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卡爾布魯克一臉困窘的倚在牆邊,抬頭仰望漆黑的夜幕。綿密不絕的雨水打在他臉上,身體逐漸失去溫度。


    與其說是悔恨,他的表情更充滿歉疚。


    「所以說……我也老了呀……」


    微弱的呢喃聲混雜著自己的呼吸,轉眼便已隱去。


    手掌按壓的側腹再度湧出鮮血,讓他的呼吸變得紊亂。


    五分鍾前,卡爾布魯克才剛吃下敗仗。


    在與伊帕西?特特斯廝殺得正激烈時,一不小心竟遭到暗算。他的腳踝被從地麵伸出的手捉住,踉蹌的瞬間就被砍傷。


    那是「綺莉葉」的手。第二個「羅蘭之子」人造人,也是卡爾布魯克的主人,雷可利的姐姐。實在難以想象對方竟然擁有那樣的能力。不對——不管是難以想象或粗心大意,這些都不足以當作借口。


    靜下心來仔細想想,就算是超出常理的能力,卡爾布魯克應胲也能實時反應過來才是,戰敗的原因是他老了嗎?還是曆練仍嫌不足?


    但無論如何,失敗就是失敗。


    卡爾布魯克唯一慶幸的是,還好這並不是為了保護主人而不得不戰的戰鬥。幾天前,少年弗格在同樣的狀況下敗給自己,他還耳提麵命了一番,現在想想還真是掛不住麵子。


    他十分擔憂弗格的狀況。


    卡爾布魯克所受的傷雖不至於喪命,卻也無法再繼續戰鬥,同樣也無法提供弗格更多幫助。若是有赴死的覺悟,或許還能成為弗格的擋箭牌。然而,卡爾布魯克的生命是為了他的主人雷可利而存在的。不管是沒有得到她的允許就赴死、或是為了他人賠掉一條命這種事,很抱歉卡爾布魯克實在辦不到。


    年紀大了之後,還真是愈來愈精明了。明明以前總是受人情世故的影響而瞻前不顧後,如今卻也懂得靠理性仔細算計再行動了。


    至少也該提點他們伊帕西?特特斯手上的王牌——就是能混淆對手認知的能力,不過看來似乎是不可能了。即便告訴他們大概也無濟於事吧,抱著這種想法,於是釋然。


    說是釋然,但其實更接近冀盼。


    不管怎麽說,弗格與艾兒蒂米西亞都背負著不能戰敗的包袱。即使王室能容忍失敗,可一旦失敗,其實就無異於終結。這場戰鬥,他們絕不能輸。若是輸了,那份絕對不能被傷害的事物就會被摧毀了吧。


    戰鬥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被允許從戰敗中卷土重來,另一種則相反。幾天前弗格與卡爾布魯克的那場對決,對弗格來說就是前者,對卡爾布魯克而言卻是後者:與今天的對決剛好完全相反。今天的戰鬥對卡爾布魯克來說是前者,而對弗格而言,卻是後者。


    要是弗格因為得到卡爾布魯克的指引而贏了這場戰鬥,也隻不過是受惠於他人的勝利。若無法靠自己的力量在這背水一戰中突破重圍,今天的經驗將會形成小小的毒瘤,總有一天必定會一發不可收拾地蔓延至全身。


    相反的,若是他能靠自己的力量戰勝,經驗就會成為重要的種子,在下次麵臨更四麵楚歌的窘迫戰況時,種子將會開花結果。


    於是,卡爾布魯克除了懷抱希望之外,並沒有多做什麽。


    將來弗格或許會成為自己的敵人,其實卡爾布魯克也暗自覺得他們若死在這裏也未嚐不是件好事。他不否認自己懷著如此卑劣的想法,應該說會這麽想原本就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無論是敵人或戰友,他們的年紀確實很輕,將希望放在年輕人身上也是年邁的自己一點小小的樂趣吧。


    「接下來,你們又會怎麽做呢……?」


    縱使有些虧欠,在許許多多的念頭縈繞下,卡爾布魯克的表情也不自覺變得柔和了。


    ?


    對弗格來說,糟糕的是綺莉葉所叫囂的那些計劃全是事實而並非誑語。


    邊獄院的後門確實有埋伏,不知道對方用了什麽手段竟能將卡爾布魯克打敗,成功闖進建築物內。並且,綺莉葉她——原本應該在前門全數滅絕的綺莉葉,也跟那家夥在一起。


    恐怕是與入侵艾兒蒂位於石塔地底的房間時相同的能力吧。能夠超越距離出現在曾經碰過麵的人麵前,所謂「群體」的特性。


    弗格與艾兒蒂趕到現場時,他們已經殺害了一個邊獄院職員,並正打算襲擊另一個。無法防止出現犧牲者,這點讓弗格萬分懊悔。


    值得慶幸的是他們趕在她成為第二名犧牲者之前成功營救。而且那個人還是弗格的朋友。


    邊獄院內部,靠近中央走廊的一隅——


    弗格用力踢開飛撲而來的男性侵入者,扛抱起特莉埃拉一躍跳向走廊轉角,放下她之後開口。


    「特莉埃拉小姐,你沒事吧?」


    「咦?弗格……?」


    「我晚點再解釋,你快退後。」


    她沒有聽進任何話,隻是愣愣地來回望著弗格與入侵者。弗格判斷她此刻正陷入一團混亂,於是又將她往身後帶了一些,並對艾兒蒂使了眼色。


    弗格從懷裏拿出手帕搗住特莉埃拉的口鼻。手帕與弗格一樣濕透了,但這樣正好,因為煉獄毒氣沒辦法侵入水中。


    等艾兒蒂走到自己的身旁,弗格更往前踏出一步,同時對特莉埃拉囑咐道:


    「請你快點逃,愈快愈好。聽懂了嗎?」


    「啊,可是……我……」


    她大概被嚇到腿都軟了吧,既然這樣……


    「動不了的話,你就留在原地沒關係……我們會保護你的。」


    轉過身再次與綺莉葉、還有那個從地上爬起來的入侵者相互對峙。


    這一次弗格終於看清了那家夥的模樣。


    「……你不是……」


    簡直難以置信。


    ——是伊帕西?特特斯。


    大約一個半月前,曾經在匍都大橋對決過的類人造人。由羅蘭的侄子——雷迪克?梅爾透過煉禁術創造生成,被歸類成人造人的活屍。


    那時候讓他脫逃確實讓自己懊惱不已,想不到竟會在這裏再相遇。


    教人感到錯愕的還不僅於此。


    「你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無論是外表或氣質,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


    雙眼閃爍著猶如蛇或蜥蜴的斑斕光芒,在他身上絲毫感受不到人類的氣息。嘴角微微抽搐著,表情顯得空泛虛無。然而最詭異的——莫過於他那隻與過去大不相同的右手。


    藏在濕透的破爛外套底下,微可窺見的右手握著一把鬥劍。那是一把狀似削短的單子葉植物,長約六、七十公分的雙麵刃。提著那把沒收在劍鞘裏而是直接曝露在外的白刃——握著劍柄的手,被半透明的紅色外殼包覆住。


    正確來說,是手肘以下被包覆住了。


    綻放出紅寶石光輝的岩塊外殼就像鱗片一樣吸附著肌膚。從手臂到五根手指都成為劍柄,外殼的前端則完全覆住整片劍身。


    看來他是沒辦法放下那把劍了,因為他已經與那把劍合而為一。


    「那把劍……」


    「唷,好久不見,你又想來阻撓我了嗎?」


    伊帕西忽視弗格的提問,黏膩的視線在他身上逡巡,嗤鄙道:


    「不過,這次可不會再讓你稱心如意了。你的劍跟我的劍可是不相上下的。」


    「不相上下?……該不會……」


    那把以寶石將劍與肉體連結在一起的奇異鬥劍——難道是艾莉絲的魔劍嗎?


    像是肯定般,伊帕西一臉得意。


    「剛開始的時候,這紅色的玩意兒隻是包覆了整隻劍,當我砍殺愈來愈多女人、剌得愈來愈深、讓它吸收更多鮮血之後……它就開始溶解露出劍身。而那紅色


    的玩意兒為了連係我和這把劍,就慢慢流淌到我的手臂上,所以我跟它才能合而為一啊,咯咯、咯咯咯!」


    「你可得好好感謝我唷?會有這種結果,有一半可是用我的血換的呢。」


    「『艾莉絲四號』還真是有趣啊,你看?這像是紅水晶的東西完全侵蝕到他的手臂肌膚裏了,一般人肯定會痛到發瘋吧?但他這個類人造人擁有異於常人的治愈能力,所以才承受得了……創造出這種東西的艾莉絲?嘉立爾簡直就是個瘋子,跟我們的父親一樣呢!」.


    「喂,不準再說我是類人造人。」


    伊帕西忽然轉身將魔劍抵在綺莉葉的喉嚨上。


    「我才不是什麽類人造人,而是貨真價實的人造人。我是跟你們一樣……不對,是比你們更高級的存在!畢竟我原本可是個人類!跟一開始就是怪物的你們大不相同。」


    伊帕西怒吼著,一雙眼在綺莉葉與弗格身上來回瞪視。


    「伊帕西?特特斯,你很以此為傲嗎?」


    這家夥到現在還囚困在對於人造人的幻想之中嗎?


    弗格覺得無聊至極。同時也明白,非得阻止他不可。


    自以為比人類更強大的非人類,隻會是人類的敵人。


    「人……造人?死過一次……?」


    特莉埃拉在弗格身後茫然地自言自語。伊帕西聽到後笑了出來。


    「沒錯,特莉埃拉。我曾經死過一次。但因為成了超越人類的存在,所以現在還活著,也才終於能再見到你啊。」


    那語氣親昵得彷佛是在與情人交談。說的卻是我把女人給砍了。或許對現在的伊帕西來說,眼前這個被當作下一個殺害對象的女人就等同於自己的所有物,跟親密的情人沒兩樣吧。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


    這麽一來,也就真相大白了。


    是綺莉葉將艾莉絲的魔劍交到伊帕西?特特斯手上,解開他的精神桎梏,誘使他去殺害那些女人。


    「原來撕裂殺人魔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而是兩者兼具。」


    以少女的外表作為誘餌,再以艾莉絲的魔劍撕裂人體,殘虐的殺害。


    一夜又一夜,合計十五人。加上增殖的綺莉葉,恐怕有將近三十人左右。


    如果赤紅的外殼原本是包覆在劍身上,那些屍體會淒慘破敗得看不出原樣也就不難理解了。在街上巡邏戒備的警察軍、王屬軍、以及市井煉術師們都白忙一場了,因為犯人並非在街上遊蕩,而是在邊獄院這裏物色下一個獵物。


    「哪,哥哥,我們繼續吧?」


    綺莉葉從腳邊的青藍泉水中拉出另一個自己,再次開口:


    「二對二,很公平吧。當然是指把我們當作一個個體啦……反正不管怎麽說,都比剛才更有趣了不是嗎?我打算把這棟建築物與裏頭的設備徹底破壞掉,讓這個國家還有你們嚐到絕望的滋味。伊帕西想盡情虐殺你們身後的那個女人,而你們則打算阻止我跟伊帕西。遊戲規則再單純不過了。」


    竟把這種事當成遊戲。


    綺莉葉氣定神閑地對這場戰鬥下了如此結論。她該不會是把對自己與艾兒蒂的憎恨硬是轉變成愉悅的要素了吧。弗格不清楚,但即使如此……


    「我並不打算玩遊戲。」


    綺莉葉始終是自己的妹妹,是以煉獄毒氣創造出來的同類。


    而在一個半月前,讓伊帕西脫逃的也是自己。


    既然如此,他就必須為這一連串的事件負起責任。


    不能讓損害範圍繼續擴大下去,這場戰鬥更是不能輸。由非人類所引發的惡意——就由同為非人類的自己來驅逐。


    「……艾兒蒂,拜托你,請幫我個忙。」


    「好的。」


    弗格的視線越過對自己頜首允諾的少女。


    映入視野中的是在更後麵,愣愣坐在地上的特莉埃拉。一臉茫然自失的表情——她一定無法理解現在是什麽情況吧。隻是不得不在她麵前暴露出自己的真麵目這一點著實有些悲哀,但在這種時候,那也已經是稱不上問題的枝微末節了。


