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盛夏的陽光,從敞開的窗戶照進鎮守府辦公室。


    包圍鎮守府的群樹蟬鳴四溢,擺在房間角落的電風扇則吹送著熱風。這個國家的夏天,就跟我們熟知的夏天一樣,非常悶熱。


    來到鎮守府一個月後的某天下午,提督將我找來這裏。


    「關於你想確認的那件事,報告已經出來了,翔鶴。」


    在我眼前的提督,一手拿著原先攤在桌上的文件,歎息似地輕聲說道:


    「你的推測得到了證實。你的中彈率比其他航母高出一截,即使將『運氣』考慮進去,這數字依然會讓人這麽想。換句話說……」


    「身為『不幸艦』的因果纏著我──沒錯吧?」


    我出聲打斷了提督。因為從提督的立場來看,這些話應該相當難以啟齒吧。


    「……就算這麽判斷也不足為奇吧。」


    一如預期,提督以遺憾的口氣回答。我一如往常地露出微笑,告訴他「請別在意」。


    我早已有所覺悟。


    打從以艦娘身分重生的那一刻起,就已如此。


    因為我就跟部分艦娘一樣,對於「那場戰爭」的記憶非常鮮明。


    身為艦娘的我,即使背負著與那段記憶相同的因果,也沒什麽好不可思議。


    在提督身旁聽我們報告的秘書艦鳳翔姊,神情也顯得很複雜。


    「可是,這樣你會……」


    提督的聲音聽起來很心痛。我搖搖頭。


    「沒關係。更何況,我有我的願望。」


    「願望?」


    「我想避免其他人因為我而不幸──僅此而已。」


    「…………」


    「我自己怎樣都無所謂。不管受多少傷、嚐到多少次敗北都無妨。可是,我希望不會有人因此犧牲。我身為艦娘的願望,僅此而已。」


    「你很介意自己在你們口中那場『馬裏亞納海戰』的下場嗎?」


    「那種事,即使想忘也忘不掉。」


    我以自嘲的口氣回答。即使到了現在,我依舊偶爾會在夢裏看見當時的景象。


    收容攻擊隊途中突然遭逢魚雷。命中帶來衝擊。由於柴油槽漏出的燃料引發誘爆,導致自己身上起火燃燒。人們不是烈火焚身、就是遭海水吞噬,一個個命喪黃泉──很不幸地,我將這一切記得清清楚楚。


    死亡人數高達乘員的四分之三──一千五百人以上。在目前的標準航母艦娘中,這幾乎是最淒慘的數字。


    可能就是因為這樣也說不定。


    或許,是因為擔心日後壯烈犧牲的新型航母大鳳與妹妹瑞鶴也說不定。


    我不想再次害別人不幸。我希望,這次可以保護好重要的東西。


    即使我跟「那場戰爭」一樣,命中注定要葬身海底。


    隻要能讓自己的犧牲有意義就無妨。


    「與其提這種事,不如早點將瑞鶴──我那位在『那場戰爭』中,以『幸運航母』之姿贏得許多戰功的妹妹招來鎮守府。」


    我保持臉上的微笑,以堅定的語氣對提督說道。


    「那孩子應該也跟我一樣,背負著『幸運航母』的因果才對。隻要她成長為主力標準航母,必定能為鎮守府帶來很大的幫助。」


    於是,我抱著決心告訴提督:


    「在那之前,由我來保護瑞鶴。即使得用身體當她的盾牌,我也一定……」


    因為,如果我身上背負著因果,那麽我應該就能和那場戰爭一樣,將接近她的災厄吸引到我這裏來才對。


    ◇◇◇


    翔鶴因為深植體內的心病蘇醒後,呆愣了好一會兒。


    她知道自己在哪裏──鋪在鎮守府自己房間的棉被上。和煦的冬陽從窗外射入,寒風晃得樹林嘈雜不休。


    但是,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


    「記得我在衝之島近海的戰鬥中,為了保護瑞鶴……」


    她回想起朝自己與瑞鶴突進的眾多魚雷軌跡。


    當時自己雖然擔任旗艦,注意力卻被四艘戰艦的聯合炮擊吸走,因此沒注意到驅逐艦接近,讓他們得以放出致命的魚雷。如果就那樣什麽也不做,自己和瑞鶴都將遭到複數魚雷命中,必定會大破──如果運氣差一點,甚至可能會被擊沉。


    正因為如此,自己才擋在瑞鶴跟魚雷之間,向原本為了第二波攻擊而集合到一半的艦載機下令,要它們攻擊魚雷。


    盡管也能一邊攻擊一邊進行瑞鶴在奧廖爾海域戰鬥時那樣的回避運動,但這麽一來會分散注意力,有可能導致精準攻擊落空。


    大鳳在馬裏亞納海戰遭到雷擊時,就有一架彗星艦轟去衝撞魚雷,舍命攔阻攻擊。盡管最後失敗了,大鳳也因為這發魚雷而沉沒,但自己一定能重現並成功──她是因為這麽想才會采取行動。


    (可是,當時我放出的機體隻有十來架,要阻止全部的魚雷未免太少了點。所以我才抱著承受雷擊的覺悟……)


    翔鶴看向自己穿著浴衣的身體。或許該說幸運吧,她身上看不見任何傷口。從窗外是冬季景色看來,衝之島近海的那場戰鬥似乎沒過多久。


    突然間,不安如同海嘯般湧來。


    (我還活著代表……)


    自己是「不幸艦」。要是這項因果終於轉向提督或其他艦娘了呢?要是瑞鶴的幸運抵擋不了──


    她反芻起過去對提督立下的誓言。


    「……!瑞──」


    「翔鶴姊!」


    拉門突然開啟。驅逐艦雪風正要踏進房間──卻像驚覺到什麽似地停住不動。


    「非、非常抱歉!翔鶴姊明明還在睡……!」


    「沒關係,因為我正要起床……」


    翔鶴為了讓雪風安心而露出微笑,就像她為了不讓瑞鶴擔心所表現的那樣。


    「所以呢,出了什麽事嗎?」


    「是的,瑞鶴姊她──」


    「瑞鶴?瑞鶴她沒事吧……?」


    翔鶴推開棉被起身。


    雪風將視線從翔鶴身上移開,用充滿歉意的口吻說道:


    「她沒事,不過……」


    2


    「開什麽玩笑!」


    瑞鶴怒吼。


    地點是鎮守府辦公室。瑞鶴昨天才跟受傷的同伴們一同歸來。


    眼前,數分鍾前把自己叫來的提督坐在辦公桌後。他身旁沒有秘書艦,也沒找其他艦娘到場,而是單獨與瑞鶴對峙。


    瑞鶴單手拍桌,滿臉怒容地再度大叫:


    「要我再次攻擊衝之島近海的泊地?而且又是跟翔鶴姊一起──你到底在想什麽啊!那裏有……」


    「那裏有以四艘ru級戰艦為核心的深海棲艦主力艦隊,前所未有地強大。」


    提督就像替瑞鶴補充一般,以毫無感情的聲音說道。


    「而且那四艘ru級之中,還有一艘是從未確認過的新種──那場戰鬥後,我們命名為『旗標型』。」


    「既然你都知道……!」


    「此外,那四艘還采取了以連續炮擊讓水柱包圍我方,進而妨礙瞄準的新戰術──管製炮擊戰。想來他們裝備了最新型的雷達吧。」


    提督以堅定的口吻說下去。他的語氣令瑞鶴無法插嘴。


    「射程也與長門型戰艦同等或更遠,若是一般戰艦必然會被先發製人。而進了夜戰,射擊精準度的差異或許會更明顯。」


    「……!」


    「正因為如此,我們隻能將希望賭在你們航母的打擊力上。若是航母的艦載機,就能從可怕的管製炮擊射程之外,對那四艘進行視距外攻擊。目前,鎮守府與工廠正為了確保這次出擊的資


    材和裝備奔走。」


    從頭到尾,提督都以冷靜的口氣說話。


    「這大概是上天給我們的最後一次機會。根據偵察結果,在衝之島泊地附近的警戒部隊動作頻繁,活動範圍逐漸朝本土擴大。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瑞鶴感覺背脊竄過一絲寒意。


    「那支主力準備朝本土移動……?」


    「也可能是以這座鎮守府為目標。如果,深海棲艦不是『那場戰爭』裏眾多沉沒艦艇的怨念,而是沉沒艦娘的末路,那麽就算敵方已經掌握鎮守府的地點也不足為奇。」


    瑞鶴表情嚴峻。即使有這種可能性,她也不想聽到人家當麵說出口。


    「……正因為如此,我才想派你們五航戰姊妹出擊。幸運的是,你們在那場戰鬥中損傷輕微。一航戰與二航戰的標準航母直到現在還沒完全恢複,短期內都無法出動;而長門與陸奧那樣的戰艦也一樣。目前,能跟他們對等戰鬥的隻有你們。」


    「……或許你是想用理論說服我,但實際上完全不是這樣。」


    瑞鶴握緊了放在桌上的拳頭,忿忿地瞪著提督。


    「為什麽你會認為我們能跟那種怪物對等地戰鬥?我跟翔鶴姊之所以能夠活著回來……」


    她在說話的同時,腦中回想起依然十分鮮明的衝之島戰役情景。


    ◇◇◇


    「翔鶴姊──!」


    就在瑞鶴大叫的那一刻,翔鶴周圍發生了多處爆炸與因此而生的水柱,瞬間遮住了翔鶴的身影。


    發生什麽事顯而易見──翔鶴以頭上的艦載機攻擊魚雷群,同時為了不讓瑞鶴被無法相消的魚雷所傷,而用自己的身體當盾牌。就如戰鬥前她自己說出口的決心一樣。


    「啊、啊……」


    瑞鶴震驚得說不出話,隻是盯著翔鶴周圍那些水柱接連崩塌的景象。一如預期,翔鶴無法解決所有的魚雷,有數發自左右穿過──然而,瑞鶴毫發無傷。


    (怎麽會、怎麽會……!)


