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光是要離開村落,前去鄰鎮都需要勇氣。


    人煙稀少的山林裏魔獸橫行,攜帶著貨物移動的商人所雇用的傭兵數量比貨物還多,隻為了保護自己與貨物免於魔獸的威脅。


    貴族們與為數眾多的衛兵一同躲在城牆內,將一切交給官職代理人處理,在市中心過著多采多姿的社交生活。掌握全權的官職代理人也開始實行苛政。


    居住在城鎮的人民隻能活在狹隘的世界裏,光是能夠收到來自遠方的信件便足以稱作奇跡。


    寶王曆二七六年。


    魔神阿耳戈斯遭到封印後,世人從魔獸的恐懼中解放出來,同時也得到任意移動的自由。


    ——比照理人以前聽到的描述,現在道路確實變得暢通無阻。


    若是在魔神降臨時代,人煙稀少的平原上的單行道上甚至會出現放牧吃草的牛羊,用來當成魔獸的餌食。一路上與不少往返於村落之間的定期班車、郵政馬車擦身而過。


    更重要的是,威爾塔米亞國內的構造大幅改變了不少。


    「——哦,傳送門?」


    「什麽?理人不曉得嗎?」


    馬車行駛在街道上,經過了一段時間。


    理人按照「旅行指南」,正準備彎進中途的岔路。一條是通往威爾塔米亞西部,另一條是通往南部的路。瓦特寺院位於南部,理所當然是選後者,伊休安卻質疑理人為何要繞遠路,於是話題轉到傳送門上麵。


    「不,我不曉得。那是什麽?」


    「所謂的傳送門啊——」


    伊休安愜意地躺在馬車的車篷下,宛如優雅的貓或是王侯貴族。


    翹起的二郎腿,不斷搖搖晃晃。


    「簡單來說,會有魔法師常駐,讓人與貨物飛移到據點。威爾塔米亞目前有四個傳送門,雖然很花錢,但能夠大幅縮短時間。」


    「等一下,那是什麽意思?我毫無概念。」


    「這是當然的,因為這是在你離開後才成立的。」


    「咦……」


    坐在馭座上的理人詫異地重新查看「旅行指南」。


    (……沒有標示……)


    本來以為大部分的地標在地圖上都會標示,但似乎沒有對應之後出現的地標。


    「是將放在某個國家寶物庫裏的傳送用寶珠,開放給一般大眾使用。畢竟魔獸消失後,大眾運輸也變得活躍起來。要去瓦特寺院的話,朝西邊直走,使用途中的傳送門飛到多姆卡姆,我想這個路線會比較快。」


    理人頓時沮喪了起來。太過分了,真是太過分了,怎麽可以這樣。原本要花上預計一半以上的日程才能夠抵達多姆卡姆。


    以前那麽辛苦地長途跋涉,翻山越嶺、淌水過河,鍛煉出不屈服於魔獸的威脅、不屈服於狂風暴雪、不屈服於酷暑的強健身體,收起欲望,絕不動怒,總是靜靜地保持笑容,一天吃四碗糙米飯搭配味噌與少許蔬菜——不不,不是這個。


    「……抱歉,可以給我一些獨自思考的時間嗎?」


    「啊?理人!你突然是在說什麽啊?」


    不但魔獸消失了,還可以瞬間移動!瞬間移勳!


    為了撫平宛如浦島太郎的這股心情,理人整整半日都沒有開口說話。


    除了浦島太郎的心情以外還有一件事。


    「——吶,別再鬧別扭了,總該恢複情緒了啦。」


    「我又沒有在鬧別扭。」


    「你露出像是活死人的表情耶。」


    「我單純隻是因為傳送時頭暈。」


    「真麻煩的家夥……」


    街道上新成立的傳送門,外觀彷佛城鎮的車站。


    想要寄送「物品」的人,以及想要領取物品人在櫃台前分成兩排,想要傳送「人」時,則要另外買票排隊。現場人潮十分眾多。


    排隊等了一會兒過後,理人等人先讓馬車傳送。


    石造建築物內設置的魔法陣,發出不同於燈光的光芒。按照工作人員的指示,從馬的鼻尖到貨運馬車的後輪,完整地容納進魔法陣之中。


    穿著製服的魔法師詠唱著傳送咒語。


    嗡!頓時發出空氣震動的聲音,馬車一瞬間在眼前消失,於是完成了馬車的傳送。


    接著輪到理人等人,兩人按照同樣的步驟並排站在魔法陣內。


    接著平安傳送到多姆卡姆的魔法陣,但傳送時的感覺讓理人不舒服到不想再體驗第二次。


    「我覺得那不應該運用在人的身上……」


    「大概是所謂的個人差異吧?本大爺……不對,我沒有任何感覺喔。」


    哦,真是恭喜你。看見伊休安異常舒暢的側臉,理人忍不住感到憤恨不平。


    也有不少人隻會用來搬運貨物,不會傳送自己。開門見山地說,關鍵在於高昂的運費,除了不是庶民能夠負擔的費用,傳送時的感受也占了絕大因素。當個跟不上時代的人也好,理人心想。


    由於可以稍晚後再領馬車,於是理人等人決定到外頭看看。


    一走出建築物,與至今的景象迥然不同。


    「哇


    ……這是……」


    從王都周遭遼闊平坦的田園景色,搖身一變為巍峨起伏的山間城鎮。


    連綿的群山突然印入眼簾,理人不禁嚇了一跳。


    (真的來到多姆卡姆了……)


    多姆卡姆是位於威爾塔米亞西南部一座被森林與群山所圍繞的城鎮。理人動動鼻子嗅了一下,光是氣味就令人感到截然不同。


    已經越過最險峻的山崖,接下來一直朝東邊前進的話,應該不久就能夠抵達目的地瓦特寺院。


    人們身上穿著都市風格的衣服,或是高山地區的民族服裝。看似傭兵的武裝分子也比以前大幅減少了許多。


    過去這裏大多是前去寺院的朝聖者或是旅客補充物資的中繼地點,現在卻連土產品店都有了,變成提供休閑娛樂的地方。


    「要不要吃飯了?你肚子應該餓了吧?」


    「咦……」


    「不要這麽消沉啦。本大爺……不對,是讓我這個伊休安大人請你一頓。我用閃電般的直覺決定去那間店。」


    「咦——」


    理人步履蹣跚走在提供用餐與休息的大街上。老實說,完全沒有食欲。


    「——呃,抱歉。」


    「啊啊?」


    與一個男人擦身而過時,碰撞到對方肩膀,隻見那個男人猛然回過頭來。理人本能地感到不妙。


    「你搞什麽,發什麽呆啊!」


    「對……對不起。」


    「道歉就能夠解決事情嗎?你想找我麻煩是嗎?」


    「我沒有這個意思,對不起。」


    「給我小心一點!眼睛長到哪去了啊!」


    「以後我會小心的。」


    「這個渾帳!」


    理人用低姿勢麵對發怒的男人。似乎因為理人的氣色原本就不太好,男人罵一罵就膩了。


    「真是個軟腳蝦。」


    男人嘖了一聲,回到同伴身旁去。


    對方看起來也沒有多正派,理人認為沒有回嘴是正確的。


    伊休安朝理人回過頭。


    「沒事吧?」


    「……希望沒事……」


    「你真是和平主義者耶。」


    「因為……」


    理人偷偷瞄了剛剛那群人一眼。


    他們聚集在餐廳附近的模樣,活像是吃不飽的野狗。


    然後是伊休安選的餐廳「銀狼亭」,相較之下是較為整潔的餐館,店內洋溢著午餐時段的熱鬧氣氛。接下來準備前往王都的人,或是從王都過來這裏的人


    ,各式各樣的人們聚集在一起享受餐點,客層相當廣泛。


    等到有空位,看似看板娘的侍女走到理人等人的麵前。


    「歡迎光臨!歡迎來到銀狼亭!」


    她留著鮑勃頭,金黃色的頭發泛著粉紅色。體型用「豐滿」來形容相當貼切,但由於打扮樸素加上沒有化妝,不會惹人討厭。


    伊休安在翻開菜單前說道:


    「推薦的菜色是什麽?」


    「全部!雖然很想這麽說,但我推薦碳烤羊肉,小可愛。」


    「那就那道再加上碎蛋沙拉跟漿果布丁。最近這一帶的景氣如何?」


    「我想想……」


    侍女邊寫著點菜單邊思考。


    「正如你所見,由於旅客眾多,可說是生意興隆,忙碌到不行。古董級的老人則埋怨比較喜歡以前安靜的景象,不禁讓人懷疑是不是在說笑。」


    理人頓時有種被視為老人的感覺,內心感到刺痛。


    伊休安說了一句「原來如此」。


    「的確不全然都是好事。」


    「即使如此,三餐能夠溫飽才是最重要的,真是多虧了五英雄。你們是從傳送門來的嗎?」


    「你竟然看得出來。」


    「我當然看得出來,因為衣服的磨損程度完全不一樣。靠自己翻山越嶺的人,全身上下會蒙上一層黃沙。」


    「喔,這樣啊。我們打算前往瓦特寺院。」


    「朝聖嗎?真不錯,那裏也是必去地點。你看,那位太太好像也要去那裏喔。」


    侍女看向理人等人旁邊的桌子。


    那張桌子坐著兩個人,氣質高雅的年輕婦女,帶著年約五六歲的小女孩。


    若是六年前,在多姆卡姆不可能看得到這種組合的旅客。理人深深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一與理人等人視線相交,婦女輕輕點頭致意。小女孩則是羞怯地握住叉子。


    「初次見麵,幸會。」


    「……次……見麵……」


    小女孩的臉頰變得更為通紅。個性似乎很害羞。


    「對不起,她很怕生。」


    婦女開口道歉。


    「她從以前身體就很虛弱,所以我想帶她去參拜看看。有親戚在寺院前的卡烏萊吉鎮,就算無法登上位於高山的本殿,但能夠在山下看上一眼就足夠了。」


    「真不錯呢。」


    理人等人泛起了笑容。


    「對了對了,我·說·啊!剛剛也有提到這件事,你們若是要從這裏前往瓦特寺院的話,千萬不可以走沿著河川的那條路。」


    「咦?」


    理人也感到意外。


    那條路起伏不多,道路也經過修整,應該是最安全的路線。


    (——啊……)


    難道是「旅行指南」又有遺漏之處嗎?


    「那是因為前陣子的大雨把橋衝垮了。不知情之下跑過去恐怕要繞遠路,就算麻煩,但還是建議你們走森林這條路。」


    「原來如此,感謝你的消息。」


    「小可愛,不用客氣。」


    伊休安負責應答,坐在一旁的理人默默感到一陣放心。


    「……那麽,另一位小弟弟呢?你要點什麽?」


    「啊,我也要點一樣的。」


    「我明白了。那麽就先這樣。」


    侍女扭腰轉過身,離開了桌子。


    她穿著極短的裙子,露出一半的大腿。


    「……嗯。哎,真是挺翹的臀部啊。」


    「我……我又沒說什麽。」


    伊休安一臉無趣地半眯著冷眸。


    「好,理人,你覺得如何?這就是所謂當地才能得知的貴重情報,我們來這一趟有收獲吧?」


    「我曉得啦——」


    伊休安應該也察覺到了同樣的事,「不全然是好事」是真的。


    然而,就算想要向伊休安確認,但在這裏開口顯得過於危險。


    片刻過後,烤得恰到好處的羊肉與沙拉送上了桌。理人等人重整心情,拿起放在籃子裏的刀叉。


    (哦。)


    這種時候令理人感到意外的是,伊休安·特洛魯的刀叉用法十分優雅。


    以前他用餐的動作極為粗野,宛如來自深山,被熊帶大的孩子。現在讓人刮目相看,不看頭部以上的話,餐桌禮儀完美無缺。


    理人目不轉睛地盯著伊休安,伊休安似乎也發現到理人的視線。


    「幹嘛?我可不會分你吃,你先解決自己的份吧。」


    「……不。我是在想,伊休安的動作變優雅了呢。」


    「好燙!」


    伊休安不小心將滾燙的肉整塊放進口中,連忙喝著杯中的水。


    「突……突然說這個幹嘛!」


    「也不再用本大爺,而是用改用『我』。」


    仔細一想,可以說他是在這六年中銳變了。


    從野生兒進化到稱職的人類。感覺有在刻意不使用粗魯的字眼。


    理人老實說出感想,伊休安則是坐立不安地別開視線。


    「……這又不算什麽。為了做生意,必須努力獲取別人的信用。我們的經營團隊可是很囉嗦的。」


    「哦。但還是很厲害。」


    伊休安低下頭,臉頰泛起一抹紅暈。


    「我還是老是出差錯。」


    「嗯,隻差一步就變得像是女孩子了。」


    理人笑著開玩笑。


    本來以為伊休安也會跟著笑,卻不見他露出笑容。


    而是突然反握住自己的叉子,叉起理人盤子裏的肉,送進自己的嘴裏。


    「哇——!」


    「真好吃。」


    「你不是說要吃自己的份嗎?」


    「你也快吃不就好了。唔呼……」


    「竟然用吞的,被你全吞下肚子了。」


    「來,別客氣。」


    「已經沒有了,隻剩下陪襯用的胡蘿卜。啊啊啊。」


    「是你的錯。」


    伊休安突然變了一個樣,理人則是無助地注視著空盤子。真是的——早知道不要講那些奇怪的話。


    * * *


    在銀狼亭用完餐後,理人等人去領回馬車,接著離開多姆卡姆。


    街道緊貼著綠色山巒,如同其他道路一樣,比以前更加寬敞並經過修整。小型的運貨馬車行駛在路上幾乎沒有任何不便。


    伊休安表示要「保留體力」,便躺在貨鬥上睡起午覺。


    理人坐在馭座上握著韁繩,當然無法躺下來睡。


    天空上飄著密密麻麻的高積雲。


    按照慣例,雲縫間可以看見兩顆太陽高掛,但卻沒有帶來地球的兩倍熱。


    這個世界的人可以透過兩顆太陽的距離感與角度,準確地判斷出正確的日期與時間。連在巷弄玩耍的小孩都會理所當然地討論著「太陽位在西邊筆直並排時」「在遠距離呈縱向並排時」一類的話題,令理人驚訝不已。


    理人當然沒有專精到那種境界,但能夠想像出這種感覺就類似頭頂上長年掛著附月曆的鬧鍾。


    這個世界究竟是基於何種原理而形成的,理人從六年前就感到一知半解。


    理人曾經想要測試在學校學到的物理知識,在這個世界是否通用,卻沒有帶課本。原本至少可以打發一下時間,真遺憾。


    行駛到半途時,道路分成了兩條。


    「伊休安、伊休安,怎麽辦?分成兩條路。」


    「……地圖上麵怎麽標示的?」


    「右邊。」


    「侍女建議走哪條?」


    「左邊吧。」


    「


    那就走左邊。」


    「知道了,走左邊。」


    銀狐亭的侍女建議走的路線不是比鄰河川的遼闊道路,而是穿越森林的狹小道路。


    這條路愈往裏麵走,愈是蜿蜒曲折,顯得視線不佳。從車輪傳遞而來的衝擊也隨之變大。


    最後,兩顆太陽接連沉入山下。


    理人將馬車停在道路正中央。


    「……理人。」


    「……嗯,伊休安,我懂你的意思。」


    理人等人發現自己被一群人包圍住。


    一群男人手持武器從草叢中現身。


    是簡陋的劍與斧頭,不是高級的裝備。


    恐怕是失業的傭兵為了謀生而淪為野盜。理人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見到魔神封印後的影響。


    (不全然是好事吧。)