    拔出「艾莉絲十六號」,弗格一股作氣衝了出去。


    毫無預兆的開戰。他早已啟動手上的鍵器吸食毒氣。


    靠著加速後的身體機能,弗格二話不說朝伊帕西?特特斯砍去。


    伊帕西也做出反應。粗魯地從斜角揮落「艾莉絲四號」。


    當然,這種速度對弗格而言還是太慢了。他在極近的距離擋下伊帕西的攻勢,瞄準對方的劍身,將力量集中於彎刀揮斬出去。出自同一名女性之手的兩把魔劍——就算不清楚對方那把擁有什麽樣的特性,但以強韌度來說,自己絕對不會輸。


    「消失點」的爆發性蠻力加上重達二十公斤的衝擊,伊帕西的劍最起碼會彈飛出去,更慘一點還可能直接碎裂。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但結果卻徹底出乎弗格意料之外。


    「什……?」


    劍沒有弾飛,也沒有折斷。應該說,弗格那一擊根本就揮空了。


    當然對方並沒有中途改變劍速。也就是說,這是弗格沒有瞄準造成的。原本是想正麵突破直接靠力量擊潰他,難道目測錯誤了嗎?


    ——怎麽可能。


    又不是門外漢,哪可能犯下這種低級錯誤。何況還是在吸食了毒氣的狀態下?看在自己眼裏,對方幾乎是靜止不動的,沒道理會失準。


    「喝啊啊!」


    這次換伊帕西藉由剛才那一波攻擊的餘威,襲向弗格露出破綻的腹部。


    即使身體失去平衡,要避開這一擊也並非難事。原本是想趁著千鈞一發之際側身躲過,但弗格臉上不禁再次出現錯愕的表情,並在下一秒因疼痛而扭曲。


    伊帕西手中的刀刃狠狠剌入弗格的側腹。


    「唔……咕嗚……」


    這道傷口並不致命,約兩公分深,隻砍到肋骨沒傷到內髒。但難以解釋的感覺與恐懼驅使了反應神經,弗格往後退開一大步,暫時與伊帕西保持距離。


    「這到底……是……」


    剛才的狀況就跟之前一樣。不是自己大意沒躲過,也不是對手延伸了攻擊範圍,並不是這樣的狀況。一次也許還說得過去,但同樣的狀況竟然發生兩次,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弗格嚴陣以待,謹慎牽製著對方的行動,同時利用裝設於武器握柄的鍵器開啟煉獄之門吸收毒氣。


    將滿滿的力量灌注在腹部的傷處,提高了治愈能力。這種規模的傷口自然不可能立刻痊愈,但至少能止血並減緩疼痛。


    「真方便耶,你還能自行治療傷口啊?」


    伊帕西狀似欽佩的開口諷剌。


    「不過說起來我還是略勝一籌,畢竟連被你開膛剖肚我也都平安活下來了呀。」


    「你究竟幹了什麽好事?」


    弗格反過來提出質問。


    「剛才並不是偶然,也不是我的失誤。」


    是某種煉術嗎?不對,伊帕西明明是靠咒語發動術式的,就跟綺莉葉一樣。他們若不是從頭到尾都在欺瞞自己的話,就沒有這個可能。


    既然如此——


    「難道是……『艾莉絲四號』的特性嗎?」


    那可是一把魔劍。就算擁有詭異的外形,但絕對不僅僅於此。


    那把劍一定藏著什麽秘密。是劍身嗎?還是連手臂都包覆住的紅色外殼?


    「真不愧是天堂騎士,那個叫卡爾布魯克的老頭也一下子就發現了呢。」


    伊帕西晃了晃手裏的劍,一副占了上風而喜不自勝的表情。


    「不過他比你更厲害。那老頭可是在我沒有透露半點情報時


    就察覺了唷。我把劍藏在衣服裏,也沒告訴他那是艾莉絲的魔劍。說了這麽多,總之我的意思就是……」


    伊帕西放低身體重心,倏地一口氣跳向弗格麵前。


    「……贏了那家夥的我,一定也能打敗你!」


    「嘖……!」


    利落的突剌。


    雖然想以彎刀承接這一波攻擊,但方才發生的事不停在腦海裏回繞,阻礙了弗格的思緒。以為擊中了,其實沒有;以為躲過了,卻還是被傷到。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莫非是認知被混淆了?


    雖然不清楚影響到的是視覺還是感覺,但弗格還是決定在此假設之下做出應對。


    不能讓彼此的距離太過貼近,得為自己留條寬敞的後路才行。


    於是俯身彎腰試圖躲過突擊。沒有被擊中。非常好。這樣的話,就從他的腿部攻擊,先將他鏟倒之後再——


    「哎呀……這可不行唷。」


    彷佛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其中一個綺莉葉自伊帕西身後一躍,從上方發動強襲。不對,不隻一人,另一個綺莉葉也從身旁冒了出來。


    「可別無視我的存在呀!」


    一名綺莉葉用身體衝撞阻止弗格的攻勢,另一個則從上方揮動以「煉鐵(shaming 2)」創造出的巨型鐮刀。攻擊落空的伊帕西直接橫移手中的武器,絲毫不在意綺莉葉中途加入戰局。


    走廊隻有三公尺寬,根本無處可逃。


    但,還沒有結束。


    「這句話……原封不動的還給你們!」


    ——而且還是最該戒備的對象。


    艾兒蒂在弗格身後簡潔地吐出兩個字。


    「……『利刺』!」


    「什……!」


    這次輪到伊帕西與綺莉葉錯愕得瞠目結舌。


    艾兒蒂周圍出現了末端極其尖銳的金屬片——共計二十枚。


    長約七十公分的金屬片一齊劃破空氣飛來.


