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拜天一整天,健太郎把時間都用在收取和整理理事長寄來的日用品,還有外出購物等雜事上,就這樣來到了禮拜一。


    把差不多穿慣的西裝套在身上後,健太郎出門上班。


    萬一秘密從未優口中傳開了怎麽辦?


    自己不隻會失去被女孩子當作寶貝看待的樂園。


    想當然爾,一定會被炒魷魚,公寓也沒辦法再住下去了,從此過著居無定所的遊民生活。


    搞不好還會被警察抓去關起來吃牢飯。


    健太郎一邊不安地發抖,一邊打開職員室的門。


    [早、早安。]


    [早安。唐渡老師。]


    [早。習慣了嗎?]


    [你好。這個禮拜也一起加油吧。]


    可是,大家還是跟上個禮拜一樣用親切的態度對待他。


    [那個……唐渡老師。]


    坐在隔壁的耀子小聲向健太郎攀談。今天她照例穿著上下成套的運動服,脖子上麵掛著愛用的哨子。


    [禮拜六的時候不好意思。我有些失控了。]


    [不、不會啦。沒什麽關係。倒是黑岩老師你身體還好嗎?]


    健太郎用他觀念中的『符合社會人士風範的態度』回答。


    [雖然……我的酒癖不是很好,不過醉意退得也很快。隻要睡個一晚就會恢複清醒了。]


    耀子笑著擺了個勝利的手勢。在健太郎的認知中,超過二十五歲就是很成熟的大人了,不過實際跟這個年紀的人交流後,發現比想象中還幼稚。當然每個人的個性都不一樣就是了。


    不過,可以感覺得出耀子想要含糊帶過禮拜六發生的事情。


    [是嗎?那就好啦……]


    [唐渡老師……我下次會節製酒量,找個時間一起吃飯吧。]


    耀子壓低音量在健太郎耳邊悄悄說道。


    [嗯。如果隻是吃個飯的話……]


    雖然耀子把健太郎設定為結婚對象虎視眈眈,是個危險人物,但兩人畢竟是負責同一個班級的同事。打好關係對未來應該比較有幫助吧。


    隨著次數的累積,健太郎愈來愈習慣上課了。


    因為讃岐老師交代隻需把教學重點放在發音、聽力和會話就好,所以上起課也比較輕鬆。


    不過禮拜一上午的最後一堂課是三年b班。今天上午因為要開職員會議的關係,健太郎沒有出席早上的班會時間,所以這堂課是他本周第一次和自己班級的學生見麵。


    萬一未優對班上同學透露了什麽的話——健太郎一邊摀著緊張得怦怦跳的胸口,一邊打開教室的門。


    [起立!]


    不過花菜還是用跟上禮拜一樣的態度發號施令。


    其他學生也看不出有什麽異樣。即便未優本人也是。


    總之,看來秘密應該是沒有泄漏出去。於是健太郎鬆了口氣,用冷靜的心情照常上課。


    [好。那麽今天就上到這裏。]


    五十分鍾的時間平安度過,在鍾聲響起的同時健太郎宣布下課。


    [老師!]


    當他準備離開教室時,花菜突然趕上前來。


    [嗯?有什麽不懂的地方嗎?]


    [不是。老師你的午餐已經決定好了嗎?]


    [我是打算去學生餐廳隨便吃吃就好啦……]


    [其實我幫老師做了便當。老師願意捧個場嗎?]


    [咦?]


    健太郎感到訝異。


    雖然他對上次女孩子們來家裏時沒能一展廚藝感到很遺憾,不過在學校能收到女孩子親手製作的便當,同樣令他非常雀躍。


    國中時雖然也會帶便當,但基本上都是母親做的,有時也會在便利商店購買,當然從來不曾收過女孩子送的便當。


    [上禮拜我有注意到唐渡老師中午都在學生餐廳吃,對吧?]


    [嗯、嗯。]


    即便在教室以外的地方,花菜似乎也在認真觀察健太郎,隻是他本人並沒有發覺。


    [而且——]


    花菜壓低嗓門以免被其他人聽見。


    [禮拜六的時候搞砸了嘛。]


    說完,在意他人目光的花菜從隻有健太郎才看得到的角度對他使了眼色。


    她大概是不想讓班上其他同學知道她直接跑去老師家的事吧。


    [謝謝。我收下了。]


    健太郎壓抑想高舉雙手大喊萬歲的心情,用道地的『老師』態度回應。


    之前校方有再三叮囑『不可以接受學生或家長贈送的高價禮物』,可是也有補充提醒『如果是常識範圍內的小禮物收下也無妨。和學生的互動也是很重要的』。


    便當應該算在常識範圍內吧。


    健太郎咕嘟一聲,把滿懷期待而產生的口水給吞進了喉嚨。


    [老師!我也有幫你做便當。]


    [我也是我也是。]


    [咦?大家都有做?]


    花菜回頭張大了眼睛。


    雖然不至於到全班那麽誇張,可是有將近三分之一——十人以上的學生分別捧著形形色色的便當盒靠了過來。


    [老師,吃我的便當~]


    [也請收下我的~]


    [這、這個……]


    健太郎的笑容僵住了。


    為他親手製作便當的人不隻花菜而已。說是喜從天降也不為過。


    可是一次有這麽多甜頭,反而讓他不知所措。


    就算收學生一兩個便當還在合理範圍,但一次收下這麽多的大餐,真的沒有問題嗎?


    之前已經有四人在同一時刻突襲拜訪產生混亂的例子,健太郎早該針對類似的情況防範於未然的。


    這種情況下不管選擇誰的便當,對其他人都不公平,以老師的立場不該這麽做。


    既然如此,要一視同仁地婉拒所有人的便當嗎?還是——


    健太郎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


    他的視線忽然投向了最前排的座位。


    未優對這場騷動完全無動於衷,已經把橢圓狀的小便當盒放在桌上打開了。明明是午休時間,她卻沒有跟任何人說話。


    健太郎的煩惱隻持續了短暫一瞬間。


    [好吧。各位同學的便當我都收下了。]


    健太郎笑著做出了宣言。


    哇!


    太好了!


    班上的女孩們歡聲雷動。


    [好,大家把桌子並起來。]


    花菜拍手發出聲響,指揮同學行動。


    教室後方有八張桌子被靠在一起,上麵還鋪上了不知誰準備的餐巾。臨時拚出一張大型的派對餐桌。


    椅子的部分則圍著桌子排成一圈,大家保持會和隔壁的人擦到肩膀的間隔距離坐下。健太郎坐在主位,旁邊則是花菜。


    [老師,先吃我的便當吧。]


    花菜拿出來的是女孩子尺寸的小型餐盒。


    [那下一個吃我的!]


    [還有我的、還有我的!]


    [哈哈。大家不用著急。我會全部吃光光的。]


    [對啊對啊。那以我為起點以順時鍾方向的順序開始吃好嗎?]


    [嗯。就這麽決定吧?]