    瑞鶴感到絕望逐漸染遍心靈。這麽一來,等於是自己害翔鶴沉沒──自己就如同「幸運航母」這個名字一樣,犧牲「不幸艦」換取自己的生存。


    (我根本不希望這樣!我隻不過是想為了拯救這個世界而戰……!)


    水柱緩緩崩落。不過,瑞鶴在裏麵看見一個隨著水柱崩潰而倒下的人影。


    「翔鶴姊!」


    瑞鶴急忙衝過去,抱住倒在水上的翔鶴。


    翔鶴遍體鱗傷,裝備悉數遭到破壞,艦載機也一架不剩。但她還活著──翔鶴曾說過,艦娘隻要沒死就會浮在水麵上。


    (太好了!不過,為什麽……?)


    在泫然欲泣的同時,瑞鶴內心卻也感到疑惑。即使艦載機減少了襲擊翔鶴的魚雷數量,憑翔鶴的耐久力應該撐不住才對。但是,翔鶴勉強活了下來──


    緊接著,頭上有數架艦載機低空掠過。那是兩翼裝有浮筒的水上機,並非自己和翔鶴放出的機體。


    看來是這批水上機編隊跟著翔鶴的攻擊隊攻擊魚雷,才讓翔鶴得以活下來。


    (水上機?該不會……?)


    『──沒事吧,五航戰姊妹?』


    耳邊傳來的聲音是──無線通訊。聲音的主人則是──


    「伊勢姊?」


    這是來自航空戰艦伊勢的通訊。瑞鶴吃驚地看著伊勢與日向。


    伊勢與日向在眾多水柱的包圍下,回避四艘ru級戰艦的連續炮擊。


    兩人承受了數發直擊彈與眾多極近距離彈而遍體鱗傷,相當於裝甲的防護罩也瀕臨崩潰,但她們沒有停下腳步,不斷地回避炮彈。盡管她們的動作很符合自己戰艦的身分,絕對說不上敏捷──卻靠著「在敵方開炮後才動作」避開瞄準。


    (這麽說來,恩加諾角時也是……!)


    瑞鶴在屏息的同時,想起了自己在「那場戰爭」最後看見的一景。


    自己沉沒的恩加諾角海戰,是對己方來說的最後一場艦隊決戰──雷伊泰灣海戰中的機動部隊戰。伊勢與日向在那場戰鬥中負責護衛以自己為首的四艘航母,進行嚴苛的防空戰。


    結果這場戰鬥以日本方的大敗收場,己方的四艘航母也全數遭到擊沉,但伊勢與日向靠著巧妙的回避運動躲開了敵機的波狀攻擊,漂亮地在原先以為會全滅的海戰中存活。看來變成艦娘的兩人,也繼承了這種不像戰艦的靈活。


    伊勢急切的聲音再度響起。


    『──翔鶴沒事吧?現在開始撤退。我們四航戰負責殿後,你們五航戰姊妹盡快脫離這片海域!』


    「在這種狀況下脫離……?」


    「剛才收到了提督的命令!反正已經掌握了敵軍主力的真麵目,既然戰況不利,那也隻能撤退了……!」


    瑞鶴發現自己血壓上升的速度比安心感來得快。


    (這麽一來,我們不就隻是為了掌握敵主力的真麵目……!)


    從某方麵來看─這是個順應戰況的合理判斷──然而,她根本無法接受。


    『──憑我們四航戰的耐久力與回避能力,就算同時應付那四艘,應該也能爭取足夠的時間──動作快!』


    「可、可是,這麽一來你們……」


    『──別小看四航戰!對吧,日向!』


    『──是啊。就讓他們看看航空戰艦真正的力量!瑞鶴,我們之後一定會跟上──所以快逃!』


    兩人就像要鼓舞自己般喊道。


    同時,遠方也傳來別的炮聲──重巡摩耶、鳥海正在和剛才發射魚雷的敵驅逐艦交戰。


    瑞鶴咽下口水。現在,敵軍應該將注意力都放在別的地方──


    思緒混亂的瑞鶴,看向遍體鱗傷的翔鶴──她臉上浮現難受的表情,彷佛在忍耐痛楚。如果自己不逃,翔鶴可能會被擊沉。


    「……對不起……!」


    瑞鶴抱起翔鶴,開始後退。


    ◇◇◇


    「之所以能活著回來,是因為伊勢姊和日向姊當了我們的盾牌。」


    瑞鶴低下頭,懊悔地訴說這段事實。


    「不過在我們撤退之後,她們倆都是以大破狀態回歸,摩耶、鳥海、翔鶴姊也一樣……光靠我們已經無能為力……」


    「我們的高層認定,身為『幸運航母』的你參加才會有勝算。」


    「……!」


    瑞鶴再度瞪向提督。提督則是冷靜地接受。


    「我想翔鶴應該對你提過,你身為『幸運航母』,擁有掌握最佳命運的力量。正因為如此,我們才得到了最後的機會。」


    「『幸運航母』、『幸運航母』……大家到底把我當成什麽東西了!」


    瑞鶴探出身子,再度怒吼。某種難以忍受的東西湧上心頭。


    「掌握最佳命運的力量?我根本沒依賴什麽幸運,隻是全力以赴而已!不要隨便把這種角色安在我頭上!」


    「你的解釋沒有問題。隻不過為了拯救這個世界,我們需要你的力量。實際上,你也的確在那場戰鬥中發現敵人的真麵目,並且成功帶著中彈的翔鶴逃離戰場。從戰力差距考量,可以說是奇跡般的成果。」


    「那麽,我是因為這樣才被招來這裏的嗎?這麽一來,我不就像是引發奇跡的手段嗎!居然為了這種理由讓翔鶴姊和其他艦娘犧牲,這種事太沒道理了!」


    「…………」


    「說我們──說艦娘不是戰爭道具的人,不就是提督你嗎!」


    「要這麽說也行──而這是打贏戰爭必須做出的犧牲。」


    「……!」


    「我們非得靠自己的手開拓自己的命運不可。」


    氣急


    攻心的瑞鶴忍不住舉起短弓。當然,她沒放出搭在上頭的箭矢──艦載機。可是,隻要稍微一動手指,飛機立刻就會衝向提督。


    提督並未有所動作,而是在眼中凝聚了足以對抗瑞鶴怒火的堅強意誌,緊盯瑞鶴。


    盡管氣得咬牙切齒,瑞鶴依然沒有下手──她下不了手。


    「瑞鶴,住手!」


    背後傳來說話聲──瑞鶴吃驚地轉過頭去,發現打開辦公室門的翔鶴盯著自己。從她肩膀顫抖的樣子看,似乎是全力衝來這裏。


    「翔鶴姊……」


    瑞鶴輕聲說道。因為保護自己而受傷的翔鶴回來了。她腦中閃過安心、喜悅、愧疚──以及對於翔鶴決心的複雜思緒。


    但是,翔鶴無言地接近瑞鶴,搶下瑞鶴舉起的短弓──然後以右手給了她一巴掌。


    「……!」


    「向提督道歉。」


    翔鶴以嚴厲口吻對按著臉發愣的瑞鶴說道。


    「快道歉!」


    「……!翔鶴姊不也騙了我嗎!」


    瑞鶴反射性地大喊,將那場戰鬥後累積的鬱悶一口氣全吐出來。


    不能再說下去,再說下去一定會傷到翔鶴姊──另一個自己拚命地這麽表示。但瑞鶴無法停止,停不下來。


    「什麽『絕不會再次沉沒』嘛。說這種謊讓我安心,卻想犧牲自己保護我……放棄抵抗『不幸艦』命運的人,明明是翔鶴姊你吧!」


    「瑞鶴……」


    「我不想當引發奇跡的手段、也不想當戰爭的道具、更不想當翔鶴姊犧牲的理由!」


    瑞鶴轉身跑開。她穿過沒關的門,奔上走廊。


    「等一下,瑞鶴!」


    盡管背後傳來姊姊試圖留住自己的聲音,但瑞鶴並未停下腳步。


    ◇◇◇


    翔鶴沒有追趕瑞鶴。


    不,她沒辦法追。


    一來她不認為現在的瑞鶴能聽進自己的話,二來自己對瑞鶴說謊也是事實。而且就像瑞鶴說的,自己選擇接受身為「不幸艦」的命運,並試著在這種情況下盡力而為。


    (可是,我隻能這樣……)