    在狹窄的走廊上,無論敵我皆無處可逃。但弗格還有「消失點」的能力。


    幾乎要剌入弗格雙腳、背部的金屬片在觸碰到之前就已還原成毒氣,被身體吸收而消失無蹤。


    敵方當然沒有這樣的技能。


    其中一個綺莉葉被貫穿右眼瞬間死亡。另一個慘遭剌穿肚子,同樣也足以致命。


    然而伊帕西卻不受影響。或許是受到「艾莉絲四號」的特性影響,朝他頭部發射的金屬片僅擦過額角,往腹部狙擊的也隻是輕微掠過。


    既然如此,就再一次。


    「艾兒蒂!」


    弗格朝身後大喊一聲。


    第二波的「利剌」生成後立刻發射。


    「……『醒來』!石頭/土塊/水岸!」


    或許是感覺到威脅,伊帕西也跟著編織咒語打開煉獄之門。


    伴隨著與厚玻璃撞擊的尖銳巨響,金屬片停滯在半空中,因攻勢受阻而散落一地。雖然是沒經過精密計算隨意造出的「障壁(ehrle 2)」,但在「克拉夫念珠」喚出大量煉獄毒氣的加持下仍彌補了質量上的不足。


    弗格無法完全吞食所有毒氣。若是那麽做,艾兒蒂的「利剌」也會跟著消失。第三波攻勢一樣被檔了下來。伊帕西的牽製確實奏效了。


    「喝啊!」


    「嘖!」


    在認知受到混淆的狀況下,再繼續對戰下去隻會對自己更加不利。弗格停下動作稍微拉開距離。


    趁著這一段時間,綺莉葉已經完成複活大業。三個毫發無傷的綺莉葉就站在自己的兩具屍體前。看來應該是最後那個苟延殘喘的綺莉葉在死前拚了命繁殖出來的吧。


    「哼。」


    輕輕揮動手中的「艾莉絲四號」,伊帕西發出嗤笑。


    「剛剛就告訴過你了呀,小鬼。」


    這嘲弄的稱呼就跟當初兩人第一次交手時,伊帕西臨死前脫口而出的一樣。不知道是出於下意識,或是他真的擁有生前的記憶。但就算是一樣的稱呼,心態卻已南轅北轍。當初的情緒是無奈的惋惜,現在則是愉悅。


    「我比那個老家夥還強。照剛才交手的情況來說,你根本比不上那個老頭,所以我才是最強的。更何況……『艾莉絲四號』擁有的力量,可不是掀了底牌後就能輕鬆對付的。」


    「哎呀,你會贏那個老頭,難道不是因為我也有出手幫忙嗎?」


    綺莉葉不滿的插話。原來卡爾布魯克會輸,是因為被她偷襲嗎?想必是利用那個移動能力從背後偷襲吧?


    就算在意卡爾布魯克究竟是生是死,但現下當然沒有閑功夫去確認。


    「你現在不是也在幫忙嗎?這樣條件就相同了嘛。作為鼓勵……我就把這兩個人當作特莉埃拉的前菜,用最殘忍的方式殺死吧。」


    「還真是讓我期待呀。」


    三張一模一樣的臉龐同時露出讓人不寒而栗的妖豔冷笑。


    伊帕西一臉滿足,又接著說:


    「而且啊小鬼,就算加上後麵那個小女孩,你也贏不了我的。小姑娘,在這麽狹隘的空間裏,你很難發揮原有的力量吧?你的力量在建築物裏派不上用場。換句話說……你們已經走到死棋囉。」


    「原來如此。」


    弗格輕輕點頭,雙眼瞪著伊帕西。


    「或許的確是這樣沒錯。」


    從他嘴中吐出的歪理,大致上來說也算正確。


    自己的力量恐怕真的敵不過伊帕西與綺莉葉。


    由於認知被混淆,弗格的攻擊全都以失敗作收,也沒辦法好好防禦閃避,再加上綺莉葉不停繁殖的人海戰術,就算能夠封印對手大半的煉術——不對,應該說現在唯一還能辦到的就隻有封印煉術這件事。但對手主要的攻擊還是以煉禁術作為核心,這種力量就連弗格也無法使之消失。


    雷可利曾經說過。作為一名天堂騎士,弗格在瑩國境內甚至無法排進前十名。


    她說得沒錯。這的確無庸置疑。


    「可是,你誤會了一件事。」


    ——沒錯,即便如此——


    就算弗格無法靠自己的能力戰勝對方。


    但他身後還有艾兒蒂,是他們兩人在並肩作戰。


    想不到還真如綺莉葉稍早說的。這是一場二對二的戰爭。二對二——伊帕西與綺莉葉,對上弗格與艾兒蒂。究竟是哪方比較強?又是誰的能力更高竿?