    [好。]


    所有人都同意了花菜的提案。


    她不是空有頭銜的班長而已,從她總是帶頭領導大家這點來看,同學們似乎都很信賴她。


    既然如此,不要胡思亂想,就照花菜決定的順序把便當吃光,應該是最沒異議的方法吧。


    身邊被一堆女孩子包圍,雖然大家會爭寵,可是又不會把氣氛鬧僵——說不定這就


    是男人夢寐以求的理想後宮呢。


    在耳邊環繞的年輕女孩嘻笑聲聽起來也十分悅耳。


    身處在如此快活的狀態下,便當多了點又算什麽!


    我一定能吃得完的,嗯。


    健太郎在心中握拳。


    [那我要開動了。]


    第一個動筷的目標是花菜的便當。


    打開一瞧,裏麵的東西分成了兩半,一半是白飯另一半則是配菜。湯菠菜、煎蛋和迷你漢堡肉等一般常見的家常菜,以恰當的比例排在飯盒上。


    [嗯,很好吃耶。]


    健太郎夾進嘴裏嚼了嚼,說出心中的感想。


    漢堡肉應該是冷凍食品,不過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吃到女孩特地為他準備的便當,所以也無所謂了。因為飯盒的尺寸很小,沒多久健太郎就吃得一乾二淨。雖然表麵上是大人,但他終歸是正值食欲旺盛年紀的發育期青少年。


    [吃完第一個便當了,多謝招待。]


    [我才要感謝老師捧場呢!]


    花菜接過空空如也的飯盒,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嗯。這樣的福利很棒不是嗎?


    我可以填飽肚皮,女孩子也開心。完全就是你我雙贏的理想結果。


    而且份量比想像中的還少。


    大概是想強調女孩子氣的關係,便當自然也是走可愛風的。


    [下一個換我!]


    第二個飯盒也是使用類似的容器。菜色也大同小異。


    [我沒想到其他女生也會做便當,所以……]


    [因為是基本菜色嘛,難免會重複。不用在意不用在意。剛好我喜歡吃雞蛋和肉。]


    健太郎為沮喪的便當主人加油打氣。


    那些配菜確實都是他喜歡吃的,而且心意才是重點。第二個便當健太郎也輕鬆解決。


    [老師對不起!我的便當也跟她們一樣!]


    送到眼前的第三個便當也是類似的菜色。女國中生製作的便當菜色就是那幾樣,變化不可能有多豐富。


    [嗯、嗯。沒關係沒關係。這是大家特地為我做的便當,我會開心享用的。]


    就算是女孩子食量的便當,連續吃下三個肚子也慢慢覺得有點撐了。


    可是總不能現在就放棄不吃,或者露出嫌棄的表情。不全部吃光的話,對特地準備便當的女孩子很沒禮貌,而且這樣會變成隻圖利到順位在前麵的特定學生。


    好歹自己也是老師,不能糟蹋學生的心情。


    第四人,第五人,第六人,第七人的便當——健太郎一邊強顏歡笑,一邊勉強自己把食物塞進肚子。


    [好吃,嗯。我吃飽了。]


    好不容易,他終於鏟平了第九個便當。


    吃完便當後的感想也隻剩固定一套說詞。


    健太郎驚覺自己下意識用手摩娑肚皮,連忙把手放到桌麵上。


    [那個……老師你會不會很難受?吃不下去的話就不用勉強吃我的了……]


    第十個,同時也是最後一個的女生有所顧慮似地說道。


    『好,雖然很抱歉,那我就不吃了。』


    健太郎的腦海裏浮現了這句話。


    他偷偷瞥了旁邊的花菜一眼。


    她沒有在看健太郎,而是低著頭,嘴巴抿成了一直線。


    看起來像是在後悔什麽,仿佛有話想說可是卻又拚命忍耐,免得自己說出口一樣——就是那種壓抑的表情。


    『老師,痛苦的話不需要勉強自己吃完。大家也都沒有意見吧?』


    她現在心裏應該就是這麽想的吧。


    可是一旦做出這種宣布,那她剛才決定順序時把自己擺在第一個,就變成一種狡猾的獨斷獨行,而且是濫用班長特權的行為。


    為了不要讓她陷入兩難的局麵,健太郎隻能公平對待所有人了。


    [哈哈,你不用擔心啦。一開始我就放話要吃完所有便當了,我的胃還有很多空間呢。別看我這樣,我可是還年輕得很呢。]


    [真的嗎?那……]


    咚!


    第十個學生擺上桌的,是個發出銀色光芒的鋁製立方體。如果說前麵的便當是精致可愛的『午餐飯盒』,那眼前的這個無疑是『大便當盒』。


    尺寸跟去年健太郎還是國中生時,媽媽準備給他的便當一樣大。


    也就是一般男生一餐的份量。


    [老師是男生,我想說午餐應該要吃飽一點才有活力。所以我就拿哥哥平時使用的飯盒了……]


    打開蓋子一瞧,裏麵的白米飯裝得滿滿的,配菜也是燒肉這種口味油膩的菜色為主。炸蝦上麵淋上了一堆塔塔醬。


    如果第一個飯盒是它的話,這樣的菜色不知會多令人垂涎三尺。


    不過,若是在此刻逃避的話,那就不叫男人了!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做出半途逃走或放棄的行為,身為老師會掛不住麵子!


    [好,我開動了!]


    健太郎激發出最大的意誌力,用筷子把白米、炸物、燙青菜統統都扒進口中。仿佛喉嚨中有一隻手,把扒進嘴裏的東西拚命往下麵塞一樣。


    按理說應該是非常美味的便當,可是健太郎現在卻完全嚐不出味道。他隻是默默地在腦海裏催眠自己『很好吃很好吃』。


    [噗嗚……!謝謝招待,很好吃喔。]


    健太郎賣命從肚子裏擠出一點空間塞進最後的炸蝦後,驅動臉部肌肉擠出笑容。


    [真、真的嗎……?]


    不光是最後的第十個學生。


    在場所有人都以一副忐忑不安的樣子注視著健太郎。


    [當然是真的。我不是說過了嗎?老師我還是年輕人呢,這點份量不過是小菜一碟啦。吃飽之後下午才能打起精神上課啊。]


    雖然口頭上如此逞強,但健太郎需要一點時間消化食物。現在的他就算想站起來也站不起來。


    [老師。]


    忽然,背後有人開口呼喚。


    [咦?]


    轉頭一瞧,發現未優站在後麵。


    她右手拿著塑料杯,左手提著白色的小箱子。


    [我這裏有胃藥。]


    未優淡淡地說道,有那一瞬間健太郎心生了迷惘。


    假如現在吃藥的話,不就等於和剛才死要麵子宣稱『我很好』的自己相互矛盾了嗎?


    但健太郎目前碰上了顧不了麵子的燃眉之急。


    而且就算再怎麽死鴨子嘴硬,花菜她們十個人也看得出來健太郎吃得太撐的事實。


    [謝、謝謝。我收下了。]


    健太郎從未優手中接過裝了水的杯子和包在鋁箔袋裏的胃藥。


    [有需要的話這裏還有膠囊,要使用嗎?]


