陣白煙中漸漸蒸發。


    現場的氣氛當場變了。


    (是、是強酸?可是,這成效也太強了吧……!這樣的東西應該會連保特瓶也一起溶解才對吧!)


    腦海角落聽到記錄者顫抖的聲音。


    『不,那不是單純的藥物!多半是來自神群的能力。那個液體,是活的!』


    「咦?」


    玲音忍不住出聲反問,灑出的黑色液體就在他的視野當中濺來濺去,讓液體本身的量不斷加倍。


    一瓶小保特瓶分量的液體,轉為像是打翻水桶的量,迅速又加倍為汽油桶的量,之後更開始以彷佛地下水衝破水管般的勢頭增加。


    隻過了幾次眨眼的時間,受到侵蝕的柏油路上已經挖出一條很寬的溝,橫亙在逃跑的夢路與皓月等人之間。


    這條溝就此化為阻擋追擊的界線。


    黑色液體冒泡沸騰,掀起幾乎到腰部高度的浪頭,以彷佛地下水溢出似的爆炸性勢頭不斷繁殖。


    『玲音,跑遠一點!那玩意兒很不妙!』


    不用記錄者說,玲音就和周圍的諸多宿主一樣往後退。


    小跑步逃離現場的夢路連頭也不回。


    皓月舉起鐵扇大喊:


    「槍手!開槍!」


    一名身穿袈裟的年輕和尚,以跪姿舉起毛瑟步槍。


    緊接著射出的子彈,似乎是石頭或水泥的碎片,但並未射到夢路的背,就在黑色液體竄起的濃煙中有如泡澡劑般溶解。


    「那、那是什麽鬼玩意兒啊!超可怕!」


    玲音大為動搖,站在他身旁的白袍青年混著咂舌聲回答:


    「『渺小者之王帕斯米歐』──這種神群的異能者操縱的『帕斯米歐的軍隊』是一種來自神群的生物,管他是鐵還是石頭,人體當然也不例外,所有的東西都能腐蝕,吃得一乾二淨,而且還會爆炸性繁殖……隻要沾到一丁點,就會被它們纏上,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這名醫師姓神竹。玲音等人第一次被皓月抓住時,他也待在現場,這也就表示他從變成宿主之前,就和行商會有瓜葛。


    「也、也就是說,這是一種屬於生物兵器或化學兵器之類的能力嗎……?」


    「大致上可以這樣去理解。但是這和生物兵器不一樣,異能者能憑自己的意誌做出一定程度的控製。隻是話說回來,這能力也隻能概略地指揮,例如指定行進方向、切換侵蝕的發動和停止等等……在亂鬥的現場胡亂發動,就很容易把自己人也牽連進去,所以隻要有著『有用的人質』可以牽製,這種能力倒也不怎麽可怕。」


    神竹以眼鏡下犀利的視線朝克蕾亞瞥了一眼。


    將軍周皓月也拿克蕾亞當人質看待,看來她的伯父是個非常有權勢的人物。


    (可是我,沒見過她伯父啊……)


    『我的記憶中也沒有文槻這個姓氏。多半是皇帝過世後,才和行商會會合的勢力吧。可是……你會不會覺得她看起來在鑽牛角尖?)


    身旁的克蕾亞臉色蒼白。


    玲音抓在她肩上的手加了幾分力道,在她耳邊說:


    「克蕾亞,你慢慢深呼吸,肩膀也不要用力。那種黑色液體,不就是你伯父的人施展的力量嗎?是的話就不會波及我們啦。」


    克蕾亞一口氣喘不過來。


    她不安地方寸大亂,用力握緊攏在胸前的手指。


    「玲、玲音……我跟你說……『那個』……這……該怎麽說……」


    克蕾亞難受地低聲好不容易說出幾個字,煙霧另一頭的夢路已經大喊:


    「趁帕斯米歐的軍隊絆住了敵人,所有人立刻撤退!你們應該已經夠清楚對手有多可怕了吧!」


    行商會方麵的人員本就敗象已露,四處都已經有人開始撤退。


    皓月也趕緊大聲指揮:


    「繞過腐蝕繼續追擊!隻要情形允許,就算隻抓夢路老翁一個人也好!」


    相信皓月自己也知道這很困難,喊聲中已經少了先前的胸有成竹。


    黑色液體持續爆炸性的繁殖,擋住宿主方的行進路線。液體的動作就像蛇翻身掙紮,但轉眼間就已經超出大蛇的尺寸,達到小河的粗細,擋住了道路。


    「……將軍,不需要追擊夢路。我要趁這個機會暖暖身,順便當作跟行商會打個招呼。請你叫大家退下。」


    玲音背後不遠處,傳來這個耳語般的聲音。


    他嚇了一跳,轉過身去,看見靜枝麵無表情地站在那兒。


    「靜、


    靜枝小姐……?」


    她沒回答。


    她苗條的右手輕輕舉到水平角度。


    她正前方的空間,竄出一道一字形的裂痕。


    「……什麽?」


    玲音感到動搖以為自己看錯,接著空無一物的空間就在他眼前像一張照片似的被撕開,可以看見裂痕另一頭有著天河般閃閃發光的星塵。


    同時空氣開始震動。


    從裂開的空間吹出的風,化為小小的龍卷風,卷起了黑色液體。


    連柏油路都腐蝕掉的凶惡微生物群,轉眼間就被吞沒到龍卷風的內側,龍卷風更順勢逼向行商會的人馬。


    這並不是消滅了黑色液體,隻是讓液體移動,但眼前的威脅的確就此散去。


    玲音臉頰抽搐。


    (咦?奇怪……?記錄者,「皇帝」的能力是什麽?之前看海水結冰,我還以為是控製寒氣之類的……?)


    不知不覺間,夜空中充滿了紅黑色的雲。


    不等記錄者回答,就有紫色的雷光在雲層中縱橫來去。


    雷鳴的巨響支配了四周,同時宿主方麵發出了喝采。


    皓月與香戀等人同樣看著由雷光支配的夜空,卻不像玲音慌了手腳,反而像看煙火似的眯起了眼睛。


    玲音腦海中響起記錄者沉痛的話聲。


    『皇帝的能力來自一種叫做「前往彼岸的水手流堤葉」的迷宮神群。過去被人誤以為是操縱氣候和雷電的能力,東洋方麵的異能者聞風喪膽地稱之為「候帝」或「雷帝」……但其本質是一種能夠自由撬開通往異界之門的能力。』


    (通往異界的……門?)


    這個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讓玲音一頭霧水。


    記錄者解說時,仍有多道雷光就像蜘蛛網似的在上空相連,交叉的部分接連往地上降下雷電。


    這些變化要說是自然現象,未免太過突然,而且也太劇烈。從這帶著幾分毒辣紫色的雷電顏色來看,顯然不是玲音所知的地球上會有的天候。


    記錄者若有所思地沉吟著說:


    『……布洛斯佩克特可以在空間中弄出裂痕,把發生在異世界的自然現象召喚到這個世界,而且能夠做出一定程度的控製。例如說,讓足以讓海水結冰的寒氣灌進來、召喚異世界的雲來讓雷電下得像下雨一樣──除此之外,像是可以籠罩整個城市的巨大龍卷風、連鐵都能溶解的硫酸雨、接近音速的勁風,這些超自然現象,他都可以自由地呼喚到自己附近。雖然每一種現象控製起來都有點粗糙,很難在亂戰中針對特定個體使用,但要不分敵我地蹂躪廣範圍,就沒有任何問題。就我個人的見解……我甚至覺得這種能力已經一隻腳踩進了神的領域。』


    玲音全身冷汗直流。


    (不不不!這再怎麽說都太亂來了吧!這是開了什麽外掛啦!)