    野盜與盜賊的差異在於,會因為有無隸屬盜賊組織而大有不同。


    包含伊休安·特洛魯在內,自稱以盜賊為職業的人,將這種掠奪行為視為「到店裏買魚的漁夫」而不齒,戒律中也嚴加禁止此類行為。


    他們盜賊的本分是探索未知的迷宮、發現稀有的財寶。為此不惜冒險殲滅在原野上橫行的魔獸,留下這麽一段曆史。


    理人對帶頭的男人有印象。


    「嗨,軟腳蝦又見麵啦。」


    是白天不小心撞到對方,因此結下梁子的小混混。


    「你是……」


    「真高興能夠見到你啊。」


    男人狡詐地勾起有道刀疤的嘴角。


    「……你一路尾隨我們到這裏吧。」


    「哈,猜得沒錯。你們可是上等的鴨子,從傳送門牽出整輛馬車,想必是油水滿滿的搖錢樹。」


    「你跟銀狼亭的店員也是一夥的吧。」


    「回答得漂亮!好,如果不想下場淒慘,給我把所有的財物放在地上!」


    理人歎了一口氣。


    想必是一看出「大客戶」,便會提供對方不實的情報,將對方引誘到杳無人煙的襲擊地點。真是間不像樣的餐館。


    別說是捷徑了,根本是饑餓狼群飽餐一頓的地方。


    「……那名侍女大腿上的刺青跟你是同樣的圖案,所以我就猜想會不會是這樣。」


    「哇哈哈哈哈!結果你還悠悠哉哉地送上門來?你是白癡嗎?」


    那群男人放聲大笑。


    「好吧,腦袋不靈光的可愛小弟弟,害怕的話,就乖乖地不要動。我們會仔細把你們身材的財物搜刮一空。」


    刀疤男亮出大刀,奸笑著爬上馬車。


    他一踏進車篷中,有人回答了他的話。


    「唔啊!」


    男人發出哀號,同時從車篷中飛了出去。呈現一道大大的拋物線,最後摔落地麵。


    現場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少用你骯髒的腳踏入我伊休安·特洛魯大人的馬車,你這個下三爛。」


    伊休安從貨鬥走了出來。


    右手戴著的手環如同警告般發出紅色的光輝。


    是已經滅絕的特洛魯家留給伊休安的遺物「回憶庇護」。


    是一種魔法道具,能夠以高機率讓持有者躲過致命危機。對方之所以會彈飛出去,似乎是手環判斷出對方打算做出不利於主人的行為。


    彈飛出去的人或許隻會感到一頭霧水。


    「馬車的清潔費與消毒費是兩百加爾、賠償精神損失的撫慰金是五百加爾,你總共要付給我七百二十加爾。」


    「開……開什麽玩笑!你突然搞什麽啊!這個渾帳小鬼!」


    「哦,小鬼加上渾帳嗎?索賠金又要增加了。」


    伊休安舉起左手,這次從袖子連續快速射出連著鋼絲的錨,將正要衝上前的男人整個人彈飛了出去。


    「唔啊啊!」


    男人被彈飛到更遠的地方。


    伊休安卷起施放出去的鋼絲,跳下了地麵。


    他拉下注冊商標的紅色兜帽,從纖細的腰際拔出短劍,然後用劍尖對準男人。


    「可……可惡……」


    伊休安繼續說道:


    「我們老早就看穿你們幹的勾當,至於說我們為何還刻意跑這一趟——」


    「在我們之前,有對母女也是走這條路,她們現在怎麽?」


    「喂,理人!你不要打斷我的話!」


    理人接受伊休安的抗議,但實在不想繼續消耗時間。


    「她們怎麽樣了?」


    「哈——哪有怎麽樣。為什麽你要在意這種事?」


    「我不能在意嗎?」


    「你是頭腦有問題嗎?真是個大笨蛋。」


    看來野盜們是真的無法理解。


    「不用你擔心,她們正在前麵被我的同夥洗劫中。她們身上的財物全部交出來後,乞求我們饒命,隻能用淒慘來形容!」


    男人張大嘴笑著。


    放聲大笑的男人在下一秒發出哀號後倒了下來。


    附近的同夥手上的贓物也接二連三地掉落在地上,發出呻吟聲。


    理人降落至他們後方,沒有收起腰際的劍。原本放在黑色劍鞘的半透明劍身,在砍殺所有人後卻沒有留下一絲汙跡,仍保持著光輝。


    「……你……你是劍士嗎……?」


    「或許看不出來,但算得上是。」


    雖然理人一直佩戴著劍,但在他們眼中看起來像是玩具或是保平安用的。


    「怎麽可能……速……速度太快了吧。」


    「那身本領、黑發劍士、理人——莫……莫非你是……」


    理人第二次揮劍瞄準男人的脖子。銳利的劍鋒貼著脖子的皮膚,男人用沙啞的聲音喃道:


    「……『無名』的勇者——」


    「理人!這些家夥交給我解決!你先去吧!」


    「知道了。」


    理人揮著劍奔跑。正如伊休安的宣言,剩下的野盜發出哀號。


    在夜幕遲遲未降下的昏暗天色之中,理人奔跑在蜿蜒又視線不佳的山路上。


    理人內心祈禱著千萬要趕上,然後爬上平緩的坡道——就在這時。


    「不要啊啊啊啊!」


    理人前進的方向傳來淒厲的尖叫聲。


    這絕對不是聽錯,還是沒有趕上嗎?理人不禁想要嘖舌。


    理人繼續加快腳步,看見有人倒在地上。雖然抱著最壞的心理準備,但躺在深紅色血泊中的不是那對母女。


    怎麽回事……?


    倒地的是全副武裝的男人,似乎是野盜的一分子。


    他的身體連同裝備一同被剜開,疑似遭到銳爪或是利牙的攻擊。


    理人將視線從男人身上移開,頓時倒抽了一口氣。


    僅離二十公尺處的地方,正在上演著理人難以想像的慘劇。


    是怪物。野盜斷成兩截的上半身與下半身,正被巨大的雙頭狼分別啃食著。


    狼的輪廓宛如蒸騰的熱氣般扭曲,踩在腳下的地麵則化為了灰燼。


    不遠處的樹下,衣服淩亂的母親拚命遮住孩子的眼睛,不讓她目睹眼前的這一幕。


    ——沒錯,這是從魔神的扭曲產生出的眷族,也就是阿耳戈斯的魔獸。


    (為什麽?)


    目前為止旅途一切平安,人們也正常地往來,為什麽到了這裏,卻又出現魔獸。


    「救……救救我……」


    受傷的野盜渾身是血地爬著,比起身體上的傷勢,他已受到魔獸的邪氣汙染,可以說隻剩下一口氣,數分鍾過後就會死亡。


    母親大喊著:


    「你快逃!這裏很危險!快點!」


    理人不可能這麽做。


    理人拔出了「月滴」。


    魔獸發現到理人的存在,拋下吃到一半的屍體,麵向理人。淌著唾液的嘴中飄出黑色的邪氣。


    「……我將成為戰士,在鏟除敵人之前,誓死不放棄。前進衝刺,殺開血路。」


    這是開戰前所詠唱的甚句(注:一種以「七、七、七、五」音節為格式的日本歌謠),是過去某位朋友教理人唱的。


    可以鼓勵弱小的自己,促進全身血液循環的咒語。理人已經許久沒有唱過,試著唱了一下,發現身體仍記得。


    感覺到脈搏加快,同時,意識也變得清晰了起來。


    理人朝著魔獸的方向奔馳。


    從正麵撲向那個巨大身體,理人一刀擊向兩個頭的中間部位。


    伴隨著沉重的衝擊,雙頭狼的身體突然停了下來,隨後噴出含有劇毒的體液,噴濺到理人的頭部。


    「不要!」


    母親發出尖叫聲。


    這也是理所但讓的,因為魔獸的體液是邪氣的凝聚體。然而,理人不會因此到下。


    即使全身上下縈繞著毒素,仍支撐著刺進魔獣體內的劍。魔獸不斷痛苦地掙紮著。


    「——邪氣對我不管用。」


    接下來單純隻是技術與力量的較量。理人耳朵上的耳環發出亮光。


    「剛·壓·熱·破——粉碎吧!」


    這個瞬間,遭到劍刺穿的魔獸身體變成了朱紅色,從內側膨脹起來,最後碎裂四散。


    這原本是女劍士萊娜擅長的招式。利用模仿耳環來模擬並學會。


    被炸得四分五裂的魔獸在草地上留下一顆小巧的寶玉。


    這是至今遭到魔獸吞食的人類所持有的物品。骨頭與皮膚會被消化掉,黃金與寶石則是留在體內,不會被消化,遭到消滅時偶爾會像這樣在地上留下物品。


    (要感謝海達爾才行……這把劍很好用。)


    與其纖細的外表不同,具有強大的威力,也可以用來對付魔獸。


    理人收起劍,撿起寶玉。這次是相當上等的祖母綠。


    「理人!不要緊吧!」


    伊休安衝向理人。


    「我沒事。我這邊……」


    理人之所以會這麽說,是因為有掛心的人。


    理人回過頭去,不見野盜的身影,而那對母女愣怔地坐在在不遠處的樹下。


    母親名叫愛妮,女兒則叫作妮娜。


    理人等人在森林中升起火堆,並將放在運貨馬車上的毛毯遞給母女倆。


    「我在周圍設了驅離怪物的陷阱,在這裏絕對是安全的。」


    伊休安說道,費盡心思地想讓母女倆的情緒緩和下來。


    妮娜披著暖和的毛毯,似乎稍微感到安心,最後躺在愛妮的膝蓋上睡著了。她的臉頰上仍殘留著令人心痛的淚痕。


    「……非常感謝你的救命之恩。」


    愛妮說道。


    雖然音量很小,但她總算開口說話,令理人感到欣慰。


    在火光照耀下的臉龐,顯得蒼白而憔悴。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經曆了如此可怕的遭遇。


