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特的修行僧們單手握著武器,逐漸縮短距離。


    他們臉上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宛如戴著麵具般,無法判斷出真正的想法。


    理人頓時意識到伊休安在自己的身後。


    「……伊休安,該怎麽辦?」


    「不能怎樣,出家人的殺氣很難判斷,所以別白費心思了。」


    原來如此。換句話說,不去試試看,什麽都不曉得。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理人吞了吞口水,握住「月滴」的握柄。


    「哇喔喔喔喔喔喔喔!」


    僧侶發出奇怪的叫聲,同時展開了攻幣。作為武器的鎯頭回旋著,如同龍卷風般襲向理人等人。


    理人立刻往後一跳,躲過了攻擊。然而,石階讓理人感到舉步維艱。靴子的鞋後跟沒有踩在石階上。


    (可惡!)


    相較之下,對居住在高山上的僧侶們似乎沒有造成負擔,他們毫無顧忌地揮舞著沉重的鄉頭。


    「這一擊是神的旨意。神的旨意。」


    橫擊而來的鈍器掠過理人的鼻尖。


    「神的旨意!」


    回轉的速度變得更快,連理人的劍都無法完全擋下。左前臂傳來一股衝擊。


    (好痛


    )


    理人紮紮實實地挨了一記攻擊,在階梯上感到一陣頭暈。理人拚了老命才讓劍沒有掉在地上。這是——


    「理人!」


    即使聽見伊休安的聲音,理人也沒有餘裕回過頭。連大衣的防禦力都無法完全擋下,或許骨頭已經出現裂縫。


    僧侶臉上好戰的笑容令人感到毛骨悚然。透過信仰神的祈禱,提升攻擊的速度與威力。


    (這就是瓦特的修行僧!)


    理人隻能繼續奮戰,單手握著「月滴」,保護著左手躲開鄉頭的攻擊。


    整個身體的左側彷佛發熱了起來,傳來陣陣鈍痛。


    「哇喔!」


    僧侶將螂頭當成長矛般施展刺擊。理人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過了攻擊。


    雖然隻顧著逃,分不出勝負,但找不到化解窘境的辦法。


    隻能一直逃,一直逃一直逃一直逃下去。


    之後理人感到一股不自然的感覺。


    (——咦?)


    這才發現左半身的熱度與疼痛——好像已經消失。


    (難不成——)


    躲過兩三次僧侶的攻擊後,理人發現這股不自然的原因。


    「帕納帝雅啊,請祝福這一戰!」


    「滅·恐·豪·腕。」


    現人決定放手一試。要打破這個僵局,隻能賭一把了。


    因為祈禱與離心力威力而大增的鄉頭襲向理人。理人麵對那飛快的一擊——


    「來吧!」


    隻用劍身與手臂擋了下來。


    「什麽!」


    「……好痛!」


    光是這一道衝擊便感覺一部分的骨頭產生了裂縫。然而,充其量隻是裂縫而已。不久會經由其他管道,讓身體迅速地修複骨頭的損傷。


    沒錯——沒問題,我辦得到。


    理人硬是推開鄉頭,握著「月滴」一同撲向對方毫無防備的前胸。


    「為……為什麽你可以動……?」


    「是多虧了以前這裏的大師送給我的靈藥。」


    第二次受到同樣的攻擊,幾乎感覺不到疼痛。


    在魔神討伐的最終局麵,眾人聚集在理人身旁,用各種方式「增強」理人的能力。


    刃霧大師送給理人的「星龍之肝」正是其中之一。隻要是不會構成致命傷的小損傷,在戰鬥期間會自動痊愈。


    回到現實世界後,理人的身體變成一般人。不但失去了過人的回複能力,也無法用劍施展必殺技。曾經體驗過超乎常人的身體運作,反而讓理人比以前更感到無所適從,甚至無法好好控製身體。