    [啊,不必了。謝謝。]


    健太郎配少量的水吞下了味道有些苦澀的顆粒。雖然效果不可能立竿見影,可是心情上輕鬆了不少。


    [不客氣。]


    回收喝光的杯子後,未優直接頭也不回地快步離開。


    [我也離席一下。]


    花菜板著有些僵硬的表情,喀啦一聲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那、那老師也先失陪了。]


    那兩人的樣子令健太郎有些在意。


    雖然他緊接著花菜之後衝出教室,可是因為肚子太撐的關係,跟不上走路速度飛快的兩人,一下子便被拉開距離。


    [神月同學,方便跟你說句話嗎?]


    [有什麽事?]


    或許是沒有注意到健太郎的存在,移動到冷清的走廊尾端後,花菜質問未優。


    [你剛剛那是什麽意思?]


    [我隻是針對那個事態做出應對而已。]


    未優的回答還是冷冷淡淡的——至少聽在旁人的耳中是如此。


    [換、換句話說,我們會在沒有商量好的情況下搶著請老師吃便當這種事,早就在你的預料之中?]


    [我隻是預料到有這個可能性罷了。]


    [那……那,如果沒這麽多人準備便當的話你會怎麽做?]


    [到時我什麽也不做,隻會把胃藥帶回去而已。]


    [啊……]


    自己居然沒想到這麽理所當然的情況,還要人家提醒,讓花菜羞得臉紅。


    [既……既然你早料到會有這種情況,拜托你不要做這種像在挖苦人的行為,事先提醒大家不要給老師添麻煩不就好了嗎?]


    雖然聽得出來花菜努力想壓抑感情,可是她的語氣明顯帶刺。


    [……那是因為……]


    未優難得吞吞吐吐。


    [因為怎樣啊!]


    [……因為大家看起來很開心。]


    [咦?]


    出乎意料的答案讓花菜感到困惑。


    [別、別吵了!你們兩個都冷靜下來!]


    健太郎摀著肚子,好不容易追了上來,出聲阻止。


    [美裏同學。我想神月同學隻是以她的方式在重視班上所有同學的感受而已。]


    [……什、什麽意思?]


    花菜聽不懂健太郎的意思,睜大了眼睛。


    [你想想吧。美裏同學你在製作便當還有拿便當送給我的那個當下,心情都是很開心的不是嗎?其他人的心情應該也是一樣。]


    [是很開心……沒錯。]


    [假如神月同學事先就提出警告說『太多人準備便當會給老師帶來困擾』,大家就享受不到那個開心的滋味了,是吧?]


    盡管情感上難以認同,不過花菜應該也能理解這個道理才是,隻見她默不作聲地輕輕點了頭。


    [有學生願意為我做便當,我也很高興。可是吃太多了,還是會有點難受。所以等『開心的過程』結束之後再拿出胃藥就好——這就是神月同學你的想法對吧?]


    [……大致上並沒有錯。]


    未優小聲回答。


    禮拜六的時候也是這樣。


    未優的做法就是先設想各種可能發生的情況,然後心裏想著怎麽做才能讓大家得到最大的幸福。


    隻不過因為她總是一臉冷漠,再加上過於追求效率的行事風格,使她的判斷和程序看在他人眼中會感到突兀,意義不明。


    [未優同學準備的胃藥幫了我大忙。這是真的。可是我覺得你再用心思考一下做法和時機的話,一定能皆大歡喜的不是嗎?好比說,等晚一點其他人不在場的時候,再偷偷把藥拿給我。]


    隻是單方麵袒護未優也不行。


    既然發現她有不夠深思熟慮的地方,就應該讓她知道,順利的話說不定能幫助她減少和旁人的摩擦,進而交到朋友。


    [那可不行。]


    然而,未優的回答卻跌破健太郎的眼鏡。


    [那個胃藥必須飯後立刻服用。而且萬一被其他人看見,大家會當作我在私下討好老師。這麽做隻會令班長和同學厭惡吧。]


    未優的判斷也並非全無道理。


    掩人耳目地行動,事後被人發現的話感情的裂痕隻會變得更大。一開始就大大方方采取行動固然『一定會讓人覺得不快』,可是至少不會再橫生枝節。一切的結果都不會超出預測範圍。


    [那個……我很感謝你的用心。也符合邏輯。我隻是覺得如果你能稍微再顧及一點旁人的心情會更好。雖然你在心中得出了完美無缺的結論,可是現實上凡事都有發展、情勢以及氣氛等因素必須考量,不是單憑計算和道理就能分得一清二楚的。]


    [說得也是。老師你會那麽想也是很正常的。]


    未優的冰冷視線讓健太郎感到畏忌。


    就算他擺出長輩的架子以高高在上的地位說教,也完全沒有說服力。


    因為隻有未優知道,他其實隻是十六歲的高中落榜生。


    順應狀況發展誤打誤撞成為老師的人,就算口沫橫飛地講著狀況發展的大道理,也隻不過是在粉飾自己的行為而已。


    [你的意見我收到了。以後我會當作參考。]


    留下這句話後,未優便轉身離去。一路上頭也不回。


    [唉……]


    健太郎歎了口氣。


    [那、那個……謝謝老師。也很抱歉。]


    花菜揚起略濕潤的眼睛注視健太郎。


    [沒、沒什麽啦。我隻是做老師應該做的事情而已。哈哈……]


    因為有把柄在未優手中,仿佛做了什麽虧心事的感覺,令健太郎的態度顯得有些不自然。


    [那個……美裏同學你是不是討厭神月同學?]


    慘了。


    這話一說出口健太郎就後悔莫及。


    雖然他一直都很好奇這個問題,可是內疚的心情占據了他所有心思,導致他不假思索地問出太過尖銳的問題。


    討論學生之間的人際關係,隨便用討厭或憎恨這種負麵的字眼是不對的。


    [討厭……倒也不至於。我跟神月同學是初次同班,在理智上我很清楚她說的都是正確的。]


    花菜麵有困惑地回答。


    未優去年給人的印象,似乎是個『文靜的資優生』。


    [她的成績向來位列前茅。在教室時常常一個人讀書,聽說沒什麽朋友。]


    那個傳言並不正確。


    嚴格說來不是『沒什麽朋友』而是『完全沒朋友』——這是未優自己坦承的。


    [我身為班長,曾假借討論公事的名義試著找她說話。總覺得跟她聊得不是很投機……]


    健太郎可以理解花菜的煩惱。


    不管談什麽事情,未優總是一口氣直接跳到正確的結論,這樣的態度會讓對方有[不被放在眼裏]的感覺也不奇怪。


    健太郎能或多或少掌握到她的性格,也是因為曾有被她逼問[如何成為冒牌教師]的經驗,才意外有跟未優認真詳談的機會。


    [不過我覺得她本人沒有惡意。該怎麽說呢?她隻是不擅跟人打交道而已。]


    [如果她有惡意,那還比較好應付呢。這樣她心裏打什麽主意還比較好猜。]


    花菜這麽說也沒錯。


    健太郎就讀國中時,和以前認識的朋友相處起來很輕鬆。相形之下,花菜的思考模式就非常誠實嚴肅。


    [上次公布選手名單的事情也是一樣,神月同學仗著自己理直氣壯,沒有顧慮到他人的感受和班上氣氛。我當初會參選班長,目的就是想打造一個大家感情融洽,氣氛和樂的班級。]


    [那確實是她的缺點,不過我認為神月同學也知道自己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可以的話,我希望美裏同學能以班長的身份,從旁提供協助。]


    以健太郎的立場,他也隻能說這麽多了。未優自己亦曾明白表示『想要結交朋友』,他隻求自己這番話多多少少能幫忙改善狀況。


    [好的!]