    「我才要說抱歉,那麽晚才趕過去。」


    「怎麽會,這孩子能夠得救真的是謝天謝地,我很感謝你……」


    愛妮不斷撫摸著女兒的頭發。


    她現在想必無法思考太多事情。


    兩人都是在王都出生,愛妮母親的老家則是在寺院前的卡烏萊吉鎮。


    愛妮眯起雙眸注視著妮娜。


    「……這孩子……一直不曉得父親的長相。因為在這孩子出生前,她的父親便已經過世。由於她是在戰亂結束後出生的孩子,所以對魔獸的可怕、無法外出的不自由一概毫無所知。我母親嫁人後,就再也無法回娘家,相較之下,我認為這孩子過得很幸福。可以的話,我希望她活在世上不會遭遇到恐懼與痛苦的事情。我一直是這樣祈求的。」


    在中央燃燒的火堆,仍繼續劈啪作響著。


    「是我太天真了。」


    理人很想反駁她的話。


    天底下有哪個母親不會祈求孩子的幸福。作為人類,她的心願是相當稀鬆平常的。沒有人會願意受傷害。


    「我不明白,這個世界是又變回了原狀嗎?我聽說魔神已經被偉大的五英雄收服,其實根本沒有這麽一回事吧?」


    理人默默握緊拳頭。


    理人的確打倒了魔神,並將之封印。然而,無法將這件事說出口,因為現在魔獸再度現身,威脅到她們的性命。


    所以愛妮近乎是自言自語的疑問,最後在沒有人回答下結束。


    「……你要不要去睡一下?有我們兩人就夠了。」


    理人努力擠出話來,這天讓母女倆睡在運貨馬車上,理人他們則是在外麵休息。


    「——理人。」


    於是——到了深夜。


    理人的耳邊傳來一聲低語。


    「你還醒著吧?」


    開口的人是躺在身旁的伊休安。


    兩人並排著一起假寐片刻,但理人不可能睡得著。


    魔獸複活了,就在離城鎮如此近的森林之中。


    炭火的火勢轉弱,讓森林中的樹木形成錯綜複雜的影子。


    「……我醒著。」


    理人不情不願地承認。


    「我就說啊,因為你是這種人。思考時肚子裏轉啊轉個不停,最後變成鵝的胃袋。」


    伊休安的口氣冷淡,理人忍不住奮而起身。


    理人俯瞰著伊休安,他的臉上的表情沒有責備的意思,隻透出一股淡然。


    「這不是你造成的,你不應該什麽事都往自己身上扛。」


    「可是,如果我當初有把事情處理妥當呢?照這個樣子看來,封印已經完全解開了。前一次的阿耳戈斯之戰可是封印了長達數十年之久。如果我有將魔神完全封印起來的話,愛妮她們就——」


    「既然如此,你應該說是我們吧,你這個大笨蛋。」


    理人一時語塞。


    「理人,聽好,本大爺……不對,我們是團隊,包括海達爾、刃霧老爺子、萊娜,是大家同心協力將阿耳戈斯封印起來的。執行封印的人的確是你,可是,是大家拜托你這麽做的。我伊休安·特洛魯的招式、雙眼、匕首,全都是用來幫助你,所以我認為我也有責任,其他的家夥也是一樣。你不要忘了我們為什麽不是『一』英雄,而是『五』英雄。」


    伊休安的口氣明明相當傲慢,理人卻沒有想要反駁的意思。


    沒錯——大家同心協力。


    「既然事情都已經發生了,現在當務之急是取得封印用的聖劍。不對嗎?」


    「……嗯,對不起……」


    「海達爾也不是個笨蛋,他肯定有想好什麽對策。」


    「嗯,說得也是……」


    「你趕快睡吧,睡一下也好。」


    「我知道了。」


    「喂,你打算睡在哪裏啊!」


    理人如同十一歲時的那樣,開玩笑地躺在伊休安的腹部上。


    「很舒服。」


    「你這個大色狼,饒了我吧。很癀耶……啊啊啊,真是的!」


    雖然伊休安想要掙脫,但可能是顧慮到睡在馬車上的母女,最後放棄了抵抗。於是乖乖讓理人躺著。真的好懷念。


    「我們以前經常像這樣一起睡吧?無論是在森林、山上或是迷宮中。」


    「是啊,你老是哭哭啼啼的。」


    「喂,那隻有一開始的時候。」


    「是這樣嗎?」


    伊休安促狹地笑了。


    「吶,理人。」


    「嗯?」


    「你其實……」


    理人等待著伊休安說下去,但卻沒有聽見之後的話。


    不知是夢境還是幻覺,在睡意的侵襲下,一切都變得朦朧了起來。


    「……你真的是個笨蛋耶。」


    理人彷佛聽到了這句低語,久違地陷入熟睡之中。


    這趟取得聖劍的旅程,從與伊休安的兩人之旅,加上那對母女,變成四人之旅。


    事件過後的隔天早上,理人一行人啟程前往瓦特寺院。也曾經考慮折返多姆卡姆,但基於母女的希望,決定繼續前進。


    也考慮到與其回去會勾起駭人記憶的銀狼亭,不如直接前往寺院,送她們到寺院前的卡烏萊吉鎮的親戚家會比較安全。


    因為直接告訴對方本名恐怕不太好,於是稍微改了一下名字,變成「理特」與「伊休亞」。這樣就算互相喊出本名,也可以當成是綽號。


    開始正式一起行動後,生性害羞的妮娜也漸漸敞開了心防。


    「理特,快看這些花、這些花。」


    妮娜從馬車的車篷探出頭去,露出了笑容。


    「嗯,妮娜,很漂亮耶。」


    「嗬嗬嗬,給你。」


    妮娜說完,頭縮了回去。


    理人坐在馭座上仔細地看著那朵花。


    「……伊休安,我收到花了。」


    理人的頭頂上——伊休安躺在馬車的車篷上。


    「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做?」


    「你想怎樣就怎樣?」


    「就算說喜歡我啊……」


    「看你要吃掉還是插在鼻孔裏。」


    這朵話隻是朵小小的野花,怎麽看都不像能夠拿來煮成是烤來吃,更不用說插在鼻孔裏。因為摘下後已過一段時間,想必不久就會枯萎。


    (女孩子真的很喜歡花朵、玩偶等遊戲耶,真是奇妙。)


    妮娜與愛妮在貨鬥中用摘來的花朵在玩辦家家酒。


    理人再次仰望天空,天氣還算是穩定,左右兩旁的樹木盛開著滿滿的花朵。感覺跟八重櫻十分相似。


    理人突然想到一件事,趁著接下來的路都是呈一直線,放下韁繩站了起來。


    「嘿。」


    理人看準目標跳了起來,用劍將樹枝砍斷。


    握住掉落的樹枝,比想像中還要巨大,超過一公尺以上。


    「請問——」


    理人朝車篷中問道。


    「這個可以用嗎?」


    理人將部分樹枝拿給她們看。


    「哎呀。」


    「哇!」


    母女發出歡呼聲。放進車蓬中後,樹枝更顯龐大,陰暗的附篷馬車內頓時像是綻放著滿山滿穀的花朵。


    「好漂亮。」


    「謝謝理特!」


    「哈哈。」


    毫不掩飾地表現出喜悅之情,反而讓理人感到靦腆。


    「媽媽?這是女神的花朵。因為最漂亮了。」


    「這樣啊,很棒喔。」


    「女神,來,請收下花朵!哇,好漂亮。」


    妮娜摘下成串的花朵,沉迷在遊戲當中。


    愛妮說道。


    「理特先生,你也送給伊休亞吧?」


    「咦?伊休安?不會吧。」


    「我認為沒有人收到花不會高興喔。」


    伊休安不是那種人吧,那個勢利眼的家夥。


    理人感到猶豫,但愛妮臉上露出篤信的微笑。


    「……可是……」


    他可是叫我把花朵插在鼻孔裏。


    「你就當作是上一次當。來。」


    愛妮強而有力地說完後,將一朵連葉的花朵遞給了理人。愛妮意外是個強硬的人。


    理人最後敵不過愛妮的要求,慢吞吞地回過身,將頭伸到車篷上。


    「吶,伊休安,你會喜歡這種東西——」


    然而最重要的伊休安·特洛魯卻在車篷上呼呼大睡。


    從樹上飄下的花瓣掉落在伊休安的頭發與形狀優美的鼻梁上,伊休安邊睡邊用手揮開花瓣。


    理人輕聲笑了出來。


    果然是這樣,這是當然的啊,他又不是女孩子。理人改變念頭,坐回馭座上。


    從背後傳來母女唱著兒歌。


    圓圓的洞穴,圓圓的洞穴,要丟什麽東西?