    變回普通人吧,快忘了那一切。這六年來,理人總是抱著這個想法。


    然而,現在不一樣,這裏是帕納肯亞。


    隨著旅程再次展開,魔神之戰所得到的輔助能力仍完好地保留下來。理人的目標隻有對方的心髒,絕對不能失手。


    「剛·壓·熱·破。」


    「認輸了,認輸了!」


    「——很好,停止!」


    僧侶的哀號聲與簡短的製止聲重疊在一起。


    理人停下劍的動作。伊休安原本也正藉著「回憶庇護」與錨槍,拚命躲開敵人的棍棒攻擊,隻見她一臉錯愕地尋找聲音的主人。


    有一位僧侶站在上方的石階。


    理人記得那張臉。印象中是六年前刃霧大師身旁隨侍的修行僧。因為戴眼鏡的僧侶相當少見,讓理人留下了印象。


    與當時比起來,那名僧侶的配色從一般的黑色,變成高階的白色。想必是熬出頭了。


    有著知性的外表,身體卻鍛煉到堅如鋼鐵,這是瓦特門派僧侶特有的作風。


    印象中他的名字是——


    「詞庫諾先生……?」


    「這般劍技,這分膽量,你的確是理人?相川閣下沒有錯。真是精采。」


    「啊啊?」


    發出抗議聲的是伊休安。


    她擦拭著布滿汗水的額頭,瞪著詞庫諾。


    「你啊,擅自襲擊我們,還說什麽精不精采。既然你當成表演,就給我付錢。給·我·付·錢!」


    「我明白是我無禮在先。但無論如何都必須先確定你們是不是本人。這是大師的指示。」


    大師的指示?


    詞庫諾重重地點了點頭。


    「詳細的事情等到了本殿再說吧。請讓我從頭開始向你們解釋。」


    響亮的鍾聲響徹山間。


    所謂的瓦特修行僧,聽說要配合著鍾聲,每天進行六次的禮拜。其他像是繁雜的儀式、瑣事與鍛煉武藝等等,有堆積如山的工作要做,從清晨到深夜幾乎不能好好休息。


    當初告訴理人這些的人正是刃霧大師。


    理人重新回想起這些事情。


    因為實在閑到不行,閑到沒有其他事情好做。


    「……真叫人不爽。」


    「伊休安。」


    「這簡直像是反省室。」


    「伊休安,我聽得到喔。」


    「我是故意講給你聽的。所以我才討厭出家人。我看他們一定聚集在隔壁房間,觀察我們忍無可忍時,會不會跳起奇怪的舞蹈吧?像是在那麵鏡子的另一邊。」


    ——拜托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即使如此,理人還是忍不住想要掀開那麵鏡子看看。


    費盡千辛萬苦爬完石階,理人等人被帶到本殿的一間房間。


    這個房間的牆壁直接裸露出石材,可能因為窗戶的方位不對,采光也不太好。室內隻有桌子、椅子,以及與古老牆壁相連的祭壇。即使理人不是信徒,也產生了一股必須懺悔的念頭。


    然而,雖然飽受磨損,但腳下鋪著毛織地毯,桌上也擺著首次奉上的熱茶,理人想要相信對方是歡迎己方的來到。


    隻是——已經在這個房間等了將近一小時——


    「哇啊!」


    伊休安趴在桌上。


    「……理人,我決定了,如果再等一分鍾還是沒人來,我就要逃出這個名為反省的牢獄,回到馬車上。」


    「呃,這樣不太好吧。」


    「你不是說過隻需要打聲招呼!」


    「又還沒有打到招呼。」


    「我沒辦法!快要精神崩潰了!」


    「加油啦,我的茶也給你喝。」


    「憑什麽隻有你擁有無


    敵之身。」


    「你到現在還說那種話!」


    「那尊女神雕像欺負我!」


    「這不是你的作風吧。應該說是你是在模仿誰?」


    「空氣!外頭的空氣!」


    理人想要安撫伊休安的情緒,但伊休安似乎是認真的。


    「你可以盡情地跳舞。」


    「啊——啊——啊——」


    伊休安開始用哀愁的聲音唱起歌來。


    原本緊閉的門扉,突然打開。


    「久等了。」


    詞庫諾走進了房間。


    理人等人驚慌失措地回到原來的位置。


    「因為已經排好要在山下的禮拜堂為信徒答疑解惑。」


    「既然如此,幹嘛不早說啊,真是沒禮貌的家夥。」


    「是的,很抱歉。」


    詞庫諾平淡地答道。


    完全不在乎理人等人已經等到發慌——不,或許隻是沒有發現而已。


    (可能是時間觀念不一樣吧。)


