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音在沒有天花板的圖書館裏,坐在椅子上。


    這不是他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


    在紅街剛失蹤後,他第一次見到記錄者,就是在這間奇妙的圖書館裏。


    眼前可以看見「克蕾亞」穿著像是歐美酒館女服務生會穿的傳統服裝,坐在桌子對麵。


    玲音一邊拚命把視線從她敞開的胸口移開,一邊感到丟臉地垂頭喪氣。


    「呃……記得這是記錄者小姐的家鄉,阿爾卑斯山的農家女服裝……?」


    「是啊,是艾斯哈化身成我來幹涉你的時候所穿的服裝。果然隻要一牽扯到服裝,你的記性就會很好。隻是話說回來,現在你眼前的不是艾斯哈,是『我』,所以你盡管放心吧。」


    「是喔……該怎麽說,這個……對、對不起……!我搞砸了!」


    他本想將皓月一軍,卻被她輕而易舉地逆轉局勢。


    雖說好不容易取回了記錄者,但這樣一來根本沒有臉見她。


    借用克蕾亞外型的記錄者,慌張地將上半身往前探:


    「不對!該道歉的是我!將軍的寶石和玫瑰的寶石──我清楚知道這兩顆寶石的能力,理應要考慮到月代香戀已經受到她控製的可能性。雖然這樣像是在找藉口,但過去的女王與將軍之間交情格外地好──也許是這個印象太強,才會造成我誤判。而且玫瑰的刺,應該不具有這種讓目標麻痹的能力。多半是皓月事先讓香戀帶了既有的藥物,然後用刺把藥物注入你體內。是我的推想太天真了……」


    雖然記錄者這麽說,但追根究柢來說仍是玲音的失策。如果他做出把皓月交給行商會的覺悟,一開始就移動到文槻病院之類的地方,就能夠避免這樣的事態發生。


    盡管當初就自覺到這並非最佳方案,玲音仍然痛切體認到自己的天真與大意。


    但記錄者為了鼓勵這樣的玲音,用與克蕾亞一模一樣的開朗聲音說:


    「別這麽沮喪。從我能夠跟你會合,而且還成功逃出那艘郵輪這兩點來看,事態比起剛才確實有所好轉。而且──你為皓月安危擔憂的這份善良,對我來說也是可喜的。」


    被她用克蕾亞的表情靦腆地這麽一說,玲音忍不住麵紅耳赤。


    「我溜進莫妮卡體內之後,也了解到了一件事。周皓月肯定是個惡徒,但她的身世卻也有著同情的餘地。最重要的是就如你所說,她想得到珠寶盒是為了自衛。也就是說,是為了爭取到權力來保護自己。而利用她這種迫切處境的人……似乎就是那個臭占星術師。」


    她這種忿忿不平的稱呼,讓玲音嘴角抽搐。


    顯然就是那個兜帽壓得很低的占卜師,在把事態弄得一團亂。


    「怎麽?那家夥想做什麽?想來多半是想捉弄我們來找樂子,可是這到底有什麽好玩的──」


    記錄者深深歎了一口氣。


    「……他最根本的目的……其實很明確。他想讓人類進化到神的領域。」


    「……什麽?」


    這個天外飛來一筆的回答,讓玲音懷疑起自己的耳朵。


    「在為了達成這個目的該做些什麽,所謂的方法論這個麵向上,我也懷有很多疑問,但他自己是真心打算『有朝一日要讓人類進化到神群的水準』,現在隻是為了達成這個目的而預作準備,摸索各種可能性。要是不這麽做,人類這種芽一定會在遙遠的將來毀壞──說來這是很明確的事實沒錯啦……」


    「不不不,怎麽連你都在說這種話?我們會有什麽樣的將來,明明就還不確定吧?」


    記錄者聳了聳肩膀。


    「玲音,他看的,不是幾百年、幾千年後,而是幾萬、幾億、幾十億年後的將來。太陽遲早會膨脹,把地球給吞沒進去。等到這樣的時代來臨,人類幾乎肯定會滅亡。要生存下去隻有兩個方法。不是離開地球,去到遙遠的宇宙另一頭,就是進入『異世界』──不管是哪一種方法,不是需要得到跳脫當今常識的科學力,再不然就是要進化到能夠跳脫現在的『人類』定義。這些情形當然和活在『當下』的人類無緣,但這是事實。」


    話題規模太浩大,讓玲音聽得愣住。


    「不,這種太遙遠的未來我……」


    「……如果是『太遙遠的未來』倒還無所謂,但人類也可能在這之前,就先因為別的理由而滅亡。例如突如其來的隕石撞擊,全球規模的天災,完全無計可施的疫情……艾斯哈多半就是想在『這一天』來臨而讓一切歸零之前,盡可能摸索出更多的可能性吧。所以,他對自己有興趣的人才,就會積極出手幹涉。不管是我,還是你──還有皓月多半也是其中之一。」


    「……這艾斯哈,以為自己是神嗎?」


    玲音想起他那高高在上的言行,肩膀猛然一顫。


    記錄者正經地點點頭。


    「這得看你對神這個字眼的定義,但至少可以確定他是超自然的存在……玲音,說起來這所謂『迷宮神群』,就是一群在別的世界當中為了存活下來,選擇了『前往異世界』的生物。他們做出這艱辛的選擇,而且他們當中的大部分都失去了理智與知性。相反的,或許是如果繼續擁有這些特質,精神就會無法忍受時間的流動與艱困的環境。他們在這個世界中,因為受到『銀色司祭拉賈哈姆』的影響,對人類非常友善且親切,導致被人類誤以為是『神』。但本來所謂的迷宮神群,是一種用『前往異界』這樣的手段贏得生存競爭的複合型『生物』。當然一種神群不一定隻有一個個體,也有過大量存在同一種神群的案例。也是啦……所以才會有神『群』這種複數形的名稱……而已經來到地球的神群,應該隻是其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不管怎麽說,他們實實在在是一種和人類『不同次元』的生物。艾斯哈他就是想引領我們人類達到那樣的境界。為了防止人類滅亡,也為了不摘掉這種可能性的芽──」


    「真……真不知道他是心腸好還是多管閑事……」


    記錄者正視著動搖的玲音,嘻嘻一笑:


    「我年輕的時候,也跟你有過差不多的感想,但至少他應該不是『心腸好』。他之所以這麽做,理由是來自一種孩子氣的求知欲,又或者是一種瘋狂的研究欲。所以我和他就是合不來。對他來說,我和立可德利克多半都是在他用來摸索進化可能性的測試案例之一。透過將意識留在珠寶盒裏,我們至少成功地辦到了『把部分人類的能力和意識保存下來』。隻是,這種寶石隻會進入人類體內,所以不可能成為防止人類滅亡的手段。如果能讓這種能力再進化,例如說讓人能夠以幽體的型態存在,又或者是變成可以寄生在其他生物身上,可能性也就會變得比較寬廣……可是一旦達到那個地步,就會完全跳脫『人類』的定義。隻是話說回來,艾斯哈隻是想見證能夠交織出什麽樣的可能性,所以對他來說,相信連這些情形都是他想見到的。所以,他今後仍會繼續多方幹涉,為的是見證在神群的影響下,我們的『進化』將會走上什麽樣的末路。」


    記錄者站了起來。


    「……玲音,我之所以和你說這些,是不希望你被『他』的三寸不爛之舌說動。他有著『拯救人類免於滅亡』這種扭曲的大義名分,而且他自己也大肆吹噓這件事,但這終究不是為了人類,隻是為了滿足他自己的好奇心。我……認為人沒有必要為了摸索進化的路,不惜舍棄人的本質。」


    記錄者以落寞但堅決的語氣這麽宣告。


    「我回顧身為寶石的自己,有了一個想法。做一個人,就應該好好活,好好死。這才是天地萬物運行的道理,即使結果是導致人類滅亡,那也沒有關係。如果不惜舍棄人的本質也要活下去,那也是選擇之一,但要做這樣的選擇,就應該憑自己


    的意思去選。既不應該被艾斯哈這種第三者的企圖牽著走,而且這條路所通往的生命型態,多半會讓人活得太艱辛。如果有人有著即使如此也要往前進的覺悟,那的確很可貴,但不應該強求別人這麽做。」


    玲音思索了一會兒後,以呆滯的眼神讓頭無力地垂下。


    「……嗯,該怎麽說,這個世界和尋常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距離太遙遠,但我實在……我深深體認到,我實在不太想跟這些事情扯上關係啊……」


    「這樣就對了,這邊的世界可沒有什麽好事。」


    記錄者對玲音這老實卻又見風轉舵的感想嘻嘻笑了幾聲,同時走了過去,從玲音身後輕輕將他的頭擁入懷裏。


    「……等這場動亂結束,你一定要和你的那些朋友回歸到日常生活。即使今後發生了什麽事情,也千萬不要放不下。雖然把你們牽連到這種事態當中的我,沒有資格說這種話,但這是我的心願。」


    這個擁抱沒有實體,也就感受不到溫暖,也沒有什麽柔軟的觸感。但玲音就是莫名覺得非常令人安心。


    (……所謂的母親,會不會就像這樣……?)