    根本不用多問。答案再明顯不過。


    他與艾兒蒂的係絆,怎麽可能輸給那種臨陣磨槍的組合。


    「你根本就不了解艾兒蒂。」


    弗格以手指對身後的艾兒蒂傳送暗號,這是隻存在於他們兩人之間不須言明的默契。


    用不著特地轉身,也能感應到艾兒蒂點了點頭。她開始擴展煉術陣的羽翼曲線,描繪圖型,構築出弗格內心所想的煉術。


    弗格倒退一大步回到艾兒蒂身旁。


    「……也不了解我。」


    弗格吐出這幾個字。


    「別太瞧不起人了。我和艾兒蒂……隻要我們連手,瑩國境內根本無人能敵。」


    這便是號令。


    艾兒蒂已經完成煉術陣的布置,以堅定的語氣為敵手的失敗定下名字。


    「……『暴風雪」!」


    伊帕西與綺莉葉立刻警戒擺出迎戰姿態。


    「……『醒來』!石頭/土塊/水岸!」


    與剛才相同的咒語召喚出「障壁(ehrle 2)」。在遇上未知的煉術時,這稱得上是最適當的安全牌。


    可惜這麽做隻是在白費功夫罷了。


    伊帕西搞錯了兩件很重要的事,這也可以算是他最致命的


    失策。


    首先,是艾兒蒂的力量。


    他說艾兒蒂的力量無法在狹隘的空間裏發揮,在建築物中派不上用場。


    這分析真是錯得離譜——狹隘的空間?對平時就被幽禁在長寬十公尺房間內的艾兒蒂來說,狹隘的空間怎麽可能會是阻礙。


    艾兒蒂眼前一公尺的範圍內,走廊的牆壁、地板、天井,全都飄浮著白色網狀物。


    那並不是煉術陣,而是彷佛皸裂開的不規則狀。轉眼間已覆蓋了整條走廊,並且延伸到伊帕西與綺莉葉的所站之處。


    「這是……?」


    綺莉葉率先反應過來。三個綺莉葉頓時失了血色,急忙想往後撤離。


    跟著伊帕西也察覺到異狀。他所展開的「障壁(ehrle 2)」完全沒有發揮效用。


    由於這種煉術會攀附於牆麵,輕易就能穿透防禦。此外,對應作用的是整個空間一一正確來說是飄浮於空氣中的水分子,甚至是他們體內的水分。


    不管他們兩個想要如何應對,都已經太遲了。


    「啊……這、這是……!」


    綺莉葉們連跳都跳不起來,隻能狼狽的癱倒在地。這是因為她的鞋底已經黏附在地麵上,接著與地板接觸的手臂、胸部也逐漸結冰。


    「什……別開……玩……!」


    伊帕西吐出的白色氣息在下一秒發出清脆的聲響,轉化成晶亮的微塵。吸入空氣使他體內的水分凝結,剌激喉嚨的同時也對肺部造成傷害。


    艾兒蒂的「暴風雪」就是這種煉術。


    遍布天井與牆麵的傳導物質會產生極低溫的冷空氣,在限定的空間內創造出冰凍地獄。從水分開始,皮膚、衣服等等全都會凍結成霜。


    「嘎、呃……!」


    伊帕西與綺莉葉們同時吐出鮮血。


    而鮮血也理所當然地在瞬間化成固體結晶落至地麵。此刻他們兩人恐怕正逐漸失去口腔內的溫度與水分,造成嚴重的凍傷。


    「接下來……」


    弗格執起「艾莉絲十六號」,向前踏出一步。


    「伊帕西?特特斯……」


    他的另一個失策,是關於弗格的。一心專注在戰鬥的攻防上,伊帕西徹底忽略了一件事。


    緩緩移動腳步,弗格微微笑著。


    他並沒有遭到凍結。「消失點」解除了他周圍的煉術,隔絕冷空氣的接觸。不過,弗格擅長的當然不隻解除煉術及增強力量而已。


    他站在伊帕西麵前宣告道:


    「……我看穿『艾莉絲四號』的運作方式,也封鎖住這項能力了。」


    兩次的攻防已經綽綽有餘。


    在遭受第一波攻擊之前認知就已受到影響,連艾兒蒂釋出的「利剌」都會產生偏差。綜合這兩點,他推測艾莉絲四號並非直接從他人體內產生作用。弗格或許還說的過去,但當時艾兒蒂與他們之間還相隔了一大段距離。


    此外,是在攻擊與遭受攻擊時的感覺。那股不協調感並不是在於觸覺,而是視覺。從這方麵推測,弗格也想出了對應方式。便是這場「暴風雪」。


    「我想,應該是那個覆蓋在劍柄與手臂上,像寶石一樣的紅色外殼搞的鬼吧?它們剝離後成為肉眼看不見的細小碎片飄浮在空間中,幹涉我們的視覺。每塊碎片都能產生類似煉術的作用,折射光線後聚集在一起混淆影像……是這樣沒錯吧?我想那種物質應該不至於能造成幻覺,若是那樣的話,直接讓我們看到更有效率的幻像不是比較輕鬆嗎。」


    隻要肉眼所見與實際所在的位置有所差異,攻擊就會失去準頭,原本能躲過的攻擊也難以閃躲。但因為不是幻覺,對於不分青紅皂白的胡亂攻擊還是得加以防禦。這也就是為什麽伊帕西會召喚「障壁(ehrle 2)」阻擋第二次的「利剌」攻擊。


    「寶石啃食血肉,侵蝕身體是為了獲得宿主的生理情報吧?視覺混淆的效果似乎是你個人專用的呢。」


    就理論來說,大概就類似海市蜃樓。


    當然不像大自然現象那樣曖昧難解,而是透過精巧的算計讓視覺產生異常——果真是相當驚人的武器。雖然沒什麽創意,但效果奇佳。更別提其技術水準有多麽高竿了。這個世界上究竟存不存在能達到相同效果的煉術都還是個未知數呢。


    相對的,必須靠大量人血作為代價這點更是變態荒誕至極。


    「不過,那種力量恐怕已經無法再使用了。那些剝離的碎片全都被艾兒蒂的『暴風雪』凍結,就算是再微小的塵粒也含有水分,所以隻要凍結水分就無法再繼續漂浮了。」


    伊帕西的腳下,不知不覺染上了一片淡紅。


    那些全都是前不久還飄浮在他周圍的「艾莉絲四號」碎片。


    「你、你這……家夥……竟然連這種事都計……算……」


    看來他的身體已經動彈不得了。


    連眼皮都被冰凍凝結,伊帕西以詭異的樣貌怒視著弗格。


    「小看我就是你失敗的原因,伊帕西?特特斯。」


    弗格的使命是因應戰況與敵人的特質,適當地向艾兒蒂指示該使用怎麽樣的戰術。對方擅長何種煉術?偏好怎樣的戰鬥方式?實力有幾兩重等等。弗格會分析這些細節,並靠著分析結果部署策略,再將策略加以實行——他並不是純粹倚靠非人類的力量,而是善用作為人類的智慧進而獲勝。這或許才是弗格存在的真實意義吧。