    如果記錄者的話是事實,那麽恐怕連現代兵器也都不管用。


    戰鬥機會被巨大的龍卷風擋住,戰車會被硫酸雨溶解,潛艇則會在結冰的海裏動彈不得。


    『皇帝打開的異界之門是單行道。雖然可以把自然現象從另一個世界召喚過來,但無法把我們這個世界的東西送去另一個世界。但這也就表示,這種裂縫可以當成「絕對不會破的盾牌」來利用,像子彈或飛彈之類的攻擊,幾乎都能完全擋住。至少在我看來……我完全無法想像皇帝會因為壽命以外的理由而打輸。』


    玲音仍然說不出話來,凝視身上宿有皇帝寶石的靜枝。


    她將連柏油路都能侵蝕的凶惡微生物群擊退後,就在劇烈的落雷中祈禱似的雙手合十。


    「──水手流堤葉,請將您的庇佑賜予這汙穢之地──」


    結冰的海麵裂開了。


    同時發生了多道龍卷風,卷起破碎的冰塊,一起登陸到碼頭上。


    在龍卷風中化為鈍器的冰塊,破壞了成排的倉庫,對撤退的行商會人馬展開更進一步的追擊。


    被風掀起的屋頂被雷電打個正著,碎片甚至飛到玲音等人身邊,四周呈現出一片浩劫的樣貌。


    玲音看得目瞪口呆,宿主們則繼續喝采。


    異界的雷電與龍卷風,毫不留情地追擊撤退的行商會人馬。


    有人無路可逃,被雷電擊中而倒下。


    有人想護住同伴而被冰塊砸得粉身碎骨,有人想逃卻被龍卷風追上,有人腿軟癱坐在地,被倒塌的倉庫壓在底下。無論死狀如何,眼前展開的就是單方麵地淒慘的破壞光景。


    玲音就是無法將這種無情的行動,和往常個性善良的靜枝聯想在一起。


    他不知不覺間,再度發出顫抖的嗓音呼喊:


    「靜枝小姐,請你停手!你明明就不是這樣的人吧!」


    妹妹香戀與克蕾亞彷佛說好了似的,從左右試圖按住玲音的雙手。


    但他甩開這些製止,追到靜枝背後,手放上她的肩膀。


    羽矢多壽宗先前一直僵在原地,這時才回過神來似的大喊:


    「……玲、玲音!住手!她已經不是平常的她了!」


    玲音頭也不回地回答他說:


    「不要連羽矢多先生都說這種蠢話!管他是寶石的宿主還怎樣,靜枝小姐就是靜枝小姐,錯不了!不可以讓這麽善良的人再做這種傻事了!」


    十和田靜枝並非隻是他打工處的店長。


    她本性善良,又很會照顧人,玲音與香戀都受了她不少關照。由於羽矢多工作忙碌,經常見不到人,玲音身邊能夠作為商量對象的成年人,幾乎就隻有靜枝一個。


    雖說成了敵人,但玲音不想看到這樣的她淩虐別人。他真切地想著既然這是受到寶石控製的結果,那就更非得阻止她不可。


    (不可以……把她牽扯進這種離譜的事情裏!)


    這句話對其他眾多宿主也說得通,但尤其靜枝與「皇帝」的組合,更讓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


    玲音繞到靜枝正麵,搖她的肩膀。


    「靜枝小姐!不要再打了!你是……!」


    靜枝眯起了眼睛。


    她仍不改那格外溫和的眼神,以幾乎被雷聲蓋過的音量說道:


    「……玲音,不要來礙事。我不能任由行商會作亂。」


    「這是『皇帝』的意思吧!靜枝小姐你……!」


    靜枝她──為難地,輕輕摸了摸玲音的臉頰。


    「──不,我也……想毀了行商會。」


    「……咦?」


    玲音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靜枝的眼眸望向虛空。


    「我討厭行商會,討厭死了。他們殺了我母親,還拿我當人質,逼我父親聽他們的話……他們毀了許多人的人生,理所當然地繼續失控──玲音,你不知道。你不了解行商會,也不了解那邊那些人──他們並非都是壞人,但就因為一群壞人擁有強大的權勢,平凡人不聽他們的話就活不下去。要是現在沒有人來毀了這一切……總有一天,一切都會變得再也無法挽回。」