    做為老師的健太郎被寄予厚望的地方,不單隻是教導學生英語會話這方麵。理事長也期待他能發揮年紀接近的優勢,成為學生傾訴的對象,並且分享經驗。


    雖然他跟學生年紀相近的程度超乎理事長想像,應該說根本是同輩,而且有許多事讓他深深體悟到自己其實是多麽地不成熟。


    [啊,對了老師。]


    [嗯?]


    [為了避免今天的情況重蹈覆轍,我會找時間跟班上


    同學討論的。好比說想做便當請老師吃時,大家盡量不要擠在同一天之類的。]


    [嗯、嗯、說得也是。如果大家能配合,那是再好不過了。]


    若不必一口氣吃十個,能收到女孩子精心製作的便當是最令人開心的。


    和不知變通,隻會用不近人情的方式表現出『正確的合理性』的未優不一樣……


    花菜的特質在於切合現實、溫和柔軟的領導能力,那應該就是她深受大家信賴的原因吧。


    當然,所謂的領導能力不是隻有一種。


    有以自己做為表率身先士卒的類型,也有那種擅於整合眾人意見的類型。當然也有不顧他人看法,凡事都一意孤行,獨裁的領導型存在。


    [如此這般!為了炒熱這次六月份的活動·班級對抗運動大會的氣氛,本小姐決定拿唐渡老師做為獎品!]


    屬於失控推土機型領袖的瑛美,在放學後的交流委員會突然做出了宣言。


    [嘎?]


    不是『希望拿老師當作獎品』,也不是『可以拿老師當作獎品嗎』。


    她完全沒有過問健太郎的意見,就自行『拍板定案』。追根究柢,她開頭那一句『如此這般』一定有什麽誤會。


    [呃……所謂獎品是?]


    在交流委員會社辦,坐在前麵放有『顧問』三角立牌位置上的健太郎,目瞪口呆地詢問。


    該不會比賽結束後我會直接被人領走帶回家吧?


    [如大家所知,唐渡老師目前是不分國高中部最受全校學生矚目的焦點人物!]


    瑛美張開雙臂,用像是在歌唱的聲音表示。


    [焦、焦點人物?有嗎……]


    健太郎隻有在國中部授課,所以沒什麽實感。


    不過來高中部校舍出席交流委員會的時候,有些擦肩而過的女生會偷偷多看他幾眼,同時竊竊私語地講悄悄話,這個現象是讓他覺得挺爽的沒錯。


    [啊~老師的事在我們班也是熱門話題耶。大家都很羨慕國中部,希望老師也能來高中部上課呢。]


    堇一邊打計算機檢查賬本,一邊回答道。


    [教高中部對我來說有些吃力吧。雖然英文是我的拿手項目,但畢竟還是個新人教師。]


    國中部的教學內容不久前健太郎才剛上過,所以記憶還很鮮明。


    可是高中部的課業就不一樣了,那是完全未知的領域。如果範圍局限在英語會話或許還勉強吃得開,可是如果被學生問到其他科目的問題,就算那對有高中學曆以上的人來說是常識,一樣會把健太郎給考倒。


    [本小姐·貴宮瑛美致力於為全校學生帶來充實的校園生活,絕不會錯放過這個大好機會!老師身為顧問,現在已經是我們的人了,所以就算拿你當獎品也完全合法!]


    [等一下!真的合法?呃……我的人權呢?]


    [放心吧。雖說是獎品,也不可能擁有老師的身體一輩子,不管是法律麵或倫理麵,那都是不被允許的。]


    瑛美拿起桌上的茶色信封。放在裏麵的,是上麵寫有『向老師許願券』字樣的紙張。


    數量僅隻一張的票券看起來像是手工繪製的,上麵有用熒光麥克筆畫了一堆搶眼的圓圈當作裝飾,並且蓋上了『交流委員會·委員長印』字樣的朱印。


    [這是冠軍隊伍的mvp個人獨享的特典!這項獎品可以激勵參賽者們在努力為班上爭冠的同時,不忘表現出自己最棒的一麵。絕對是炒熱活動氣氛最有效的誘餌!]


    [這句話我可不能當作沒聽見!]


    磅!


    委員會社辦的門被應聲打開。


    連個禮貌上的敲門也沒有,冷不防開門闖入的不速之客,正是學生會長間邊早彌。


    如影隨形跟在她後麵的,當然是古尾副會長。


    [你動不動就亂舉辦活動,已經讓我忍無可忍了,這次居然還想用那種誘餌慫恿大家,這根本就是在愚弄全校的學生!]


    [是嗎?誘餌這個說法不過隻是一種比喻。之前舉辦的活動也都有準備各式紀念獎牌、獎杯、獎狀等獎品贈送給得獎者呀。這次也是一樣的道理。就當作是得到一次可以跟主辦單位交流委員會的顧問教師進行交流的機會,總比隨便贈送一些帶有金錢價值的獎品還要正當吧?]


    [嗯……基本上我有隨機挑選一百名高中部的學生進行問卷調查。結果發現,有九十六個學生很滿意這樣的獎品。]


    堇從旁補充道。


    這麽誇張的數字就連健太郎本人也感到難以置信。


    [若針對問卷的回答做進一步補充,還有人提出『希望老師能一對一單獨授課』、『約會也可以嗎?』等諸如此類的意見呢~]


    [以學生會的立場,我還是很難認同這種獎品!你們看,唐渡老師自己都露出了傻笑!]


    [咦!]


    被早彌這麽一說,健太郎連忙用手遮住臉。


    自己似乎是在無意間鬆懈了臉部肌肉的樣子。


    [咳咳!那、那個……我剛才是在思考一點事情啦!]


    健太郎清了喉嚨想要裝腔作勢,可是卻展現不出理想中的威嚴感。


    [那有什麽關係呢?唐渡老師好歹也是年輕男子。成了女高中生的寵兒會感到開心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話雖如此,即便教職並非唐渡老師的本職,可是既然今天接下了老師的工作,希望你能謹守社會人士應有的分寸,不要越線了。]


    [嗯、嗯。沒錯。]


    健太郎煞有其事地抿住嘴角,盡其所能發出低沉的聲音,並且將雙手環在胸前。


    現在他沒有升學,幹起了『老師』這份工作,所以說是社會人士也沒有錯,不過他還不是大人。


    畢竟他才十六歲。


    以在場的人來說,跟他同齡的隻有就讀高一的堇,瑛美和早彌年紀都還比他大。


    [無論如何。交流委員會的獨立性是有受到保障的。委員會有權利決定要安排什麽樣的獎品。不管小早彌你再怎麽跺腳抗議,我們並不會接受學生會的任何幹涉。嗬嗬嗬嗬!]