    得到「不幸艦」稱號的「那場戰爭」之經曆。這項因果所帶來的高中彈率。明明戰技應該已經有足夠的水準,攻擊的命中率卻不怎麽高。這些事光靠自己一個人根本無能為力。


    「謝了,翔鶴──雖然我很想這麽說,不過你已經沒事了嗎?」


    鬆了口氣的提督出聲詢問。翔鶴端正姿勢,低頭回答。


    「是的,托您的福──還有,讓您奉陪妹妹的任性,實在是非常抱歉。」


    「別在意。那種有精神的樣子才像你妹妹。」


    提督若無其事地回答。對他而言,瑞鶴的反應似乎算得上意料中事。


    翔鶴點點頭,以慎重的口吻詢問:


    「我大致上聽雪風說了。而且,剛才的對話也佐證了我的猜測──上次和這次都一樣,五航戰出擊是因為想仰賴瑞鶴『幸運航母』之力的高層要求,並非提督的本意對吧?」


    提督無言地看著瑞鶴,一臉不高興的表情。


    (說中了呢……)


    翔鶴忍住不歎氣。提督是基於怎樣的政治立場統率鎮守府,這點從到目前為止的任務就看得出來。而且,他的立場並不穩固。


    自己與瑞鶴所參加的上一次出擊,應該也包含了提督「雖然難以殲滅敵方主力,但至少也要掌握他們的陣容」的意圖在內才對。關於這部分,也能從艦隊裏編有戰艦中回避能力最優秀的伊勢與日向看出來。


    而且,如果主要目的是這樣,不必派自己和瑞鶴同行。反過來說,即使有「幸運航母」之力加持,投入菜鳥瑞鶴也會帶來很大的風險。


    盡管如此,卻依舊強行這麽做──隻能認為是上頭給了壓力。


    (即使是受到上頭要求才出擊,提督仍舊以艦隊指揮官的身分扛起與我們相關的全責,同時也堅決要讓責任歸屬明確。他之所以沒說出口,大概是因為這樣吧……)


    恐怕,提督是從艦娘們口中有關「那場戰爭」的記憶裏頭,意識到一連串慘劇都是來自「責任歸屬不明確」吧。


    更何況,對於一邊與深海棲艦戰鬥,一邊在鎮守府過著和平生活的艦娘們來說,沒必要明白提督與高層之間的政治關係。就某種意義上,這也可以說是在保護艦娘們的心。


    至少,眼前的提督打算基於這個信念作戰。


    之所以刻意嚴厲地對待瑞鶴,或許也是為了讓瑞鶴發泄前一次戰鬥累積的疑問和鬱悶,好讓她能整理自己的心情。


    (這個人還是一樣難懂呢……)


    翔鶴難過地蹙眉,隨即再度忍住歎息,將另一件自己認定的事說出口:


    「可是提督。我所認識的提督,應該不是會重蹈覆轍的人才對。」


    「…………」


    「而且,這回是在明白衝之島近海主力陣容後才出擊──代表您有什麽計策吧?」


    翔鶴試探性地看向提督,提督則對她露出能夠震懾人心的微笑。


    3


    「……居然在這種時候一個人窩起來消沉,你也太大牌了吧。」


    在有如要包圍鎮守府鄰近海岸線般延伸的水泥堤防上,飛鷹傻眼地質疑。


    她腳邊是抱膝坐在地上的瑞鶴。由於瑞鶴將臉埋在兩腿之間,因此看不見表情。


    鎮守府辦公室的爭執過後,瑞鶴就這麽衝出鎮守府,一路跑到這裏來。至少在這裏應該能有獨處的時間──她本來是這麽認為。


    很遺憾,這種想法似乎太淺薄了。瑞鶴坐到堤防上沒多久,飛鷹就從背後向她搭話。搞不好,飛鷹是受到鎮守府裏的某人所托才追來。


    (話是這麽說,但發生那種事以後,我實在沒臉回鎮守府啊……)


    盡管感覺到飛鷹走近自己身旁,瑞鶴依舊十分消沉。


    (我明明隻是想以艦娘的身分努力,可是……)


    剛才爭執時瑞鶴對提督與翔鶴所說的話,全都是毫無虛假的心聲。用裝備指著提督或許太過火了點,但她不認為自己有說錯什麽。


    不過另一方麵,她也強烈地感到後悔。


    (我對翔鶴姊說得太過分了……)


    少女坐立難安,兩手的指甲陷進肉裏。


    (翔鶴姊明明隻是想保護我……明明隻是有了讓她這麽想也不奇怪的經曆……)


    翔鶴並未跨越「那場戰爭」的創傷。甚至剛好相反,非常強烈地意識到了這些──正因為如此,她才會不惜犧牲自己也要保護瑞鶴。


    翔鶴因為是「不幸艦」所以中彈率高,自己是「幸運航母」所以能替己方帶來好運──如果要將這個邏輯當成法則利用,沒有比翔鶴更適合的「負責受害艦」了。


    而且,如果自己真的有掌握最佳命運的力量,對於準備跟深海棲艦長期抗戰的鎮守府而言,這是個合理的判斷──


    (可是,我討厭這種作法……)


    對瑞鶴來說,翔鶴是獨一無二的姊姊。她無法忍受翔鶴不斷地為了自己受傷。


    (更何況,我還是個菜鳥,就算突然要我背負什麽「掌握最佳命運的力量」,也隻會不知所措啊……)


    最糟糕的情況下─還會為了引發沒什麽可能的奇跡,導致自己以外的艦娘全部犧牲──她甚至在心裏想像了這樣的未來。


    (該怎麽辦才好……?)


    「喂,你有聽到人家在說話嗎?」


    背後再度響起飛鷹的聲音。但是,瑞鶴提不起勁回答。


    沉默持續了數十秒──接著飛鷹歎了口氣。她在瑞鶴身旁坐下,望著海麵開了口:


    「我已經聽說了。而且,『你或許擁有某種力量』這點,我隱約有注意到。」


    「…………」


    「畢竟我身旁有隼鷹在嘛。那孩子在『那場戰爭』裏戰功彪炳,還能活到最後……雖然沒到你那種程度,不過憑那些經曆就算喊她『幸運航母』同樣不為過。實際上,她在這場戰事裏的中彈率也比我低……老實說,我很嫉妒。」


    「…………」


    「所以,我能明白翔鶴的心情,也稍微了解你的心情。隼鷹總是很體諒拘泥於戰鬥方式的我……雖然跟不想讓我覺得自卑有關,但隼鷹大概也不願去想『自己很幸運』這點吧。如果在意什麽幸運啦命運啦因果啦之類的東西,我們就沒辦法對等地和同伴相處了。」


    現在的自己正是這樣──把臉埋在腿上的瑞鶴這麽想。至於隼鷹的事,從她關心飛鷹這點就看得出來。


    然而,飛鷹稍做停頓後,便以嚴肅的口氣告訴瑞鶴:


    「可是,隼鷹從來沒有對自己的遭遇絕望過。她不會拿『命運』或『早已注定』當藉口放棄。」


    「……!」


    飛鷹第一次對瑞鶴說出這種近似斥責的話語──令她全身僵硬。


    「我也一樣啊。我是不如標準航母的輕型航母,在『那場戰爭』也沒什麽好看的經曆……但那又怎麽樣。我啊,打算用我的方法度過這場戰爭,怎麽能屈服在什麽命運、因果之下。像那種東西,我就用這隻閃閃發亮的右手顛覆它們!」


    飛鷹以陰陽道之力讓拿著石頭的右手發光,就如她所說的一樣。不知是不是有某種類似氣勢的東西高漲,飛鷹周圍的大氣微微搖晃。


    「飛鷹……」


    瑞鶴緩緩抬頭。在她眼前,飛鷹拿著手邊的石頭站起身來。


    飛鷹依舊盯著海麵。然而那雙紫色的眼眸,似乎蘊含了飛鷹的覺悟。


    (這麽說來,提督也說過同樣的話呢……)


    自己的命運就該自己開拓──在翔鶴抵達辦公室前,提督曾對自己這麽說過。


    仔細想想,那句話或許並不是用來表達提督與這世界人們的信念,而是用來開導逐漸受到「那場戰爭」因果束縛的自己、還有已經完全受困其中的翔鶴。


    更別說自己身為「幸運航母」,是個有可能擁有「掌握最佳命運之力」的艦娘,說不定能靠自己的手斬斷這種因果。盡管這似乎是種充滿矛盾的想法,但自己是這麽想的──


    (自己是否真的有掌握最佳命運的力量,什麽又是最佳的未來,我並不曉得……)


    飛鷹的黑發與紅裙隨著海風飄揚,但她依舊用堅定的目光盯著海洋──看著她的側臉,瑞鶴有了個念頭。


    (可是,能決定怎麽使用這種力量的人隻有我……如果使用得當,或許也能成為拯救大家的力量。當然,翔鶴姊的心也不例外……)