    他腦海中忍不住浮現出這樣的聯想。


    他對一再虐待他們的「真正」的母親,完全沒有好的印象。盡管聽說過一般的小孩即使爸媽很惡劣,小孩還是會從他們身上得到愛,但拚了命隻想保護好妹妹的玲音例外。


    反而隻記得爸媽在的時候他都無法鬆懈,隻有爸媽不在的時段,他才能夠安心。


    記錄者的話語及態度當中,有著玲音從親生母親身上不曾感受過的包容力與和藹。


    (……聽說「記錄者」在皇帝一黨當中,是個很特別的人物……大概不隻是因為她的能力,有一部分也是因為會給人這種感覺吧……)


    玲音有著這樣的念頭。


    記錄者在他耳邊輕聲細語:


    「……我就趁現在,先把今後的情形跟你說清楚吧。無論皓月還是莫妮卡,應該都不會再試圖把我抽走了。隻是既然莫妮卡得到了管理寶石的能力,今後對於哪顆寶石附在誰身上,就不能被過去的認知所束縛,必須重新判斷。舉例來說,棲宿在你妹妹身上的女王寶石,也可能和弓箭手或獵犬互換,又或者是羽矢多所擁有的說書人寶石,也可能換到皓月身上……今後我們必須以宿主會改變為前提,來麵對這個事態。雖然我懷疑皓月未必真的就會實際采用這樣的計謀,但為防萬一,你還是要提防著。」


    聽記錄者指出這一點,玲音想起了一個疑問。


    「……說到這個,我對一件事有點好奇──就是啊,當初立可德利克被解放的時候,身上有了寶石的那些人,包括我在內,不是都失蹤了嗎?但是香戀後來被『玫瑰』寶石附身的時候就沒事,而且我現在重新有記錄者的寶石棲宿,也沒再發生失蹤之類的情形……這有什麽理由嗎?」


    記錄者含糊地點點頭。


    「簡單說,最初會失蹤,最主要的理由就是立可德利克的熱當機,又有點像是係統卡死。由於一次就放出了所有寶石,讓立可德利克這方麵的處理速度跟不上,而這個延遲就造成了這些宿主的『失蹤』。會有人失蹤幾分鍾就回來,也有人像你這樣花了好幾天才回來,原因就在這裏。但這個現象當中,也有著利用熱當機來作為『保險措施』的一麵。在珠寶盒打開時,如果有人被一顆寶石附身後,繼續留在原地,不就有可能一個不小心,繼續被第二顆、第三顆寶石附身嗎?」


    聽她這麽一說,玲音毛骨悚然。


    「啊……這的確很不妙啊。等於保證會在覺醒的同時變成廢人啊──」


    「就是這麽回事。所以,過去的我故意留下了這個『機製』。同樣的,比方說若是因為行商會的殲滅戰法,導致一次有大量宿主死亡,這些寶石被散播到一群新的宿主身上,也可以想見同樣會發生大規模的失蹤。雖然我也並未具體掌握住要有多少人數,才會發生『這種情形』,不過……我實在不想拿人命做實驗啊。」


    這點玲音也有同感。


    「那麽,也就是說如果隻是正常的互換寶石,就不會發生失蹤……啊,還有一件事!寶石互換之後,馬上就能使用這顆寶石的能力,不會有例外嗎?像附身在香戀身上的『玫瑰』寶石似乎就是這樣,但記得我們第一次被寶石附身的時候,好像就有過一段潛伏期,會維持到身體習慣為止……?」


    記錄者嫣然一笑。


    「你的疑問邏輯清晰,非常切中要點。這說來有點複雜,但隻要是曾經覺醒為『宿主』的人,都馬上能動用新的寶石能力。至於寶石轉移到尚未覺醒的一般人身上時,就還是需要幾天的潛伏期。」


    記錄者來到玲音身旁的椅子坐好,從桌上拿來一張紙,在上麵迅速畫出圖形。


    以一個大圓為中心,有很多條線呈輻射狀往外延伸,連接到許多小小的圓上。


    「你就當作這個大圓就是立可德利克,小圓則是宿主。就像這張圖上所畫,所有宿主和立可德利克之間都會拉出一條線連接。而要確立這條線所花的時間,就是『潛伏期』。一旦成為寶石的宿主,即使後來失去寶石,等到再度得到寶石,這條線就立刻能夠確立。這個部分的情形,你可以用電腦的用法來聯想。如果是一個別說鍵盤和滑鼠,就連電源線都不知道怎麽插的人,要學會使用電腦,就需要花上一定的時間。但等到習慣之後,就沒什麽了不起的。即使失去了電腦,用法也沒這麽容易忘記,一拿到新的機種,也立刻就能上手對吧。」


    所謂的新機種,指的似乎就是新的寶石。


    「說到這個,記得你在健身俱樂部,也說過類似的比喻吧。說『所有寶石就像是從立可德利克身上延伸出來的終端機』……」


    記錄者仰起頭思索。


    「的確。就概念來說,比較接近雲端電腦。各種寶石隻不過是用來連線到『立可德利克』這個主硬體的通行證。宿主可以透過這種連線,下載記錄在立可德利克身上的『能力』。我們的能力或記憶這些資料,全都沉睡在立可德利克的本體當中。也正因為這樣,才能隻讓寶石附身,就得到這種奇跡似的『加持』。」


    聽完這個說明,玲音腦海中浮現出一種有點聳動的念頭。


    「這……也就是說如果把立可德利克送去異世界,寶石的效果就會消失嗎?例如說,如果我借用那些黑貓的力量來這麽做……」


    記錄者先低頭,然後搖了搖頭。


    「這個可能性也是有的,但實在太危險了。我的家族代代都在留下迷宮神群的紀錄。在這些紀錄當中,就有不少案例記錄了神群移動到異界之際,將關連性大的人當成眷屬一起帶走。沒有人可以保證立可德利克離開時,不會把宿主帶走。」


    玲音猜到這和先前所說的「艾斯哈」的企圖有所重合,立刻收回了這個提議。


    「異界啊……記得你說過皇帝的能力,也就是召喚這所謂異界的氣候吧?聽起來異界好像是個很不好待的地方。」


    「我也不曾去過就是了。照那個詐欺占卜師的說法,包含這個世界在內,我們的整個宇宙就存在於一顆小小的沙子裏。而內含著這種宇宙的沙子,多得可以形成巨大的沙漠,反覆著從誕生到死亡,從興盛到滅亡的過程──如果他說的話是真的,那麽叫做異界的世界應該多得近乎無限;但其中適宜人居的環境應該是寥寥無幾的。我聽說皇帝所召喚的氣候,就是來自影響皇帝的神群『前往彼岸的水手流堤葉』以前曾經過的異界。光是想像這趟旅途有多艱辛……我就覺得背脊發涼呢。」


    玲音對記錄者的感想點頭讚同之餘,忽然把心思轉到了「神群」上。


    (對喔……雖然現在我們被


    立可德利克耍得團團轉,但當初把這種能力給予皇帝的卻是其他的神群啊。還有像梅利亞伯母或鐵哥的能力,似乎也都是從不同神群身上得到的……迷宮神群……「實現人類願望的神」是吧──)


    如果有著「天神」能夠解決眼前的事態,玲音也覺得自己會忍不住向這個神祈求。


    有時候人就是會想要有個寄托。


    盡管寄托的對象因人而已,可能是朋友父母兄弟,可能自己的信念或財貨、可能是偶像或名人,也可能是書籍或資料。


    也有很多人把希望寄托在宗教,又或者是神或神職者身上。


    玲音遇到無助或痛苦的時候,也曾藉助妹妹香戀與朋友們的幫助,他的恩人羽矢多與靜枝也都成了他的支柱。


    要不是周遭有著這些人,玲音或許也會需要其他的事物來寄托。


    (說到這個……她──對她來說,「迷宮神群」是否就是比任何人都更值得寄托的對象呢……?)