    玲音反應不過來。


    抬頭看到的仍然是靜枝的臉龐,表情中卻有著和平常的她顯然不一樣的狠勁。


    他啞口無言,腦海中聽到記錄者的驚呼:


    『原來是這女孩心中潛在的欲求,和皇帝的寶石起了共鳴……不管你怎麽說,要讓她回心轉意,願意取出寶石,應該是辦不到的。縱使原本的她心中還有迷惘,皇帝強烈的意誌就是會推動她做出實際行動。』


    玲音正不知所措,背後有一隻纖細的手輕輕放了上來。


    「……你突發性行動太多,請你暫時安分一點嘍。」


    一陣甜蜜而誘人的氣味飄了過來,讓玲音汗毛直豎。


    是將軍周皓月──


    耳邊響起的嗓音雖然柔和,但怎麽聽都隻覺得是肉食猛獸麵對獵物舔著嘴唇的聲音。


    等玲音轉過身去,她清秀的臉孔已經出現在他正對麵。


    兩人嘴唇的距離已經漸漸越過不該越過的界線。


    「咿……!」


    『不妙!會被將軍的能力操縱……』


    將軍所擁有的特殊能力,就是隻要讓目標吞下她的唾液、指甲或頭發等身體的一部分,就可以隨意操縱這個人物。


    魔性之吻逼近到隻剩幾公厘時,一隻手伸過來擋住皓月,接著又有別人伸手從背後拉倒玲音。


    玲音在千鈞一發之際跌坐在地,頭上有著一臉認真表情的克蕾亞與香戀。


    「……皓、皓月小姐,請你不要對玲音出手──」


    「……將軍,不必做到這地步。」


    包括泰然佇立的靜枝在內,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被四名女子圍住。


    玲音癱坐不動,臉頰頻頻抽搐。


    (……哇,被這麽多漂亮女生圍住,我卻一點都不高興。看來我可能是個超級奢侈的家夥啊……)


    『……在這種狀況下還說得出這種玩笑話,我真想向你這種老神在在的態度看齊。可是,現在似乎不是逃避現實的時候了。』


    不用記錄者說,玲音也趕緊跪起。


    「等、等一下!克蕾亞和香戀也都冷靜點!然後皓月小姐,對不起!我還是處男,對這種發展不太習慣……!」


    即使麵臨有理說不清的事態,迅速乖乖道歉就是他的處世之道。


    皓月笑眯眯地低頭看著玲音。


    「謝謝你提供我寶貴的個人資料。隻是我呢,對於上門來找碴的,都一定會奉陪到底──畢竟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信用嘛。」


    皓月鐵扇一閃而過。


    玲音整個人幾乎彈了起來,攔在克蕾亞與她之間。


    緊接著頭部側麵就挨了一記強烈的打擊。


    「唔……!」


    他視野劇烈閃爍,衝擊更帶得他的臉轉往旁邊撇去。


    之所以勉強沒倒地,不是靠自己的氣力,而是因為背後的克蕾亞接住了他。


    「玲、玲音!」


    「哥哥……!」


    左右耳邊各自發出尖銳的哀嚎,讓玲音勉強保住了意識。他伸出手到被打的頭部側麵一摸,就摸到黏滑的血糊。


    玲音也不管自己在流血,就先對皓月低頭賠罪:


    「這個,非常對不起!晚點我會好好念她們一頓,還請高抬貴手──啊,你的扇子髒了。」


    他一邊用手帕擦拭被自己的血弄髒的鐵扇,一邊拚命陪笑,同時用背部攔住背後的克蕾亞與香戀。


    皓月也以皮笑肉不笑的微笑回應:


    「……失禮了。我本來隻打算從大小姐鼻子前麵搧過……你和羽矢多先生很像呢。對於親近的人受傷很敏感,對於自己受傷卻很遲鈍。無視無謂的自尊心,將該保護的對象放在第一優先考慮。當初在車上挨了你頭錘時我也嚇了一跳,你遠比外表上看起來更誠實也更狡猾,而且膽識十足。」


    玲音冷汗直流地傻笑道:


    「哪、哪兒的話?剛才在車上那件事,我也在反省,覺得自己真的做了傻事……」


    皓月的視線正要轉向站在玲音身後的克蕾亞。


    玲音想也不想,假裝腳步不穩,讓身體挪到她的視線上。他再也不想讓克蕾亞進入皓月的視野之中。


    這時一隻粗糙的大手抓住了玲音的肩膀。


    不用抬頭看去,光從這高大身軀散發出來的存在感,玲音就猜到是誰來到他身旁。


    「……皓月,『這次』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不要對他們出手。如果你沒有辦法遵守這個約定……我就得跟你拚命了。」


    他壓低的嗓音中甚至蘊含了殺氣。


    是他的監護人羽矢多壽宗。


    玲音很感謝他挺身而出,但看到以前所不知道的他有著這樣的一麵,又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羽矢多盡管外表看起來不像尋常平民,但他待人重情意又和善,很會照顧人。玲音的這個認知本身並未改變,但這時也不得不想到,他在「行商會」這個組織當中另有一種麵貌。


    玲音看出皓月正要說話,擔心事情愈談愈僵,趕緊開口搶話:


    「這、這個!話說你們看,行商會的那些人都差不多撤退了……那個叫夢路的人,好像也跑掉了耶。」


    玲音指向皓月身後。


    皓月轉過身去,緊接著就看到事情與他說的話相反,一個打扮異樣的人影從他視野角落閃過。


    不是來不及逃走的行商會人員。


    是一名個子矮,肩寬卻格外寬闊,體型有些不平衡的男子。


    他帶著一副像是仿鳥臉形狀,喙往前突出的麵具。雖然也有點像是雅樂中所用的迦樓羅麵具,但造型單純許多,比較像是廉價而樸素的民俗工藝品。


    他精瘦的身上穿著一身白衣,手腳佩帶金屬護具,但全身款式都顯得很古風,至少不是會在街上看到的穿著打扮。


    玲音指著他不動,全身僵住:


    「……那是什麽?鳥的麵具……?」


    這人形跡實在太可疑,讓人缺乏現實感,隻見他並不畏懼龍卷風或落雷,自在地走來。


    看到他的身影,其他宿主們發出交頭接耳的聲浪,皓月則微微皺起眉頭。


    「哎呀呀──原來你已經來到日本啦。『燕人』張燕……」


    皓月張開鐵扇遮住嘴。


    羽矢多用力抿起嘴唇。光是看到他緊張的神情,就能輕易看出對手十分難纏。


    皓月開心地說:


    「本來我還打算讓行商會那些人見識過皇帝的能力,就差不多該撤退──但難得您千裏迢迢趕來,我們就小小陪您玩玩吧。」


    皓月口氣像是在嘲笑,聲調中卻蘊含著不相稱的尖銳氣魄。從「張燕」這個中國風的名字看來,這人多半跟她結下了很深的梁子。


    玲音在腦子裏對記錄者發問:


    (脫身的機會……會來嗎?)


    『不必勉強。可是,我讚成你先做好防範。看到這樣的慘狀還敢孤身一人前來,怎麽想都不覺得對方會是泛泛之輩。』


    玲音微微點頭。


    玲音和行商會的異能者或這些宿主不一樣,現在的他幾乎毫無戰鬥能力。雖說憑這點本事根本做不了什麽事,但他說什麽也得保護從背後依偎在他身上的克蕾亞與香戀不可。


    現在該做的就是慎重地看清楚事態,伺機而動。盡管處於這種狀況下,然而一下定這樣的決心,玲音的心跳聲就微微鎮定了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異變之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渡瀨草一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渡瀨草一郎並收藏異變之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