    [唔嗚……]


    見瑛美用手背搗著嘴巴得意地大笑,早彌氣得咬牙切齒。


    [隨、隨便你吧!規則就是規則!隻要高中部二年c班奪冠,問題就解決了!]


    早彌直直地向前伸出食指如此宣言。


    [反正隻要我們班得到冠軍,再由我摘下mvp,就不用擔心那個寡廉鮮恥的獎品會落到其他學生手中了。等獎券到手之後,看我怎麽踐踏撕碎它!]


    [嗬嗬嗬,你有那個實力嗎?無論是賽跑或較量誰的力氣大,小早彌你從小有贏過本小姐貴宮瑛美任何一次嗎?]


    [所以說別再叫我小早彌了!正是稱呼我學生會長行不行!況且雖然每次較量都是你贏,但也隻有些微之差而已啊!]


    [總之,接受所有挑戰並且得到勝利,是本小姐奉行的主義。既然小早彌有意一較高下,我不會躲躲藏藏,樂意跟你奉陪到底。]


    追根究柢,這場運動會屬於班級對抗的性質,本來就是全校學生都得義務參加了吧,那是要怎麽躲躲藏藏啊。而且比賽又不要讓你們兩個一對一單挑。


    雖然很想吐槽,不過健太郎還是選擇沉默,不介入兩人的鬥嘴。


    [既然決定了,那就立刻展開特訓!來幫忙,古尾副會長!]


    [……咦?雖然我們是同班同一隊的沒錯啦。可是我這個人最怕這種麻煩和滿腔熱血的事情了。]


    副會長小跑步尾隨昂首闊步地走出社辦的早彌離開。


    途中她轉過身子,彎腰行了一禮後才把門帶上。


    [……不知該說什麽……]


    健太郎脫口說出直率的感想。


    撇開表姊妹的關係不提,雖然這兩人個性很像,可是乍看之下一板一眼的早彌似乎立場不堅,容易被趁虛而入,是會因為一時心血來潮而迷失原本目標的那種類型。


    到頭來,她為了要爭奪『向老師許願券』,現在也陷入了一頭熱的狀態。


    [那我今天就先告退了。]


    [好的。那麽就麻煩老師擔任mvp的獎品了。]


    健太郎在瑛美的目送下離開委員會社辦,回到國中部的校舍。


    [啊,唐渡老師!正好。方便占用一點時間嗎?]


    快到三b的教室時,花菜叫住了健太郎。


    [嗯?我現在是沒什麽急事啦……]


    [我們現在要去為比賽做練習。能麻煩老師幫忙指導嗎?]


    [咦?可是我對運動不是那麽在行……]


    運動方麵的問題,找負責教體育的班導耀子老師指導比較適合吧。


    [老師你是成年男子,體力比我們女生還要充沛吧?而且大家都希望請老師督促我們練習。]


    [花菜,你在做什麽?]


    [你還是快點去換衣服比較好喔。]


    教室的門被打開,從中走出的是對運動拿手的學生三隈妙子,以及不擅運動的小笠原伊緒兩名學生。


    健太郎瞬間因期待和警戒而全身緊張,不過這次似乎沒那麽巧又碰上女生剛好在換衣服的情況。


    [嗯,那我去換衣服了,老師你跟妙子她們先走吧。]


    說完,花菜走進了教室。


    走廊上已經有好幾個熟麵孔的學生們換好體育服和短褲在排隊了。


    因為有些學生去參加社團活動,所以沒辦法全員到齊。人數差不多在十個出頭,約全班的三分之一。


    [老師,我們出發吧。還是說你要等花菜換好衣服?]


    [咦?那個……]


    見健太郎猶豫不決,妙子攬住了他的右手。


    健太郎的手肘剛好在她胸部的位置。


    [快點快點!]


    另一方麵,伊緒則牽起了他的左手,於是變成夾心三明治的健太郎在兩名女生的簇擁下,被不由分說地帶到操場的一角。


    這所學校原本腹地就大,後來又遷走了大學的校舍,所以操場的麵積非常遼闊。比健太郎以前上的都內國中整整大了將近三倍。


    因此,即便有不少體育社團在操場活動,還是有多餘的空間可以利用。


    [讓大家久等了——]


    不久,換好短褲的花菜一邊揮手一邊跑了過來。


    [首先開始做熱身操吧!老師,請幫忙帶口號。]


    [咦?什麽口號?]


    [一般的『一、二。一、二』就可以了。]


    [是、是嗎?好吧。]


    健太郎聽從花菜的指示,用拍手的方式帶兩拍的節奏。


    眼前,女孩子們以花菜為中心,一下子起立蹲下,一下子打開雙腳拉筋。


    又白又細的美腿在躍動著。


    有些女孩子跟伊緒一樣,年紀雖小胸部卻長得很豐滿,每做一個動作乳房就會跟著搖晃。


    [一、二!一、二!]


    花菜伸長雙手,背部往後仰,雪白的肚子從衣服和短褲的縫隙間露了出來。


    這般女孩子的健康美,在教室上課時是絕對看不到的!


    耀子老師每次都在近距離欣賞這幅美景嗎?實在太教人羨慕了。啊,不過她自己也是女的,所以就算此等美景當前也不會有什麽感覺嗎——健太郎滿腦子都在想這種事。


    雖然身處人間天堂,但要是不小心露骨地表露出喜悅就慘了。


    健太郎拚了命把嘴抿成一直線,視線也適當漂移,以免過度集中在某一點。


    心髒忽然噗通噗通狂跳,不知怎麽臼齒一帶開始在發癢。


    去年健太郎也有跟班上女生一起上過體育課。所以類似的畫麵他理應早就看過了。


    明明同樣都是國中三年級十五歲的女生,為什麽感覺天差地遠?


    不對。是欣賞那個畫麵的自己變得不一樣了。


    以前健太郎並不會特別意識到女性,可是自從踏上了尋求邂逅之旅後,他欣賞事物的眼光就出現了變化。


    [我要做柔軟操,老師幫我推背~]


    伊緒一屁股坐在地上,將上半身稍微往前傾,向健太郎尋求協助。


    [嗯、嗯。]


    當健太郎乖乖聽話,準備把手搭在她背上的時候——


    [還裝!你的身體本來就很柔軟了吧!]


    妙子一邊開玩笑地說道,一邊推了伊緒的背部一把。隻見伊緒的上半身很平順地往前倒,胸部貼在地麵上。


    [嗯嗯……被你發現了?]


    [不要玩了。我們班隻有分配到一個半小時的時間,必須有效率地用在練習上。]


    出來主持秩序的果然還是花菜。


    雖然隻是簡單的熱身運動,不過還是會顯示出每個人的體能差距。


    參加田徑社的妙子不管做什麽動作都很乾淨俐落,伊緒則給人笨手笨腳的印象。看來她唯一吃香的就隻有柔軟度而已。


    [小笠原同學,你還可以嗎?]