    玲音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在船上露出真麵目的人物。


    雖然不知道這人是男是女,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人,但至少她似乎有著「感情」。


    「……我說啊,記錄者,如果說神群是一種在異界間行走的生物,那個『斐迪南』又是怎麽樣?她說不定──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雖然她到底是敵是友,似乎也還搞不太清楚……」


    玲音還無法理解她扮演成司祭的目的何在。


    對於這個問題,記錄者也以掩飾不住不解的聲音回答:


    「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這個世界出身的,但有一件事很明白。她是站在『神群』而非『人類』這一邊。她想救走立可德利克,所以對皓月而言是不折不扣的敵人……但俗話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所以對我們來說就比較不能一概而論。可是,如果在我們把整場動亂收拾掉之前,就被她把立可德利克藏起來,那可就糟了。說起來應該算是個難纏的競爭對手吧?」


    玲音對這個答案覺得多少有些不對勁。


    「嗯~~……我說啊,記錄者,她該不會──是幫了我們一把……?」


    記錄者睜大了眼睛,把一張和克蕾亞一樣的臉孔往旁一斜。


    「你這可又是天外飛來一筆了……你不也差點被她給殺了嗎?雖然她未必真的有意殺你,但差點就弄得在場所有人都窒息而死了。」


    玲音搖搖頭回答。


    「不,我的意思就是,她會不會是特意把我逼到絕境,讓我叫出特萊哈特的妖貓……?實際上我也暫時成功地奪取了立可德利克,和記錄者也會合了,不是嗎?不管是她離開時的乾脆,還是會在那個場麵出頭……都讓我覺得她在對我說:『我就幫你一次,之後你自己想辦法』──」


    聽完玲音含糊的感想,記錄者思索了一會兒。


    「……包括你是不是想太多這點在內,我都無法判斷。『司祭』當年是個好夥伴,但剛才她才說那一切都是在演戲……隻是,封印寶石後的這一百年,我們都隻是沉睡在珠寶盒裏,斐迪南卻應該是和行商會一起看著這個世界。如果她的個性或思想在這些年來發生了改變,也說不定……唔,關於她是敵是友,我們就先保留吧。雖然不能大意,但不是我們應該主動挑釁的對象。」


    如果不用和她打,那自是再好不過。


    盡管得出了現階段的結論,玲音卻深深歎了一口氣。


    「……隻是話說回來,我的身體也暫時不能動彈啊。立可德利克和莫妮卡多半會在這段時間裏被皓月藏起來,而且我大概也會變成人質……該怎麽辦好呢?」


    「這些事情等發生了再來想就好。皓月未必就能和她的同夥順利會合,而且行商會應該也在行動。最重要的是,你的那些朋友應該也在到處找你,像克蕾亞多半已經找你找得快要發瘋了。」


    「啊……畢竟她就是愛操心啊……」


    變成克蕾亞模樣的記錄者就在眼前,講這些話的確會覺得有些怪,但怎麽想都不覺得真正的克蕾亞會像記錄者這麽冷靜。


    (這明明就不是她的錯,但她多半覺得自己有責任……我想亞裏亞他們應該會好好安撫她,但要是不快點回去,她多半又要失控,實在可怕啊──)


    克蕾亞與玲音之間的關係始終停留在「要好的朋友」,但克蕾亞本來就很重感情。


    以前玲音曾經感冒病倒,克蕾亞就不惜請假不去上學而跑來看護他。雖然撞見回到家的香戀,被香戀罵說:「感冒會傳染」,但現在回想起來,也許香戀是從當時就已經在防著克蕾亞了。


    (像我這樣的平民哪裏配得上她,香戀也真令人傷腦筋……而且我也得想辦法救回香戀才行啊──!我實在沒辦法跟她交往啊!)


    玲音無法回應香戀的感情。


    對玲音而言,香戀終究是妹妹,是家人。感覺甚至比較接近父親與女兒,但玲音還是希望她將來能平凡地結婚,建立幸福的家庭,而且玲音也有信心看到她穿新娘禮服的模樣會哭。


    隻是他完全無法想像新郎是自己的狀況。


    現在就去想動亂結束後的情形未免太早,但就是有很多令他頭痛的問題疊在一起。


    記錄者似乎顧慮到他的這種種苦衷,重新在椅子上坐好,慢慢把背靠到椅子上。


    「人生本來就有很多事情要擔心。可以說人生的妙趣就在於如何對應這些事情,而且擔心別人這種行為本身,也是愛情的證明。你──被克蕾亞愛著,至少這點你要有自覺。」


    記錄者所說的愛,想來當然終究隻是友情的延伸,但玲音仍然忍不住麵紅耳赤。


    「也是啦──畢竟克蕾亞人那麽好。像我對克蕾亞的擔心,就摻雜了很多不純又不檢點的念頭,實在很過意不去……」


    記錄者難得嗤之以鼻。


    「我敢斷定,如果你所謂的『不純』指的是性幻想,我想她也是大同小異。說不定你那些可愛的願望和性騷擾,比起她反而是小巫見大巫了。」


    「咦咦……?這個……你在說什麽?克蕾亞真的活脫脫是個天使耶。不隻是外表,內在也是!不然她哪有可能對我這種成天性騷擾又不起眼的平凡人那麽好。」


    玲音立刻駁回記錄者的妄語,但換來的卻是失笑。


    「你不但對女人心太不了解,也太低估了自己。雖然說不定是因為雙親的虐待,影響了你的深層心理,但克蕾亞是準確地看穿了你的本質,卻仍然對你抱持好意。我是覺得至少你有著足夠的理由讓她喜歡。」


    這意想不到的發言,讓玲音一臉茫然地歪了歪頭。


    「……記錄者小姐?該不會你又是艾斯哈變來捉弄我的……?」


    「你放心,不是這樣。受不了,你真的看不清『自己』。照這樣子看來,你多半會在沒有自覺的情形下,連皓月和其他女生也都被你吸引。不知道克蕾亞和香戀是不是也該擔心一下這方麵的情形?」


    記錄者啜飲著不知不覺間變出的紅茶,以正經的表情回應。


    「……皓月小姐……?不,這又不是十八禁遊戲的後宮路線,而且你這種裝傻的手法太高段,我有點……要知道我這輩子,可從來不曾受女生歡迎耶……」


    記錄者絲毫不笑。


    「那還不是是因為克蕾亞緊緊看守著你。這世上也沒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生,會特意要跟美若天仙的她較勁。別說這些了,倒是皓月,在我看來,她雖然習慣別人害怕她,卻不習慣別人對她好。你覺得她為什麽第一個就拉攏『羽矢多壽宗』?如果隻是要實力堅強的異能者,大可找別人。看在你眼裏,覺得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這、這當然……他與外表不同,其實對人很好,很會照顧人,可


    是……這麽說來,難道皓月她對羽矢多先生……?」


    兩者之間的年紀差距大得可以當父女了。羽矢多的態度是不用說,從皓月的態度當中,也感受不到這種情愫。


    「我想終究不至於會有戀愛感情,但她很可能和你一樣,在羽矢多身上看到了理想的父親形象。羽矢多跟你很像。不,是你以羽矢多為模範長大,但不管怎麽說,無論羽矢多還是你,都為人誠懇,度量也不小,即使是皓月這樣的危險人物,你們也會對她好。照剛才你們的對話來看,你已經被皓月看上了。這點我敢打賭。」


    玲音動搖過度,說話都破嗓了。


    「她絕對不是有這種少女情懷的人吧?像克蕾亞就怕她怕得不得了,我也覺得她有很多地方很可怕!」


    怎麽想都不覺得皓月的個性有這麽天真,會隻因為一個人稍稍對她好,就喜歡上這個人。


    記錄者把目光朝向天空。


    「……當然她的個性是很苛刻沒錯,但考慮到她有著看穿矯飾,辨別人品的眼光,應該就想得通了。她看透大多數人,對人的齷齪絕望,但遇到值得信任的人又能確實分辨出來。你不覺得有可能正是因為這樣,她才能在家族內鬥中存活下來嗎?」


    記錄者的說法終究隻是一些沒有什麽根據的推測,但道理上說得通。


    「光是這陣子跟你在一起,我就看了出來。你三不五時會在自己都沒發現的情形下,也不是說是在搭訕對方,但就是會說出容易打進對方心裏的話。而且你不是隻有嘴上說說,對方看得出你是由衷這麽想,所以才更是棘手。黑虎君說你『犯桃花』……我借住在你腦子裏,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你要知道看在旁人眼裏,你可是個大情聖耶。」


    玲音的自我認知被弄得一團亂,讓他大感頭痛。


    「這、這怎麽可能……?等一下!這麽說來,像姬想華和莫妮卡這些女生,之所以對我那麽凶,該不會也是所謂的傲嬌……?」


    記錄者立刻撇開了視線。


    「………………啊,不,那是……嗯。她們就隻是真的敵視你。你在這方麵的認知是正確的。」


    「……就是說啊。我就知道……」


    玲音莫名地覺得鬆了一口氣,找回了平靜。


    「你也別說這些奇怪的話害我腦子一團亂。克蕾亞隻是信任我,我不想做出背叛她信任的事情來。真要說起來,我和克蕾亞會變得要好,起因可是很難堪的耶。我三兩下就被想綁走克蕾亞的人打昏,等我醒來時,人已經躺在醫院病床上,說起來不知道有多遜……當時的我在重要關頭根本派不上用場,要是地上有洞,我還真想鑽進去呢。我那樣醜態畢露,克蕾亞還對我那麽好,不是天使還會是什麽啊……」


    記錄者以徹底拿他沒轍的眼神,深深歎了一口氣。


    「……原來你低估自己的原因是在這裏啊……那反而應該算是英雄事跡吧。謙虛是好事,但謙虛過頭就是個傻子了啊。」


    「不,如果那時候阻止了綁票案,的確就是英雄事跡啦……可是後來祖父母就罵我說:『這種時候要找大人來幫忙』,香戀也抓著我哭,被大家說得可慘了……當時我就領悟到一個道理,那就是人應該要知道自己有幾兩重!」