    就算自己真的是「幸運航母」,也不必完全否定這種力量。


    如果不想讓別人為了保護自己而犧牲,隻要用自己的力量解決困難就好。如果不想當引發奇跡的手段、不想當戰爭的道具,同樣也隻要靠自己的力量改變就好。


    當然,瑞鶴不曉得具體的方法,也不曉得是否真的能拯救翔鶴的心。搞不好,自己跟翔鶴的羈絆會因此斷絕也說不定──對於這點,瑞鶴強烈地感到不安與恐懼。


    可是,如果像之前那樣全力以赴,或許能開出一條路。畢竟「幸運航母」應該不是浪得虛名才對──


    「你的眼睛似乎終於又有了光彩呢……去吧!」


    飛鷹露出調侃的微笑後,將發光右手拿著的石頭丟向海麵。或許是因為附加了陰陽道的力量吧,石頭劃破低空後,在海麵持續地彈跳前進,不知不覺消失在浪與浪之間。


    「漂亮?」


    飛鷹得意地說道。接著,她重新看向瑞鶴。


    「真是的,這樣子可是會丟五航戰……更正,新生一航戰的臉呢。我們可是中途島海戰後負責支撐機動部隊的主力,你得振作點才行。」


    瑞鶴苦笑著搔搔臉頰。


    「啊哈哈,有很多原因啦……」


    盡管心情勉強整理好了,但「衝之島近海的敵軍主力擋在我方眼前」這點依舊沒變。


    為了解決那支主力部隊,想必自己與翔鶴依舊得出擊吧。


    在那之前得想點什麽策略才行。瑞鶴不認為自己的幸運能用來對付強大的敵人。


    「不過該怎麽說呢,感覺舒服多了。謝啦!謝謝你特地來為我打氣!」


    「我、我會給建議可不是為了你喔!」


    明顯一副狼狽樣的飛鷹擺了擺手。


    「這是為了整個鎮守府……還有提督!」


    「提督?」


    「畢竟以前他就交代過我,要我用自己的方式關照你嘛。我隻是看見你跑出鎮守府後,想起了這件事而已……」


    「這樣啊……」


    瑞鶴在感到意外的同時,心裏也有股歉意。


    或許,提督就是預見到這樣的狀況,才命令飛鷹關照自己也說不定。


    就連剛才的口角,或許也是提督為了讓自己抓住現在的結論,才會刻意用嚴厲的口吻。或者,他是希望自己能改變翔鶴那種自我犧牲的覺悟──


    (不過,那種事我怎麽可能曉得啊!如果不講清楚……)


    「更何況,我跟隼鷹也被派去衝之島近海啦。」


    「飛鷹跟隼鷹也是?」


    瑞鶴吃驚地問道。看樣子,提督是真的想放棄炮雷擊戰,而要用航空戰對付那支可怕的主力部隊。


    「沒錯。所以啦,要是同艦隊的夥伴一直消沉下去可就麻煩了吧?因此這也是為了我自己,絕對不是為了你喔!畢竟新生一航戰跟新生二航戰也是競爭對手,我可沒打算跟你相親相愛!」


    「這、這樣啊……」


    飛鷹氣衝衝地盤起手臂。瑞鶴察覺飛鷹是在掩飾害羞,因此露出苦笑把話題帶過。


    「算了,這些事先不管,得想點什麽策略才行呢……」


    飛鷹再度將目光轉向海洋。


    「我已經看過你們的戰鬥報告了。敵方主力的核心是四艘ru級戰艦,其中一艘是力量在精銳型之上的旗標型。一旦落入敵方的連續射擊之中就會束手無策,所以得想辦法靠開場第一擊解決大部分敵人。不過……」


    飛鷹講到這裏就停了。瑞鶴想像得到後麵是什麽,不禁感到懊悔。


    跟敵方主力戰鬥時,自己與翔鶴放出的第一波攻擊隊,盡管全數抵達敵艦隊上空,依舊碰到了猛烈的防空炮火而無法給予敵人打擊。


    (從防空炮火的猛烈程度來看,即使用上據說正在開發的次世代新型機──彗星艦轟與天山艦攻,可能還是無法突破彈幕……)


    「雖然我很想認為提督有什麽好主意,不過……」


    飛鷹以夾雜著期待與不安的聲音嘀咕。


    如果無法靠空襲給予敵人決定性的打擊,下次很可能還是我方敗北。這麽一來,不但使敵方主力有機會接近本土──最糟糕的情況下,鎮守府甚至會遭受攻擊,而戰爭的勝負恐怕將在那一刻分曉。


    就在這時,許多陌生的發動機運轉聲,傳到了沉默不語的瑞鶴與飛鷹耳邊。


    「這個發動機聲……難道說?」


    瑞鶴聽過這個聲音。因為在馬裏亞納海戰前,自己收容的母艦航空隊就有少量搭載這種發動機的機體。


    (我記得,那是新型偵察機彩雲的……可是,這個數量不像偵察隊……!)


    「瑞鶴,你看那個……!」


    瑞鶴轉往飛鷹所指的方向──接著,她明白自己聽到了什麽。


    這種艦載


    機擁有華麗的流線型機身,以及外觀特殊的倒海鷗式機翼──從機身往外延伸時會在中途彎向上的主翼。架數約有兩艘航母的搭載量那麽多,回蕩的發動機聲則屬於小型但馬力強的譽發動機。飛機編隊正以高速掠過兩人的上空。


    (我曾經在「那場戰爭」裏聽過那種機體的傳聞……!)


    性能比優於九九艦轟和九七艦攻的機種──彗星艦轟和天山艦攻還要好,而且統合了艦轟、艦攻兩邊功能的革新艦攻,據說最高速甚至贏過零戰二一型。


    這項夢幻決戰兵器,自己在「那場戰爭」裏無緣搭載,但曾想過或許有機會在這場戰爭如願。夕張口中「因為性能實在太好所以不能透露」的新兵器,可能就是這個也說不定。


    它的名字是──


    「流星改……!」


    瑞鶴想起提督的話。若是航母就能對那四艘ru級進行視距外攻擊。鎮守府與工廠正為了確保資材和裝備奔走──確實,流星改以艦載機來說性能十分傑出,若能送出兩艘標準航母份量的流星改,即使是具有強大防空能力的敵方主力──也有給予致命傷的可能。


    若再加上自己的幸運,說不定──


    (所以需要五航戰,所以需要我……)


    瑞鶴看著飛向遠方的流星改編隊,感到內心熱血沸騰。


    4


    在那之後不過數小時,瑞鶴就接到了正式的出擊命令。


    「接下來,我要通知各位有關新作戰的事。」


    提督的聲音在鎮守府辦公室裏回蕩。窗外已是一片黑暗。


    辦公室裏,集結了事前便收到通知要參加作戰的瑞鶴、翔鶴、飛鷹、隼鷹等四名航母。


    瑞鶴跟翔鶴保持距離──因為她還不曉得該怎麽麵對姊姊。然而,翔鶴似乎也同樣在意她,兩人的目光不時相交。


    「正如各位所知,我們鎮守府上一次對衝之島近海深海棲艦泊地的攻擊失敗了,主力大半遭對方擊破。我們認為,目前部署於泊地的主力部隊正準備侵略本土。」


    妖精們將表示戰況的地圖貼在辦公桌前的白板上。


    「如果就這麽讓敵人囂張下去,本土與鎮守府多半會遭受攻擊,我們無論如何都得阻止這種事發生。因此,我軍將派出以你們為主力的機動部隊,向衝之島近海發動第三次攻擊。還有,本次作戰的名稱訂為『阿號』。」


    瑞鶴咽下口水。因為這是個耳熟的作戰名稱。


    (我記得馬裏亞納海戰時的作戰名稱,也叫「阿號」作戰……)


    「那場戰爭」與這邊和深海棲艦的戰爭,都選擇了「阿號」當成意圖決戰的詞語。


    「這回,我們為了將敵方主力的管製炮擊無力化,因此將一切希望賭在四名航母的先發製人上麵。」


    提督加重語氣說道:


    「多虧了工廠那邊事前的開發,得以將新型艦攻流星改的試作機增產到足以湊滿兩艘航母的份量。翔鶴、瑞鶴兩位標準航母,將搭載流星改與零戰五二型,擔任對艦攻擊的主力。此外,由於零戰五二型的數量不足,因此瑞鶴那邊將以零戰六二型補齊缺額。」


    瑞鶴點點頭。正如在工廠從夕張與龍驥口中聽說的,零戰六二型是零戰五二型為底,隻要能忍受性能稍微低落這點,一樣能用來爭奪製空權。在跟主力部隊戰鬥時,也可以將它當成戰鬥轟炸機攻擊船艦。


    「飛鷹、隼鷹跟往常一樣,裝備零戰二一型、九九艦轟、九七艦攻。不過,九九艦轟隻搭載少量用來索敵,戰鬥時以九七艦攻為主。九九艦轟的俯衝轟炸很可能對ru級無效。」


    飛鷹、隼鷹回答「了解」。


    「至於敵方主力周圍的警戒部隊,也盡可能全部靠空襲解決。從警戒部隊的編製來看,應該能確實地掌握製空權才對。隻要敵方停止動作,立刻脫離戰鬥也無妨。」


    目標終究是敵方主力,別管小嘍囉──提督以眼神這麽表示。


    「遭遇敵主力後,將注意力集中在第一擊上。即使對方是ru級,隻要用魚雷打亂船艦的步調,就會難以進行管製射擊。第一目標是疑似敵方旗艦的ru級旗標型。就跟先前的戰鬥一樣,一旦擊沉旗艦,敵軍往往會變得無人指揮、陷入混亂。」