    以及這個房間所帶來的壓迫感,他可能也毫無察覺。


    「我們必須在這片土地維護信仰永傳不朽,維護遵循天道規律的信徒生活,尊敬精益求精的修行者抱負。擁有足以達成這些事的力量,脫離萬物,自立自強。這是刃霧大師的教誨。」


    「我知道這些。你應該是要向我們解釋為什麽要襲擊我們吧?」


    「是的。所以,請你們先看看這個。」


    詞庫諾將帶來的東西放在桌上。


    那是一個白色的瓷壺。


    大小約是兩個手掌再大一點,附有同樣是瓷製的壺蓋。沒有任何圖案,是一個相當簡樸的瓷壺。「盜賊」的伊休安詫異地眯起雙眼。


    「這是什麽……不是什麽魔法道具吧?」


    「是大師。」


    理人正打算打開壺蓋,頓時停下動作。


    理人感到震驚,彷佛被人打了一拳。


    「什……麽……?老爺子?」


    「享年九十二歲。他已經在前年逝世。」


    死亡。


    超乎預期的死訊讓理人大受打擊。


    「這個壺中放著將遺體火化過的骨灰,這隻是一部分,其他已經埋葬在後院內。」


    「遺體……火化過……」


    伊休安越過桌子,打算毆打詞庫諾,理人則是拚命按著她的肩膀。


    「這家夥!」


    「伊休安住手!」


    「真不敢置信,為什麽你敢撒這種過分的謊!你這樣也算是神職人員嗎?良心是上哪去了!」


    「住手!」


    「可是!」


    伊休安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摸樣。


    「詞庫諾先生,我比她懂什麽是火葬,因為我出生的世界也有這種習俗。可是,她不是生在那種環境,按照這裏的常理來看,火葬應該不是一般習俗吧?請問是發生了什麽?」


    理人詢問表情莊嚴的詞庫諾——詞庫諾臉上總是保持著這種表情。


    「詞庫諾先生!」


    「……之所以一定要用火化……是大師的遺言。雖然他臨終時沒有痛苦,但表示因為長期與魔神、魔獸對抗,自己的肉體恐怕無法正常地歸於塵土。」


    不得動彈的伊休安從右眼流下了一滴清淚。


    「大師還有其他遺言。為了避免自己的死造成世上的混亂,三年過後再公諸於世。趁這段期間,重整寺院的體製。隻是,當聖劍的持有者親自來拜訪時,則必須解除保密禁令——」


    於是一無所知的理人一行人出現在詞庫諾他們的麵前。


    詞庫諾他們需要經過慎重的鑒定,因為必須說出攸關寺院存亡的機密。


    祈禱的鍾聲在山中回蕩著。


    名為刃霧的英雄之火已經熄滅,隻有這是不爭的事實。


    忘了是發生在什麽時候的事情。記得是在魔神討伐的旅程途中。


    當時年僅十一歲的理人,朝著岩石上方吶喊:


    『大師——』


    在高處祈禱的僧侶遲遲沒有發現理人的呼喚。


    『吶,刃霧大師,你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飯?』


    『……貧道現在想要祈禱。』


    『為什麽你要一直祈禱?』


    『因為祈禱沒有界限,女神的掌心有限。』


    理人完全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這位老爺爺每次說的話總是過於艱深複雜。


    麵對不知所措的理人,大師睜開雙眼說道:


    『女神帕納帝雅是創造之神,同時也被稱為輪回之神。』


    『輪回?』


    『是擅長節省的專家。利用有限的材料,創造出廣大的世界。』


    『呃,很厲害耶。我媽媽也會吧炸豬排的肉敲打成原來的兩倍打,再拿去炸。』


    『喔喔,應該可以當成同樣的意思。』


    『可是泡澡用的巴斯克林放得很少。』


    『拜此之賜,我等才得以擁有廣大的世界。然而,世界變得廣大,也帶來許多破綻。』


    『破綻?』


    『沒錯。沒有獲得恩惠的不幸人民成千上萬,地表上沒能填補起來的空洞,稱之為蟲洞。魔神阿耳戈斯或許可以說是在女神的輪回創造下,產生的一個破綻。』


    ……這是好事嗎?不幸的人民加上無法填補的空洞,簡直是充滿缺陷的世界。


    『這個世界自誕生的那一刻,便存在著界限。無論是好是壞,這就是它的宿命。正因為單薄脆弱,所以不存在著永恒無限,肯定會在某處產生破綻或是回歸效應。貧道稱這個現象叫作「女神的舊帳」。』