    「你嘴上這麽說,但如果你回到那個時候,還不是會做出一樣的事情來?」


    記錄者在微笑中指出這一點。


    玲音啞口無言。


    「從得出的結果來看,你的行動是正確的。隻有你受了傷,克蕾亞也很快就被救回。要是你悠哉地去找大人幫忙,對方應該早就趁機逃走,也會失去追蹤克蕾亞的手段。你把自己說得一文不值,但其實你隨時都在摸索每個場合的最佳策略,並根據這個判斷來行動。你的這種習慣,多半是為了保護自己和妹妹免於受到母親虐待而不得不養成的──但現在的你需要的不是『知道自己有幾兩重』,而是『有自信』。至少,對你有好意的克蕾亞和香戀她們,看男人的眼光可沒錯。」


    玲音聽了這番意想不到的話而麵紅耳赤,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隻能慌忙地搖頭。


    記錄者慧黠地嘻嘻一笑,用指尖在玲音額頭上一彈。


    「別這麽害羞,不然連我都忍不住要親你一下了。不管怎麽說,你就趁現在盡量讓精神休息一下。等你醒了,可就又有事情要忙了。」


    「聽、聽完這種話是要我怎麽休息!」


    玲音對嘻嘻直笑的記錄者回以這略帶遷怒的吐槽後,回過神來,滿臉通紅地趴倒在桌上。


    ?


    月代香戀是在很早的階段,就自覺到對哥哥的戀愛感情。


    香戀對親生母親沒有留下什麽記憶。聽說她在香戀還在喝奶的時期就紅杏出牆,拋棄了父親和香戀。


    父親多半就是因此發瘋。


    而再婚的繼母顯然人格有缺陷,屬於那種會遷怒比自己弱小的人來發泄壓力的類型。


    繼女香戀理所當然地差點成了她發泄的對象,這時挺身保護香戀的,就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玲音。


    小孩的世界很小。


    還不到要去上學的年紀,再加上很少與親戚或鄰居往來,看事情的視野也就更容易局限在家人之間。


    對當時的香戀而言,母親是折磨自己和哥哥的怪物,父親是漠不關心的旁觀者,隻有善良的哥哥是唯一的「家人」。


    現在回想起來,也許哥哥也是透過「保護香戀」的行為,支撐住幾乎崩潰的自我。


    對於哥哥這個獨一無二的自己人,香戀很早就開始漸漸產生戀愛感情。


    即使上了國小,身邊的男生比起哥哥,全都顯得太幼稚。


    後來雙親死於突如其來的意外,兄妹倆被帶去祖父母家收養後,玲音也一直陪在香戀身邊。


    這個幾乎可以獨占哥哥的時期,也許就是香戀最幸福的一段時光。


    但過不了多久,等到升上國中──


    文槻克蕾亞就開始以很高的頻率跟在哥哥身邊。


    他們兩人之間的來往,是從國小時代就開始的,但當時兩人之間的關係顯得很生疏。


    但不知不覺間他們愈來愈熟,不但克蕾亞愈來愈常來公寓大樓,玲音去克蕾亞家玩的機會也變多了──相反的,他與香戀一起度過的時間就減少了。


    (哥哥……會被搶走──)


    香戀心中萌生這種危機意識,也就是在這陣子。


    理智上她很明白。


    自己和哥哥雖然沒有血緣關係,卻是「兄妹」,從哥哥的個性來看,自己的感情絕對無法開花結果──還曾有一段時期,香戀一直這麽告訴自己,還為了死心而扮演起叛逆期的少女。


    後來這種煞車會失靈,最重要的理由並不是「覺醒為宿主」,而是覺醒前夕所發生的「哥哥失蹤」。


    玲音突然消失,讓香戀重新體認到哥哥對自己有著多麽重大的意義。


    再也不想嚐到那種心情了──現在的香戀一心隻想著這個念頭,試圖將哥哥綁在自己身邊。


    但哥哥卻隻對克蕾亞給予特別待遇,對香戀則隻當妹妹看待。


    香戀自覺著心中黑色的嫉妒之火熊熊燃燒,將昏過去的玲音頭部挪到自己膝蓋上。


    他的睡臉似乎有幾分嚴肅。


    皓月用鐵扇拍著肩膀,深深呼出一口氣。


    「好了……雖然擺脫了妖貓,但這可傷腦筋了。就算要離開這個俱樂部,和我們的人會合,但我們的人幾乎全都在海上──看是要躲在附近等人來接,還是抬走他前去會合,又或者是把他丟在這裏──如果他有意識,倒也可以采取由我來控製他的方案……」


    「我們殺了他!就殺了他吧!乾脆趁這個機


    會要了他的命,讓他再也不敢對大姊姊做出不檢點的事!最好就一刀砍下去!不然捅下去也行!」


    莫妮卡嚷著這些聳動的話,皓月用鐵扇在她頭上輕輕一按。


    「別強人所難。要是記錄者的寶石附身到你或我身上,你打算怎麽處理?而且,一旦對他下手,羽矢多先生和女王陛下的心情可會壞得不得了呢。」


    對於香戀惡狠很的瞪視,皓月以笑眯眯的微笑回應。


    「女王陛下,還請您放心。這裏就是昨天打起來的那間健身俱樂部吧。今天應該會有清潔工或員工來收拾善後,所以就由我去和這些人接觸,用『將軍』的力量控製他們吧。隻要把唾液混在飲料裏,三兩下就能解決。之後隻要叫他們開車載我們到港口──莫妮卡,請你來幫忙。」


    「嗚嗚……這種能力,絕對不適合大姊姊用啦……這些不重要的家夥竟然有幸嚐到大姊姊的……大姊姊的……嗚嘎!」


    莫妮卡雖然憤恨不平地咒罵,但到頭來還是沒違逆皓月。


    香戀以冰冷的眼神,看著她這種把情緒表露得坦白過頭的模樣。


    香戀一直壓抑對哥哥的感情,看在她眼裏,就覺得這種坦率既令她羨慕,卻又有點看不順眼。


    「啊,對了。得趁現在把監看者的寶石拿回來才行!」


    莫妮卡這才想到似的,抓住從玲音身上拿回來的珠寶盒。


    一顆發出白色光芒的寶石穿透閉上的盒蓋,飄了起來。


    莫妮卡用手指頭一碰,寶石立刻就消失了。


    她一瞬間雙肩一顫,接著深深吸一口氣。


    「……好。剛才記錄者也是一樣,即使立可德利克進了珠寶盒,也還是可以跟他溝通呢。這個盒子,對他來說似乎是個正合適的窩。」


    莫妮卡就像對待寵物一樣,把臉頰往這小小的盒子上磨蹭。


    她的這種模樣,看起來隻像是個正值青春期的少女,卻又絲毫不掩飾對玲音的殺意。從某種角度來看,她對香戀而言是比克蕾亞與皓月更需要提防的對象。


    「那麽莫妮卡,我們差不多該──」


    皓月伸出手去。


    莫妮卡立刻撲向她,同時大喊:


    「……大姊姊!有異狀!『上麵』有人!」


    忽然間,一部分天花板破裂,掉在香戀的眼前。


    皓月與莫妮卡的頭上,有著幾乎切割成正圓形的石膏板與大塊水泥砸下。


    莫妮卡這一撲,讓皓月千鈞一發地躲過這些瓦礫。


    香戀被轟隆巨響嚇了一跳,一名身穿西裝的青年,從天花板開出的洞口,往下跳到她的視野中。


    香戀認識這名青年。就是昨天在這間健身俱樂部試圖與哥哥玲音會合的行商會異能者。


    記得皓月說過這個青年的名字叫做──


    「榊真砂!臭小子!你竟敢盯上大姊姊,你這個臭路路布!隻會切東西的嘍囉給我閃一邊涼快去!」


    她用小混混的語氣叫嚷完,對青年灑出了好幾個膠囊。


    這些膠囊在青年身邊一起爆炸。


    盡管每一顆膠囊都隻有鞭炮大小,但爆裂聲卻大得令人覺得這爆炸當中確實蘊含了殺傷力。


    這似乎是莫妮卡與生俱來的異能。


    在一種叫做「往營火依偎的老鼠歐繆提雷特」的神群影響下,她能夠強化可燃物質的爆炸,還可以在離手之際調整爆炸的時機。


    單純的火藥到了她手裏,就等於是擁有殺傷力的定時炸彈。


    這名叫做真砂的青年,似乎早料到會有這樣的爆炸,用西裝護住頭部,同時往後跳開一大步。這西裝看似尋常,卻似乎是用特殊纖維織成,擋住了爆炸。


    接著又有兩個在樓上待命的人影,從天花板的大洞跳了下來。


    「真砂哥!老鼠由我來應付!」


    「香戀!這次你就認命吧!」


    這兩個人都是香戀熟悉的人物。


    前者是哥哥的朋友山路鐵舟。這名個子高大的少年沉默寡言,這時卻難得地發出強而有力的聲音。


    而後者她更是熟悉。


    香戀的同班同學翁居貴音──


    這名戴著兔耳發帶而極為醒目的少女,和香戀一樣孤苦無依。


    由於際遇相似,讓她們變得很要好,但香戀也是前幾天才知道她原來是行商會的人。


    (為什麽鐵舟哥和貴音會在這裏?)