    妖精們將好幾張級旗標型在戰鬥中的俯瞰照貼在白板上。伊勢與日向放出的水上偵察機之中有少數順利生還,這些照片似乎就是他們帶回來的。


    正如提督所言,ru級旗標型站在艦隊前方,看起來是在主導炮擊。


    「一旦先發製人矢敗,你們多半會因為失去封鎖管製射擊的手段而敗北。這麽一來敵軍將逼近本土。在這個狀況下,鎮守府將在本土近海等待敵軍,與其一決死戰。」


    不用想也知道那有多麽無謀。一旦自己失敗,鎮守府的戰力頂多隻剩重巡和其他小型船艦。而且在那個時間點,戰爭計畫與海上交通網都會化為泡影。


    「這次的旗艦也由翔鶴擔任──就跟先前一樣。有什麽問題嗎?」


    提督邊問邊打量四名艦娘。似乎是要讓她們自己想像在本土近海戰敗後會如何。


    「隻有一點。」


    翔鶴舉手。她的臉上沒有以往的微笑,隻剩嚴肅。提督則點點頭催促她問。


    「身為旗艦,有件事我想先確認──對於這次出擊,提督您打算以『我們生還』優先,還是以『消滅敵主力』優先?」


    (翔鶴姊……)


    瑞鶴十分難受地看著翔鶴與提督。飛鷹與隼鷹也無比緊張地看向兩人。


    「……當然,以消滅敵主力為優先。」


    提督的聲音低沉卻清晰。


    「一旦這場決戰敗北,我們就等於輸掉了戰爭。身為指揮官,如果能用你們的命換來擊破敵主力,我會容許這種事發生吧。」


    他以苦惱的語氣接下去。


    「但是,我不準你們從一開始就抱著這種念頭戰鬥。你們很可能成為往後作戰的關鍵,一定要戰勝敵方主力並且回到這座鎮守府。你們隻要全力與眼前的敵人戰鬥就好,責任──全部由我來扛。」


    「我明白了。謝謝您。」


    翔鶴輕輕點頭。瑞鶴則感到愧疚。


    姊姊想必是為了讓自己明白提督的心思,才會提出剛剛的問題。提督沒打算將艦娘們當成戰爭道具,就算有些決定看起來像是這樣,但那對提督來說依舊是個苦澀的選擇──


    (這種事我曉得啦……可是,翔鶴姊……)


    「還有,艦隊剩下的兩個位置……」


    「這點我接下來才要說明。你們兩個,進來吧。」


    辦公室門隨著沉重的聲響開啟。從門口現身的嬌小艦娘身影,令瑞鶴瞪大了眼睛。其中一名驅逐艦艦娘身穿看似白色水手服的連身裙,脖子上掛著大型雙筒望遠鏡。另一名艦娘則穿著以黑白為底的水手服,晶瑩的白發讓人印象深刻。


    瑞鶴咽了一口口水。因為她曾經見過這兩名驅逐艦艦娘,也找到了她們與自己的共通之處。


    (該不會,她們兩個是……)


    提督的聲音在辦公室裏回蕩。


    「驅逐艦雪風和響。她們倆是這個鎮守府中戰技最純熟的驅逐艦,相信一定能順利達成護衛你們的任務。」


    提督頓了一下後環視六名艦娘,接著半是懇求地說道:


    「拜托你們,請你們以艦娘的力量帶給人類未來。」


    5


    衝之島近海還是老樣子晴朗。


    瑞鶴等人以最大戰速在陽光普照的海洋上航行。


    從鎮守府出發已過了十來小時,自待機船隻出擊算起則過了約兩小時。截至目前為止遇敵三次,全都隻受到輕微損傷,如今主力就在眼前


    。看樣子,這回的進擊路線似乎也受到上天眷顧。


    艦隊分成兩部分。由驅逐艦雪風和響組成的前衛,以及瑞鶴、翔鶴、飛鷹、隼鷹構成的主力。前衛負責於進擊時探路,以及在遭遇敵主力後擔任誘餌。


    六名艦娘都沉默不語。或許是逼近敵方主力帶來的壓力所致吧,就連隼鷹也噤若寒蟬。飛鷹、翔鶴就更別提了。


    瑞鶴也屈服於這樣的氣氛之下。


    (這樣實在不太好耶……)


    她感覺胸中有股悸動。在這種沉重的氣氛下,即使與敵方主力對峙,能否發揮原來的力量也很難講。


    (可是,我哪有辦法解決啊……)


    她看向翔鶴──翔鶴就跟先前的戰鬥一樣,以緊繃的表情盯著前方。


    到頭來,瑞鶴直到出擊都沒跟翔鶴好好說過話。一來是因為她仍舊不曉得該怎麽開口,二來就像她先前所擔心的那樣,想不到該怎麽改變翔鶴的信念。


    想必現在的翔鶴依舊會為了解救自己而不惜犧牲。畢竟這次的「阿號」作戰,對於鎮守府來說是擊潰衝之島近海敵方泊地的最後機會,再加上這一戰的結果會決定本土的命運,事情就更嚴重了。


    (可是,我實在不想一直看翔鶴姊這樣啊……)


    她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已握緊了右手裏的短弓。


    (我也希望翔鶴姊幸福……希望她的微笑不是為了讓我安心,而是發自心底。不然……)


    『──那個,瑞鶴姊。』


    某處傳來無線電通訊──是驅逐艦雪風。從翔鶴毫無反應看來,雪風似乎有些話隻想跟瑞鶴說。


    「我在。請說,雪風。」


    為了避免翔鶴發現,瑞鶴回答時嘴唇幾乎沒動。她隱約猜得到雪風想講什麽。


    「沒關係,這邊大家都很沉默,我正覺得無聊。反正目前還沒發現敵方主力。」


    實際上,艦隊早已朝四麵八方派出索敵機,什麽時候發現敵人都不奇怪,但瑞鶴不想製止雪風。


    『──謝謝你。這個通訊響姊也聽得到,沒問題吧?』


    「沒問題。啊,還有,抱歉還沒跟你們打招呼。今天就請多指教囉,雪風、響。」


    『──好、好的!雪風會加油的!』


    『──了解。也請你多指教。』


    兩名驅逐艦反應天差地遠,害得瑞鶴差點笑出聲來。


    「那麽,你要跟我說什麽?」


    『──好的。其實,我們有件事一直瞞著瑞鶴姊,我覺得非得向你道歉不可……』


    「你們一直在觀察,我是否真的是擁有掌握最佳命運之力的『幸運航母』,對吧?」


    『……!為什麽你會……?』


    「要不知道很難吧。」


    聽到雪風狼狽的聲音,瑞鶴臉上微微浮現苦笑。


    「剛到任時與加賀學姊的戰鬥,你們就在赤城學姊身旁觀看,而且演習與初陣也看得見你們的身影嘛。啊,所以赤城學姊也跟你們串通好了是吧?唉,畢竟赤城學姊比翔鶴姊還要早到任,或許算得上理所當然吧……」


    『──呃,說中了……』


    「而且,雪風你也跟我一樣,被人認為有掌握最佳命運的力量對吧?我在『那場戰爭』中就聽說過你是『幸運驅逐艦』,再加上你一直活到最後,所以隱約猜得到……」


    最後那部分比較接近直覺。在鎮守府裏偶爾會碰麵的雪風,有種跟其他驅逐艦不太一樣的氛圍。該說沒有包袱嗎──這種說法有點曖昧,不過那種感覺跟其他人都不一樣,反倒是跟自己比較接近。


    正因為這樣,瑞鶴才認為雪風或許也是跟自己有同樣因果的艦娘。當然,那是上次出擊回來以後的事了。


    赤城也一樣。她是鎮守府最資深的標準航母,也是立場最接近提督的艦娘,不可能不曉得自己和雪風的事。


    『──這、這也說中了……真不愧是瑞鶴姊呢……』


    大概是正中紅心的部分太多吧,雪風佩服地低語。她的口氣,令瑞鶴再度苦笑。


    「還有,響一定也在『那場戰爭』中活到了最後,知道這個鎮守府裏的某人擁有幸運的因果……所以,你才會跟雪風一起戰鬥吧?所以,赤城學姊才會拜托你關照我……對不對,響?」


    響保持沉默。不過,瑞鶴認為她是以沉默表示肯定。


    「……所以,我不會在意這些事,雪風也沒必要道歉。這是我跟翔鶴姊的問題……雪風跟響隻是盡忠職守而已。不是嗎?」


    『──你不會覺得難過、害怕嗎?』


    雪風試探性地問道。從這句話可知,「幸運驅逐艦」這個稱號以及被人認為擁有「掌握最佳命運的力量」,讓雪風感覺壓力十分沉重。


    「當然,不怎麽愉快。可是,我不會在這裏停下腳步。」


    『…………』


    「如果真的有那種力量,我就會用在自己需要的地方。我想保護翔鶴姊,想一直和她並肩作戰。所以,我會像之前一樣全力以赴──現在我是這麽想的。」


    『──瑞鶴姊……』


    「雪風也是這麽想的吧?」


    『……是。』


    沉默數秒後,雪風猶豫地回答。這短短的間隔,讓瑞鶴感覺到雪風「幸運驅逐艦」這條路走得有多沉重。


    (想必雪風也跟我一樣……)