    開口的同時,弗格也淩厲地揮落彎刀「艾莉絲十六號」。


    「啊、嘎啊……!」


    「艾利絲四號」連同伊帕西的手臂,手肘以下都被弗格一刀砍斷。從刀刃處傳來的是冰霜與血肉的觸感。他的衣服早已凍結,皮膚上也結了層霜。


    沒錯——就連衣服都。


    「這也在計算之內嗎?還真是了不起呢,哥哥。」


    伊帕西身後的綺莉葉露出滿是憎恨的笑容。


    說話的是跪在地上的其中一個綺莉葉,另外兩個早已趴伏在地一動也不動了。不是因為死了才倒地,而是因為倒地而死亡的。皮膚一旦接觸到地麵,就會迅速失溫導致死亡。


    「沒錯,能順利進行真是太好了。」


    弗格的目的當然不止如她所說要將他們凍死而已。


    殘存下來的綺莉葉仍維持把手伸進地麵那灘青藍泉水中的動作。由衣服製造出的黏性液體——隻是她探入泉水的手,已經無法再拉出任何一個人了。


    綺莉葉的手臂被凍結在泉水中。


    「其實我也是賭了一把。」


    那東西的凝固點到底與水相同或是遠低於水?說不定會像油一樣難以結凍。雖然前一刻還懷著疑慮,但看來是成功了。


    「這麽一來,你就不能再繼續無限製地增殖生命,你在這場戰鬥中已經無法翻身了。」


    弗格將視線從咬牙切齒的綺莉葉身上再度移向伊帕西。


    「伊帕西?特特斯,這次我一定會殺了你,不會再像上次那樣失手了。」


    舉起彎刀,扣下鍵器的扳機。


    發動能夠吞食毒氣的「消失點」能力,弗格向前一步。


    伊帕西隻是茫然若失地看著弗格一步步接近自己。


    「咯、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這個王八蛋!」


    大笑中夾雜著怨懟的怒吼。


    「三次!你要殺了我三次嗎!你這個可恨的假人類……從蒸餾器而不是從女人肚子裏生出來的,偽裝成人類的怪物!是你、就是你把我的人生搞得亂七八糟!我到底做了什麽?我……到底……對你做了什……」


    「你什麽也沒做。」


    弗格淡漠地吐出回答:


    「硬要說的話,我隻是看你不順眼,就隻是這樣而已。」


    他不打算說明自己的情感,也沒興趣聽男人多說廢話。


    即使說出口,對方應該也無法理解吧。


    正如同伊帕西所唾棄的,他並非經由女人的肚子,而是從蒸餾器中誕生的——是個有著人類外貌的怪物這件事,對弗格來說究竟有多麽苦惱困惑。


    迷戀著超越人類的力量,枉顧身為非人類的事實,不斷重覆著比人類更低劣的殺戮行為,這樣的伊帕西怎麽可能明白。就像伊帕西在麵對「羅蘭之子」時總會感到自卑,其實弗格——說不定就連綺莉葉也是——他們在人類這種生物麵前,同樣也懷有無法訴諸言語的劣等感。


    「特、特莉埃拉!救救我,快阻止這家夥!特莉埃拉!」


    伊帕西莫名開始向非親非故,不久前還打算痛下殺手的女性大聲求救。


    「閉嘴!你跟她是陌生人,你們根本沒有任何關係。」


    「別胡說!你又懂……懂什……」


    不管是辱罵或怨懣,弗格都不想再聽下去了。


    執起「艾莉絲十六號」,毫不留情地一鼓作氣刺進伊帕西的心髒。


    感覺到並非血肉而是更堅硬的觸感。就如他所想,應該是用了什麽無機物替代已經停止跳動的心髒吧。很可能就是「克拉夫念珠」。


    弗格朝吐血倒地的伊帕西頭部又是一擊。胸腔被剌穿,頭部也遭到擊碎的伊帕西終於再也無法動彈。


    「再會了。」


    揮動彎刀甩掉黏稠的血,弗格輕聲低語。


    「……下次見麵,應該就是在地獄了。」


    ?


    麵對伊帕西的屍體,綺莉葉的表情竟顯得有些落寞。


    氣餒加上非常細微的悲傷,還有失望。而最濃烈的當屬失去興趣後的淡漠神色。就像放在手邊把玩的玩具忽然壞掉了,那樣的表情。


    「真是沒用的家夥。」


    這句謾罵大概算是她對伊帕西的餞別吧。


    綺莉葉再抬起頭時,嘲諷與憎恨已經取代了寂寞,她怒視弗格。


    「再繼續吧?我可還沒有死唷。」


    她輕聲吐出咒語「煉鐵(shaming 2)」啟動克拉夫念珠,出現的是與方才相同的巨型鐮刀。


    刃口瞄準的目標是埋在冰凍青藍泉水中的手臂.


    「在把我殺光之前,你們……」


    「……別再繼續了。」


    弗格製止想要一口氣斬斷自己手肘的綺莉葉。


    「已經夠了吧?是你輸了,再繼續下去……也沒有意義了呀。」


    「你在說什麽啊?」


    綺莉葉不屑地吐出一句: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呀。偽裝成衣服的『泉水』已經完全結凍了,隻剩一隻手根本無法盡情戰鬥,我的膝蓋也因為黏在地麵不得不撕掉一層皮。但是我啊,就算如此我還是活著啊?既然這樣,也隻好繼續戰鬥了不是嗎?」


    「為什麽?你究竟為什麽要……」


    「你問我為什麽?哼,別裝傻了……」


    因憎恨勾起的笑意透露出一絲荒涼,卻又夾帶難以自持的喜色。


    「你隻要像殺了伊帕西那樣殺了我不就好了?隻要用因為很礙眼那種無聊的理由,就可以大肆蹂躪我了呀!我一直以來都是這麽做的不是嗎,我可是想折磨你們想得不得了呢!所以殺了我吧!反正就算殺了我也……」