    丟掉了,丟掉了,丟了一雙破鞋子。


    丟了一雙破洞的襪子。


    也丟了囉哩囉嗦的爸爸。也丟了歇斯底裏的媽媽。


    爽快痛快。


    但是隔天,破鞋子從天而降。


    天代表地,地代表天。


    開始與結束。


    結束與開始。


    全部恢複原狀!


    理人心想真是一首古怪的兒歌,但那不可思議的旋律卻不知為何一直在腦海中縈繞不去。


    理人一行人沿著山腳下的平野行駛在路上。超出預期的是,這幾天氣溫上升,接著隔天早晨發生了一件事。


    前一晚理人等人在路邊的草地紮營,還記得吃過飯後有將火熄滅。


    理人因為鳥叫聲而清醒。


    微微睜開眼睛,早已過了兩顆太陽升起的時間,森林中的動物也開始活則。停放在路邊的馬車貨鬥寂靜無聲,愛妮與妮娜似乎還在休息。


    理人邊打嗬欠邊爬了起來。


    身體已經開始適應露營的生活,也不再有起床後感到骨頭酸痛的情況。雖然有時會詛咒下雨的日子,也對地麵的硬度與冰冷感到厭煩,但多虧有海達爾的裝備。拜此之賜,這場久違六年的冒險,唯有生活方麵沒有讓理人出聲抱怨。


    (……現代人真的不能小看這些啊,都是因為我疏於鍛煉……)


    從那次過後,尚未遭遇到魔獸。


    理人環顧四周,發現應該在附近的伊休安不見了人影。


    (廁所嗎……?)


    理人沒有特別放在心上,因為自己也是也會這麽做,於是掀開毛毯,走出營地,接著走進森林中。


    剛睡醒的身體還處在恍惚狀態,雙腳有一半沒有踏在地上。


    ——嘩嘩……


    夾雜著鳥叫聲,從某處傳來水聲。


    ——嘩嘩……


    理人接著環視著四周。


    在蒼鬱草叢另一端,理人看見了令心髒差點停止的景象


    「————」


    那是——理人第二次看見水之少女。


    是泉水。


    小鳥與鹿聚集在森林的泉水邊,還有一位金發少女一絲不掛地正在洗澡。


    一絲不掛的裸體沒有多餘的脂肪,顯得十分彈嫩緊實。此外,身形纖細的腰際與前胸勾勒出少女般的婀娜曲線。


    在清晨的陽光下,肩膀與背部的水滴反射著光線,雪白的肌膚如同秀發那般閃爍耀眼。


    理人忍不住呆站在原地,除了深深著迷,同時也感到混亂。


    慌忙後退一步,不慎踩到樹枝發出巨大的聲響。


    「——是誰!」


    理人不曉得應該如如何是好,「給我出來!」麵對第二次的警告,理人隻好走到少女麵前。


    少女半身浸在水中,驚訝地杏眼圓睜。


    近距離看著對方,那張臉依然沒有改變。乍看之下會誤認成少女的美麗容貌。


    (這是怎麽回事?)


    有誰可以告訴我。


    少女長得跟伊休安·特洛魯一模一樣。


    「…………」


    「…………」


    「…………」


    「…………」


    「………


    …」


    「…………」


    雙方說不出話的這段期間,隻有鳥叫聲依然響徹林間。


    「——你……你突然在搞什麽!」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伊休安躲進水中,隻露出脖子以上的部位。理人感到腦門充血,立刻轉過身去。


    「沒辦法啊,我平常總是在馬車上擦拭身體,但最近沒辦法光靠這樣解決,昨天又熱得要命。」


    「我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雙方隻能一股腦地說出目前想說的話。


    那個伊休安居然是女孩子,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不,不可能中途改變吧,所以從以前就是女孩子了?


    何止是誤認成美少女,而是貨真價實的美少女——


    「……你快讓開。你一直站在那裏,我不就無法離開水中。」


    「抱……抱歉。」


    理人動作僵硬地背對著伊休安往前走了五步,然後停了下來。


    片刻過後,傳來伊休安離開水中的聲音。


    耀眼動人的裸體如同光暈般烙印在腦海當中。明明背對著對方,卻可以清楚地描繪出她的動作。


    「我真的嚇了一跳……」


    理人發出沙啞的聲音。


    「……你……難不成真的以為我是男人?」


    伊休安平靜地詢問,理人隻能支吾其詞。


    提到是男是女的這個問題。


    「……我是曾經懷疑過你的性別,但或許我隻是不去思考這個問題。畢竟沒有時間去在意這個,你感覺也不喜歡被人問。」


    「我嗎?」


    「嗯。你不是總是說:我就是我啊。」


    「我有說過這種話嗎……」


    沒錯。收起思考,隻專注在克服眼前的難題,這就是理人與伊休安的相處模式。伊休安就是伊休安。


    與那些問題無關,伊休安身懷絕技,總是領先於理人,不知不覺間,不去觸及這件事變成一種不成文的潛規則。


    一直沒有觸及的性別問題,因為反作用力而一口氣衝上水麵,直接攤在理人的麵前。就像現在這樣,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蹦出答案。


    「……我的確覺得那樣會比較方便。當時覺得不能暴露出任何弱點……所以……唉,說得也是。事到如今讓你看到這麽難看的東西,真是抱歉啊——」


    「才沒有這回事。」


    「喂,不準回頭!」


    這個瞬間,從遠處傳來幼童的尖叫聲。


    大量鳥群從頭頂上飛過。


    「——剛剛是……」


    「是妮娜!」


    理人拔腿狂奔,像是整個人被彈飛出去。


    (發生什麽事了?)


    理人用最快速度抵達營地的馬車前,握住放在馭座上的劍。


    「妮娜!」


    「理特先生!」


    愛妮臉色蒼白地指著道路的另一端。


    獨自走在路上的妮娜,手握著野花杵在原地。有三隻鳥形態的魔獸在妮娜的頭頂上盤旋,發出震耳欲聾的叫聲。


    這次的魔獸比之前的野狼還要小,但隻要碰觸到其掉落的羽毛,可就不得了。魔獸的邪氣對這個世界的人來說形同劇毒。


    「妮娜!」


    「那……那個,妮娜……妮娜……想要摘花送給大家……」


    「不要緊,你待在那裏!」


    理人立刻從劍鞘拔出「月滴」,衝向妮娜的身旁。


    鳥型態的魔獸瞄準妮娜俯衝而下。透明劍身的一記橫砍,朝魔獸的脖子砍飛出去。


    理人迅速抓住妮娜的衣領衝刺。魔獸的體液在理人身後四處濺散,最後魔獸的頭與身體掉落至地麵。


    (安全了!)


