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音從遠處茫然看著羽矢多對上張燕的這一戰。


    在他的視野中,從羽矢多手臂伸出的藤蔓,穿進張燕的頭部側麵,幾乎就在同時,張燕往後跳開了一大步。


    看來由於對方反應夠快,總算在千鈞一發之際,沒讓這一擊變成致命傷。


    張燕在較遠的位置著地後,跪了下來,背部劇烈起伏。


    剛才的攻防,讓麵具從他臉上脫落。


    底下露出的麵孔,是個看似比羽矢多還小了幾歲的中年小個子男性。


    他犀利的眼神因憎恨而扭曲,耳朵滴著鮮血,用中文喃喃說了幾句話。


    多半知道這種出奇製勝的手法隻管用一次,羽矢多沒有乘勝追擊。這期間宿主們繼續往海上避難,已經漸漸整理出便於讓皇帝動用真正實力的環境。


    但最讓玲音吃驚的,卻是這位他熟識的監護人所擁有的實力。


    (羽、羽矢多先生,好強……!)


    記錄者也沉吟起來。


    『與其說強,不如說是很懂得如何運用自己的能力。他體格那麽高大,又秀出用木盾防禦和手上包裹樹皮的攻擊,讓人以為他是個硬碰硬的力量型──但他真正的武器,卻是敵人以那種速度移動,卻還能精準刺中敵人耳朵的命中精度。看樣子你的監護人外表粗獷,神經卻很細膩。皇帝──似乎也嚇了一跳。)


    玲音在視野角落認出了靜枝。


    她佇立不動,默默看著羽矢多。


    她的視線中有著幾分震驚,但同時也有著幾分落寞,繃緊的嘴散發出沉痛的神色。


    她的身影散發出來的不是身為皇帝的威嚴,反倒是玲音所認識的那個待人溫和的靜枝的風貌比較重。


    (即使有寶石棲宿……靜枝小姐還是靜枝小姐啊。)


    『這很難說吧……我所知道的皇帝,也經常露出那種落寞的表情。皇帝雖然站在容易受人誤解的立場,但對自己人而言絕非暴君。隻是──我不否認他殺了太多不是自己人的人。從某個角度來看,也可以說這種兩麵性正是皇帝的特徵──)


    玲音聽著這令人不太高興得起來的分析,將注意力轉移到視野中的另一個女生。


    將軍周皓月以鐵扇掩嘴,眨動她美麗的眼睛。


    「……即使張燕氣得衝昏了頭,但竟然能將他逼入下風……我真嚇了一跳。真搞不清楚他為什麽會甘願曲居在有樂原那種角色底下呢。」


    玲音沒有回答她的話,偷偷摸摸撐住克蕾亞與香戀的肩膀,走開了幾步。


    皓月仍然背對他,笑嘻嘻地說:


    「……玲音,結果你沒機會跑掉呢。要是張燕再更加擾亂我們這邊一點,我想你也就有這個機會了──但是現在你才要跑未免太遲了,請你死心。」


    「……是,對不起……」


    玲音乖乖舉起雙手。香戀抬頭半翻白眼瞪著他,克蕾亞則認命似的低頭。


    本來女王香戀就不可能會同意逃亡,而且從狀況來判斷,現在也不處於逃得掉的局麵。身穿警察製服的「近衛兵」與身穿袈裟的「槍手」也都還留在現場。


    記錄者歎了一口氣。


    『……這下是跑不掉了。玲音,現在你還是認命吧。』


    (這我是讚成啦……可是,對方應該還沒認命吧。)


    張燕一陣苦戰過後跪到了地上,身體頻頻發抖。


    他耳朵流血,瞪著在場的眾人──


    緊接著他高聲吼叫。


    從他口中發出的不是言語,實實在在地是一種野獸般的咆哮,讓玲音忍不住雙手摀住耳朵。


    這股毫不掩飾仇恨的凶狠敵意,是向在場的所有人發出的。


    玲音這些年來過著安穩的生活,這還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這種性質的敵意。他一瞬間呼吸停住,膝蓋開始顫抖。


    這和在巷子裏被不良少年找碴的狀況完全不一樣。


    是麵對絕對強者發出的怒氣所產生的本能恐懼。這輩子第一次暴露在這種恐懼當中的玲音,連平常愛說的玩笑話都拋諸腦後,當場畏縮起來。


    香戀與克蕾亞似乎也是一樣,緊緊抓住玲音的手臂,全身僵硬。


    (不妙……!會被他宰了……!)


    玲音小時候受母親虐待時,就有過這種危機感。但當時覺得「也許會死」的同時,總還有著些許餘裕,讓他心中有著「相信這次一定也會撐過去」這種預感。


    張燕這個男人所發出的堅定殺氣,則遠遠超出這樣的層次,一瞬間就震懾住玲音的精神。


    就在皓月、羽矢多與神竹等人都擺出戒備態勢的當下──


    玲音肩膀一抖。


    他右邊有著香戀,左邊有著克蕾亞。


    「我要像個男人保護好她們」這樣的念頭絲毫沒出現在玲音的腦子裏。但話說回來,他倒也不是隻想自己活命就好。


    人真的遇到迫在眉睫的危機時,就會什麽都沒辦法思考。


    不小心踩空樓梯時。


    打翻裝了熱水的開水壺時。


    被人從意想不到的方向一拳撂倒時──


    人的身體就會做出反射性的行動,在下意識中動起來。


    而玲音的反射行動當中,還多了一個連他也不清楚的新選擇。


    他的心髒噗通一跳。


    這聲脈搏極為異樣,令他產生內髒都要從嘴裏跳出來似的錯覺。


    就在這聲脈動的觸發下,玲音的心窩一陣抽痛。


    肚子裏有怪東西。


    這種詭異的現象讓玲音汗毛直豎。


    (好、好像會跑出什麽東西來……!)


    『不,你在說什麽傻……』


    記錄者的話說到一半,玲音的製服上衣就從內側高高鼓起。


    他短袖上衣的胸口不自然地隆起,從布料縫隙間可以看到一種黑色的物質。


    「咿!」


    有個東西在腹部與上衣間掙紮蠢動。


    玲音慌了手腳,扯掉幾個鈕扣,敞開了上衣。


    緊接著──


    一團黑色的物體啵的一聲掉到地上。


    這令人眼熟的生物從圓滾滾的身腥伸出四根粗而短的腳,趴在地上不動。


    他以極為慵懶的動作慢慢抬起頭,用金色的眼睛凝視玲音。


    玲音則交互看著這個生物與自己的身體。


    玲音腹部開了一個黑色的大洞。


    這個洞並未通往身體內側。既未流血,也不痛,就好像隻有這個部分憑空消失了似的,看到個黑色的空間開著一個大洞。


    隨著從這個洞裏跑出來的黑色生物站起來,玲音身上的洞也在轉眼間合上。


    「……玲、玲音?」


    「……哥哥……?」


    克蕾亞與香戀各自發出不解的聲音,但最一頭霧水的就是玲音自己。


    其他眾人也說不出話來,看著這個從玲音腹部出現的奇妙攪局者。


    這隻全身長著長毛的野獸,毫不介意四周的視線,用兩隻腳從容站起。


    皓月在鐵扇底下發出狐疑的聲音。


    「……貓?」


    從玲音體內跑出來的這個生物,不管怎麽看都是一隻黑貓。


    柔軟而蓬鬆的黑毛、頻頻顫動的三角形耳朵,偏短的四肢與藏起的肉球。一對兼有盯上獵物的犀利與可愛的金色眼睛,仍在閃閃發光。


    體型就像布偶一樣圓滾滾的,以貓來說未免太胖了些,但至少特徵都和貓一致,一眼就看得出是貓。


    換個角度來看,倒也像是縮水的「黑虎君」,但以布偶裝來說未免太小,個子也隻到玲音膝蓋左右。


    沉默持續了一會兒後,神竹呼喊:


    「……是……是『特萊哈特的妖貓』!皇帝、皓月,請趕快退開!這家夥很危險!」


    其餘眾人都看得目瞪口呆之際,隻有身穿白袍的神竹方寸大亂。


    這個狀似黑貓的生物以一對金色的大眼睛朝他瞥了一眼後,若無其事地搔了搔肚子。


    皓月皺起眉頭。


    「您說是妖貓,可是……它雖然看起來臉皮厚了點,但似乎不會有什麽危害……」


    「這家夥是艾斯哈派來的!他……是艾斯哈準備的棋子!」


    神竹這句話一出口,場上漸趨和緩的氣氛立刻變得迥然不同。


    (怪、怪了?)