    『──說「所以」或許很奇怪,不過……翔鶴姊就拜托你了。』


    朝遠方前進的雪風,回頭瞄了瑞鶴一眼並說道:


    『──我跟響姊都活過了「那場戰爭」,之後也有很長一段時間還是現役,所以記得一些戰後的事。』(注:雪風在戰後移交中華民國海軍,更名為「丹陽」;而響則移交前蘇聯,更名為「Вephыn」。)


    「…………」


    『──所以,看見翔鶴姊那樣鑽牛角尖的艦娘,讓我們很難受……確實,不管是對我們來說還是對乘員們來說,「那場戰爭」都是非常辛酸的回憶;可是,似乎沒有什麽人嫌棄、痛恨戰敗的我們。想必翔鶴姊乘員的幸存者也是這麽認為,所以……』


    雪風沒辦法繼續說下去。而瑞鶴也不願催促她。


    自己和雪風都知道,即使跟現在的翔鶴說這些也沒意義。對翔鶴來說,「那場戰爭」的不幸經曆如影隨形,就算提起在那之後的事,大概還是很難讓她擺脫過去吧。


    「我知道了,多謝你的好意。」


    瑞鶴對逐漸語帶哽咽的雪風說道:


    「雪風跟響、總之你們先把注意力放在戰鬥上。在你們回避攻擊的時候,我們會想辦法解決敵人。」


    『──好的,那就拜托了……因為雪風絕對不會沉!響姊,這次也一起加油吧!』


    『──說得也是呢。』


    雪風彷佛要鼓舞士氣般喊道,麵無表情的響則以帶有暖意的聲音回答。


    響是第六驅逐隊的一員,跟雷、電、曉等驅逐艦感情很好,但她或許在別的意義上跟雪風心有靈犀也說不定。


    這部分先不管,跟雪風和響的對話,讓瑞鶴覺得自己似乎得到了某種提示般的東西。


    恐怕要改變翔鶴的意誌不能靠言語,隻能用行動──


    (想必這就是我所相信的最佳未來……)


    五分鍾後,艦隊派出的索敵機之一捕捉到敵方主力的身影。


    這架索敵機屬於標準航母瑞鶴。


    6


    不知是因為天候惡化,抑或是深海棲艦察覺攻勢而產生騷動,衝之島近海的水麵開始劇烈起伏。


    然而,四名航母就像要劈開波濤一般,以最大戰速在海上衝刺。


    「艦首保持在上風處,全艦,開始起


    飛!」


    翔鶴高聲發號施令,同時自己也舉起短弓。


    「空中集合完畢後,攻擊隊朝西前進,打擊瑞鶴發現的敵方主力!敵主力規模跟先前一樣級戰艦旗標型一、級戰艦精銳型三、艦種不明的驅逐艦二!全艦正以單縱隊形朝我方接近!」


    「「「「「了解!」」」」」


    「這一擊將決定一切──各位,拜托了!」


    「「「「「了解!」」」」」


    在命令與應答來回的期間內,六名艦娘也沒忘記備戰。翔鶴、瑞鶴、飛鷹、隼鷹分別以射箭或式神讓艦載機起飛,並讓他們在空中集合組成編隊。兩名驅逐艦為了盡可能地妨礙敵方瞄準,一邊讓輪機部位的煙囪放出煙幕一邊朝四艘ru級戰艦突擊。


    (這一擊將決定一切……!)


    瑞鶴在內心複誦翔鶴的台詞,同時連續射箭。


    (這場戰鬥是改變翔鶴姊內心的機會──不過,在那之前非得勝利不可……!)


    她一邊留心開始紊亂的呼吸,一邊持續不斷地放箭。箭矢在空中帶著光芒分裂,化為數量眾多的零戰五二型與流星改,逐漸組成陣型。零戰六二型留下來作為不時之需,流星改全數裝備魚雷。


    瑞鶴瞄向其他航母──她們同樣讓艦載機起飛、集合。翔鶴跟瑞鶴一樣是零戰五二型與流星改,飛鷹與隼鷹則是零戰二一型與九九艦蟲、九七艦攻。


    空中集合的機體瞬間激增,最後成了兩百機以上的大編隊。規模如此巨大的編隊,即使是在「那場戰爭」裏,瑞鶴所屬的機動部隊也隻組過幾次而已。


    起飛完畢的同時傳來炮聲──四艘ru級開始對雪風和響炮擊。


    「拜托囉,雪風、響……!」


    隼鷹看著自己組隊中的艦載機與冒出黑煙的水平線彼方,同時輕聲說道:


    「因為要是你們被擊破,目標就變成我們啦……!」


    瑞鶴感到全身僵硬。正如隼魔所言,一旦雪風和響遭到擊破,就輪到航母群承受管製炮擊了。


    遠方響起巨大的爆炸聲。水柱自水平線上竄起。一想到上次戰鬥中瞄準伊勢與日向的炮擊對準了那兩名纖細的艦娘,就讓人想立刻衝去救援。


    (可是,她們倆一定……!)


    瑞鶴壓抑住這股衝動,以祈禱般的心境這麽想。下一秒──


    「全攻擊隊,開始突擊!」


    待空中集合完畢,翔鶴便下達命令。


    「目標,敵ru級戰艦群!拜托你們,去吧!」


    「希望可以……靠視距外攻擊搞定!」


    瑞鶴配合著翔鶴大喊。飛鷹、隼鷹也跟著下令。


    「好,要替赤城學姊和加賀學姊報仇囉!對吧,隼鷹!」


    「對!拿出全力修理他們──去吧!」


    總數達兩百機以上的第一波攻擊隊,隨著四名艦娘的號令一口氣衝向敵艦隊。這幅光景就連送他們出去的瑞鶴都看呆了──可說是不折不扣的全力出擊。


    其中看上去最為雄壯的,就是翔鶴與瑞鶴的流星改編隊。他們張開了巨大的倒海鷗式機翼,在零戰五二型的掩護下,用顛覆過去艦攻常識的速度突擊。


    「來自響的通訊──敵戰艦群防空炮火開始射擊!」


    隼鷹單手抵在耳邊報告。


    「不過效果薄弱──流星改的速度似乎讓每一艘戰艦都不知所措!」


    「既然這樣……!」


    就在翔鶴抱著期待喊叫的瞬間,攻擊隊開始俯衝,朝四艘級發動攻擊。


    機體先後墜落。一如預期,四艘ru級的防空能力壓倒性地強大,上空瞬間充滿了防空炮火的黑煙。然而就跟響的報告一樣,敵方無法適應流星改的速度,損傷率比先前的戰鬥來得低。


    於是,攻擊隊先後投彈──數秒後,四艘ru級周圍先後爆出水柱。


    (這樣如何啊……!)


    瑞鶴握緊拳頭,盯著敵艦隊的方向。戰果會由接近敵艦隊的響和雪風負責報告。


    數十秒後,雪風以悲痛的聲音報告:


    『──不行!盡管四艘有兩艘大破,但剩餘兩艘安然無恙!其中一艘是旗艦級!』


    「意思是落空了……?」


    翔鶴難以置信地詢問。


    『──不是!兩艘敵驅逐艦成了旗艦的盾……兩艘驅逐艦沉沒!但是……!』


    瑞鶴當場愣住。雖然大家都知道深海棲艦跟我方一樣會主動保護旗艦,卻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


    但是,瑞鶴的認知還是太天真了──緊接著,飛鷹放聲大喊:


    「全艦回避!幸存的ru級朝這邊開炮了……!」


    「居然在這種時候?」


    就在全員震驚得說不出話時,接連不斷的爆炸席卷現場。


    瑞鶴並未失去意識。無數炮彈在身邊引爆,隨之而來的衝擊震飛了她──撞上海麵後,她立刻起身。


    「嗚……!」


    她忍著痛環顧四周──由於水柱崩落,使得周圍霧氣彌漫。


    接著,她認出了三名冒黑煙的艦娘──頓時臉色蒼白。


    (怎麽會──!)


    三人之中,飛鷹與隼魔呈現大破狀態。飛行甲板半毀,其他裝備也幾乎全遭到破壞,兩人隻能咬牙跪在海麵上。


    翔鶴受到的打擊沒有飛鷹型那兩人嚴重,正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可是,她身上的裝備多處受損,戰力顯然會受到影響。


    敵方對這裏的炮擊──不知道為什麽並未連續不斷。隻能認為是雪風與響再度吸引了敵艦的注意。


    (艦載機呢……?)


    瑞鶴朝頭上望去──在視線的彼方,結束攻擊的第一波攻擊隊正在返航。總數約五十,而且幾乎都是流星改與零戰五二型。飛鷹與隼鷹放出的機體似乎全被擊墜了。


    兩百架的攻擊隊,隻有四分之一返航──損失極度嚴重,幾乎讓瑞鶴絕望。而且,還健在的航母隻剩她和翔鶴。


    (可是,非得靠這些剩下的戰力挽回局勢才行……!)