    理人立刻擺好架式,瞄準第二隻。


    結果魔獸在理人的眼前,被連著鋼絲的錨所貫穿。


    伊休安在不遠處抱著錨槍。被特殊材質的錨擊中要害的魔獸,重重地摔落地麵。


    最後的第三隻降落在地麵,理人正麵迎戰,揮劍砍中魔獸。從內側釋放出強大的壓力,最後如同野狼那樣爆碎開來。


    街道上散落著大量的寶石。


    「媽媽!」


    「妮娜!」


    理人身後的妮娜,泫然欲泣地跑向愛妮。


    被母親抱在懷中後,妮娜才終於放聲大哭。


    理人鬆了一口氣,並轉過身去。


    「伊休安,多虧有你幫忙。」


    「照這個樣子看來,你應該沒有受傷吧。」


    伊休安也像是鬆了一口氣,放下槍身,並將鋼絲卷起來。


    提起伊休安,趕過來的時候似乎完全以速度為優先,隻穿著最低限度的衣物。即使不願意,仍可以清楚看出身體的曲線,令理人不知道眼睛該往哪擺。


    「話說回來,真是數量驚人的寶石耶。是因為烏鴉喜歡會發光的東西嗎?」


    「伊休安,我說啊……」


    伊休安開心地撿著寶石,理人朝著她說道。


    「……怎麽了?露出奇怪的表情。」


    「呃……你先穿上衣服如何?」


    經理人一提醒,伊休安似乎才察覺到自己的模樣。


    「~~~~唔!」


    她發出不成聲的哀號,連耳朵都紅透了,立刻轉身衝回森林。


    這是什麽反應。理人心想饒了我吧,頓時感到一陣暈眩,甚至一瞬間忘記魔獸的事情。


    路上散落著閃閃發亮的寶石,以及伊休安滑嫩細致的四肢餘影。


    (……不知道今後會變得如何。)


    連自己都無法想像。


    * * *


    「伊休安大人的分析時間。」


    這趟旅程必須比以往更加小心翼翼。


    理人打算盡可能挑選安全的路線,但愈接近瓦特寺院,遭遇魔獸的機率似乎也跟著提高。以數量來說,幾乎已經跟與六年前的冒險沒有什麽差異。


    在理人等人眼前的是架設在山中峽穀的唯一一座吊橋。


    載著妮娜與愛妮的馬車停在吊橋旁邊,無法繼續前進。


    而另一頭,則有塊巨大的岩石擋住前方的道路。


    「感覺像是落石掉落——?」


    「不,不對,是那些家夥的擬態。」


    「盜賊」伊休安發動了「索敵」之眼,她的碧藍眼眸注視著對岸的石頭。


    理人回過頭看向馬車上的母女。


    「不好意思,可以請你們再稍等一下嗎?」


    「果然是魔獸嗎?」


    「抱歉。」


    愛妮的臉上蒙上陰影,理人也抱著同樣的心情。五英雄在搞什麽,不是說已經打倒魔神了嗎?先將自己的事情擺一邊,理人忍不住想要這麽吐槽。


    然而,現在沒有空閑去思考那些事情。當務之急是前往寺院,但通往寺院的道路隻有一條,若要尋找其他迂回的路線,肯定會浪費兩天以上的時間。


    伊休安所指出的魔獸,平常總是躲在巢穴中等待著食物上門,等到有東西接近時,才會飛出來進行獵捕。遠眺之下,看起來隻像是無機質的岩石,但那似乎就是魔獸的巢穴。


    「隻要我們一開始率先采取攻勢,情勢就會對我們有利。雖然不至於會難倒你,但千萬不要去追魔獸。飛到這裏來的魔獸,我會自己解決。」


    在炎炎烈日的照射下,伊休安的金色瀏海白得近乎透明,擦拭著額頭汗水的細瘦右手腕格外引人注目。


    「理人?」


    「——唔……嗯,知道了。」


    「真的嗎?要小心喔。」


    理人將手放在劍柄上,獨自過吊橋。


    吊橋似乎十分穩固,但可以看見遠處下方渺小清溪在腳下潺潺流動著,頓時背脊竄起一股涼意。


    平安到達對岸後,眼前就是魔獸的巢穴。


    (……像這樣子近距離觀察,看起來還是像是塊岩石啊。)


    然而,伊休安認定那是就是魔獸,而理人負責擊倒魔獸。


    理人回想著她的聲音,微微放低重心,握住劍的握柄。


    耳環發出亮光。


    理人將劍一口氣刺了進去。


    「——破!」


    從手感來看,並不像是岩石,反而像是砍斷生肉時的微弱衝擊。仔細一看,「月滴」的劍尖刺中狀似蜜蜂的生物。理人不禁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其餘魔獸蠕動著身體飛了起來,數量有……四隻!


    理人將目標轉移到剩餘的魔獸,立刻繼續揮劍砍向魔獸。


    (果然伊休安說得沒錯,魔獸的動作還很遲鈍。)


    陸續打倒兩隻後,理人準備攻擊第三隻。


    最後一隻魔獸卻從理人的手掌心溜走,飛向峽穀的反方向。


    理人心想豈能讓它逃走,愛妮跟伊休安她們都在那個方向。


    於是立刻轉過身,追著魔獸跑回吊橋。理人眼中隻有看得見頭頂上的魔獸,目光追著魔獸,接著一躍而起,從後方將魔獸砍成兩半。


    然而,理人放心不了多久,雙腳準備著地時,底下卻沒有地麵。


    「咦?」


    腳趾勉強勾到吊橋的繩索,但因為重心不穩——摔了下去。


    「笨蛋理人————!」


    「糟了糟了這下真的糟了!」


    所幸理人的左手剛好被吊橋的踏板夾住,驚慌失措的伊休安等人立刻衝上前營救。


    總之——


    「……累死了。」


    一言以蔽之。


    紮營後吃了簡單的食物,正當睡意正濃之時。坐在微弱的火堆前,理人不經意地說出這句話。


    「你很累嗎?」


    伊休安在理人的對麵坐了下來。


    「……嗯,喔,抱歉。我沒事,你別放在心上。」


    理人用笑容來掩飾失言


    況且,現在不是隻有跟伊休安兩個人的旅行。愛妮為了哄妮娜入睡,已經先到馬車上。不能讓身為同行者的她們聽到自己說拽氣話。


    「要怎麽說啊,明明是曾經走過的路。」


    理人一想到這件事,就感到顏麵無光。即使是跟六年前同樣的行程,卻因為要保護的人變多而大大改變了狀況。


    「有什麽不對勁嗎?」


    「要說不對勁嘛……很沉重吧。」


    揮劍時會感到微妙地吃力。


    每結束一場戰鬥,疲憊也會累積下來,無法歸零。


    「果然是因為以前太過依賴海達爾吧……」


    「畢竟戰力減少了,情況當然也會有所不同。」


    「但我覺得實力應該也跟相對提升了。」


    「隻是啊……應該不全然隻是人數的問題。」


    「什麽意思?」


    「吶,理人,你真的認為這次出現的魔獸跟以前一樣嗎?」


    理人不禁睜大了雙眼。


    伊休安靜靜地看著我,彷佛在試探我。


    「像你這樣的家夥都會喊累的話,或許有可能出在適應與錯覺的問題。抱著以前的心態去戰鬥,發見抓不穩時機。微妙偏離原來的軌道,於是用蠻力去彌補中間的落差,自然會感到疲憊。有可能是因為這樣。」


    「等一下……這是有可能的嗎?簡直像在形容敵人……」


    簡直像在形容敵人進化了。


    「不曉得。不過認定敵人與以前沒變,隻是我們希望得到的結果吧?條件是一樣的。沒有人去證明這件事。」


    伊休安輕鬆地說出這個可怕的可能性,令理人啞口無言。


    沒有標示在「旅行指南」的傳送門——比起那個還要更棘手。


    一股不安感油然而生,彷佛這個世界、與理人等人對立的敵人,正不斷進化成不同的生物。


    「理人,不要露出那種表情啦。我想直接到瓦特寺院問刃霧大師是最快的方式,可以問他前前個魔神是怎麽樣的情況。」


    「沒錯,這是最快的方式。」


    「他可不是白活那麽到那麽多歲。」


    刃霧大師是世界上唯一經曆過「兩次魔神封印戰」的人,或許可以得出理人等人無法做出的結論。


    「好,既然決定了,趕快睡覺吧,明天也要早起。」


    伊休安說完,立刻準備當場躺下。


    「——啊,伊休安,等一下,你可以用這個。」


    「什麽?這不是你的毛毯嗎?」


    「我有海達爾給我的裝備,比較感覺不到氣溫變化。」


    「哦……」


    「不然你跟愛妮她們一起在馬車上休息吧,隻要有一個人看守就夠了。」


    伊休安倏地眯起雙眼,理人沒有察覺,正準備起身調整火堆的火勢——


    「!」


    這個瞬間,伊休安拿出匕首從旁攻擊理人。


    理人摔到地上,無法擋下伊休安的飛快攻擊。


    「伊……」


    在理人起身前,伊休安立刻騎在理人身上,啟動放在左袖的錨槍,對準著理人的眉心。是絕對不會失誤的零距離射擊。


    在月光下,她的輪廓逐漸清晰了起來。


    美麗的碧藍眼眸,滿是憤怒之色。


    「……理人·相川,少給我耍什麽紳士風度。你這種惡心的麵麵倶到男送去喂狗吃好了。我氣到都想吐了。」


    理人沒有回答。


    「一曉得我不是男人,就用這種方式對待我?明明感到吃力,卻把我從團隊的戰力降級成運貨馬車的道具箱嗎?」


    「不是!」


    「少小看我!白天的時候也是,我分析出那個魔獸的情報,將變化的可能性也放進安全考量,告訴你『不要去追敵人』,結果你卻逞強差點出了意外。這都是因為你不信任身為後衛的我。」


    不是。理人很想這麽回答,卻不知為何無法立刻開口。


    當時自己在想什麽?隻顧著打倒敵人,什麽都沒有想?她的指責完全沒有說中?