    眾人朝向貓的視線,立刻集中在玲音一個人身上。雖然不敢出手的狀況並未改變,但緊張感的性質大不相同。


    記錄者在腦中忿忿地說道:


    『那個臭占卜師……!玲音,這隻貓似乎和艾斯哈有關,你也要小心!』


    這個說法讓玲音覺得不對勁。


    他從這隻奇妙的貓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敵意。


    不僅沒有敵意,甚至還有種和自己相連的感覺。


    「……玲音,問你喔……這貓是怎麽回事?」


    身旁的克蕾亞戰戰兢兢地將纖細的手指放上玲音腹部。


    先前由於夜色昏暗而沒注意到,但玲音那敞開上衣而露出的腹部上,長著一根類似臍帶的黑線。


    用手指去摸也隻會憑空穿透而摸不到,但這條線連往黑貓的尾巴。


    玲音忽然想到一件事,輕輕舉起一隻手。


    結果站在正麵的黑貓也跟著舉起一隻手。


    接著他抬起一隻腳。


    黑貓也同樣抬起腳,卻失去平衡而往旁邊倒下,慢吞吞地爬起來後,重新擺出一樣的姿勢。


    (……我總覺得好像可以跟他溝通……)


    『……看來是這樣,但如果這是艾斯哈的惡作劇,就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


    濃厚的觀望氣氛中,最先有了行動的是張燕。


    彷佛是在等和羽矢多交戰而受的傷勢穩定下來,他突然舉步飛奔。


    他當然是跑向周皓月,但同時也朝玲音與神竹擲出短刀作為牽製。


    看在他眼裏,多半覺得玲音也是「皓月的人」。怎麽想都不覺得他會了解玲音等人之間複雜的關係。


    神竹迅速閃過,玲音身前則有黑貓高高舉起粗而短的雙手。


    黑貓頭上出現一個可讓一個人環抱的黑色球體。看來這是一團氣體,球體表層還沿著空氣流動而微微懦動。


    張燕擲出的短刀被這球體吸了進去,並未從另一側穿出,就此消失。


    玲音等人看得目瞪口呆,黑貓就在他們身前慢慢搖動與玲音相連的長尾巴,然後將舉高的雙手輕快地往下一揮。


    這個黑色球體既不是擲向張燕,也不是擲向皓月,而是擲向玲音等人。


    「什麽!」


    『喂!你們根本就沒辦法溝通吧!』


    球體無視玲音的震驚與記錄者的慌張,轉眼間就直逼眼前。


    「女王!請往這邊來!」


    擔任護衛而侍立在一旁的半百警察「近衛兵」不及細想,伸出巨大的手想去抓住玲音等人。


    這隻手隻抓住了離他最近的香戀,玲音與抓著玲音不放的克蕾亞就來不及了。


    「哥哥!」


    玲音與克蕾亞聽著香戀尖叫似的呼喊,隻能束手無策地被吞進黑色球體當中。


    ?


    「哇!」


    「呀!」


    不約而同地喊出聲後,玲音與克蕾亞兩人都被黑貓擲出的球狀黑色物體吞沒。


    隻有香戀在千鈞一發之際,被侍立在一旁的近衛兵伸手救走。


    如果玲音有這個意思,他應該也能伸手拉住妹妹的手,但他當然不會特意拉妹妹一起犯險。


    玲音反而應該推開克蕾亞,讓她避開這球體,但她又死命抓住玲音不放手。


    玲音與克蕾亞的全身,都籠罩在一種黏膩而沉重的空氣中。


    但這隻維持了一瞬間,正常的空氣迅速回到兩人身邊。


    這裏不是碼頭,聞不到海水味。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熟悉的氣味。


    玲音微微睜開眼睛,不由得臉頰抽搐。


    「……怪了?……咦?……這裏,該不會……」


    他抱著克蕾亞癱坐在地,伸手去摸鎖頭上的「開關」。


    「……電燈,電燈……有、有了。」


    喀嚓一聲開關打開。


    2.25坪大的小房間裏,有著眼熟的床與便宜的書桌。


    小小的書架上塞著記帳本、生活相關的文件、參考書、考試題庫與食譜類的書本,不起眼的最下排則藏有不能被克蕾亞或香戀看到的那種書刊。


    玲音不可能看錯,這裏就是他的寢室。


    「……我房間……?咦?為什麽!」


    「該、該不會是又失蹤了……!」


    兩人背靠在寢室門上,癱坐著不動。


    身上的衣著都和站在碼頭時一樣,腳上還穿著用來代替學校室內鞋的運動鞋。


    戰戰兢兢睜開眼睛的克蕾亞是不用說了,連玲音也發呆發了好一陣子。


    腦中閃過前陣子的失蹤案,但這次他的意識沒有任何一瞬間的斷絕。一直到剛才,玲音都確實在有著海水氣味的碼頭,感受著海麵結冰的寒氣。


    眼前更有著鮮明的痕跡──


    那隻胖得圓滾滾而且用雙腳直立的「黑貓」,就站在他們眼前。


    玲音與克蕾亞默默看著他。


    黑貓也以金色的眼睛看著玲音。


    黑貓麵無表情,完全看不出情緒。他那種微微透出的詭異感覺與圓滾滾的體型,果然與紅街中華街的吉祥物黑虎君有些相似。


    記錄者在腦海中沉吟。


    『空間轉移能力嗎……剛才的球體也許是蟲洞的一種。玲音,為防萬一,你打開電視看看,應該可以從節目表查看日期。』


    (喔、喔喔!)


    手機從他在美術教室被卷進動亂時,就放在書包裏,所以現在不在手邊。房間裏也有時鍾,但看時鍾不會知道日期。


    兩人當場脫掉鞋子,走到客廳去。


    夜間新聞節目十分和平,與這場動亂相關的快報似乎尚未送達。


    打開節目表查看,日期也沒有異狀。


    「……時間沒有變……這也就是說,羽矢多先生還在那個碼頭上,跟那個戴鳥麵具的人戰鬥……?」


    聽玲音這麽說,克蕾亞遮住了嘴。


    「我想應該是……玲、玲音你不可以回去喔!」


    「不,可是香戀她……」


    妹妹還待在那裏──記錄者在腦海裏勸解為了這件事而心急的玲音。


    『皇帝和羽矢多都在那兒,相信要保護她的安全應該不是問題。反倒是……既然她被女王寶石棲宿而投靠皇帝那一方,就很難和現在的我們一起行動。我們應該趁著這個機會找出立可德利克。』


    (這……你說得對。)


    玲音咬緊牙關點了點頭。若不從香戀與靜枝等人身上取出「寶石」,事情終究得不到解決。


    「總之……克蕾亞,我先送你回醫院再說。我想這樣多少可以了解一些狀況,而且應該比待在這裏安全吧?」


    克蕾亞鬆了一口氣似的點點頭說:


    「嗯。可是……這隻貓要怎麽辦?一起帶去就好嗎……?」


    玲音也不敢貿然回答克蕾亞的這個疑問。


    (我說記錄者,該不會是我動了「想離開那裏」的念頭,這隻貓才幫我?