    大師說道。


    『刃霧大師,你曾經見過阿耳戈斯吧?』


    『沒錯。』


    『你不會害怕嗎?』


    『貧道當時可是害怕到都發抖了。可是萬萬沒想到居然會被招集第二次。』


    理人沒辦法像老人那樣輕鬆一笑,畢竟活得不夠久,接下來才正要去見阿耳戈斯。


    刃霧似乎是看穿了理人的內心,於是降落至地麵。


    『……理人閣下,別以為能夠隻靠祈禱去跨過難關。若今天是好曰子,便祈禱明天能夠平安;若不是,則祈禱能夠獲得恩惠。這樣便能做好準備迎接大限,在這片土地上撐到最後一刻。』


    『


    是這樣嗎?』


    『正是如此。』


    理人莫名有股奇妙的心情,雖然不知道正確的做法,仍試著合掌。


    希望這趟旅行能順利。然後,我可不希望因為女神一句話,明天就突然降下隕石。


    『南無妙法蓮華經。』


    『那是什麽意思?』


    『是祈禱文。』


    『真讓人感興趣耶。』


    『要一起祈禱嗎?』


    『好啊。』


    『南無妙法蓮華經。』


    『帕納肯亞的創造主啊,願禰成為帶來平靜的光明。』


    『南無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大概也隻有自己曾經在瓦特門派的宗主旁邊誦過經(而且還念錯了)。


    他是個提倡看不見、碰觸不到的事物更加擁有價值的人。


    或許他看得見理人所看不見的事物。


    理人感覺他知曉自己所感受不到的光輝事物,甚至為此不惜賭上自己的性命。這讓理人感到有些羨慕。


    刃霧大師的墳墓比想像中還要簡樸。


    經過磨平的墓碑立在日照良好的山坡上,這個地點可以看見他生前居住的起居室。


    四周生長著白色野花,用大自然來餞別。


    墓


    碑上沒有記載名字,也沒有生卒年。或許正式發布訃文後,會再刻上去。隻要沒有人說出去,沒有人會曉得是誰長眠於此,更別說是五英雄之一的墳墓。


    「……真是寒酸的墳墓。」


    「伊休安。」


    「幹嘛啦。連死後都還要修行嗎?是笨蛋嗎?是白癡嗎?」


    伊休安止不住怒罵。


    「我絕對不會蓋這種窮酸的墳墓。等到我死時,我要把手邊的錢全部花光,用黃金或是鑽石蓋一座墳墓。伊休安·閃亮亮·特洛魯在此長眠。我要我的葡萄酒分給附近的村子,讓眾人痛哭流涕,淚水與葡萄酒造成河川泛濫,為我深深感到惋惜——」