    「給我閉嘴!」


    弗格激動地爆出怒吼,阻斷綺莉葉可笑的自說自話。


    「確實對我來說,殺了你也無關痛癢。但如果你還想繼續戰鬥下去,牽連的就不隻是我,連艾兒蒂也得和你對戰才行呀!」


    與曾經是朋友的女孩。


    就算隻有短短一剎那,但曾心靈相通的對象。


    綺莉葉咳出一口血,相當嘲諷的發出輕嘖。


    「那個女的得跟我戰鬥又如何?有什麽差別嗎?畢竟你也是麵無表情地一直一直一直不停殘殺我們啊……對吧,艾兒蒂!」


    「……綺莉葉。」


    艾兒蒂不知何時走了過來。


    站在弗格身旁,艾兒蒂看著瀕臨死亡的少女,輕輕喚了她的名字。


    弗格忍不住瞥向她的側臉。


    其實就算不用看也知道。就跟綺莉葉說的一樣,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不,若不是親眼所見,弗格也無法領會過來。艾兒蒂的麵無表情,完全不是毫無情感的。


    或許連她本人都沒有察覺,所以才無法化為言語。


    既然這樣,就讓他代替她開口吧。


    「艾兒蒂很傷心,所以請你住手吧。」


    「……啊?」


    綺莉葉失笑.口氣變得更加憤恨不快。


    「你果然還是這樣啊,哥哥!『因為艾兒蒂受傷了所以住手吧』,這是什麽鬼話?也太自以為是了吧。艾兒蒂她……艾兒蒂、艾兒蒂根本就不在乎我好嗎?在她眼中,我不過是路邊的灰塵罷了!這種髒東西不能出現在公主殿下的眼前,你是這樣想的吧?別開玩笑了,你是笨……」


    「笨的是你!」


    弗格再也無法克製,舉步走到綺莉葉身旁。


    已經忍無可忍。


    蹲下身,弗格湊近綺莉葉,揪住她胸口早已結霜泛白的衣服——全然不顧自己碰觸到的地方不僅鐮刀,就連冷空氣也開始逐漸散去。


    「殺了你,艾兒蒂隻會覺得痛苦!」


    再也無法保持冷靜,弗格激動大吼。


    「不是其他人……就隻有你,一旦殺了你,艾兒蒂就會覺得痛苦!你為什麽不明白?你怎麽會不懂這代表了什麽!」


    明明就算殺了不知名的敵人,艾兒蒂也絲毫不為所動。


    就算知道敵人的名字與個性、或是曾經交談過,對艾兒蒂來說,那些人都隻是單純的狙擊對象,完全不會產生任何喜怒哀樂。


    但是殺了綺莉葉、與綺莉葉戰鬥這件事,卻讓艾兒蒂深感痛苦。


    因為她不想戰鬥。


    不想傷害懷有好感的對象。


    「綺莉葉。」


    艾兒蒂孤寂地發出顫抖的低喃:


    「伊歐說過,你一點也不在乎我,對吧?可是……我一直在想,我跟你並不一樣。因為,我很擔心你。」


    她看起來似乎就快哭了。


    事實上,艾兒蒂的眼淚已經聚積在眼角——滑落。


    「我討厭一直不停地殺害你,因為總有一天,你可能會完全消失。我……我不希望你消失啊。」


    就這麽僵立在原地,晶亮的淚珠一滴又一滴不斷溢出那雙蒼藍色的眼瞳。


    跪坐在地的綺莉葉腳邊,那片凍結的青藍泉水就像鏡麵反射出艾兒蒂哭泣的臉龐。


    宛如從穹蒼滴落的雨水墜入滄海,艾兒蒂為了綺莉葉而哭泣——


    好不容易從茫然中回過神來的綺莉葉再度失笑。


    「哈,說什麽啊?……。你果然是個笨蛋嘛。」


    隻見她嘴裏念念有詞似乎說了什麽。


    下一秒,一把短刀就出現在她殘存的手心裏。原來她剛才是在念咒語發動煉術。因為艾兒蒂就站在她旁邊,才沒能注意到竄流的毒氣。


    「……唔!」


    弗格趕緊做出防備。


    但是,綺莉葉隻是用同樣的表情,將短刀抵在自己的脖頸上。


    「艾兒蒂。照你那種程度的殺法,我是不可能消失不見的……我的增殖限製是每個月三十次,以滿月的夜晚作為分隔,次數會在那天歸零。因為這一個月已經把上個月跟這個月的額度用光了,所以直到下次滿月之前,我都不會再


    鬧事了。」.


    「綺莉葉,你……」


    綺莉葉用毫不在意的語氣泄露著對她而言十分致命的情報。


    「哼……再會了,下次再讓我們彼此殘殺吧?爛好人公主殿下,以及任人使喚的奴才哥哥。」


    於是——


    綺莉葉用剛剛創造出的短刀,剌穿了自己的喉嚨。


    失去力氣的身體,癱倒在地。


    短刀落地,發出清脆聲響。但隨即就還原成毒氣,隨著淡淡花香一同消失殆盡。


    ?


    眼前的戰鬥終於告一段落,特莉埃拉?梅普自始至終都隻是茫然注視著。


    那些詭異的交談與畫麵,普通人大概隻會一頭霧水,搞不懂是怎麽回事吧。究竟是幸或不幸,特莉埃拉不僅研讀煉獄學、精通煉術學,更擁有一顆思慮清晰的頭腦。


    那也即是,就算處於恍惚失魂的狀態,她也徹底明白在眼前上演的這場戰鬥是怎麽一回事,以及那一幕幕血腥畫麵所代表的意義。


    人造人「羅蘭之子」們。能夠不停自我增殖的少女——綺莉葉,還有弗格——一直以來都隻說是體質特殊,對毒氣能產生完全抵抗性加以蒙騙,原來那是他身為人造人的特性。而且弗格不僅能抵抗毒氣,甚至能以吸收毒氣增強自己的力量。


    那麽,名為艾兒蒂的少女又是什麽身分?