    )


    玲音低頭看著黑貓頻頻顫動的耳朵,尋求記錄者的見解。


    『……他一句話也不說,但也許讀得出人的心思。如果他會選擇你房間作為避難去處,也是讀了你心思的結果,那就說得通了。而且……我也想不到除此以外的解釋。』


    記錄者的口氣顯得興味盎然,但尚未放下戒心。


    這隻黑貓是從玲音體內出現的。從玲音腹部伸出的那條臍帶似的黑線,仍然牢牢連接在貓的尾巴上。


    這條線用手碰不到,就像是一種有形體的「影子」。


    由於這隻貓姑且算是他的恩人,玲音向他表達謝意說:


    「呃……貓兄,總之先跟你說聲謝啦。然後不好意思,我得送她出門……」


    玲音朝玄關瞥了一眼,像是要告訴他從哪裏回去。


    黑貓始終沒有要從玄關離開的跡象,輕輕舉起一隻手。


    「嗯?」


    本以為他是要握手,但情形不太對勁。


    他的爪子冒出細細的黑煙,在空中寫成文字。


    起初看上去像是英文字母的y,但正中央附近筆畫有點亂。


    幾瞬間後冒出的鮮明文字,是「¥」符號。


    玲音與克蕾亞沉默了一會兒。


    「……咦,這是怎樣?要我交錢……?」


    黑貓用力搖搖頭,表情仍然毫無改變。


    接著黑貓把這兒當自己家似的,開始翻找起位於客廳角落的櫃子。裏麵裝著玲音兄妹當前的生活費。


    黑貓用指尖抓起錢包,朝玲音一扔。


    然後他就一步步走向玄關,朝玲音他們招了招手。


    玲音不由得歪頭納悶。感覺像是可以溝通,卻又有些地方微妙地不通。黑貓似乎懂得玲音的意思,但玲音這邊就完全不懂黑貓在想什麽。


    「……他該不會是在說:『拿著這錢包跟我來』?」


    克蕾亞戰戰兢兢指出這一點。


    可疑的黑貓雙手肉球連連互拍,以拍手回應她的猜測。


    ?


    玲音與克蕾亞就在這莫測高深的貓狀生物引領下,走在住家附近的路上。


    一低頭就可以看到他的後腦勺上,有著尖尖的耳朵頻頻顫動。


    克蕾亞一直看著黑貓的這種模樣,在玲音耳邊輕聲說:


    「……玲音,他果然是貓吧……?」


    「哎,外表跟尺寸都是貓沒錯……但總覺得裏麵有人。」


    以雙腳步行的黑色毛球融入夜色之中,並不如想像中醒目。如果是用四隻腳行走,就隻像隻尋常的貓,但他走路的姿態實在太光明正大。


    他從容地抬頭挺胸,誇示自己胖嘟嘟的圓肚,一點也沒駝背,大步往前進。


    「……他已經換冬毛了吧。」


    「……挺毛茸茸的。」


    這不怎麽有意義的對話,同時也顯示出了他們內心的動搖。


    兩人就隻是跟著貓走。克蕾亞住處所在的文槻綜合病院也在同一個方向上,但要問到貓的目的地是不是那裏,就頗令人懷疑了。


    玲音換掉鈕扣脫落的製服,穿上了t恤;克蕾亞也以裁縫師的能力換成無袖襯衫搭配領帶與裙裝的便服。


    她從身旁緊緊勾住玲音的手,絲毫不肯放鬆。


    前陣子剛從失蹤回歸,緊接著從國中的保健室回家的路上,她的模樣也和現在很像。


    但當時她的表情有一半是在開玩笑,現在則十分僵硬,像是有事情想不開。


    玲音不但不覺得賺到,反而無地自容,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說:


    「……克蕾亞,我說啊,剛剛在港口,那個穿日式工作服的大叔灑出那種黑色液體的時候……你好像格外緊張,你對那玩意兒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勾在一起的手臂上傳來強到令他疼痛的力道。玲音根本沒有心情感受胸部的觸感,關節就被絞得快要散了。


    「晤喔喔!克蕾亞!投降!投降!」


    「……啊,抱、抱歉!我一個控製不住就!」


    克蕾亞立刻放開手。


    玲音猜到自己踩到她的地雷,特意換了話題。


    「你去上的健身房,該不會是練格鬥技那種的吧……?」


    就在前不久,玲音才在文槻綜合病院看到兩名美女大打出手。她們鬼神般的身手壓倒了全場的行商會人馬,讓玲音留下了害怕的印象。


    克蕾亞慌了手腳似的連連搖頭:


    「才、才不是!是很正常的健身俱樂部!雖然我去上的是淑女時段,但如果玲音你不相信,要不要自己來看看?」


    玲音聯想到她穿上火辣健身服裝的模樣,忍不住沉吟著說:


    「…………不,我想這對我來說還是太刺激了……」


    「就說我們沒有在練那麽辛苦的項目了。比較像是追求美容和健康,而且教練人也很好,我覺得隻要練練看,一定會覺得很開心──」


    克蕾亞似乎錯解了玲音這番話的意思,但他也沒有理由特意去訂正。


    「我就問來當個參考……你運動時穿什麽?」


    「咦?就是普通的運動服啊。」


    盡管夢想應聲瓦解,但相對的也多少放心了些。


    「不過怎麽說,我還要顧打工──」


    玲音話說到一半,才按住額頭。


    「啊……靜枝小姐現在弄成這樣,應該沒心情開店啊……」


    「嗯、嗯……這說得也是……」


    克蕾亞也點點頭,兩人再度轉為無言。


    玲音他們的日常就在今天,而且就在剛才,應聲瓦解了。


    既然同時被行商會與布洛斯佩克特這兩派人馬盯上,根本就不能去上學,而且他也不可能丟下香戀與朋友們不管,自己去過正常的生活。


    不僅如此,這些人打得一發不可收拾,難保不會把整個水門市都變成戰場。


    走在前麵的黑貓被少數從旁走過的人投以奇異的視線,這時他忽然停下腳步。


    看樣子是抵達目的地了。


    玲音與克蕾亞的眼前,有著一間整麵牆都是玻璃落地窗,被日光燈照得耀眼的店。


    「……咦?便利商店?」


    「……我愈來愈有非常不好的預感了……」


    玲音的這種預感,十之八九都會猜中。


    這間全年無修,二十四小時營業,彷佛象徵現代日本的商店,正巧店裏沒有其他顧客。


    黑貓也不管玲音還一頭霧水,踩著毫不猶豫的腳步從容地走進店裏。


    兩人趕緊從後跟上。


    本以為會被店員罵,但所幸店員正在忙別的事。


    黑貓一副熟門熟路的模樣,拿起一個購物籃,以精挑細選的眼神,目光來回掃視架上的貓飼料。


    他的視線停在其中一個地方。


    「風味豐富的極致貓罐頭/至高無上的夢幻特等鮪魚」──


    一罐二百五十圓。是架上所有貓罐頭中最貴的一種。


    黑貓不發一語,毫不留情地開始把這種罐頭往籃子裏塞。


    「等、等、等一下!咦,怎麽?為什麽這邊這種便宜的就不行!你看,成分幾乎完全一樣!」


    玲音慌了手腳,拿起一罐八十圓左右的一般貓罐頭塞到黑貓手裏。


    黑貓盯著罐頭看了一會兒,然後輕輕放回原來的架上,又開始把高價的貓罐頭掃進購物籃。


    這種讓人絲毫感受不到交涉餘地的態度,已經超出厚臉皮的程度,反而令人覺得痛快。


    玲音垂頭喪氣。


    克蕾亞關心地摸摸他的背,但他的荷包將會受到決定性的打擊。


    眼前的黑色惡魔緩緩


    搖動與玲音相連的長尾巴,接二連三搜刮高級貓罐頭。


    不久黑貓搜刮了二十罐左右的罐頭,掃光了架上的貨,然後輕輕鬆鬆地把沉重的購物籃扛到頭上,意氣風發地走到結帳台前。


    玲音也死了心,從他背後拿出錢包。


    結帳時個子矮的黑貓站在店員看不到的櫃台前死角,一副不關他事的模樣搔著肚子。玲音從他頭上,用死魚般的眼神買進大量的貓罐頭。


    高級貓罐頭二十個,合計五千圓。


    以臨時支出而言,這樣的金額絕對不算便宜。


    玲音與克蕾亞接過兩個裏頭東西裝得沉甸甸的塑膠袋,走出了便利商店。


    玲音走進沒什麽人經過的巷子裏,對黑貓問說:


    「……那麽,請問接下來我要把這些提到哪裏……?」


    黑貓抬頭看著玲音。


    這對令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麽的金色眼睛,讓玲音不由得尷尬起來。


    「怎、怎麽?你總不會要在這裏全部吃掉吧?」


    黑貓朝他輕輕招了招手。


    玲音乖乖走過去蹲下。


    然後黑貓迅速掀起玲音的t恤,將肉球按上他胸口。


    「……什麽?」


    才剛產生不祥的預感,緊接著身體軸心就傳來一陣衝擊。


    「哇!」


    玲音忍不住癱坐下來,黑貓把裝滿貓罐頭的塑膠袋按到玲音的腹部上。這些東西並未碰到玲音的皮膚,就穿過他的身體,被吸到別的空間去了。


    「又、又是剛剛那種……!」


    黑貓也不管一旁慌了手腳的玲音,先對克蕾亞輕輕一揮手,然後自己也一頭鑽進玲音腹部。


    t恤的衣襬讓黑貓一瞬間卡住,扭動屁股掙紮,隨後黑貓的身體也消失在「另一頭」。


    被留下的玲音與克蕾亞,當場看得呆了。


    記錄者在他腦海中說道:


    『……也就是說,剛剛那隻貓……是一種離鄉背井討生活的傭兵,每召喚一次就要花二十個高級貓罐頭,這樣解釋對嗎……?』


    玲音打了個冷顫。


    (先不講出入口是我這回事,每叫一次就會對錢包造成五千圓的損傷……?……那隻貓的能力也太可怕啦!)


    他覺得彷佛聽見了那個兜帽占卜師的嘲笑聲。這種會直接影響到荷包飽滿度的特殊能力,對玲音而言是不折不扣的惡夢。


    就在他覺得虛脫的同時,腳步跟著踉蹌。


    「……總、總之……先攔一輛計程車再說吧。總覺得……超累的說。」


    玲音抵擋不住忽然猛烈來襲的睡魔,打了個嗬欠。


    他隻想乾脆當場倒頭就睡,但有克蕾亞在一旁,他隻好卯足氣力忍耐。


    接著就在大街上順利攔到計程車,坐上座位的瞬間──


    玲音就這麽落入深沉的睡眠當中。


    ?


    「……特萊哈特的妖貓,是嗎?」


    皓月穿著沒有肩帶的抹胸泳裝,像人魚似的漂在夜晚的遊泳池裏,嘻嘻笑了幾聲。


    羽矢多一再故意把視線從年輕小姐養眼的模樣上移開。理由既不是難為情,也不是因為有良知,而是皓月美麗的容貌與黑暗渾濁的心思之間有著太大的鴻溝,甚至讓他看了就頭昏眼花。


    這裏是周皓月擁有的豪華郵輪甲板上的遊泳池。


    這艘船平常會載著觀光客環遊世界,但所有者皓月為了因應這次的動亂,決定移用這艘船作為行動基地。對外則宣稱是要進行長期維修。


    皓月的泳姿極其優雅,但直到前不久,他們還在水門市的港灣地區展開激戰。


    尤其羽矢多還與「燕人張燕」展開一場肉搏戰,他整個人癱在遊泳池畔。


    突然出現的黑貓擲出一個黑色球體,讓玲音與克蕾亞當場消失,接著自己也穿進這球體而消失後──


    大群同伴已經從結冰的海麵撤退到這艘船上,不再有連累自己人的危險,於是皇帝拿出了「真本事」。


    這讓靜枝也十分疲憊,已經先去睡了。


    張燕是撤退了還是死了,連羽矢多等人也不清楚。畢竟狀況不容他們去搜尋屍體,而且可以推知即使張燕撤退,也已經受到瀕臨死亡的重傷。


    「女王」香戀則因為哥哥消失而方寸大亂,被神竹以催眠瓦斯弄昏,現在還躺在床上。


    坦白說羽矢多自己今晚也想乾脆倒頭就睡,但在遠離港灣地區的地方進行佯動任務的鷹丸等人,則尚未回到這艘船上。


    夜晚的遊泳池畔,另外還聚集了幾名宿主。


    有人在客房裏休息,有人在餐廳用餐,也有人在各自分配到的房間裏敘舊,每個人在船上度過時間的方法都不一樣,但並未發生什麽問題。


    畢竟聚集在這裏的人,大多都是看到「破鏡之城」而覺醒,自願來會合的。許多人都鮮明地保有當時的記憶,對皇帝的忠誠心也很強。從這個角度來看,像沒有記憶的神竹與記憶模糊的羽矢多這樣的人,在這裏反而成了少數派。


    除了宿主以外,船上還有許多皓月的部下,但擁有異能的人與常人大約各占了一半。


    行商會是異能者的組織,但異能的有無大幅度取決於血統與個人的才能。即使雙親是優秀的異能者,小孩未必就會繼承他們的才能,而且也有再等到下一個世代,才透過隔代遺傳而讓異能再度複活的案例。


    隨著行商會規模擴大,並未擁有異能的成員也愈來愈多。


    ──被「皇帝」寶石棲宿的十和田靜枝,就屬於這種例子。


    她的父親是羽矢多的上司,也是個優秀的異能者。


    對於愛女並未繼承這種危險的力量一事,他反而覺得高興,但造化弄人,她卻在這次動亂中,得到了足以毀滅世界的力量。


    還不隻是她。


    月代玲音與月代香戀也是一樣,他們的雙親當然是毫無異能的尋常人。


    這對兄妹的身世有些複雜,各自的雙親離婚又再婚,但兩兄妹原本的雙親家族,也都和異能無緣。


    玲音的母親與香戀的父親,在組織中擔任藥物研究人員。但若非他們踏進這個世界,又或者是沒對高層做出挑釁性質的背叛行為,本來也許得享天年。


    與神群扯上關係的人,無論以什麽樣的形式顯現出來,人生都會因此大亂。


    羽矢多在甲板躺椅上喝著冰涼的綠茶,歎了一口氣。


    「也就是說,月代玲音召喚出來的那東西……是一種長得很像貓的異界生物,這樣的解釋對嗎?」


    聽羽矢多這麽問,不改一身白袍裝扮坐在沙灘以上的神竹沉吟著說:


    「老實說,他是不是『生物』這點是有疑問的。我所知道的,是大約一年前的情報……當時在中東方麵調查神群的現地工作人員,不巧受到一群武裝盜賊攻擊。這群工作人員當中就有個人曾經接觸過艾斯哈。看來這個人頗受艾斯哈青睞,導致艾斯哈一時興起,出手相救。而當時艾斯哈救人的手段──」


    「就是那隻黑貓吧?」


    皓月在水麵上抱著海灘球,對神竹大獻殷勤。她擺出像是雜誌封麵寫真女郎會擺的姿勢,但不巧的是羽矢多並沒有鑒賞猛獸的興趣。


    神竹看來也不放在心上,他心中就隻裝滿了與先前異變有關的興趣與思考。


    「當然嚴格說來,我們沒有證據顯示那是『同一個東西』,但出現的都是以雙腳步行的黑貓,會操縱某種來路不明的黑色事物,這些共通事項都是不能忽視的。艾斯哈似乎稱這種東西為特萊哈特的眷屬,但外觀就像是一隻貓,所以目擊者都形容他是『妖貓』。畢竟報告上說槍彈跟刀都會穿透過去,火也延燒不到他身上,