    之所以會太晚察覺他們接近,固然是因為暫時失去了「監看者」,但即使是如此,他們趕到的速度還是太快了。


    很難想像他們會是碰巧在這間俱樂部待命。哥哥選擇逃亡到這個地方,是剛才才決定的事情,如果連這種行動都能預判,那已經不是預測,而是能夠預知未來了。


    香戀還無暇細想這當中的伎倆,戰鬥已經在眼前開打。


    將軍周皓月以馬戲團藝人般的輕快動作,在各種運動器材間逃竄。從後追趕的真砂,雙手都伸出了長而尖銳的爪子。


    皓月似乎無意和他硬碰硬,始終不斷逃竄。


    相對的莫妮卡也為了掩護皓月而不斷追趕,但受到鐵舟妨礙,無法順利行動。


    膠囊型的炸彈,被鐵舟身披的黑色裝甲輕而易舉地擋住,而他更以雙手強韌的長鞭追擊莫妮卡。


    看來她們兩人都受眼前的對手相克。


    而一臉得意的貴音,更攔在讓玲音頭躺在自己膝上的香戀正前方。


    「貴音……你還沒死心?」


    香戀以苦澀的聲音這麽一問,貴音就伸出舌頭,甩動發帶上的耳朵,雙手連連甩動。


    「誰會死心啊,笨蛋笨一蛋!要知道我可是你的『朋友』!我會像個跟蹤狂一樣死纏著你,直到你洗心革麵為止,你認命吧!倒是啊……你哥哥要不要緊啊?看他好像作了很嚴重的惡夢……?」


    這個女生雖然腦筋不太靈光,個性卻很善良。


    「……我老哥不用你管吧。別說這些了,算我求你,不要來礙我的事。我要和老哥一直在一起,不管用強的還是怎樣,都隻有這個方法──」


    貴音轉為恨不得衝上去咬她一口的表情。


    「如果這是你的真心,要我退讓一百步不管你也行,但怎麽想都不是吧?我聽宿主說過了,說你這種獨占欲極強和手段強硬的情形,怎麽想都隻會是『玫瑰』的影響!雖然聽說女王陛下也相當任性,但不管是哪一種情形,香戀你應該更……該怎麽說……是個能為你哥哥著想的孩子!」


    對現在的香戀而言,貴音的話就隻顯得煩。


    真砂與鐵舟分別追著皓月與莫妮卡跑的情勢下,香戀瞪著貴音說:


    「這樣下去……哥哥會被『那女人』搶走。我萬萬不要這樣──」


    貴音一瞬間說不出話來。


    「唔……是、是沒錯啦,我想應該沒有幾個男人能夠抗拒那種旁若無人又沒天理的胸部……!可是你哥哥也是個健全的男生,所以胸部的差距本來就沒有辦法推翻啊!而且香戀你好歹也有達到平均值,外表又很優,應該找得到別的好男生啊。跟哥哥配對這種不健全的事情也差不多該戒掉了?好不好?」


    「……………………貴音,你其實根本沒打算說服我吧,你有自覺到你是在火上加油吧?」


    貴音說的話還算有道理,但字裏行間卻處處激發了香戀的怒氣。


    貴音察覺她臉色不對,立刻變得退縮。


    「不、不是啦,香戀!你好好聽我說!克蕾亞是華心點心的老顧客,我也和文槻家很要好,所以從小她就會帶我去旅行,或是陪我玩……她的女子力跟身材真的不是蓋的!像她在這裏的健身房泡澡的時候,就連我這個女生都會看得


    呆掉!她不是隻有大而已,像光澤啦、彈力啦、均稱啦,還有小蠻腰跟肌膚的質感啦,還有適度的有肉可是像肚子啦手臂啦這些會擔心的地方卻又有夠緊實的,她每個項目全都真的是怪物啊!這樣一個女生真心想攻陷你哥哥,憑你哪裏會是她的對手!不可能不可能!這就像是黑虎君去找某個老鼠界的神打架一樣!」


    「………………貴音,你再不閉嘴,我可真的要刺你了。」


    明明看出對方臉色不對勁,卻還是無自覺地搧風點火,這就是連自己人都把貴音當傻子看待的原因所在。


    「總、總之啊!你需要的是拿出寶石,冷靜一段時間!所以……你就給我睡到清醒過來為止吧!」


    從貴音的兔耳朵發出的隱形波動,在香戀身上打個正著。


    這不是她第一次挨到這種思念波。先前坐在黑虎君背上逃離文槻病院時,香戀就和玲音一起在空中被她迎擊。


    這次也和那個時候一樣,香戀的意識在一瞬間就被強行截斷。


    「女王?唔……!──莫妮卡,現在隻能我們兩個先走!放煙幕!」


    皓月語帶焦急的下令聲,以及緊接在後的煙幕爆裂聲,已經傳不進香戀的意識之中。


    ?


    周皓月繼承了一種叫做「宵祭的香爐卡達爾庫哈」的神群所給予的異能。


    她的爺爺「歎息的祭夏老」也受到同一神群的影響,但爺孫倆的能力有著很大的差異。


    聽說在很久以前,最先與卡達爾庫哈接觸的皓月祖先,是個盲人。


    他連所謂的視力是什麽樣的事物都不明白,所以祈求強化自身的「嗅覺」。


    這個願望實現,這位盲人祖先得到了兩種能力。


    一是能從「氣味」察覺對方並未說出口的好意或敵意等感情的能力。


    二是在自己的呼氣中摻進分泌物,透過對方的嗅覺來影響對方的能力。


    各個子孫的能力強弱與細節有所差異,而皓月的情形則是會把對方的敵意認知為惡臭。


    她從有著強烈仇恨的人身上會聞到更劇烈的惡臭,相反的,從懷有好意或肯定情感的人身上,則會聞到清爽的芳香,所以不會被對方表麵上的態度所蒙騙。


    像張燕這種有著強烈殺意的暗殺者,在接近時就會聞出來,而遇到像莫妮卡這樣黏著她的人,則根本不需要懷疑當中的好意。


    這氣味當中,還會反映出對方的性格。


    皓月之所以注意到「羽矢多壽宗」,就是因為第一次見到他時,從他身上感受到能夠放心的氣味。


    羽矢多對於從小就被卷進黑幫火拚當中的皓月寄予同情。


    這種和身邊的大人們明顯不同的氣味,讓年幼的皓月留下深刻的印象,在某種與戀愛不同的層麵上,覺得他極具吸引力。


    現在皓月明白理由何在。


    他雖然把皓月認知為祭夏老派的危險人物,但始終把她當成一個年幼的少女看待。


    所以皓月現在才會放心地利用羽矢多的善良。


    他雖然認為皓月有危險,但絕對不會與她為敵。皓月有著這樣的確信。


    而皓月從「月代玲音」身上,也感受到了少許和羽矢多壽宗相似的氣味。


    他對皓月幾乎一無所知。想來正是因為不知情,敵意才會薄弱,但在更根本的層麵上,玲音多半就是個和羽矢多很像的「襤好人」。


    如果有必要殺他,皓月不會遲疑,但說穿了也就表示,毫無意義的殺掉他未免可惜了。


    皓月把人命看得很輕。


    這是如假包換的事實,但不同人的性命在她心中還是有著不同的分量。


    她會率先殺害的,基本上都是對她抱持敵意或仇恨的人,對於其他人則還算寬容。


    以前莫妮卡倒吊的那名男子,就是個假裝要搭訕而接近,其實卻是個衝動派的自殺型刺客。而對於張燕的那些部下,也隻是因為皓月的性命受到他們的威脅,才置他們於死地罷了。


    她就是經曆了這麽多險境,讓這樣的情形變得隻是家常便飯。


    而現在──


    她所遭遇的險境,比起先前經曆過的險境,終究不是真正的凶險。


    畢竟對方並沒有「殺意」。


    「貴音、亞裏亞!玲音他就交給你們了!鐵舟,我們去捉皓月!」


    「好!」


    榊真砂能以千界鍛冶師路路布的爪子切斷任何事物。


    山路鐵舟有著鋼鐵護手帕南佐隆的裝甲,攻守兼備。


    兩者的戰鬥能力都相當高。如果有獅子和拳鬥士在,多半可以打個難分難解,但不巧的是這兩個對手偏偏很能克製皓月與莫妮卡。


    但話說回來,他們有理由還不能殺了皓月。


    「暗月!桂在哪裏?」


    莫妮卡製造的煙幕另一頭,傳來榊真砂的吼聲。


    他們的朋友根黑桂,仍然掌握在皓月手中。在問出他的下落前,他們即使想殺了皓月也不能動手。


    皓月當然沒有義務回答,她帶著莫妮卡跑向訓練室的窗邊。


    莫妮卡用身上的小型炸彈,牽製穿過煙幕追來的真砂與鐵舟。


    真砂微微退開,用經過防火加工的西裝護住自己等爆炸消退,但全身披上帕南佐隆裝甲的鐵舟則直接衝了過來。


    從他的皮膚分泌出來的黑色裝甲,足以擋開小型炸彈規模的爆炸。如果強化火力,也許至少能讓他燙傷,但這樣一來就會連身邊的皓月都牽連進去,所以莫妮卡也不得不調弱爆炸威力。