    體內擁有煉獄之門的體質,究竟是自然還是人為的?特莉埃拉當然不知道艾兒蒂是王族,隻是純粹感到好奇。照他們剛才的對話推測,她應該不是人造人才對。


    然而,那些對知識的求知欲望僅一瞬間就被其他的情感擊潰。


    那是哀傷、失落,以及絕望。


    原因正是伊帕西?特特斯。


    自小在同個村子一起長大的兒時玩伴,被「艾莉絲四號」寄生而丟失自我——至少特莉埃拉是這麽認為的。更殘酷的是,伊帕西親口說了——我曾經死過一次。但因為變成超越人類的存在,才能像這樣活著。


    類人造人,他們是這麽稱呼他的。


    換言之,並非羅蘭?艾努?康菲爾德,而是有另一個人利用伊帕西進行了煉禁術的實驗。所以曾經死過一次的他,以非人類的身分複活了。在複活之後,他依然保有對特莉埃拉的記憶,隻是精神已經錯亂,所以對她產生的不是愛,而是殺意。


    這是多麽殘忍的行徑啊。憤怒與悲傷讓特莉埃拉感受到心如刀割的滋味。


    那個總是跟在自己身後的少年,一天到晚不害臊地嚷著:「將來我要娶你當新娘」這句話的男孩,為什麽非得落到這種下場不可?他究竟是以怎樣的心境與我再會的呢?


    而我——又該以怎樣的心情,麵對與他的再會與死別?


    特莉埃拉緩緩站起身。


    伊帕西的屍體,就倒在不發一語的艾兒蒂與弗格身後兩公尺處。


    被砍斷了一隻手,頭部裂碎,連心髒也遭到貫穿,一動也不動的。或許是因為皮膚表麵沾上了凍結的血液,竟給人一種淒美的印象。


    「……伊帕西……」


    特莉埃拉跌坐在他身旁,空洞地喚著伊帕西的名字。


    沒有回應。於是伸手觸碰他的肌膚。那麽僵硬,隻感到冰冷。由於艾兒蒂早已經解除冷氣係煉術,特莉埃拉並沒有被凍住。


    至少,讓我埋葬他吧。


    想要親手將兒時玩伴、曾經的戀人——啊啊,沒錯。總是膩在一起的那段童年歲月,兩人之間的關係或許就是所謂的兩小無猜吧——畢竟伊帕西除了自己之外大概也沒有其他親屬,沒有比自己更適合送他最後一程的人了。


    從肩膀、結霜的衣物一直到胸口。特莉埃拉的指尖,最終停留在受損的心髒。


    「伊帕西……」


    她的聲音細細顫抖著,眼淚就快要奪眶而出。


    所以,特莉埃拉就……


    將手伸進伊帕西的胸腔內。


    那一瞬間,特莉埃拉的胸口似乎就快被什麽溫熱的東西盈滿。


    近乎憐愛,卻有些微不同。更類似於衝動,讓她忍不住繼續往內探。


    手掌在伊帕西的胸腔內翻攪著。觸碰到的不是血肉,而是更為堅硬的東西。取出後,即使沾染了血色也遭到毀損,但很明顯的,這東西就是「克拉夫念珠」。


    看來這就是動力來源吧?特莉埃拉用袖口抹去血跡,仔細地觀察。上頭的煉術陣與出現在市井坊間的有些不同。啟動鍵不僅不是咒語,另外還有新型煉術留下的痕跡。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這串被改造過的念珠似乎會藉由生理反應或外部剌激發動某種特定的煉術。應該就是外部剌激。伊帕西剛才也說了「就連被開膛剖肚都能治好」之類的話。既然如此,就是外傷囉?這串克拉夫念珠會因身體受到傷害而產生反應,自動啟動讓身體組織複原的煉術,應該是這樣吧?


    但如此一來,煉獄毒氣必定會傷害到身體細胞,若想治愈傷口,必須長時間持續發動治愈煉術才行,到底是怎麽辦到的?


    這個秘密一定就藏在伊帕西身上。


    特莉埃拉注意到受創的屍體頭部,跟剛才一樣將手伸進去挖出腦隨,捧在雙手掌心中認真端詳,觸目所及的理所當然隻有結凍的肉塊。得用顯微鏡調查他的組織構造才行。除了血肉之外,也得調査一下組織液。說不定他的體細胞早就變質了,又或是被人用某種不知名的煉術灌注在身體構造內。沒有煉術能達到這種效果。難道說,會是煉禁術嗎?


    真是了不起。啊啊,幹脆馬上從研究室把顯微鏡搬來,然後……


    「……特莉埃拉小姐!」


    聽到有人大喊自己的名字,特莉埃拉下意識抬起頭。


    「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是弗格啊。


    是他殺了伊帕西,他是伊帕西的仇人——但是,想必他並不知道伊帕西與自己的關係吧。會與伊帕西戰鬥、痛下殺手,都是為了保護特莉埃拉。


    特莉埃拉並未責怪他,而是開口探問:


    「弗格啊,你知道這東西是怎麽運作的嗎?」


    「特莉埃拉……小姐?」


    「一定是煉禁術吧。哪,你知道是誰搞的嗎?是你認識的人嗎?如果是的話,我有點事情想問……原來如此,並不是像羅蘭靠毒氣創造出一切,而是以生物的屍體為基底,換了一副新身體啊……這是應用了米德烈理論吧。雖然也算禁術的一種,但卻不是用來將屍體做防腐處理,而是直接複活屍體,真是嶄新的概念。以煉禁術來說就沒那麽費事,而且還更便宜實惠呢。」


    「等一下,你在說什……」


    「我是在說原理啊,讓這東西運作的原理。太厲害了,真是歎為觀止!」


    特莉埃拉熱切地、專心致誌的說個沒完。


    對知識的好奇心揉合了興奮,飄散在空氣中的血腥味讓她的下腹不由自主地發疼。染上緋紅的臉孔看來無比陶醉,她夢想著能將眼前的屍身當作檢體仔細調査研究,連呼吸都因激昂的情緒而變得急促。


    終於在三分鍾之後。


    衝上前來的其他幾名員工總算把特莉埃拉從檢體身旁拉開。她這才記起那具屍首是伊帕西?特特斯,是她最親密的兒時玩伴。


    從她喉間溢出的是絕望化成的哀號,回蕩響徹了邊獄院的長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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