    爆裂物更是會被他一口吞下了事,火箭彈則會被類似蟲洞的東西轉移到射手身旁,實實在在是個怪物……外貌和先前的那東西一致。」


    羽矢多聽著他的講解聽得臉頰抽搐。


    「真是一點好消息都沒有啊……如果是艾斯哈帶來的,也許就隻是擬態成貓,其實不止是眷屬,而是神群的一種。又或者是本體躲在異界,溢出到這個世界的力量變成貓的模樣。如果是有這樣的機關,也就難怪攻擊都不管用了。」


    羽矢多說出了這樣的推撤。


    無論如何攻擊從水龍頭流出的水,除非關起水龍頭,否則水就是會持續流出。以這個情形來說,玲音就是這「水龍頭」,而讓水流過來的則是待在異界的「某種東西」。


    「是,基本上最好當作理會也是白搭。聽說當召喚者失去意識的時候──也包括睡眠狀態在內,妖貓就像雲霧一樣消失了。另外報告上還說妖貓似乎對召喚者也會造成很大的負擔,等度過危機後,召喚者會受到強烈的睡意侵襲……但這個部分不確定是召喚造成,或隻是當事人在動亂中累了。另外妖貓的行動似乎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召喚者的意思。以他的情形來說,多半就是以『從那個地方脫身』為優先吧。如果他的意思不是自己脫身,而是排除敵人,我們應該就沒辦法在這裏這麽悠哉了。不管怎麽說……月代玲音有可能成為不屬於行商會,也不投靠皇帝的『第三勢力』樞紐。」


    這個推測過頭的見解,讓羽矢多趕緊搖搖頭說:


    「不不不,這太誇張了。我從他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就認識他,他不是個有這種離譜野心的類型。他認為人生最重要的就是穩健,腳踏實地努力,適度從平凡的生活中享受一些樂趣,那就夠了。雖然有可能被人拱出來,但他本人是個極為無害而且有常識的人啊。」


    神竹在眼鏡下眯起了眼睛。


    「羽矢多先生,『以往』也許真是如此。可是他是個情人和妹妹都被卷進動亂中,還能不去正視這些情形,享受自己人生的那種人嗎?應該不是吧?那樣的小孩子,反而有種不知道會做出什麽好事來的可怕。記得皓月不也說過,曾在車上挨了他一記頭錘嗎?」


    羽矢多當場說不出話來。他無從反駁神竹指出的這一點。


    皓月從遊泳池上來,一邊用部下遞過來的毛巾擦乾頭發,一邊回答:


    「就是啊。我想隻要是為了女王或克蕾亞大小姐,他多半是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我可是很喜歡這種莽撞的孩子呢。因為怎麽看都看不膩。」


    皓月嫣然微笑。


    她沾濕的四肢曲線在月光照耀下,醞釀出一種異樣的莊嚴神聖感。但看在羽矢多眼裏,卻隻更加凸顯出外表與內在的鴻溝,甚至連失笑的感覺都不會湧起。


    「我早就多少料到星詠會介入。反而是如果我們能把那個叫玲音的孩子收編進來,對抗起行商會就會更有利。行商會當然也應該會想籠絡他,所以看來最好是快點行動。」


    看在羽矢多眼裏,覺得在皓月開心擬定策略的模樣中看到了艾斯哈的影子。還覺得他們這種從動亂中找樂子的個性是相通的。


    祭夏老派當中,就有不少人信仰超越人類的「星詠的艾斯哈」。盡管這種信仰很鬆散,並沒有明確的教義或介律,單純隻是把艾斯哈當成神聖的事物加以崇拜,但聽說幹部當中甚至有人把艾斯哈的指示當成第一優先來遵守。


    皓月一邊誇示自己身穿泳裝的模樣,一邊挪到羽矢多身旁坐下。


    羽矢多白了她一眼。


    「……你身上很濕,麻煩離我遠一點。」


    「哎呀,您真冷漠。羽矢多先生也去遊一遊嗎,這樣您就不會一直擔心了。」


    皓月故意用臉去磨蹭羽矢多的手臂。


    羽矢多當然非常清楚皓月是在捉弄他,扭曲鼻梁說道:


    「我說你喔……我跟張燕打過以後已經精疲力盡。就算沒有這件事,今天也是接二連三出亂子,我的腦袋已經沒辦法正常運作……喔,神竹,最重要的事情我都忘了問你。你認為消失的月代玲音和文槻克蕾亞,還在水門市內嗎?我想聽聽你的推論。」


    神竹輕輕聳了聳肩膀。


    「坦白說我不知道,甚至有可能待在地球的另一頭或異世界……但不管怎麽說,那隻黑貓應該是他們的『夥伴』,想來不至於讓他遇到太大的危險。如果隻是先從碼頭避難再說,我想他們還留在水門市內的可能性是很高的。更重要的是──他應該不會丟下女王和皇帝,自己遠走高飛吧?如果那隻黑貓尊重他的這個意思,相信應該可以將他們的去處縮小到一定程度。」


    神竹的推論非常精準,盡管根據薄弱,卻令人信服。他這種從有限的情報做出犀利推測的才能,讓羽矢多也非常信賴。


    羽矢多陷入沉默,身旁的皓月就湊到他耳邊輕輕吹了一口氣。


    「對了,羽矢多先生。他──月代玲音,就是『記錄者』吧?」


    ──羽矢多由衷覺得毛骨悚然。


    皓月不等羽矢多否認或承認,繼續說道:


    「就是因為這樣,艾斯哈才會把那妖貓的力量借給他吧?艾斯哈很中意記錄者。當然記錄者是很討厭艾斯哈啦……但看在艾斯哈眼裏,這種排斥反而像是一隻不客氣的寵物一樣惹人憐愛。因為她──對我們而言也是很特別的人物。」


    皓月的口氣裏充滿了確信。


    羽矢多認命了。現在的狀況已經不是說謊就能讓事態好轉了。


    即使羽矢多現在說謊隱瞞,她多半也不會相信。而等到後來證實他說謊時,皓月應該就會要羽矢多給個「交代」,折磨他重視的人。


    至於她要折磨的會是抓到的玲音與克蕾亞他們,還是羽矢多公司的下屬,則會隨今後的狀況而改變。


    「……對,沒有錯。我剛才讀過了他的心思。『記錄者』確實待在月代玲音心中。隻是──不知道怎麽回事,她似乎在避免融合。他和我們不一樣,一個身體裏有著自己和記錄者兩個自我。他們似乎就是互相商量來決定怎麽因應事態……但也正因為這樣,我讀不出記錄者的心思。」


    說書人的能力,終究限定在「人類」目標上。


    記錄者對玲音說過的話,是可以從玲音的記憶中翻找出來,但讀不出記錄者自己的心思。


    ──想來記錄者就是有些事情不方便被說書人讀出來,才會特意避免和宿主融合吧。另外可以推知這當中也包含了躲過監看者耳目的意圖。


    羽矢多坦白回答後,深深吸一口氣。


    「皓月,我希望你把擄獲他們的任務交給我。我不想交給其他人。」


    他本以為皓月多少會刁難,沒想到她一口答應。


    「這當然了。相信由羽矢多先生去說服,他也會比較願意投靠我們吧。搜索以及說服他的任務,我想最適任的首先就是羽矢多先生……再來就是他們的朋友獵犬和弓箭手了。還有我再加派拳鬥士和騎士給您,作為監督兼戰力。羽矢多先生的任務,第一優先就是確保月代玲音和記錄者──然後在可能的範圍內,請在過程中協助探索立可德利克。」