    即使真的是沒有自覺,但心情上沒有變化嗎?


    如同對愛妮與妮娜那樣,也對她產生了一股「必須去保護」的念頭——


    終於察覺到自己的內心感情,理人臉上的血色驟然全消。


    「吶,拜托你告訴我……就算你察覺了這件事,但既然我會變成負擔,一起旅行不就沒有意義了……」


    宛如吐息般的呢喃聲,蘊含著伊休安所有的悲愁。


    她緩緩放下錨槍,從騎在理人身上的姿勢站了起來。


    一重獲自由,理人如彈簧般地跳了起來。


    「呃,伊休安,對不起!」


    理人一鼓作氣地道歉,伊休安則是眯起雙眼笑了出來。


    「我也有錯。我去讓頭腦冷靜一下。」


    伊休安說完,隻身走進火光範圍外的漆黑之中。


    理人無法追上前去,隻能呆坐在原地。


    「……唔!」


    理人用拳頭毆打地麵。


    自己太差勁,太糟糕了。


    片刻過後,一股無以名狀的情緒從心底深處湧了上來。怒氣、後悔、憤慨與自我厭惡。每一種都符合,卻又不是任何一種。


    為什麽自己——


    「理特先生。」


    這時,從馬車中傳來一個細小的聲


    音:


    「對不起,我不小心偷聽到你們的談話。」


    「愛妮小姐……」


    愛妮掀開車篷的布簾,獨自從貨鬥上走了下來。


    「雖然假裝沒有聽到是一種禮貌,但請原諒我。」


    她披著披肩,走到理人旁邊坐下。


    愛妮的眼神彷佛溫柔地包容著自己,但現在的理人無法承受,所以低下了頭。


    「你們感情很要好呢,偶爾也會吵架吧。」


    「偶爾嗎……」


    理人不曉得是否可以形容得這麽輕鬆。


    「嗯。你們是默契十足的搭檔。冒險者把這個稱為團隊吧?」


    愛妮麵對著抬起頭的理人,溫柔地露出微笑。


    「吶,理特先生。你願意聽我說嗎?我們母女倆可以一路平安無事,都是歸功於你們兩個人。這是無庸置疑的,請你千萬不要失去信心。你手握守護眾人的劍,而伊休亞則守護著你的背後。讓我感到十分安心,我跟妮娜總是一起感謝著你們。」


    她的溫柔話語與關心,讓理人的內心——充滿了感激。


    「對不起。謝謝你,讓你擔心了……」


    「你為什麽突然用對待公主的方式對待伊休安?」


    「與其說是公主……那是……呃……畢竟曉得她不是男人……我想說按照以往的方式恐怕不太好……莫名有這種想法……」


    「喔,果然是這樣。不過,我想問你,伊休安從以前到現在,是那種需要用對待公主的方式對待她的人嗎?」


    「不,完全不是。應該說我總是受到她的幫助——啊……」


    「對吧。既然如此,在這種狀況下,維持原狀也是不要緊的。」


    「你說得——也是。」


    理人深深地反省。


    「你不需要著急,不要緊。她沒有任何改變。然後,今後你隻需要慢慢去了解不是身為旅行夥伴、而是伊休亞不為人知的另一麵。不可能一次就能夠全盤了解對方。」


    不要著急,而是慢慢地去了解。理人感覺自己似乎聽懂了愛妮的話。


    到頭來或許隻能這麽做。


    自己絕對不算是精明,也不勇敢,卻硬要在其中找出平衡點,假裝出稀鬆平常的模樣。臉上的表情乍看之下很冷靜,腦海中卻混亂到無法做出正常的判斷。


    總是掩飾起自己的驚訝與打擊,事後再做彌補,回到地球後,理人的這個惡習更是變本加厲。


    「我是……笨蛋。隻要一發見跟至今的認知不同,好像就會陷入混亂。」


    「這真是辛苦耶。對我來說,伊休亞無論怎麽看都是位可愛的姑娘。」


    對,所以才會感到困擾。


    一旦得知真相後,不會選擇逃避,也不會表現得反應過度。如果自己也能做到這一點該有多好。


    話說回來——


    (路葉,有人說我是惡心的麵麵倶到男。)(注:「出來すき」音同出木杉)


    理人默默感到沮喪,為什麽偏偏是用這個詞。


    這個世界應該沒有哆啦a夢跟出木杉同學,結果卻被人用同樣的方式形容。


    理人沒有入睡,而是等待著伊休安·特洛魯。


    到了深夜,她才回到營地。


    理人本來打算立刻道歉,伊休安卻莫名快步走到理人麵前。


    「你看看這個。」


    伊休安突然將皮袋拿到理人麵前,讓理人嚇了一跳。


    「是魔獸化的野生老鼠。」


    「老鼠?」


    「沒錯。」


    伊休安點頭附和,她兩手戴著手套,可以看出有小型生物在厚實的皮袋中掙紮。


    魔獸的且其對帕納肯亞的人來說形同劇毒,無法徒手碰觸,隻有從其他世界來的理人是例外。


    「理人想必也知道,魔獸分成兩種,一種是從扭曲中產生的原始魔獸,另一種是吸收了原始魔獸的邪氣,同化成眷屬的魔獸。如果我的記憶正確,隻有生物可以變成魔獸的眷屬。大多是大型生物,或是擁有高智商。但是我剛剛發見了這家夥,希望不會繼續增加。」


    伊休安打開皮袋,小型野獸從袋中跳了出來。


    以老鼠來說,眼睛顯得過大,毛皮散發出光澤,彷佛塗了一層螢光顏料。


    魔獸打算逃進火光範圍外的草叢中,被伊休安用錨槍精準地射中。


    伊休安動手將鋼絲卷回去。


    理人與伊休安互相望著彼此。


    六年後的魔獸的確與以前不同了。


    「趕緊前去寺院吧,沒時間閑耗了。」


    「我懂了。」


    * * *


    理人駕著馬車行駛在山路上,偶爾與敵人作戰,與母女一起前往目的地。


    眾人決定好的口號是「盡可能快馬加鞭」。


    理人等人的速度也確實加快了。


    「理特、伊休亞,加油!」


    妮娜用可愛的聲音聲援著,理人等人則是握起劍。


    有三隻魔獸阻擋在理人麵前,是獨角獸,身上的鬃毛宛如燃燒中的火焰。長長的角閃燦著七彩光輝,空氣中不時迸散著火花。


    「首先注意角的前端,變成紅色時是火焰,白色時是閃電。效果隻有三秒,所以先忍住再直搗黃龍吧。」


    「我明白了。」


    理人將伊休安的話記在腦中,接著衝向敵陣。


    魔獸的角變成紅色。如同伊休安的忠告,鬃毛上的火焰圍繞著全身熊熊燃燒著。事先預知狀況的理人,緊急踩煞車,等待著時機。


    當火焰熄滅的瞬間,也就是敵人的防禦歸零時,理人立刻揮劍攻擊。


    砍斷第二隻魔獸的頭,另一隻的魔法恢複了。角變成了白色。


    (閃電,遠距離攻擊。)


    直接撲向敵人就不會被擊中。理人毫無猶豫地向前衝。


    然而魔獸施放的魔法不是閃電而是火焰。


    (——出現變化了!)


    在碰到魔獸之前,理人停下了腳步。然而,卻整個重心不穩,將握著劍的手撐在地上。魔獸高高地躍起。


    來不及反應,正當理人這麽心想的瞬間,伊休安·特洛魯衝到理人的前鋒位置,用匕首迅速砍向魔獸的脖子。


    「趁現在!」


    我曉得!