    皓月不出聲,用「將軍」的能力對莫妮卡下令。


    『莫妮卡,你先一邊逃走,一邊絆住其中一個人。記錄者和女王……就暫時交給他們。』


    如果隻剩真砂或鐵舟當中的一個人,卻還窮追不舍,到時候大可和莫妮卡以二敵一。但若維持二對二,就顯然對皓月她們太不利了。


    而且如果他們早就在這裏等著皓月等人,那麽很可能會另有其他伏兵或增援部隊。


    萬一「腐蝕的梅利亞」這樣的角色跑出來,不靠皇帝的能力根本就無從對抗。


    (既然已經在日本海上解決了山之內和卡邁恩,文槻派應該也不能再觀望。我本來還打算等皇帝一回來,就要第一個攻擊梅利亞……)


    這個企圖卻被突然殺出的斐迪南打亂。盡管靠著玲音的天真而得救,但要是在這裏被捉住,那就功躬一簣了。


    鐵舟身披帕南佐隆裝甲,以衝撞般的勢頭逼向皓月。


    皓月柔軟地扭轉身體,不及細想就先呼出一口氣。


    甜美的氣息帶著一定程度的指向性,搭上空氣的流動,整團看不見的氣息繞上鐵舟頭部附近。外觀上沒有改變,但緊接著他就頭昏眼花似的沒算準距離,皓月驚險地躲過了這次衝撞。


    情急之下甩出的鐵鞭也從皓月身上偏開,打在了天花板上。


    對於接著往下揮的一鞭,則拿重量訓練用的器材當擋箭牌擋過。


    皓月一族對敵人呼出的「卡達爾庫哈的氣息」,能夠透過嗅覺,發揮暫時讓敵人五感錯亂的效果。


    以皓月的情形而言,她的能力似有似無,隻能引發暫時性的目眩與虛脫,讓對方的平衡感產生些微的偏差,但考慮到這本來多半會打中的一鞭就此揮空,可見這種力量雖不起眼,但仍然很有作用。


    異能有著個體差異,一族當中有人能引發呼吸困難,甚至還有人能夠引發更加不可思議的效果,但由於都得靠對方的「嗅覺」來發揮作用,一旦對方戴上防毒麵具之類的東西,就會失去效果。


    所以皓月這些年然從不貿然宣揚自己的這種能力,反而假裝沒有異能。


    這種能力


    她隻會在緊要關頭使用,但鐵舟的這一步進攻極為犀利,若不依靠能力就無法避開。


    (報告上說擔任克蕾亞護衛的帕南佐隆係異能者,兼有老座王派『焰鐵眾』的特質……原來如此,的確難纏──)


    部下的資料正確,的確值得慶幸,但狀況卻很不妙。光是被譽為路路布係最強的榊真砂就已經應付不來,鐵舟更是炸藥與槍彈對他幾乎完全不管用,所以皓月等人也就必然得針對真砂這一邊來攻擊。


    而這個念頭也傳給了莫妮卡。


    「……你這個現充!給我爆☆炸!」


    就在莫妮卡罵出受到黑虎君影響的黑話同時,榊真砂的前後左右同時發生了爆炸。


    他身在爆炸正中央,無路可逃。


    往營火依偎的老鼠歐繆提雷特的能力,讓莫妮卡能夠在強化火藥爆炸力的同時,調整爆炸的時機。


    說穿了,這種能力就像是能夠瞬間設定好精度極高的導火線,而她更能有效利用這種特性,練出了自己一邊奔跑,一邊灑出會按照時間差引爆的炸藥,拿自己當誘餌來把對方引進「爆炸中心點」的技法。


    由於連擲出炸彈的動作都不需要,就會從死角發生意想不到的爆炸,即使當成威嚇手段,也能發揮很大的作用。


    若能成功自是再好不過,即使失敗,對方也會為了提防爆裂物而放慢追擊的腳步,莫妮卡不會有何損失。


    「真砂哥?」


    鐵舟注意到情形,動搖地出聲驚呼,但回答他的不是話語,而是行動。


    「……咦?」


    照理說真砂已經被引進爆炸的正中央,卻穿破爆炸的煙塵,朝莫妮卡揮出爪子。


    莫妮卡打了個滾,躲過了這一爪。


    真砂揮空的爪子連著欄杆,將健身器材砍成兩半,自己更若無其事地順勢繼續追擊莫妮卡。


    但他全身幾乎沾滿了血,連以特殊纖維織成的西裝,都燒得破爛焦黑。


    「咿咿?這、這是怎樣?明明就命中了!這家夥為什麽還能動?」


    莫妮卡一邊利用器材當障礙物,驚險地躲過爪子,一邊發出惶急的驚呼。


    鐵舟在皓月身前苦澀地低聲說道:


    「……他真正可怕的地方,不是爪子利不利,而是根本不把大小傷勢放在眼裏,不斷往前衝的那種不按牌理出牌的覺悟和氣魄。皓月──叫莫妮卡投降。真砂哥覺得隻要能活捉到你就好,再這樣下去,難保他不會拚個同歸於盡,讓莫妮卡受到致命傷。」


    皓月不認為這是在嚇唬她。


    行商會內謠傳的榊真砂戰績,完全證實了鐵舟的擔憂。他雖然看似溫和,但即使麵對有權有勢的人也照咬不誤,這種狂犬般的個性,連皓月都時有所聞。


    但話說回來,皓月不可能選擇讓莫妮卡投降。


    這不是因為愛情,而是站在為皇帝效忠的「將軍」立場所作出的判斷。


    『莫妮卡!我們兵分兩路。你破窗逃走,我逃往館內。我們在皇帝身邊會合。』


    「這怎麽可以?大姊姊,太危險了!請大姊姊先走!我來絆住這些家夥……」


    皓月加重發動「將軍」的能力,封住了莫妮卡的拒絕。


    『我也有勝算。現在你聽我的,還是說,你沒辦法相信我的計謀?』


    「……不是……我會聽,大姊姊的……」


    莫妮卡的表情變得有些空洞,但身體反而找回了敏捷,維持充分訓練過的俐落動作爆破窗戶,往屋外跳了出去。


    ──既然對方對「根黑桂」執著,目標就會放在皓月身上。


    但現在真正重要的不是皓月,而是「黃金記憶雕金師立可德利克」,以及被選為其巫女的「莫妮卡」。


    尤其記錄者既然選擇站在玲音這一邊,有著瑪麗安娜一族的血統而能夠管理寶石的莫妮卡,價值也就大大增加。


    如果說附身在月代玲音身上的是上一代的記錄者,那麽甚至可以說如今莫妮卡就是當代的「記錄者」。


    身為輔佐皇帝的將軍,她不能把莫妮卡和立可德利克交給行商會。


    換做是以前奉行利己主義的皓月,根本不會有這樣的念頭,但「將軍」的寶石已經確實讓她的精神變質了。


    莫妮卡破窗而出,似乎讓真砂與鐵舟都錯以為皓月也會跟上,立刻繞向被爆破的窗戶旁邊。


    但皓月先讓他們兩人的注意力放到窗戶上,自己卻開始跑向相反的館內方向。


    鐵舟啐了一聲。


    「霧塚姊姊!人過去你那邊了!」


    這個沒聽過的姓氏,讓皓月皺起了眉頭。


    光是沒當先鋒,就可以推知多半不是太厲害的異能者,但既然是伏兵就不能大意。雖說已經先讓莫妮卡與立可德利克逃走,但皓月也不打算死在這種地方。


    皓月一邊感覺著真砂與鐵舟從後追趕的聲息,一邊往前跑。


    一踏上走廊,立刻有三名少女從正麵擋住了去路。


    其中兩個人是穿著運動服的健身教練,皓月也認得她們。


    榊真砂的妻子榊由姬,以及退休的藝人水本冬華──


    皓月盡管和她們個人沒有來往,但兩個人都是過去行商會內重大案件的相關人士,所以幹部們多少都聽過她們的名字。


    從她們在這間健身房就職,也看得出她們都處於文槻派的庇護之下。


    根據部下的報告,她們兩人並沒有特殊的戰鬥能力。因此由姬赤手空拳擺出拳擊架式,冬華則將木刀舉在中段。


    而剩下的一人,則是鐵舟稱之為「霧塚」,看似櫃台小姐的女子。


    霧塚無論態度與架式,都和有覺悟的其他兩人不同,手忙腳亂地將雙手架在胸前,露出像是隨時都會哭出來的表情。


    皓月趁距離還遠,對擋住通道的三人喊說:


    「給我讓開!」


    霧塚像是被她的這一喊觸發而喊了回去。


    「皓、皓月小姐!把桂還給我!」


    她尖銳的嗓音甚至顯得年紀幼小,聲調中卻硬是有著一種迫切。


    (這丫頭……!是根黑桂的女朋友……?)