    羽矢多一瞬間說不出話來。對於被交付多項工作這點他沒有異議,但成員陣容就有點問題。


    獵犬和弓箭手是高中生,拳鬥士也是年輕女子,不好相處。再加上那個穿著醒目布偶裝的「黑虎君」也跟來,讓他覺得胃很沉。


    「至少可以把鷹丸和劍護他們派給我嗎?跟一群知心的人一起,我也比較好辦事……」


    皓月露出滿麵微笑。


    「對不起,『梟』的鷹丸先生有別的任務要忙──由於能夠飛行的人很少,他是非常寶貴的戰力。我們接下來也會開始忙起來


    了。應對行商會,還有搜索立可德利克,這兩件事都不能鬆懈。而且還得去保護尚未覺醒的宿主。關於劍護先生和時緒小姐,我們尚未確定他們身上的寶石種類……所以必須先請他們和監看者會合,等弄清楚他們的特性之後再做判斷。」


    雖說玲音從星詠的艾斯哈那兒得到了棘手的能力,但目標終究隻是一個高中生。羽矢多猜到很難要求分配到更多人員,於是趕快點頭答應:


    「知道了。我還是先說一聲,如果之後沒有問題,還請把劍護和時緒派給我。我跟他們共事久了,有他們在,我也比較好安排縝密的計畫。」


    尤其對於劍護,羽矢多更是從他就職前就認識他。


    國代劍護是羽矢多以前同僚的兒子。這個同僚在劍護還在讀高中的時候,為了執行行商會的任務而前往離島調查神群,結果就從這一天起下落不明。


    這位同僚年紀比羽矢多大,卻是個脾氣暴躁而莽撞的人,羽矢多早就一直覺得他活不久。


    但羽矢多仍不討厭他這種充沛的活力,也在共事過程中從他身上學到很多。


    盡管連屍體都沒找到,但他多半已經死了,羽矢多對於戰友留下的遺子與遺孀,也經常會找機會多方關照。


    劍護和月代玲音不一樣,母親還在人世,所以不會發生要由羽矢多當監護人的情形,但在辦理由行商會為主體的死者家屬年金手續時,就曾幫他們打通關節。


    劍護之所以會這麽聽羽矢多的話,或許也是因為他在羽矢多的背影中,看見了父親的影子。


    坦白說,將劍護牽扯進這樣的事態,讓羽矢多對過世的同僚也覺得內疚。


    但話說回來,皓月多半就會對這種感情一笑置之。


    「如果有必要追加人員,我當然會通融。我還會叫監看者幫忙,所以探索期間有個五天也就夠了吧。要是五天還抓不到人,就看狀況重新擬訂計畫,或是暫時中止搜索,這樣可以吧?」


    「了解,這樣就好。」


    如果玲音等人已經不在水門市,甚至去到海外,五天實在找不出來。也可以說超過五天的搜索行動本身,就會變成做白工。


    但如果他們還在水門市一帶,「監看者」的搜索能力就會派上用場。即使找不出並未和寶石融合的玲音,「裁縫師」克蕾亞應該會在他身旁,要找出她多半就容易得多。


    若他們先被行商會保住,情形就會很棘手,但這種情形下,皓月應該會立刻加派人員。


    說穿了這五天,可說是羽矢多能夠自己作主行動的緩衝期間。想必已經是皓月做出的讓步。


    (說到這個……結果最重要的「監看者」到底是誰?)


    這顆寶石在這次的動亂中顯得非常重要。探索宿主及辨識其異能的能力雖然比較不起眼,卻無人能夠取代。


    如果不是這顆寶石的宿主就在皓月身邊,相信讓宿主覺醒與會合相關的計畫,都應該會拖上更多時間。


    正好就在這時,皓月一名身穿黑衣的部下跑到她身旁,用中文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皓月從羽矢多身旁站起,走到甲板邊緣。


    「羽矢多先生,擔任佯動任務的鷹丸先生和分遣隊人馬都回來了,請和我一起去迎接他們。」


    平靜的海上有月光照亮,看得到汽艇的小小燈光。


    海水結冰的情形並未影響這艘郵輪。羽矢多等人撤退時,也是另搭汽艇來到這船上。


    透過從珠寶盒解放出來的寶石之一「幻術師」的能力,讓人隻要離開這艘船五公尺以上,就會看不見船。


    聽說運作原理就像是裹上一層用光學迷彩的膜,但這層膜還兼有著連雷達都偵測不到的特性,除非知道精確的gps座標,否則連會合都將不是易事。


    首先由擁有「梟」寶石的鷹丸,從眼底的汽艇飛起。鷹丸是羽矢多長年共事的老戰友,但這還是羽矢多第一次看到他飛在天上的模樣。


    他的背上長出了有著翅膀形狀的淡淡光芒。


    他讓拳鬥士清家翼與獅子西條雪菜分別抓住他的左右手,從容地飛向郵輪。


    而在海麵上,還可以看到黑虎布偶裝矯健地跨上從影子裏冒出來的馬。


    馬背上還有羽矢多的部下國代劍護與陣內時緒同乘。


    馬以高速跑過波浪起伏的海麵,沿著船身垂直往上跑,轉眼間就抵達了羽矢多等人身邊。


    比起掛著兩人在天上慢慢飛的鷹丸,他的馬是壓倒性地快。


    「chao,晚安!」


    黑虎君下到甲板後,爽朗地舉起一隻手。


    同乘的時緒一如往常地麵無表情,劍護的臉色就不怎麽好了。


    「劍護,怎麽啦?出了什麽事嗎?」


    羽矢多尚未讀心,就先對他問起。


    幾乎就在劍護皺起眉頭解釋的同時,他的心聲也同時流了進來。


    「對不起,老板──!我們從運河救起昏過去的希崎和吵鬧個不停的貴音後,本來是拉開了距離,避開突然冒出來的龍卷風和雷電……」


    就在碼頭那場動亂發生前不久──


    翁居貴音與希崎弓搶在行商會部隊之前,為了救出月代香戀而展開襲擊。


    羽矢多輕易地加以擊退,放她們離開,但她們逃走時,遭到「槍手」以「藥師」的麻醉子彈從背後狙擊。


    騎士與劍護他們就在羽矢多的命令下前去帶她們回來,但後來行商會襲擊與皇帝登場,讓事態有了劇烈的改變。


    羽矢多對於後來的情形也並未掌握住。


    黑虎君舉起雙手,擺出投降的姿勢。


    「呃,就是我們運氣不好,碰上了行商會的伏兵……對方超強的,所以我就卷起蝦子尾巴逃回來了。也就是說,貴音小妹妹和希崎小姐都被他們救回去了,嘻嘻。」


    「嘻嘻你個頭!我本來想跟他們打的!都是這家夥……」


    劍護輕輕頂了一下黑虎君的頭。


    羽矢多不解之餘,內心也鬆了一口氣。狙擊貴音她們,本來就是皓月所下的判斷,羽矢多自己是打算放她們離開的。


    當然他不會將這種感想表現在臉上。


    「伏兵?對手是誰?」


    陣內時緒揉著惺忪睡眼,歪著頭說:


    「嗯……看得到的有榊真砂、芙羅拉……暗處還躲了幾個人。對方說隻要我們放下那兩個人,就放我們走,騎士就很乾脆地投降……大概就這樣。」


    羽矢多皺起眉頭。這種情形下,他不能責怪騎士做出的判斷。


    榊真砂本是山之內派一位本領高強的異能者,現在則成了一名叫做榊糾的自由神群研究者養子,與各派係保持距離。


    他的手指受到「千界鍛冶師路路布」的加持,是一種能割開任何物體的強力武器,連帕南佐隆係的裝甲都不管用。


    劍護還顯得不滿,羽矢多拍拍他的肩膀,沉吟著說:


    「劍護,沒有遠程攻擊的支援就要跟他打,可就太有勇無謀了。別放在心上,騎士的判斷是對的。」


    異能者之間一旦開打,相克關係也很重要。劍護與時緒都隻擁有適合肉搏戰的能力,但在接近戰方麵,能和榊真砂正麵對敵的異能者並不多。如果要跟他打,連羽矢多也會先確保距離再說。