    理人將手放在伊休安顫抖的肩膀上。


    「這個笨蛋老爺子……」


    理人站在淚水潰堤的伊休安身旁,為大師祈福。


    他到底是撐到什麽地步。


    兩次挺身麵對世界的破綻,拯救了許多的人。


    替女神清還舊帳,讓一切歸零,他肯定是滿懷幸福地辭世。


    希望隻是這樣就好了,理人深深祈求著。


    「伊休安,不要緊的。他一定在天國守護著我們。」


    「太過分了吧,竟然擅自就這樣走了……」


    「——兩位,原來你們在這裏啊。」


    理人回過頭去。


    隻見詞庫諾捧著用布包著的細長之物,從山坡下走了上來。


    他看見站在墓前的理人等人,臉上的表情透出一絲和緩。


    「大師肯定很高興你們來見他。因為被受封為五英雄的兩個人,像這樣為他悼念。」


    「說……說什麽蠢話?我才沒有在悼念。」


    伊休安說道,一邊揉著紅腫的雙眼,吸著鼻子。


    「理人閣下,這是代為保管的東西。」


    「謝謝你。真是抱歉。」


    「什麽?」


    「是我們要找的東西。」


    理人從詞庫諾手中收下東西。


    當場拆開繩子,熟悉的花紋印入眼簾。


    —破魔聖劍。


    是封印魔神阿耳戈斯時不可或缺的聖劍。


    「……真漂亮啊……」


    「刃霧大師每晚都會將聖劍拿出來擦拭。」


    「是這樣啊……」


    正如詞庫諾所言,雖然失去了握柄底部的寶珠,但劍身沒有一絲髒汙,因為一直有在細心保養。


    「喂,理人,好像還夾著什麽東西。」


    「咦?」


    伊休安在一旁將包裹著聖劍的布整個翻麵。


    「好像是信。」


    「怎麽可能。」


    詞庫諾立刻反駁,然而理人已經從伊休安手中接過了紙張。詞庫諾從後方湊過來一看,當下倒抽了一口氣。


    「是……是大師的筆跡……!」


    刃霧用略顯顫抖的秀麗筆跡,在紙上寫下了這麽一段內容。


    理人·桐川,無名的勇者。


    或是另一位新的聖劍繼承者。


    當你閱讀這封信時,想必代表我已經無法麵對與你談話。實則遺憾,但這也是無可奈何。女神帕納帝雅所創造出的世界是有限的,這隻是是代表貧道的大限已到。


    我自認自己這輩子活的了無遺憾。


    然而,現在需要憂心的是這個再次需要破魔聖劍的世界。


    年輕人,抱著懊悔與迷茫前進吧。


    征服自己內心的人,將會走向光明大道。


    在有限之中,用自己的雙手掌握住確切的幸福吧。


    我由衷地——


    祝你一帆風順。


    「……由衷地祝福……你一帆風順……」


    伊休安站在旁邊,代替無法閱讀文字的理人朗讀內容。途中哽咽好幾次,仍努力地一字一句念完。


    理人的視線也跟著模糊了起來,心想一定要忍住。


    (……刃霧大師,我明白了……我會努力的……)


    理人等人壓抑情緒,傾耳聆聽過去的夥伴用聽不見的聲音為自己聲援。


    * * *


    「……古萊利雅嗎?」


    「是的。應該是在這間寺院的管轄內。你曉得路嗎?」


    「請等一下。」


    聽到理人的要求,詞庫諾從勤務室後方的架上拿出看似卷軸的大型地圖。


    理人想要確認下一個目的地要如何前往。


    地圖攤開在桌子上。


    「好像是新成立的村子,沒有標示在我的地圖上。」


    「我看看……要去古萊利雅村的話,直接朝東邊下山,然後前往北東——依耶馬路特的國境。下山後,隻要再走個幾天就會抵達,因為那一帶的地形平坦。」


    「謝謝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聖劍的寶珠是放在那裏嗎?」


    「是的,我想去找她。」


    理人將目的地的行進路線牢牢記在腦中。


    接下來要去拜訪的人叫作開拓者「女劍士」萊娜·艾魯恩。是一位實力高超、無人能敵的女性傭兵,現在定居在名為古萊利雅的開拓村。


    海達爾表示從聖劍拆下來的寶珠,正由她代為保管。


    話說回來——詞庫諾喃道。


    「……魔神即將蘇醒了啊。」


    他注視著地圖喃喃著,這句話聽在耳裏比想像中還要沉重。


    理人也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想封印應該完全失效了,因為山上與森林出現了大量魔獸。」