    敵方依然有兩艘健全無恙的ru級。如果不想辦法解決,就無法取得勝利。


    (可是該怎麽做……?)


    「瑞鶴,快點收容艦載機。連我的份一起。」


    好不容易才站起身的翔鶴,以激昂的眼神瞪著敵艦隊,同時對瑞鶴說道:


    「我們要發動第二波攻擊。你解決級精銳型,我會想辦法應付旗標型。」


    「想辦法應付……要怎麽應付!」


    瑞鶴疑惑地大喊。因為翔鶴將自己的艦載機交給瑞鶴,卻宣告要發動第二波攻擊。一般航母做不到這種事。


    (不,我們是艦娘──隻要想做就做得到那種事……)


    「翔鶴姊,你該不會想逼近ru級旗標型自爆……?」


    瑞鶴瞪大了眼睛。翔鶴依舊盯著敵艦,這等於肯定了瑞鶴的質疑。


    艦娘也有輪機部位。如果在貼近敵人的狀態下讓鍋爐自爆,就能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帶給敵方重大打擊。


    在「那場戰爭」裏,一般來說不會考慮讓航母主動接近戰艦。然而,她們是艦娘,有人以刀、槍、巨錨等肉搏武器戰鬥,也有人靠體術進行格鬥戰。從這一點看來,翔鶴的戰術並非荒誕無稽。


    可是,這麽一來翔鶴必定會死。


    「不行!要是這麽做的話……!」


    「可是,除此之外沒有收拾剩下兩艘ru級的辦法了。」


    翔鶴斬釘截鐵地回答。


    「從敵方的防空能力來看,以剩餘艦載機解決兩艘ru級的可能性很低。但如果用這個戰術,就能將兩艘都收拾掉。」


    「


    可是……!」


    「再說,提督直到現在還沒有下達撤退命令……這表示提督信任我們。所以,我們也得回應他的信任才行……!」


    說完,翔鶴便轉向瑞鶴,露出一如往常的溫柔微笑。


    「瑞鶴,你是『幸運航母』,一定能靠掌握最佳命運的力量引發拯救大家的奇跡。所以,不管這場戰役有多艱辛、多痛苦,你都有活到最後挽回一切的義務──我想,我的任務就是替你開辟這條道路。」


    「……!」


    「對於背負『不幸艦』宿命的我來說,這既是心願也是救贖……所以,讓我去吧。」


    瑞鶴無言以對。翔鶴的覺悟貨真價實,這套戰術也符合理論。如果不在此時擊潰衝之島近海的主力部隊,本土和鎮守府就會暴露在危險之下,甚至可能讓人類輸掉這場戰爭。


    而且提督說「消滅敵主力比生還優先」。翔鶴的主意,在各方麵都得到了肯定。


    除了瑞鶴無法接受以外。


    (沒錯。這種作法絕對有問題……!)


    瑞鶴咬著嘴唇,再次確認自己心中的結論。


    (我們是艦娘──來這裏不隻是為了贏得戰爭,更是為了擺脫「那場戰爭」的記憶……提督應該也不希望翔鶴姊這麽做才對……!)


    那麽該怎麽辦──一想到這裏,數段記憶接連自瑞鶴腦中蘇醒。


    提督對自己說過的話。飛鷹對自己說過的話。飛鷹丟往海麵那顆石頭的下落──


    (對了,就是這個。)


    瑞鶴發現,自己還有勝利的機會。


    她握緊拳頭,忍著竄過全身的劇痛站起身,然後乘勢開口:


    「我沒有翔鶴姊認為的那麽懂事。」


    「瑞鶴……?」


    「這種事我絕對不接受!我不打算為了這種事活下去……那既不是我的心願,也不是我的救贖!」


    少女瞪著遠方的兩艘ru級。炮聲仍未止歇──雪風和響還在戰鬥。她們相信同伴,將幸存帶來的哀傷藏在心底。


    「這次我一定要跟翔鶴姊並肩作戰到最後──這就是我的心願、我的救贖!如果有人想妨礙,就算這人是翔鶴姊你,我也不會放過!」


    「瑞鶴!可是,要讓作戰成功隻能這樣……!」


    「不,還有辦法!翔鶴姊,你看著。我一定會修理那兩艘戰艦,抓住逆轉的機會!所以──拜托你也別放棄,助我一臂之力!」


    在兩人爭論的期間,參加第一波攻擊的機體已經收容完畢。為了讓這些艦載機和預備機出擊,瑞鶴舉起手裏的短弓。


    「因為我瑞鶴──『幸運空母』可不是浪得虛名!」


    接著,瑞鶴連續射出艦載機──飛機在沒先集合的狀態下,一架接一架地飛向剩餘的兩艘ru級。


    「去吧────!」


    ◇◇◇


    許多發動機聲響急速接近──聽到這些聲音時,響感到十分困惑。


    (在這種時候進行第二波攻擊……不是等於叫人家擊墜他們嗎?)


    「……!」


    此時,周圍噴出了許多水柱──響咬著牙回避。


    四航母的第一波攻擊結束後,雪風跟響就一直在回避兩艘ru級的炮擊。因為翔鶴沒有下達新的命令,而且響認為不管要逃要戰,自己和雪風都該負責吸引炮火。


    響在「那場戰爭」裏,明白半吊子的空襲對具備強大防空能力的敵人毫無效果。這點在「那場戰爭」後勝者之間漫長而冰冷──但雙方都沒有流血的戰爭裏也是一樣。因為自己間接地跟戰事扯上了關係。


    盡管如此,幸存的標準航母依舊這麽做了。她們有什麽主意嗎?還是說,她們決定最後再賭一把呢──


    (瑞鶴,你……)


    水柱再度林立。響在回避的同時,看向同樣也在回避水柱的雪風,以及瑞鶴她們放出的攻擊隊──


    (……原來如此。這種作法倒是不壞。)


    她察覺了瑞鶴的意圖,嘴角勾起了信賴的微笑。


    ◇◇◇


    瑞鶴的攻擊隊在途中分成了零戰五二型、零戰六二型、流星改三個集團,並且按照這個順序朝兩艘ru級前進。


    兩艘ru級停止對雪風和響開炮,重新張開彈幕。大量兩用炮、機槍噴出火光,將領頭的零戰五二型一架接一架地擊落。


    ru級判斷零戰五二型載有炸彈,因此將火力集中到上方。轟炸機要不是水平轟炸就是從高高度進行俯衝轟炸,因此這種舉動完全符合理論。


    但是,五二型背後的零戰六二型突然帶著炸彈降到低空,就像企圖投擲魚雷的攻擊機一樣貼著水麵。


    這種舉動對ru級來說似乎是意料外,因此彈幕不斷從零戰六二型的上方掠過。接著─零戰六二型就這麽穿過了彈幕,並在逼近兩艘尺以級的同時朝海麵丟下炸彈。


    按照物理法則,炸彈一邊在水麵彈跳一邊朝兩艘ru級逼近。


    炸彈的前方,則是ru級身上看似雷達的部位。


    ◇◇◇


    「看到了嗎!這就是跳躍轟炸的威力!」


    瑞鶴的聲音中滿是喜悅──聽在耳裏的翔鶴,啞口無言地看著發生在遠方兩艘ru級身上的連續爆炸。


    她曉得瑞鶴做了什麽、想做什麽──跳躍轟炸,skip bombing。


    讓帶有炸彈的機體像魚雷機那樣貼著水麵逼近目標,再於近距離投彈,利用打水漂的要訣讓炸彈順著海麵前進攻擊。這種方法需要訓練精良的駕駛與回避性能優秀的機體,但能讓命中率有顯著提升。跳躍轟炸由於炸彈的動能較低,因此威力不如俯衝轟炸和魚雷,但隻要命中裝甲薄弱的區塊就能造成十足的打擊。


    跳躍轟炸是「那場戰爭」裏敵軍對我方使用的招式,但瑞鶴因為某個契機想起了這招,並且用在攻擊上。


    瑞鶴以零戰五二型當誘餌,零戰六二型為主攻,成功做到了這招。而且,零戰六二型瞄準的是雷達──在防空戰鬥跟炮擊都扮演了重要角色的機件。


    一如預期,兩艘ru級張開的彈幕出現破綻──流星改衝進空隙,在降低高度的同時接連丟下魚雷。


    連續爆炸再度出現,ru級想必遭受重創。就算尚未沉沒,應該也無法像之前那樣進行管製炮擊──


    (瑞鶴……我妹妹做到了……?)