    皓月用她纖細的手指輕撫下巴。


    「榊真砂……記得他和芙羅拉她們一樣,都是『實驗室的孩子』吧。會不會是來保護貴音的呢?」


    芙羅拉與貴音,從以前就在翁居夢路的蛋糕店華心點心一起生活。真砂也在紅街中華街經營工藝品店,他們相互之間的關係應該很親密。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理由讓他們采取行動。


    「相信保護貴音也的確是他們的目的……不過皓月,記得你說過你抓住了根黑?」


    「是。啊……我都忘了,他也是甲院派的實驗室出身啊。」


    根黑桂直到不久之前,都還外調到羽矢多的保全公司任職。


    他並未被卷進失蹤動亂,回到原本的上司麾下,之後似乎就擔任監視玲音等人的任務。


    而皓月就在他們護送玲音等人的過程中展開襲擊,現在根黑已經成了階下囚。


    剛才提到的真砂與芙羅拉等人,與根黑之間有著一個共通點。


    過去他們都在一個叫做甲院派的派係中,接受不合理的人體實驗。


    許多小孩都因實驗失敗而乾脆地被殺害,行商會對這樣的慘狀終於看不下去,肅清了甲院派,讓根黑與真砂等人驚險地撿回了性命。


    自幼就一起度過生死關頭的他們之間,有著一種堅定得異常的情誼。


    相信他們多半是在碼頭搜索根黑桂,結果在過程中撞見了劍護等人。


    接著鷹丸等人也從天空下降到甲板上。


    拳鬥士翼與獅子雪菜都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但她們心中都熊熊燃燒著對行商會的鬥誌。或許是大打出手一陣後找回了往年的感覺,現在她們甚至散發出一種與她們年齡不相稱的風格。


    雖然她們的能力都適合近身戰,但兩者的立場則有著一些差別。


    獅子基本上是直屬於皇帝的護衛,對布洛斯佩克特的忠誠強得異常。


    而拳鬥士則是個徹頭徹尾的戰士,從戰鬥中尋找人生的意義。


    獅子是隻要皇帝下令,無論什麽內容的命令都會照辦。如果皇帝要她去殺死婦孺,她就會像饑餓的猛獸一樣毫不留情地下手。同時獅子脾氣也很暴躁,一旦對上「對皇帝有敵意的人」,就很容易失控而殺死對方。


    相對的拳鬥士雖然不怕為了皇帝而死,但即使會違背命令,也會對非戰鬥人員手下留情。有些情形下甚至會為了堂堂正正和對方比個高下而配合對方的戰法。


    皓月之所以支開本是羽矢多部下的「雪菜」,特意改派「拳鬥士」支援他,有著兩種用意。


    一是判斷憑拳鬥士的個性,哪怕玲音等人頑抗,她應該也不至於殺了他們。


    二是為了皓月要在接下來五天之內進行的計畫。


    也就是襲擊與殺害行商會內的非戰鬥人員。


    這個措施是為了讓行商會將大半戰力都綁在「護衛非戰鬥人員」上。


    隻要隨機攻擊非戰鬥人員,行商會作為一個組織,就非得分出戰力來保護這些人不可。要是什麽都不做,就會失去組織該有的向心力,甚至讓行商會這個「互助組織」徹底失去存在意義。


    他們分出愈多戰力去護衛非戰鬥人員,對皇帝這幫人的追蹤能力就會愈低落,能夠派去搜索立可德利克的人力也會變得更薄弱。而有家人的異能者當中,應該也有很多人會以家人的安全為優先,把組織的指令放在其次,而且應該也會有人為了自衛而離開水門市。


    一旦這些從基層支撐起組織的人大量脫離,行商會的組織力就會大打折扣。無論情形怎麽演變,對皓月而言都不會吃虧。


    雖然也有人煞有其事地說什麽隻要有對象需要保護,人就會變得更強,但這需要保護的對象往往會成為枷鎖,變成方便敵人下手的弱點。


    針對敵人脆弱的部分來攻擊,是常用的作戰手法,但拳鬥士臉色多半不會好看。她跟忠實執行任務的獅子不一樣,某些情形下甚至可能會杯葛任務,因此皓月才會派她去幫忙羽矢多。


    鷹丸載著這兩個各有不同危險性的人來到船上後,像要舒緩肩膀僵硬似的緩緩轉了轉頸子。


    「哎呀呀,這船上盡是些危險的女性啊。真沒想到竟然會有這麽一天,我看到你這張大老粗的臉卻會鬆了一口氣。」


    他多半有在佯動任務當中,從近處見識了獅子與拳鬥士的身手。


    以前的鷹丸不會開這種玩笑,但羽矢多也忍不住一臉認真地點點頭。


    皇帝靜枝、女王香戀、將軍皓月。除了這三人之外,連拳鬥士與獅子的寶石,也都附身在年輕女子身上。


    這世上幾乎有一半的人口是女性,從所有宿主的男性比例來看,兩性間的人數差距並不大,但就是讓人覺得比較引人注目的寶石都集中到了女性身上。


    而且還有另一人。


    有一名年輕女子比鷹丸等人更晚了些,才從眼底的汽艇爬著梯子上到甲板來。


    「皓月大姊姊!我回來了!」


    這個嬌小的少女無視羽矢多等人的存在,發出尖銳的討好嗓音,劈頭就撲向皓月。


    她有著一頭銀色短發,穿著海軍製服似的長褲與粗獷的靴子,身穿沒有花紋的坦克背心與野外求生背心。身上的服裝像是軍人,但年紀未免太年輕。


    她不理會旁人的眼光,把臉湊到皓月比基尼泳裝的乳溝上磨蹭,像隻幼貓似的跟她撒嬌。


    皓月也很習慣地微笑著摸摸她的頭。


    「莫妮卡,你辛苦了。佯動任務一定很辛苦吧?」


    「一點也不會!行商會那些人慌了手腳的模樣好有看頭呢!」


    她們不顧旁人眼光卿卿我我起來,但羽矢多不小心看到她的心思,一陣頭昏眼花,腳步踉蹌,差點栽進遊泳池裏。


    (這、這丫頭!……)


    不管怎麽說,這個叫莫妮卡的少女,竟然滿腦子隻想著趁機享受皓月胸部的觸感。


    『剛從遊泳池上來的大姊姊!大姊姊棒透了!大姊姊好漂亮!喔皓月大姊姊為什麽這麽迷人!不但皮膚光滑透嫩,胸部又柔軟,全身上上下下聞起來都好香,晚上又很溫柔,愛撫明明很細膩,攻起來又是個超級虐待狂,該怎麽說,我真的隻要有大姊姊就夠了,其他那些家夥真的根本用不著!不要接近我的大姊姊!』


    羽矢多用力按住眼頭。


    莫妮卡的亢奮,讓他疲憊至極的腦子很受不了。


    他聽說這個叫做莫妮卡的少女是皓月的心腹,但從這情形看來,她們兩人似乎不隻是上司與部下,而是有著糜爛的關係。


    羽矢多也不是多管閑事到會去幹涉別人的興趣或嗜好,但凡事都有所謂的分寸。


    (好死不死,「監看者」──偏偏是這個丫頭嗎……)


    令人頭痛的是,她的心聲就是這麽說的。


    看樣子寶石上留有過去的記憶,但她對皓月的好感,已經完全淩駕在對皇帝的忠誠之上。


    皓月一邊抱著莫妮卡的頭撫摸,一邊對羽矢多送秋波。


    「羽矢多先生,從明天起,我們的工作將大致分為三組。首先是攻擊行商會非戰鬥人員,逼對方采取守勢的戰鬥組;然後是搜索並保護黃金記憶雕金師立可德利克尚未覺醒之宿主的搜索組;羽矢多先生就歸這搜索組管轄,算是為了搜索『記錄者』的分遣隊。戰鬥組由我指揮,搜索組的指揮則交給神竹醫師。」