    「竟然到了這種地步嗎?我們當然不會袖手旁觀,繼承刃霧大師遺誌的瓦特僧侶,隨時都做好出征的準備。」


    「是指——那個裝置嗎?」


    理人提到現在出現在窗外的景象。


    巨大的鐵塊一字排開,顯的與寺院格格不入。現在似乎正在裝備中,僧侶們在周圍忙碌地來回穿梭。


    瓦特僧侶的教義是在作戰時隻倚靠自己的肉身與信仰心,不以具有利刃的東西為武器。那是在以前的旅行中不曾見過的東西。


    詞庫諾沒有答腔,隻有眼神帶著笑意。理人感覺這是他們做好覺悟的證明。


    這是失去大師後,寺院的存在方式,以及保護世界的方式。


    理人接著跟詞庫諾握手,正準備要道別。


    「——抱歉,還有一件事。」


    詞庫諾突然叫住了理人。


    「什麽事?」


    「我……在王宮的人脈不廣,但你的同伴好像是——」


    理人不讓詞庫諾說下去。


    宛如詞庫諾之前那樣,用眼神製止。


    「請你現在什麽都不要說。」


    沒錯,拜托現在什麽都不要說。


    伊休安·特洛魯站在本殿的出口等待理人。


    她像是等到發慌似地扠著腰,噘起嘴唇。


    「很慢喔。」


    「抱歉。」


    伊休安玩鬧似地賞了理人一記下踢。


    「跟出家人有什麽事情要說得那麽久。」


    「有點事啦。像是確認地圖路線、打招呼等等。」


    「你真的很麵麵俱到耶。」


    理人反而感到有點擔心,於是反問回去:


    「伊休安,冒昧請問你一下,你曉得藤子不二雄嗎?」


    「啊?那是什麽?」


    「不曉得吧?說得也是。」


    哆啦a夢果然不可能也被衝到這個世界。伊休安用不解的表情抬頭看著理人。


    「什麽都無所謂啦,再不動作快一點的話,太陽就要下山了。我們還得去愛妮那邊趟,妮娜可是會鬧別扭的。」


    「遵命。我曉得啦。」


    我可不想吞針啊。


    埋人重新架好扛在肩上的包袱。


    加上腰際的「月滴」,現在還有這把「破魔聖劍」。


    刃霧大師說無論是否感到迷惘,仍要前進。即使感到想哭,仍要前進。


    那麽眼前通往山下的石階,就會是前往下一個目的地的第一步。


    「走吧,前往古萊利雅。」


    「嗯,去見萊娜吧。」


    兩人一同並肩邁開步伐。


    * * *


    下了寺院那座山,接著朝北東前進。


    這一帶是六年前不曾走過的荒野,但現在似乎有在一點一滴地開墾。夾雜著細沙的荒蕪原野上,路麵乾燥無比,唯一的一條路筆直延伸著,景色蔚為壯觀。


    最重要的是,越過山脈後,氣候似乎也大大地改變了,陡然照射而下的陽光,受到空無一物的地麵反射,甚至會刺痛皮膚。


    地表冒出的騰騰熱氣,讓天空與地平線之間變得朦朧不清。


    「……哎呀,真的是什麽也沒有耶,又好熱。」


    「與其去其他城鎮,直接去依耶馬路特會比較近嘛!」


    伊休安在陰暗的車篷下說道。那裏看起來倒是很涼快。


    「國境……代表著外國啊。」


    「是沙漠民族的國家。」


    老實說,理人感到一頭霧水。國境,國家的分界線。土地上相連著其他國家,到底是何種感覺。


    「國境」是會如同運動會那樣劃線區分,再立起像是兒童餐上的國旗嗎?


    「那些家夥最近很得意忘形,希望不會遇到他們。」


    「果然是這樣啊。」


    「因為跟盧卡利亞一樣長期受到威爾塔米亞的統治,現在隻是國勢稍微壯大,就變得愛纏著人喋喋不休。」


    「哦……從上到下都要煩,海達爾真是辛苦啊。」


    「不過我遲早會把特洛魯商會的商品輸入到那邊去,所以對我沒影響。」


    「會掀起經濟戰爭吧。」


    「正合我意,向我下跪吧。」


    理人背對著她露出笑容。


    「這是伊休安的夢想吧。」


    「那你的夢想是什麽?」


    伊休安隨口問道。


    理人,你的夢想是什麽?