    健太郎忍不住表示關心。


    [嗯!雖然我沒什麽運動細胞,可是每個人至少都要參加一項比賽,而且最後比的是全班累積的總分。所以被人當作沒有戰力的棄子,真的教人很不甘心呢!]


    伊緒展現出強烈的企圖心,立誌就算拿不到第一名,至少也要擠進能獲得積分的名次。


    [競爭對手是誰隻能看運氣決定,不過如果雙方都是缺乏訓練的外行人,光是有沒有練習起跑和修正跑姿,差別就很大了。]


    鼓勵伊緒的妙子本身鬥誌昂揚,她的目標是出場的三項比賽都要贏過高中部。


    [沒錯沒錯!參加比賽就是要有全部項目都得到第一名的企圖心!總冠軍是大家付出努力後所得到的成果!]


    [喔!]


    互踩高舉右手提振士氣後,大家齊聲附和。


    健太郎再次體認到一個事實——這個班級真的很有向心力,感情也很好。


    可是也正因為如此,『異類』在這裏便顯得更突出了。


    後來妙子充當教練傳授基本姿勢,以及帶領大家練習兩人三腳、蜈蚣賽跑以及接力賽跑等需要培養默契的比賽項目,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


    認真做完收操運動後,三b的學生返回教室。


    [呼……]


    健太郎輕輕閉上眼睛,享受餘韻。


    女孩子們跑跑跳跳所展現出的躍動美,還有上麵冒出薄薄一層汗水、又白又滑的肌膚,以及牽住他的手和摟著胳臂時的觸感。


    一想起來,他就控製不住自己的嘴角,不由自主地笑了出來。


    不可以。被人發現就慘了。找個不怕會被人看見的地方吧。


    如此心想的健太郎,從擠滿了運動社團的操場小跑步往校園後方移動。


    在連結國高中部校舍的外廊後麵,有一塊完全沒有用途的空地。去那個地方不管做什麽反應,照理說都不必擔心會被人發現。


    健太郎摘掉眼鏡,用手摀著嘴巴,彎下高大的身子蹲在校園後方中央的楊樹下,沾沾自喜地竊笑。


    除了可以碰上[偶然撞見女孩子更衣]這種教人暗爽到不知該怎麽反應才好的突發狀況外,居然還能享受到幫女孩子做柔軟操的福利。


    雖然工作有一定程度的辛苦,可是能誤打誤撞稱為老師真的太棒了。


    [老師。]


    [哇!]


    突然聽到有人的聲音,本來彎腰蹲在地上的健太郎像彈簧一樣伸直了身體。笑容和喜悅的心情頓時煙消雲散。


    站在他眼前的,是身穿體育服的未優。


    [老師,你還是自製一點比較好。]


    [自、自製?]


    [剛才那模樣如果被人看到,除了你會名譽掃地之外,不小心目擊到的學生也會大失所望的。]


    未優一邊用沒什麽抑揚頓挫的聲音給予警告,一邊把手放在白皙的膝蓋上做屈伸運動。不必有人幫她喊口號,她的動作標準一致到像是精密的機械一樣。


    [失望嗎……或許吧。]


    雖然有些學生會跑來逗健太郎尋開心,不過基本上現今大家都信賴他是年輕認真的老師。


    [如果你想繼續老師這份工作,最好不要讓女孩子發現你的本性。]


    未優一邊冷冷地說道,一邊扭動套了平底鞋的腳踝。


    [這、這我也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我才跑來這裏避難……話說,為什麽神月同學知道剛才我跟班上同學在一起?]


    跟不需刻意隱瞞身份的未優獨處時,健太郎不自覺地就會使用私下較為粗魯的自稱方式。


    [因為我要去換衣服時,你們剛好要離開。]


    [呃……是不是沒有人邀請神月同學一起參加練習啊?]


    未優默默點頭承認。


    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一種苦澀的感覺在口中蔓延。


    這樣的問題或許太傷人了。


    因為摸不清未優心裏在想什麽,所以很難拿捏跟她的距離感,一不小心就會誤觸地雷。


    不過未優似乎心情不受影響,繼續做熱身運動。


    現在她做的是轉動上半身的體操。單薄的體育服受到拉扯,使她胸前那對大小不是特別突出,隻有一般國中生平均水平,但形狀優美的突起物輪廓變得格外明顯。


    [……在設法隱藏本性以前,老師你要先避免和女學生有肢體上的接觸。]


    [不、不是的!我說過了,這種道理我也明白!可是女生就是會自己主動跟我接觸,或者要我去摸她們啊!]


    [就算那是事實,老師你也應該認清一件事。]


    [什麽事?]


    [就是老師會受到歡迎,不是因為你個人的魅力。]


    丟下這句話後,未優邁步起跑。


    [這我知道好不好!大家會纏著我不放,說穿了不是因為我本身多有魅力,純粹隻是學校沒什麽年輕的單身男老師,這種程度的事實我也看得出來!]


    健太郎也跑步追上前去回答道。


    [我看老師有點得意忘形,還以為你不知道自己被當成動物園的珍禽異獸了呢。]


    未優沿著整圈的校園後方外圍跑步,同時用像在調整呼吸一樣的微小音量說道。


    [我、我又不是傻瓜,才不會誤以為我本身有多受女生歡迎呢。再說我跟班上的女生也沒有那麽熟,她們不可能會把我當戀愛對象看待,況且我現在也不敢讓她們知道我的真麵目。彼此間表麵上的歲數又相差那麽多!]


    本來健太郎就不屬於體力很好的人,而且腳上穿的又是不習慣的皮鞋,所以隻能勉強跟上未優的速度,不至於落後。


    [……的確,現在知道老師真麵目的人隻有我而已。隻有我曉得老師的本性,和實際上隻比我們大了一歲的事。]


    未優喃喃地嘟囔,就像在仔細玩味自己說的話一樣。


    [咦?意思也就是說……]


    健太郎的聲音忽然激動了起來。


    照這談話的內容聽來,未優之所以特意強調『隻有她知道健太郎的真麵目』和『雙方其實年齡相近』這兩件事,是為了向他暗示『隻有未優對健太郎抱有特別的個人感情,跟其他人不一樣』這個事實嗎?


    例如她之前準備了泡麵和胃藥,隨時關心健太郎的身體狀況。


    [老師,你錯了。]


    [錯、錯了……?我又沒開口說話!]


    [你是不是以為我對你抱有特殊的好感?]


    [……]


    被一語道破了事實,健太郎無言以對。


    和未優並肩跑步的他,羞愧得垂低了頭。


    再加上目前處於運動狀態,令人渾身不舒服的汗水不斷冒出來。他脫掉西裝外套掛在右手上,然後用左手解開領帶。因為是穿皮鞋跑步的關係,腳趾隱隱作痛。


    [撇開老師的真麵目不談,現階段的教學內容都還沒有什麽問題。重點是如果現在老師離開學校,班上同學會留下不愉快的回憶。所以我認為從旁協助老師,讓你能繼續留在學校才是最適切的貢獻,沒有其他意思,以前我也有說過吧?]