    神竹從旁插了嘴。


    「其實本來應該會拜托羽矢多先生指揮……但考慮到要優先捉住月代玲音等人,所以才由我代理。等一抓到他們,就請您跟我交接。」


    「不,你直接繼續指揮。中途換將多半會造成混亂。」


    白袍青年過意不去地回以苦笑。


    「對不起,羽矢多先生。我希望找到立可德利克後,就專心去研究這個神群。這也是我之所以決定協助皓月的理由……我的本分始終都是研究迷宮神群。要指揮搜索組,必須對水門市的地理與行商會……尤其是對山之內派的內情這兩方麵都很熟悉,否則就會難以勝任。要滿足這個條件又有指揮能力的人員,也就隻剩鷹丸先生……」


    鷹丸本來賊笑著觀望情形,這時忽然嚇了一跳回答:


    「神竹醫師,不要突然扯到我身上好不好?何況我是第三組的。」


    「喔,我都忘了剛才說要分成三組是吧?戰鬥組、搜索組,還有一個是──」


    「是為了確保『皇帝』安全,並監控行商會主要幹部動向的諜報組。像燕人張燕和腐蝕的梅利亞這種怪物級的異能者,今後多半也會覬覦皇帝的性命,所以我們必須事先確實掌握這些人的動向。基本上這項任務,是由宿主以外的我那些部下與內應擔任,但鷹丸先生對山之內派和文槻派的內情都很熟悉……遇到緊急狀況時又能飛上天,而且本來的異能也能派得上用場。他的這些能力多麽有價值,相信最清楚的就是羽矢多先生了吧?」


    鷹丸本來的能力並不起眼,就是可以從喉頭創造出可以互相聯絡的「通訊球」。這是受到一種叫做琉璃之都敲鍾人雷堤斯瑪的神群影響而得來的異能,說穿了就像是一種自備的對講機。


    現代小型行動電話已經普及,這項能力可說已經落伍,但仍然有著不以電波通訊所以不可能遭到竊聽,而且在收不到訊號的地方也可以使用的優點。


    鷹丸在羽矢多的保全公司擔任會計職務,還自虐地說:「最大的優點就是不會有基本費跟通話費」,通訊球不像機械會故障,在任何環境下都能穩定使用,又不會留下通聯記錄,所以在不能見光的工作上,至今仍然是非常受重視的能力。


    由於身懷這種異能,鷹丸寶泉在行商會也多半是擔任諜報方麵的角色。在宿主群當中,多半就屬他和皓月對此道最為精通。


    「也就是說,戰鬥組由皓月指揮、搜索組是神竹,諜報組是鷹丸,這樣對嗎?」


    「別說傻話了。諜報組由皇帝直接指揮,我隻是輔佐。」


    羽矢多瞪大了眼睛。


    「不對,慢著。靜枝她沒有這種技能……」


    「是『皇簾』。」


    皓月一邊安撫跟她嬉戲的莫妮卡,一邊淺笑著說:


    「羽矢多先生身為說書人的記憶似乎有點模糊,但指揮諜報組的活動這種小事,根本難不倒從前的『皇帝』。還請您更正一下您的認知嘍。現在的靜枝小姐,不是需要您幫助的小女生……而是我們的『主子』。至少我是做好了覺悟,要在她麾下做個盡忠的臣子。」


    羽矢多覺得背脊上竄過一股寒氣。


    不是因為皓月強調了靜枝的改變。


    羽矢多會感受到恐懼,是因為皓月這番話是不折不扣的「真心話」。


    那麽心高氣傲的周皓月,是真心認定靜枝是她的主子。羽矢多沒有選擇餘地,就透過說書人的能力知道了這個事實。


    對於認識從前皓月的人而言,那是無法想像的。


    (皓月竟然會效忠別人……寶石的影響力真有這麽強?)


    現在羽矢多總算知道為什麽宿主群當中的大部分,會輕而易舉拋下安穩的生活來和他們會合了。


    寶石真正的力量,不在於上麵所附加的能力,反而在於連「人的意誌」都能改變的這一點上。像劍護、時緒、神竹或克蕾亞身上那些沒有留下記憶的寶石,似乎就沒有這種效果,但至少搭上這艘船的大部分宿主,都強烈地受到了這種影響。


    連看似整場動亂主謀的皓月,說不定其實也隻是「寶石」的傀儡。


    (我……就敢說我自己正常嗎!)


    羽矢多在心中自問。


    說書人的寶石上,依稀留下了過去的記憶。他未必就沒受到這些記憶的影響。


    接著又有另一群宿主,晚了莫妮卡一步爬著梯子上來。


    「英太郎,你敢抬頭我就宰了你喔。」


    「我知道啦。我又不是玲音,哪裏會為這種事情博命。」


    羽矢多認識這兩個人。


    是獵犬宗方英太郎與弓箭手胡桃澤姬想華。他們兩人都是和行商會無緣的高中生,寶石之力卻在他們身上覺醒。


    獵犬的嗅覺在今後追蹤玲音等人時,應該也會派上用場,從這個角度來看,有他在的確令人放心。


    但在羽矢多的認知裏,他們終究是「高中生」,還隻是小孩子。他萬萬不想讓他們去和行商會的人廝殺。


    這兩個身穿學校製服的人爬上甲板,目光和羽矢多對了個正著。


    英太郎露出苦笑,姬想華則直瞪著羽矢多。


    「啊,你好。我都聽說啦,玲音和克蕾亞跑掉啦?」


    「玲音就算了……為什麽竟然還讓克蕾亞也跑了?人不是你帶走的嗎?」


    「……我無話可說。是有好幾種意想不到的情形碰在一起發生。」


    英太郎爽朗地笑了笑。


    「也沒什麽不好吧。玲音人不錯,隻要好好談過,他就會諒解的。而且隻要玲音來到我們這邊,克蕾亞應該也會跟來──」


    英太郎的這番話,讓姬想華不開心地咂舌。


    「……那種色鬼到底是哪裏好了?……我是承認他人不壞,可是根本配不上克蕾亞。她拒絕了一大堆像是棒球、足球校隊的王牌球員或有錢人家的大少爺,好死不死偏偏挑上那麽平凡的……還不就隻是認識久了點而已?」


    這番辛辣的話背後,有著對玲音的嫉妒。她似乎喜歡克蕾亞。


    見識過皓月與莫妮卡那種糜爛到了極點的關係後,反而覺得姬想華這種感情有著健全青春期少女酸酸甜甜的感覺,但仔細想想這其實也有點扭曲。


    英太郎苦笑之餘,輕輕推了推她的肩膀。


    「別這麽說嘛。玲音可是個很不錯的家夥啊,雖然會開那種像是性騷擾的玩笑,但他不是會出軌的類型,而且能不去抱怨自己的際遇,積極努力,我倒是覺得光這樣就很厲害了啊。」


    「……為了自己名字念個沒完沒了又怎麽說?那不就是在抱怨自己的際遇?」


    「那個啊……不就隻是一種不太好笑的專屬玩笑嗎?」


    他們之間你來我往的說笑中,感受不到一丁點對眼前事態的悲壯感。他們的精神也一樣在保有自我之餘,卻在寶石的影響下漸漸變為「獵犬」與「弓箭手」。


    羽矢多重新思索起來。


    ──現在的我是擔心「靜枝」,還是擔心「皇帝」?


    又或者是為「玲音」著想,還是為「記錄者」著想?


    他無法明白分辨出哪一邊的比重較重。


    從表層心理來說,是壓倒性的覺得靜枝與玲音比較重要;但在深層心理,卻也無法否認自己對「皇帝」與「記錄者」有著親愛之情。


    ──現在的羽矢多壽宗尚未察覺到,這種「優柔寡斷」正是過去的說書人所擁有的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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