    理人不可能會放過這個好機會,立刻揮起「月滴」,一刀從最後一隻魔獸的肩膀斜著砍下去。


    解決全部魔獸後,理人將劍收進劍鞘,但加快的心跳仍然沒有平緩下來。


    「不要緊吧?」


    回頭一看,隻見伊休安喘著大氣,擔心著理人的狀況。


    理人擦拭著額頭的汗水。


    「……多虧你剛剛及時趕上。」


    「因為這是我的職責啊。」


    伊休安理所當然地回答,讓理人不禁想要直接向她道謝。


    伊休安在後方支援理人時,的確有將敵人的變化放進考量中,運用自身豐富的知識與技術。


    「你救了我一命。」


    而伊休安卻沒有擺架子,回答:「這是當然的,你以為我是誰。」


    「嘿嘿。」


    伊休安綻開笑容,宛如堅韌的花蕾朝向太陽恣意綻放著。


    她像是在跳步,回到馬車上的妮娜身旁。妮娜舉起小手,要求擊掌。


    她是理人的搭檔,是可靠的「盜賊」伊休安·特洛魯。


    然而,理人的確被剛剛的笑容所吸引。


    (這樣好嗎?她可是伊休安耶。)


    無法忽視正在劇烈跳動的心髒。


    這就是愛妮所說的「伊休安不為人知的另一麵」。不知道瞭解伊


    休安後,之後會變得怎麽樣。


    總之,未來的事情慢慢去思考就夠了。現在這樣就足夠了——


    隔天,理人一行人終於抵達目的地。


    兩旁圍繞著懸崖絕壁,穿越挖通的狹窄山路,視線突然寬敞了開來。坐在車篷上的伊休安率先發聲。


    「是城鎮。」


    接著是理人等人。


    「是城鎮。」


    是寺院!


    飄揚著五色旗的瓦特門派村落,位在瓦特寺院前,也就是洋溢著宗教色彩的卡烏萊吉鎮。


    山坡挖鑿成階梯般,白牆紅瓦的住宅櫛比鱗次。可能因為正值午餐時段,各處從煙囪冒出嫋嫋炊煙。


    爬上眼前最後方的石階,就是瓦特寺院的禮拜堂,繼續往前走,則會抵達刃霧大師為首的修行僧所居住的寺院。


    「媽媽,抵達了嗎?抵達了嗎?」


    「對啊,妮娜,我們抵達了喔。」


    「太好了!」


    穿越通往城鎮的大門,理人壓抑不住高昂的情緒。終於抵達第一個目的地,一心隻想早一刻前去見大師。


    「愛妮小姐,你的親戚家是在——?」


    「是的,是位於市中心的雜貨店。我想馬上就能看到。」


    「那麽我們送你們過去。」


    理人說完,突然驚覺一件事。


    雖然一起度過了漫長的旅程,但與這對母女將在這裏分道揚鑣。


    愛妮深深地低下頭。


    「……至今真的承蒙你們的照顧了。」


    「不不,不用客氣。感覺總是找你商量事情。」


    「你們要在哪裏投宿?我舅舅應該也會想問候你們。」


    「呃……我們應該是會去山上的寺院……」


    「山上的寺院……是刃霧大師所在的……」


    好像有點說太多了。


    「…………莫非理特先生是……」


    「唔。」


    「因為你很年輕,我本來還以為自己猜錯……你是勇者理……」


    噓。


    理人表情嚴肅地用食指抵著嘴巴。


    「……可否請你保密?有很多因素。」


    「我果然沒猜錯。」


    「媽媽、理特,怎麽了?」


    突然停下話語,彼此互相對看,妮娜則在兩人之間探頭探腦。


    「妮娜,我們要在這裏道別了。我們不得不去一個地方。」


    「不得不去的地方?」


    「唔……是妮娜還不能進去的地方,要等到妮娜長得更大才行。」


    「咦?」


    「至今很感謝你,我很開心喔。」


    妮娜的表情倏地沉了下來。


    「討……討厭,我不要,絕對不要!」


    「不可以,妮娜不可以任性。對他們很沒禮貌喔。」


    「不要!理特不可以離開妮娜!」


    「妮娜!」


    妮娜表現出十足小孩子的哭鬧方式,讓愛妮與理人等人傷透了腦筋。


    「不要不要不要,我說不要就是不要!」


    「好,妮娜,我懂了。我之後會再過來看你的。」


    「……真的嗎?」


    「真的,我們約定好了。」


    最後馬車寄放在愛妮親戚開的店,跟妮娜約好會再過來一趟,才終於讓妮娜接受。


    理人站在那間之後還要過來一趟的店前,不斷地跟妮娜做約定。


    這個世界似乎沒有打勾勾的習俗,理人隻能對天發誓。


    「要是我說謊的話,就要吞下千根針。」


    「咦?」


    「那麽,妮娜,現在應該道別囉。」


    妮娜總算願意放開理人的衣襬。


    愛妮感到十分過意不去,但真正的勇者要與小孩取得共識也是要花上一番功夫。


    在背後目睹全程的伊休安,露出極為錯愕的表情。


    「為什麽要吞針?」


    「……那是我住的世界的一種習俗。」


    「你對小妹妹真親切。」


    「……不……不要說這種引人誤解的話啦……」


    總之團隊恢複成兩人,理人與伊休安在市中心走著。


    卡烏萊吉鎮是帕納帝雅教瓦特門派的信徒合力為了寺院所建立的城鎮。自古以來便是用來迎接受到修行僧的教誨、同樣是瓦特門派的朝聖者。


    大街上的屋簷邊掛著代表瓦特門派的五色旗,一路延續至禮拜堂的大門。不時可以看見正在祈禱的居民、前來朝聖的旅客。


    不愧是相當苛刻的旅程,路上的人們都看似身經百戰的戰士。


    「話說回來……」


    伊休安將雙手交握在腦後。


    「要不要打賭?你猜刃霧老爺子待在深山上做什麽?」


    「當然……是在修行吧。


    「隻有這件事嗎?」


    「不然你說還有什麽?」


    「隻有修行吧。」


    「嗯。」


    於是這場賭注不成立。因為沒有其他舉例得出的理由。


    「總覺得那個老爺子隻要一有空就是修行修行修行,那樣人生會過得快樂嗎?」


    「應該活著的樂趣就是修行吧……」


    理人回想起大師在旅程中開始祈禱或是冥想的模樣,以及為了執行斷食儀式而拒絕吃東西。


    那個枯瘦如柴的老人不是工作狂而是修行狂。


    世人祈求上蒼時的熱情,有時表現得很變態——這是理人透過他學到的一件事。


    理人等人爬上石階,穿越禮拜堂的大門。


    這裏是用來接待一般信徒、外麵的朝聖者的設施。據說地位等同於威爾塔米亞王國的教會。


    然而,理人等人要去的地方是山上的本殿。恐怕大門深鎖著,必須請人代為通知。


    「……理人,本大爺……不對,是我好想肚子痛了起來。」


    「啊?」


    「我可以回去休息嗎?我想妮娜也會很高興。」


    「等一下,你說要回去是?」


    「聖劍跟魔獸的事情就交給你了。先走啦!」


    「伊休安!」


    理人立刻從後方抓住伊休安的鬥篷。為什麽事情總是接二連三。


    「理……理人,放開我!」


    「伊休安,你啊……」


    「理人!算我拜托你!」


    「你隻是單純嫌麻煩吧。」


    理人確信自己沒說錯,加重了手指的力道。


    證據就是,伊休安的身體陡然一震。


    「…………因……因為啊,你也記得吧?通往本殿的階梯長得像是變態的進貢隊伍。」


    「你六年前不是爬過了。」


    「我已經忘了過去的事,我活未來。提供明日幸福的三餐與生活的未來型態農園——特洛魯商會。」


    「你幹嘛突然一副宣傳部長的模樣。」


    「老實說我不喜歡這種地方,像是寺院、教會、公所、稅務所一類的地方。」


    「刃霧大師會難過喔。不能隻有我一個人去見他啦。」


    「可是啊……」


    「隻有打聲招呼也好,你必須去露麵。」


    理人強硬地說完,伊休安不情不願地回過頭去。


    「隻需要露臉?」


    「嗯,隻要露臉。」


    「…………我知道了。我隻是隨口說說而已。」


    伊休安,這樣就對了。理人鬆開鬥篷,跟她一起邁開步伐。


    看見正在清掃庭院的年輕僧侶,於是理人上前搭話。


    「不好意思,我們想見刃霧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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