    未優看也不看健太郎一眼,直視著前方回答道。


    隻是淡淡地繞著後校園一圈又一圈不停地跑。


    [真正大學畢業二十幾歲的男生,應該很少人會把國中生當戀愛對象吧。大家會挑逗老師,也是因為下意識把這個事實當作前提,疏於防備的關係。]


    [是、是嗎?]


    [是的。可是老師實際隻有十六歲。隻跟我們相差一歲。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就是徹底監督你,以免因同學的認知和事實的誤差,導致老師鬼迷心竅被勾起欲望。]


    [勾、勾起欲望……你的說法也太過分了吧!]


    [你有自信不會被勾起欲望嗎?]


    [……沒有……]


    [總之我的行動是為了全班考量。請老師不要搞錯了。]


    [是……是。不過,依一般情況而言,假如我本身真的一點魅力也沒有,應該不會有人想接近我,不是嗎?女生會來戲弄我不單隻是為了尋開心,應該也是有多少受到我個人的吸引……]


    [大家不是對你有好感,隻是沒有反感而已。]


    未優的分析還是一樣精辟。


    簡單地說,健太郎隻是沒有葬送掉『唯一的年輕男性』這項優勢而已。


    [光是沒有反感就很棒了。不管理由是什麽,能成為其他人眼中的寵兒本來就是一件開心的事!不是隻有針對異性,在同性朋友的圈子裏也是一樣。得到別人的信賴和正麵評價,有誰不會開心的啊!]


    健太郎忍不住回嘴,原本無表情的未優聞言眉毛跳了一下。


    [這是人之常情嗎?我不明白。]


    未優如此說道,同樣的那張嘴先前也曾說過『想要結交朋友』和『我沒有朋友』這種話。


    [好、好比說吧,神月同學你當初是懷著什麽樣的心情製作選手名單的?不就是希望能讓大家開心嗎?]


    因為沒有熱身就開始跑步,而且還邊跑邊說話的關係,健太郎氣喘籲籲。


    [因為有利益。]


    [利、利益?那是什麽意思……?]


    這個字眼未優提過了不少次,可是她的用法讓健太郎感到有些困惑。


    [……我是那種相處起來很無趣的人。]


    [才、才沒有那種事!]


    [那請問老師,跟我在一起你覺得愉快嗎?]


    [當然愉快了!]


    [真的嗎?不是為了安慰我,才突然強顏歡笑的而已嗎?]


    [呃……]


    健太郎說不出話來。


    跟未優相處當然沒有不愉快。


    可是如果沒有仔細思考就作答的話,隻會被未優用頭頭是道的道理反駁,自討沒趣而已。


    如果不能在這時候一鼓作氣駁倒她的話,結果不就變成讓未優自己否定自己了嗎?


    [就算是無趣的人,既然被分在同


    一班,大家也沒辦法排擠我。所以我隻能設法為班上帶來『有趣』以外的利益。]


    [真的嗎……?真的隻能這樣嗎?你不是想要交到朋友?]


    [就算我一廂情願相交朋友也沒用,如果對方不願跟我這種感覺不愉快的人當朋友,我也不能強迫對方接受要求。]


    未優的語氣就跟跑步的步調一樣,沒有一絲紊亂。


    至少表麵上聽起來是如此。


    [可是這樣不是很奇怪嗎?你不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偏差?]


    [不然老師你有什麽其他的提議嗎?你知道有什麽絕對正確的交友方法?]


    [這……這個我……]


    被未優反過來質問,健太郎不知該如何回答。


    之前他會跟那兩個朋友成為死黨,並沒有經曆過什麽戲劇性的事件,他也沒有為了跟他們當朋友而特別做什麽事情。隻是因為小學一年級時和他們同班又恰巧位置坐得近,沒來由地混熟後,交情就一直持續下去而已。


    後來也在[國中畢業]這個理所當然的人生階段各奔東西了。


    況且男女情況應該有別才對,搞不好直升係統的女校在人際關係方麵還有特殊文化存在。


    [既然大家不能排擠我,我希望自己至少能成為對團體有價值的人,這樣的做法有錯嗎?]


    [沒有錯!雖然你說得沒有錯,但不是那樣的!]


    健太郎沒有自己百分百正確的把握。


    即便如此,他還是忍不住要跟她說。


    [人類會喜歡或討厭一個人,不是單憑利益的衡量就能決定的!我是這麽認為的!]


    [人類——你的口氣還真大呢。]


    相對於口氣熱血沸騰的健太郎,未優的聲音還是冷冷冰冰的。


    [雖然我讚成你維護老師的立場,可是不代表我賞識你這個人。不討論表麵上的身分,我們實際也隻相差一歲,就算你裝成熟也完全沒有說服力。至少對我來說是如此。]


    [……]


    跑步的疲勞加上精神層麵的攻擊,健太郎的心髒痛了起來。


    汗不停地流。襯衫和西裝褲牢牢地貼在濕答答的身體上,更加拖緩了健太郎的動作。


    [我會幫你保守秘密,是因為有你在同學會比較開心。讓你這個對教學一知半解的外行人假裝老師固然有壞處在,但好處是你能讓大家開心,而我隻是把那個好處擺在第一位而已。老師你對我的這個判斷也抱持否定的態度嗎?]


    [不、不是那個意思……]


    健太郎氣喘如牛。


    他很想反駁,可是氧氣都被心髒和肌肉消耗掉了,沒有多餘的氧氣可以輸送到腦袋。


    整顆頭燙得要命,沒辦法好好思考。


    可是未優卻隻有流了一點汗,也沒有呼吸困難的跡象。


    [……神月同學、你體力、還真好……]


    [我很重視健康。]


    健太郎是男生,而且年紀又比她大。


    雖然他不是對體力很有自信的人,可是輸給女孩子還是教他覺得很難堪。他拚了命擺動雙腳,努力想跟上未優的速度。


    [你喜歡運動嗎?你好像沒加入社團?]


    健太郎隨口問了個問題。


    因為他有預感,如果話題就此中斷的話,自己和未優會從此失去交集。


    [我不討厭活動筋骨。]


    [……既然你實力不錯,為什麽不參加多一點的比賽項目?這樣做不是能為班上貢獻更多勝利,而且也符合你凡事追求明確利益的方針不是嗎?]


    如果全班參加的投籃比賽不算,未優參加的比賽項目隻有一千五百公尺賽跑一項。而且安排出賽名單的人還是未優自己。


    [要考慮到體力的消耗。]


    未優的回答非常簡單易懂。


    出場太多項目會累積疲勞影響表現。既然接受了大家拒而遠之的長距離賽跑項目,她的目標就放在穩穩賺取積分上。至於其他『有人會想參加的項目』,則安排其他人去參加就好——未優的判斷不但非常合理,且沒有圖利自己,而是以他人的情況為優先。


    可是她太不知變通了。


    她一心追求沒有錯誤的正確,執迷不悟,結果變成作繭自縛。


    [再說——]


    短暫的停頓。


    [如果我參加團隊競賽的話,會降低大家的士氣。]


    [……這意思是,其實你想參加團隊競賽嗎?]