    目瞪口呆的翔鶴,看向對攻擊隊成果喝采的瑞鶴。


    在這之前,自己一直認為瑞鶴是必須保護的存在。自己一直認為,必須藉由保護她來取得戰爭的勝利,才能讓自己的犧牲有意義。自己一直認為,隻要能達成這個目的,就算背負「不幸艦」的因果也無妨。


    但是,瑞鶴以自己的力量否定了這一切。不,或許這個結果也是多虧了「幸運航母」的力量──即便如此,如果沒有瑞鶴的意誌與想法依舊不能實現。


    (瑞鶴她希望像這樣戰鬥、像這樣保護同伴……)


    瑞鶴心目中的救贖,並不是自己心目中的救贖──這點翔鶴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但是,她一直認為不這麽做就贏不了這場戰爭。


    這個信念,如今已開始鬆動。


    瑞鶴沒有仰賴「幸運航母」這個因果──她並未對擁有這種境遇的自己死心,而試圖以自身的意誌和才華開拓未來。


    (說不定,我也能活得像她那樣……?)


    翔鶴抱著淡淡的期待──但是,她內心深處很快就湧出了對自己的不信任。因為自己是「不幸艦」,所以能做到最大的貢獻,就是以受害者的身分背負別人的不幸──


    「來吧,翔鶴姊,收容第二波攻擊隊,送出第三波攻擊隊!」


    瑞鶴幹勁


    十足地奔到翔鶴身旁握住她的手。


    「兩人一起收容攻擊隊再發動新一波攻勢,比較不容易讓敵人有喘息的機會!那兩艘級還健在,我們還沒勝利……但是,我們一定做得到!」


    瑞鶴堅定的話語和雙手,讓翔鶴的心為之動搖。


    瑞鶴相信自己。她相信自己能跳脫因果的死結,跨越這一切──相信自己無論如何都能繼續努力。


    就像在替瑞鶴的推測背書一般,遠方的兩艘ru級已重整態勢,朝瑞鶴與翔鶴前進──雪風與響在一旁炮擊,試圖阻止他們。即使第三波攻擊沒能擊沉那兩艘敵艦,隻要雪風和響還活著,或許還是能靠雷擊收拾對方。


    「怎麽能忘了我們呢……!」


    「好處被撈走了呢~不過,接下來才是認真的時候!」


    背後傳來說話聲──飛鷹與隼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她們攤開半燒焦的卷軸,叫出所剩不多的式神。


    「飛行甲板還剩一半,那麽勉強還能送出用來吸引防空炮火的零戰──必要的話,就由我們來當誘餌!」


    「飛鷹、隼鷹……!嗯,上吧!」


    瑞鶴用力點頭,接著看向翔鶴。


    「所以,翔鶴姊也一起上吧!」


    「不行,瑞鶴姊!」


    雪風的吶喊響徹戰場,彷佛要打斷瑞鶴一樣。緊接著連番炮響又蓋住了雪風的聲音。


    「ru級旗標型再度炮擊!似乎所有艦炮都沒事!」


    「……居然還能動?明明雷達已經毀了……明明已經沒辦法精準射擊了耶!」


    瑞鶴大為震驚──翔鶴則明白ru級旗標型的目的。榴彈。敵人想必是認為,對付已經受損的四航母不需要精確瞄準的穿甲彈,用能夠廣範圍攻擊的榴彈就夠了。對方畢竟是防禦力有所強化的ru級旗標型,所以即使受到那麽嚴重的打擊,依舊認為自己的炮火保有一定的精確度。


    物體飛行聲急速逼近。距離著彈已不到十秒──從聲音聽來,這發鐵定是瞄準瑞鶴。考慮到榴彈的破壞半徑,瑞鶴實在不太可能閃得掉。


    「怎麽會……!」


    瑞鶴絕望地看向上空。


    然而,翔鶴立刻有了動作。


    (如果這時挺身替瑞鶴擋下榴彈,那麽我會沉沒,而瑞鶴必定能活下來……可是,既然瑞鶴這麽相信我,那我也……!)


    ◇◇◇


    雪風的報告打散了升高到極點的興奮之情。飛行聲逐漸逼近──事態急轉直下,令瑞鶴陷入絕望。


    一旦自己無法起降艦載機,就會失去反擊的希望。這麽一來必定會敗北──


    (都到了這一步……!)


    仰賴的艦載機還在返航途中,預備機也已全部出動。自己已經無計可施──


    下一秒,瑞鶴看見了某個景象。


    翔鶴將預備箭矢──裝了炸彈的九九艦轟──搭上短弓,接著舉弓對著頭上俯衝而來的大量炮彈。


    「翔鶴姊……?」


    「相信我,瑞鶴……!」


    翔鶴的聲音──她的語尾在顫抖。因為她對自己即將要做的事感到害怕。然而,翔鶴依舊沒停下動作。


    「為了跟你一起走下去,我就試試看吧……!」


    短弓發出尖銳的聲音,將九九艦轟朝天射出。箭矢瞬間分裂成許多九九艦轟──就這麽衝向墜落的炮彈。實際的效果姑且不論,這種事在「那場戰爭」裏不可能發生,唯有艦娘這種超乎常理的存在才有辦法做到。


    (可是,我從沒聽過用艦載機阻止炮彈這種方法……)


    這對艦娘來說是完全未知的戰術。最糟的情況下,兩人會因為戰術失敗而一起沉沒──翔鶴像之前那樣挺身擋炮彈大概還好得多。


    即使如此,翔鶴依舊想用這個戰術讓兩人一起活下去。而且在這麽做的同時,她心裏也抱著「如果自己的不幸在這時產生影響」的恐懼。


    數秒後,瑞鶴與翔鶴的頭上連續出現爆炸──因為炮彈碰到九九艦轟後引爆了上頭的炸彈。又過了數秒,兩人周圍也發生了爆炸。


    由於九九艦轟的爆炸,使得榴彈的彈道產生了些許偏移。而炮彈離兩人還有一段不小的距離,因此少許偏差就會導致落點大幅改變。


    接連不斷的爆炸──其中大概有運氣的成分在吧,也有很多發炮彈如ru級旗標型所想的在瑞鶴身旁爆炸。但如果翔鶴沒出手,應該全都會對準瑞鶴才是。


    又過了數秒之後,盡管瑞鶴與翔鶴全身上下都冒出黑煙,仍舊成功地在保有戰鬥能力的情況下挺立於原處。


    「翔鶴姊……!」


    瑞鶴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她身旁的翔鶴則喘著氣看向天空。


    「勉強……撐過去了……?」


    我也掌握住了幸運──話語中流露出這樣的感情。


    「雖然我不覺得能做到第二次就是了……」


    此時,第二波攻擊隊的艦載機接近四航母──再度化為箭矢與式神讓她們收容。


    兩艘ru級再度遭受雪風與響的攻擊。雙方距離比先前貼得更近──這是不理眼前兩人而對四航母炮擊的代價。他們遭到雪風和響如雨般的炮擊,根本抽不出空動用主炮。


    隻要繼續這樣下去,一定可以──瑞鶴帶著確信大喊:


    「翔鶴姊,動手吧!我們一定做得到!」


    「……是啊。」


    翔鶴不好意思地點點頭。接著,她用自己的方式向許多思緒道別──收起臉上的鬆懈,以嚴肅的聲音下令:


    「第三波攻擊隊,準備起飛!」


    「「「了解!」」」


    7


    在衝之島近海巡航的艦娘待機用船與護衛它的艦娘們,散發出些許緊張的氣息。


    因為以翔鶴為旗艦的艦隊開始與主力交戰後,就跟後方失去了聯絡。有權限將戰況即時顯示在螢幕上的隻有提督,這些情報就連負責護衛的艦娘也無法得知。而且,這次提督為了避免出現意外狀況,選擇待在鎮守府指揮。


    負責護衛的是吹雪型驅逐艦們。旗艦由吹雪擔任。


    或許是承受不住這裏的氣氛吧,磯波輕聲嘀咕:


    「翔鶴姊她們應該沒問題吧……」


    「一定沒問題!」


    吹雪就像要替磯波打氣似地回答。


    「瑞鶴姊也跟著艦隊!另外還有雪風、響、飛鷹姊和隼鷹姊……」


    盡管她自己也知道沒有根據,但還是得這麽回答。


    「如果是她們,一定……!」


    「喂,你們看!」


    深雪指著水平線。出現在那裏的是──


    「艦隊的各位?」


    ◇◇◇


    「我們似乎成功回來了呢……」


    瑞鶴輕聲咕噥。她用右肩撐住大破的飛鷹,相對地翔鶴則用左肩撐住同樣大破的隼鷹。雪風與響雖然遍體鱗傷,但在歸途中依舊替四航母擔任前衛。


    跟敵軍主力部隊的戰鬥,由於瑞鶴她們的第三波空襲與之後雪風和響的雷擊都奏效,因此以瑞鶴她們的勝利告終。一直到最後都讓瑞鶴她們身陷險境的ru級旗標型,在遭受雪風和響的雷擊而起火燃燒後又撐了一陣子,最後終於力氣放盡,緩緩沉進海裏。盡管名為深海棲艦,卻拒絕沉進深海裏──她臨終的樣子,就像在表示這樣的意誌。


    沒人回應瑞鶴的話語──因為看見送自己回本土的待機用船時,每個人都安心了。即使是身為姊姊的翔鶴似乎也不例外──她臉上浮現打從心底鬆了口氣的表情。


    (不過,這下子本土得救,我們守住了戰局。而且……)


    「瑞鶴。」


    突然,翔鶴呼喚妹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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