    皓月從氣氛猜到這一點,不禁暗自咂舌。


    (……抓住根黑桂,是不是失策了?)


    由於根黑是個有實力的異能者,皓月本來打算遲早要讓寶石附在他身上而拉攏進來,但這個判斷卻讓楙真砂和這些女子介入了這次的事態。


    事到如今這樣的反省已經沒有意義,但若是早點放了他,也就不會受到這些人幹擾,皓月也許已經和玲音與香戀他們一起逃脫這裏。


    她明白樹敵太多是自己的壞習慣。


    「周皓月!站住!」


    「你不站住我就要把你攔下來了!」


    舉著木刀的冬華搶先一步撲上,接著由姬也往前衝。


    皓月配合她們的動作,重重呼出一口氣。


    兩個人都被這口能引發目標一瞬間暈眩的氣息呼個正著。


    但她們仍不停止攻擊。


    她用鐵扇勉強格擋住冬華往下劈的木刀,再扭身閃過接著衝過來的由姬所打出的刺拳。


    盡管躲過了她們兩人的攻擊,但皓月的前進已經受到阻撓,就這麽退開幾步。


    接著──霧塚擋住在去路的冬華與由姬背後,拿出了「手槍」。


    她把槍口對像皓月,膝蓋發抖地大喊:


    「請、請你不要動!我真的會開槍!」


    她的姿勢實在太糟糕,讓皓月忍不住失笑。


    「就算你拿真槍也不像打得中……不過這到底是在開什麽玩笑?」


    霧塚舉起的甚至不是模型槍,而是塑膠製的水槍。


    怎麽想都隻覺得是個已經老大不小的人,在模仿小孩子的惡作劇。


    皓月再度嚐試突破,背後卻傳出蘊含著緊張情緒的說話聲音。


    「……梅利亞夫人,皓月已經停住腳步,請你繼續待命一陣子。」


    『這樣啊。玲音已經離她夠遠了吧?既然這樣,我這邊隨時都就算腐蝕掉她一條腿,也死不了的。』


    皓月回過頭來,視野中出現的是負責護衛文槻克蕾亞的小泉亞裏亞。


    她個子小得像個孩子,視線卻很犀利,對皓月表露的敵意也是真的。


    她身為琉璃之都敲鍾人雷堤斯瑪的一族,一手拿著從自己喉嚨生成的通訊球,和皓月最害怕的對象聯絡。


    當皓月察覺眼前的「水槍」與這次通訊所代表的意義,立刻臉頰抽搐,當場舉起雙手。


    小泉亞裏亞發出像是一刀砍向她的聲音:


    「……你真明智。這『水槍』裏裝的,是梅利亞夫人交給我們的帕斯米歐的軍隊。隻要我打個信號,讓梅利亞夫人發動,就能一瞬間把沾濕的部分吃個精光。你喜歡被吃掉手,還是腳?頭我就留給你吧。雅姊,就算有點偏掉也沒關係,請你要好好射喔。」


    「哇哇哇哇哇哇我我!」


    或許是太緊張,讓她說話都口吃了。


    鐵舟與真砂也從背後追了上來。由姬一看到真砂所受的傷,立刻臉色蒼白,真砂自己卻若無其事。


    包括人數差距在內,實在是無計可施。


    皓月深深歎了一口氣。


    這口氣息當中,已經沒有任何機關。


    「……我投降,我不會再抵抗了。隻是,囚禁根黑桂的地點,我全權交給部下處理,所以就算拷問我,我也無從回答。如果拿我當人質交涉,他們應該會立刻答應。還有……」


    皓月隻轉動眼球,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一圈。


    「你們為什麽會待在這種地方?我怎麽想都覺得你們不可能事先和玲音說好……」


    亞裏亞冷漠地回答:


    「我們隻是在幫忙整理俱樂部順便待命。然後我們察覺監視攝影機拍到不正常的衋麵,才展開圍捕。算你運氣不好嘍。」


    皓月從亞裏亞這番話裏,察覺到了巧妙的「謊言」跡象。


    如果情形是這樣,他們不可能還有空請求梅利亞協助。


    梅利亞的能力近乎無敵,但仍有幾個漏洞可鑽。


    她這種能力的本質,就是把自己的手指泡在少量的水裏,拿這些水當作培養液,讓周圍的微生物「變異」。說穿了「帕斯米歐的軍隊」,其實隻是隨處可見的尋常微生物。


    透過她的能力變異的微生物,會得到爆炸性的捕食能力與繁殖能力。對微生物而言的「捕食」,也就意味著目標的腐敗,而透過捕食得到的能量,則會用來繁殖。


    梅利亞對這些她自己造成變異的微生物,可以指示概略的行進方向,並切換是否進行「捕食與繁殖」的行動。


    也就是說,隻要她有這個意思,甚至可以把整個世界吃個精光,讓世界毀滅。


    這種能力在行商會中近乎最強的確是事實,但使用起來並不怎麽方便。


    如果要變異過的微生物停止「捕食與繁殖」,這些微生物群的營養補給被截斷,約一個小時後就會死亡。


    當梅利亞把「帕斯米歐的軍隊」分到保特瓶或水槍等容器時,為了避免腐蝕掉容器,就會關掉微生物的捕食功能。


    也就是說,除非發動能力,否則隻要短短一小時,這些水就會變成一些隻是有點黑的髒水。從某些角度來看,這並不隻是缺點,同時也是優點。以梅利亞的能力切換捕食功能的開與關時,永遠會對所有「仍然生存的帕斯米歐的軍隊」有效,所以如果這些微生物會一直活下去,已經遭到汙染的地區自是不用說,透過人或物資的移動而散播出去的微生物,更會一起開始捕食與繁殖,難保不會在轉眼之間就毀滅世界。


    梅利亞所準備的「帕斯米歐的軍隊」若不發動,一個小時就會失效──


    也就是說,亞裏亞等人要動用這種武器,就必須在一小時之內去跟梅利亞要來帕斯米歐的軍隊,當場預做準備。


    除非擁有預知能力,否則這種布局是沒有這麽容易完成的。


    而且,如果他們是從得知玲音與皓月來到這個俱樂部之後,才去和梅利亞接觸,那麽即使擁有黑虎君等級的移動速度,也無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展開奇襲。


    (雖然也有可能是水槍裝的並非「帕斯米歐的軍隊」,隻是他們虛張聲勢──)


    考慮到人數差異,現在的皓月也沒有勇氣再去試探對方的虛實了。


    ?


    「狀況演變成對我們而言看似可喜……卻又似乎並非如此的尷尬情形了啊。」


    白袍老翁「神醫有樂原」一邊嘻嘻笑了幾聲,一邊把整疊資料扔到桌上。


    在健身俱樂部周邊為了捕捉宿主而展開的火拚後過了一晚,傷患也大致治療完畢,所以他現在正在略作喘息。


    多虧了「燕人」張燕出手相助,這一戰並未失利,但他們也沒有餘力去追捕撤退的敵人,捕捉宿主的目的宣告失敗。


    但他們仍然取得了多名宿主的戰鬥資料,而且更有個最重要的收獲,那就是得以親眼見證「皇帝一黨的實力」。


    在文槻綜合病院等市內的遭遇戰,以及皇帝大顯身手的碼頭一戰,有樂原都隻能透過畫麵觀看,但這次能夠在現場看到宿主們各式各樣的特殊能力,自是大大刺激他的好奇心,讓他深深體認到其中的價值。


    也因此,現在的有樂原心情非常好,好得足以讓他把作戰失敗的事實拋諸腦後。


    (……皇帝一黨幾乎已經集結完畢。雖然推測他們應該是躲在海上的郵輪上,但正確位置不詳。而且行商會這方麵,「沉默的山之內」和「浩劫的卡邁恩」搭乘的飛機在日本海上空失去聯絡,兩個派係的幹部集團都拚命隱匿這個情報……這可傷腦筋了。我一大把年紀,卻愈想愈興奮了。)


    站在派係的立場,眼前的狀況理應要令他頭痛,但現在的有樂原卻由衷對這樣的事態樂在其中。


    山之內與卡邁恩所搭的飛機,多半是被皇帝一黨擊墜。


    由於是以卡邁恩的私人飛機進行極機密飛航,並未有媒體報導,在行商會內的情報也經過管製,但這種事情是不可能永遠隱瞞下去的。


    一旦確定兩大巨頭一起死亡,組織的動搖將是無可避免。


    背著接班人之爭加上對抗皇帝一黨這兩大課題的行商會,將展開一場什麽樣的迷航?一想到這裏,有樂原就期待得不得了。


    有樂原一邊思索今後的情勢,一邊對身旁的秘書問起:


    「我問你,張燕在做什麽?」


    祭夏老派的幹部張燕,深深憎恨同派係的幹部周皓月,聽說在這場動亂發生前,就已經為了殺她而來到日本。


    他的一族擁有遙遠高嶺的小鬼紐伊的異能,雖然平均壽命短,卻擁有強健得超乎常人的肉體。


    但就連如此頑強的他,在碼頭那一場與皇帝的大戰當中,仍受到各種從異世界召喚而來的氣象侵襲,受到瀕臨死亡的重傷。


    若不是當時前往收集現場情報的有樂原部下,湊巧發現了性命垂危的他,把他帶回給有樂原,相信現在他已經成了屍體。


    不太與人合謀的張燕,為了兼顧有樂原的救命之恩,允諾現在會與他同一陣線。


    對於人數雖多卻欠缺精銳的有樂原派係而言,這個追加戰力非常寶貴。


    擔任秘書的男子畢恭畢敬地回答:


    「張燕先生在房裏休息。他其實想去找皓月……但他畢竟對日本不熟,似


    乎很感謝我們的協助。」


    張燕隻會說中文,要是沒有人翻譯,連溝通都會有困難。何況他本身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極少出聲說話。


    幾年前有樂原見到他時,他還是個至少會講上幾句客套話的人,但現在似乎滿腦子都隻想著要如何找皓月報仇。


    (皓月與張燕的對立,起因似乎是為了爭奪祭夏老派的接班人地位……沒想到「歎息的祭夏老」會淪落到這步田地,而我也老了啊──)


    沉默的山之內、浩劫的卡邁恩、歎息的祭夏老──行商會實質上的三巨頭一旦幾乎在同時退場,本已退隱的翁居夢路與穩健派的青澀狐狸文槻,發言權可能就會變強。


    也或許文槻、梅利亞以及夢路等人,會變成對有樂原而言比皇帝一黨更大的阻礙。


    神醫有樂原在腦海中揣摩方針,忍不住說出了這個念頭。


    「行商會會順利改朝換代,還是會加深分裂呢……又或者會屈服在皇帝一黨手下?還是會打倒他們,收拾整場動亂──你……有什麽看法?)


    有樂原半開玩笑地問起,身穿西裝的秘書就為難地回答:


    「我實在猜不到……我想能夠得到『記錄者』和『立可德利克』的一方,應該還是會比較有利──」


    即使用上有樂原的情報網,終究未能連皇帝一黨已經取得「立可德利克」與珠寶盒的消息都查到。皓月與莫妮卡甚至對大部分同伴都隱瞞了這個事實。


    要是有樂原在現階段就查出這個事實──


    也許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投靠到皇帝那一方。


    而動機完全出於身為研究者的「好奇心」。


    黃金記憶雕金師立可德利克──


    這個特異的神與人稱「記錄者」的寶石,就是有樂原的興趣所針對的目標。


    如果可以,有樂原會希望靠自己的派係得到這兩樣東西,但如果皇帝已經得到,他不惜投降也想參與研究。


    神竹就難以抗拒這種誘惑,有樂原對他的這種誌向非常能夠體會。


    不,這種誘惑根本不該抗拒。


    盡管和一般社會大眾所說的「有常識」之間有著一段差距,但有樂原覺得神竹的背叛是極為合理的判斷。


    人的時間是有限的。隻要想到人遲早會死,那麽無論名譽或利益,一味累積都沒有太大的意義。


    這些隻是用來享受人生的工具,夠用就好,要是為了追求過剩的財富而減損了樂趣,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恣意享受喜歡的事物,對有樂原來說是最應該優先的事項。


    當然了,皇帝未必就會接受原原本本的有樂原,但這個環節上就會牽扯到「寶石」的特性。隻要殺了宿主,寶石就會解放出來,附身到附近的另一個人身上。


    而有寶石棲宿的人就會成為「皇帝」的同伴。


    也就是說,隻要有樂原就近殺了個宿主,得到這人身上的寶石,皇帝一黨就會歡迎有樂原加入。


    更有甚者──


    (……如果我能夠殺了皇帝,繼承這顆寶石,那麽我就是「皇帝」了?哎呀呀,這個機製可真有意思。這所謂的「記錄者」,到底是怎麽想的,才會留下這樣的機製呢……?)


    以人道而言,這個係統非常瘋狂,但如果隻考慮到維持戰力,卻極為合理。


    對於構思出這個係統,把各種「寶石」儲存在珠寶盒內的記錄者這個人物,有樂原一無所知。


    如果她是考慮到有可能發生的種種事態而設計出這個係統,那她就是不折不扣的惡徒。


    但若她並未想得這麽深入,那麽相反的,她就隻是個糊塗又粗心的人。


    有樂原猜得出她若不是個聰明的壞女人,就是個腦袋不靈光的聖女。但不管是哪一種,就是因為有她的這種能力,才會引發現在的事態。


    從這個角度來看,「記錄者」的寶石對整個事態的影響,比皇帝更為關鍵。


    由於這是唯一能夠和立可德利克溝通的寶石,即使站在研究者的立場,也希望能夠優先得到。


    這個寶石的宿主是誰,有樂原已經大概猜到。


    是一名謊稱擁有資料中所沒有的「占星術師」寶石,得到星詠艾斯哈的加持的高中生──


    他與文槻派的最強戰力「腐蝕的梅利亞」過從甚密,似乎還是她獨生女兒的情人。


    乍看之下隻是一介高中生,但身家調查的結果,已知他乃是過去山之內派的研究人員月代夫婦的遺子。


    有樂原也記得這對夫婦。


    他們身為研究人員,做出了算得上優秀的成績,但他們實在太愛自己了。


    他們高估了自己的才能,小看了幹部們,讓幹部臉上無光,隻為了讓他們自己能以更有利的條件轉職,就把自己人的研究成果出賣到歐洲。


    他們做出這樣的事來,卻似乎絲毫未考慮到會被以背叛者遭到處決的可能性,甚至還做出「若是不想讓社會大眾知道行商會的存在,就對我們的跳槽睜隻眼閉隻眼」這種離譜的威脅。


    說穿了他們都是隻知道研究的傻子,但傻成這樣就令許多幹部都覺得傻眼。即使他們遭到暗殺,也幾乎沒有人同情他們。


    (記得當時我是把處決的工作──交給了羽矢多吧。)


    對於年幼的小孩生死,他並未下達什麽指示。


    隻要在住家放火,一次燒死全家人,這件工作一天就能完成,但羽矢多足足花了十天以上,等待隻有夫婦倆搭車的時機。


    他雖然外表粗獷,卻始終想減少損害。


    如果他的個性不討厭動武,能夠以更輕鬆的心態去運用自己的能力,現在也許已經成了有樂原的左右手。


    但由於他的行動太天真,被其他派係看輕,現在更被皓月這種小丫頭牽著走。


    他明明有著足以和張燕單挑的實力,實在未免可惜。


    說來理所當然,但無論擁有多麽優秀的能力,如果當事人自己無法有效發揮,自然都會白費。


    相對的,也有些人就像月代夫婦一樣,明明沒有能力卻虛張聲勢,大擺架子,最後自取滅亡。


    知道自己有幾兩重這回事,意外地並不容易。


    相反的,就像俗話所說的「旁觀者清」,有時要看清楚別人有幾兩重倒是容易得很。


    例如說,周皓月就沒有足以統禦祭夏老派的實力。


    隱居不問世事的翁居夢路,沒有足以統禦當今行商會的領導魅力,文槻雅臣也是當到文槻派的首領就差不多了。


    當然人的格局也可能隨著歲月而改變,但若非有什麽非常不平凡的際遇,否則沒有這麽容易產生大幅度的改變。


    對皇帝則不清楚。


    不但不曾見過,而且寶石是宿在小丫頭十和田靜枝身上。


    有樂原所知道的靜枝,實實在在隻是個平民,不是那種會站在萬人之上的女子。


    (皇帝是吧……還是希望可以開誠布公談一談啊。)


    有樂原一邊思索,一邊站起。


    他走到窗邊,漠然看著窗外的街景。


    水門市看上去十分平靜。


    未免太過平靜,甚至令人懷疑先前的動亂都是假的,但至少行商會的相關人士卻頗為忙碌。


    皓月擺出盯上一般成員的態勢,所以也有些人帶著家人,暫時離開水門市避難。相對的業務也就集中在留下的人身上,就水門市內而言,組織的基盤已經開始動搖。


    今後要是山之內與卡邁恩的死訊傳到組織末端,動搖將會大到再也無法抑製。


    有樂原陷入思索,視野中卻一瞬間閃出一道光。


    他反射性地挪開身體,緊接著玻璃窗就在一聲響亮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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