    健太郎點出話中的意思後,未優的耳根子紅了起來。


    [那、那個……不關老師的事。]


    雖然她努力壓抑,可是從那無意間流露出的反應看來,答案是肯定的。


    [怎麽會不關我的事!雖然我的確不是很可靠,但好歹我也是你們的老師,而且還身兼這次比賽的獎品呢!]


    實際說出口後,身為『老師』的自覺便慢慢具體成形。


    [神月同學你開口閉口都是在為大家著想,難道沒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嗎?不隻這次的運動大會。]


    [我沒有特別想做的事。]


    健太郎語帶熱情地詢問,但未優的回答非常冷淡。


    [現階段我沒有『想達成的目標』或『希望克服的難關』,換句話說,就是我沒有特別『出色』的領域。不過就算跟他人分享這種心情,也隻會讓人覺得我是在煩惱瑣碎的小事,或其實隻是在炫耀而已。]


    [可是……總覺得……]


    [老師你該不會要跟我說『去尋找夢想』這種食古不化的話吧?]


    被未優搶先說出想要說的話,健太郎啞口無言。


    小笠原伊緒雖然沒有運動細胞,但她還是努力練習希望能稍微提升名次。


    三隈妙子擅長跑步,也喜歡跑步,所以把熱情都投注在上頭。


    例子不是隻有她們而已。


    立誌當騎手與和樂器演奏者的朋友也一樣。


    為了完成目標,克服必須挑戰的難關,他們現在都不吝付出努力。


    可是麵對才十五歲就看破自己的少女,到底該說什麽她才聽得進去?


    況且健太郎本身也沒什麽立場說教,因為他是隨波逐流踏上旅途,結果落到走投無路的下場,後來陰錯陽差才成了冒牌教師。


    可是,真因為如此——


    [即便如此,我還是要跟你說!]


    氣喘籲籲的健太郎擠出一口氣大喊。


    [如果換作一個真正的大人老師,或許能用頭頭是道的大道理向你說教吧!不過我是剛滿十六歲的毛頭小子,也用不著跟已經知道我真麵目的人客氣!所以我要老實說!雖然不知你腦子裏在想什麽,可是神月同學你的想法真的很莫名其妙!你一定錯了!]


    我還不夠成熟。


    我沒有執照,也沒有受過正統的教育。


    我隻是一個身在此處,聆聽神月未優想法的人。


    身為這世界絕無僅有的存在,應該有些道理是我可以告訴她的。


    [……老師,你錯了。我的判斷應該是非常合理而且公正的。]


    [就算合理公正又符合邏輯,錯的事情就是錯的!神月同學,你大可以直接了當地告訴大家『你想和她們成為朋友』不是嗎!]


    [你的話根本前後矛盾。如果我做出那樣的主張,萬一大家卻不想跟我當朋友的話,結果隻是搞得眾人都不愉快而已。]


    他又搬出正確的理論。


    確實沒有任何的錯誤。


    可是這樣的正確性對任何人都沒有幫助。


    [所、所以!萬一進展不順利的話,我會設法幫助你的!]


    [幫助?你


    不過是十六歲的落榜考生,而且還是個男的,有什麽能耐可以從外部調整女校學生的人際關係?]


    [呼……呼……!]


    呼吸又開始愈來愈喘。


    和有辦法邊說話邊維持一定速度跑步的未優相比,健太郎因為情緒激動且大聲嚷嚷的關係,步調完全沒有節奏可言。再加上服裝拖累的影響,兩人的距離逐漸拉開。


    健太郎朝著那纖瘦的背影追趕。


    [嗚喔喔喔!]


    健太郎鼓起衝勁,丟掉掛在手上的外套,開始拔腿衝刺。


    他衝到未優的旁邊大喊。


    [你還是錯了!]


    [錯的人是老師。]


    原本保持一定速度的未優忽然加快了腳步。


    健太郎拚了命追趕。


    嘶!


    腳拐到了。


    猛然失去平衡的健太郎迎麵撞上地麵。感到一陣強烈痛楚的同時,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飄進了鼻腔。


    [……好痛……]


    健太郎立刻爬起來坐在地上,拍掉沾附在襯衫上麵的髒東西。


    他摸摸撞到的部位檢查,所幸沒有流血,也沒有痛到動不了的程度。至少跟那場車禍相比根本算不了什麽。


    [有沒有受傷?]


    未優也難免露出擔心的表情,低頭關心健太郎的情況。


    她一副畏畏縮縮想伸手拉健太郎站起來的樣子。


    [這份關心是發自神月同學心中的感情吧?不是因為我受傷會讓班上同學難過才關心的吧?]


    健太郎雖然很想站起來,不過心髒還是狂跳不止,光是要調整呼吸就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他從口袋掏出手帕擦拭額頭和臉頰,整條手帕一下子就因吸飽汗水變得濕答答的。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做到這種地步?明明你又不是真正的老師。]


    [那並不影響神月同學和我已經不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而是熟識的人這個事實吧。]


    [……這一點我承認。可是,老師你錯了。我一直都是以大家為考量做最好的選擇。]


    [所以說,那個『大家』指的是誰啊!]


    [咦……?]


    [這個世上沒有叫『大家』的人,『班上的同學』也不是一塊東西,而是一群都有自己名字和情緒的人所集合而成的團體吧?]


    [……]


    未優的臉浮現出困惑的表情。


    [如果你還是堅持要為了『大家』,那至少也把你自己算在裏頭吧!不要把自己跟其他人分開來看。]


    健太郎好不容易讓呼吸穩定,向她吐露心中的話。


    [……我會當作意見參考的。]


    未優用聽不出感情的聲音如此說道後,離開了健太郎的前方。


    她從放在後校園角落的運動背包拿出兩條白色毛巾,一邊擦汗一邊把另一條遞給健太郎。


    [謝、謝謝。你準備得真周到。]


    [別人能用得上的東西,我向來都會隨身多帶一點,隻是這樣而已。不過我沒想到會借給老師使用,而不是班上同學就是了。]


    [也就是說,神月同學的預測也有失準的時候。所以,即便你相信你采取的行動是合理的答案,卻也有可能會造成反效果。這世上是不可能有完全精準的預測的,不要害怕結果會如何,盡管大膽地行動吧?]


    [大膽嗎?]


    [你還隻是國中生耶。不需要強迫自己露出一副好像已經看破所有事情的態度吧。]


    [老師你沒騙我?要是出了什麽意外,你會負起責任的對吧。]


    雖然非常微量,可是未優的眼眸和聲音確實產生了雜質。


    有那一瞬間,健太郎被她那氣勢震懾,停止呼吸。


    不過——


    [啊、啊啊。當然了。隻要是在我能力範圍內的事,我都願意幫忙!]


    [這是你說的。啊,毛巾送給老師。不用還了。]


    丟下這句話後,未優掉頭轉身,頭也不回地一直線走掉了。


    被拋在原地的健太郎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拍掉黏在西裝褲上的雜草後,又開始擦汗。


    低頭一瞧,由於毛巾是純白色的,所以吸附在上頭的汗水和髒汙也就格外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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