    「我……」


    我隻是……我隻是——想將你——


    「——理人,現在不是聊這些的時候。」


    理人老實說感到鬆了一口氣。因為可以不用正麵回答。


    伊休安從貨鬥上站了起來。


    在理人等人前進方向的地平線上,掀起一陣夾帶熱氣的沙塵。一瞬間還以為是龍卷風,但後來發現並不是。遊渦中央有個異常龐大的影子蠕動著。理人也不禁眯起了雙眼。


    「魔獸?」


    「隻有這個可能吧。」


    伊休安將體重放在坐在馭座上的理人肩上。


    離開瓦特寺院後,仍會定期遭遇阿耳戈斯的魔獸。


    最擔心的是魔獸的「進化」,但恢複沒有負擔的兩人之旅後,兩人培養了默契,已經慢慢能夠配合彼此的行動。


    理人他們握著武器,說完「上吧」,便同時衝上前去。


    「最後!」


    伊休安·特洛魯施放的鋼絲纏繞住螞蟻型態的巨大魔獸的腳。理人接著衝過去,將半透明的「月滴」用力一揮,砍進敵人的脖子。


    「——粉碎吧!」


    因為加壓而爆碎的魔獸,與沙塵化為一體,最後煙消霧散。沒有掉落任何顯眼的寶石。


    「伊休安,結束了!」


    「好,好,辛苦了,辛苦了。」


    伊休安將臉上防風沙的護目鏡拉至脖子下。


    「時間變得比以前還快耶。」


    「可是敵人的動作感覺有微妙的變化。還有,是不會襲擊人類的魔獸。」


    「這倒是無所謂……嗚哇,連嘴中都進沙了。」


    伊休安狼狽地大喊說道,那頭美麗的金發蒙上一層白沙。


    難懌來到荒野後,她幾乎都躲在馬忠的貨鬥。他的臉上缺乏血色,看來毒辣的太陽與乾燥的氣候造成的負擔比想像中還要大。


    「哎,這也是沒辦法的。希望可以下點雨就好了。」


    「好熱……好想把衣服……全部脫掉泡進冷水裏……可惡。」


    理人盡可能假裝沒聽見。


    「——喂,你剛剛是不是有想歪?」


    「啊?你……你突然胡說什麽。」


    「少開玩笑了,我已經不會在你在的地方隨便脫衣服了!剛剛隻是說錯話!說錯話!」


    「我才不管你。你想泡冷水的話,就去自己喜歡的地方泡不就好了。」


    「啊——討厭,討厭,用不在乎的口氣假裝自己認同,這就是所謂的偽善。我可是一直在忍耐耶,乾乾又濕濕又滑滑又黏黏,但我還是忍了下來。」


    「我又沒有逼你。」


    「那你敢脫衣服嗎?」


    「唔。」


    「你敢在這裏脫衣服嗎?」


    「不太好吧。」


    「你看!」


    「你突然這樣太狡猾了!」


    由於伊休安氣憤不已,於是理人隻好回到馬車。


    完全一頭霧水,為什麽會變成這種話題。


    理人想讓戰鬥完乾渴的喉嚨補充水分,於是打算拿出從放在馭座上的水壺。然而——


    「咦?水壺呢——?」


    理人查看馭座,沒有發現想找的水壺。


    最後發現到還有一件更不自然的事。


    「伊休安。」


    「幹嘛啦!」


    理人朝著還在生悶氣的伊休安大喊。


    「聖劍不見了!」


    可以清楚看出血色唰地從伊休安的臉上褪去,仿佛被吸乾一般。理人猜想自己的臉色應該也好不到哪去。


    伊休安火速衝回馬車,用理人遠遠不及的速度爬上馭座,用彷佛會將一切燃燒殆盡的眼神凝視著裏頭。同時迅速檢查馭座底下,甚至是車篷上。


    接著朝地麵一躍而下。


    「不久前明明在啊,這是為什麽?」


    「不要說話——」


    伊休安的雙手仍放在地上,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四周是夾雜著細沙的原野,僅生長著少數高度超過人類身高的樹木,是類似橄欖樹或是月桂樹一類能夠忍受乾旱的種類。附近也沒有可以藏匿的岩石。


    要是有野盜接近這裏,理人認為一定會察覺——


    「看見了。」


    伊休安喃道。


    趕在理人反問前,伊休安已經朝原野狂奔而去。


    「伊休安!」


    「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發出原始的吼叫聲,向前衝刺。用宛如跳遠般的步伐,朝地麵猛力一踩,足足躍進了數公尺。


    「哇啊!」


    這時從伊休安著地的地方傳來一個哀號聲。


    理人感到一頭霧水。等到漫天飛滾的沙塵消失後,隻見伊休安正揪著一名孩童的脖子。


    (咦?小孩子?)


    感覺是憑空出現在那個地方。


    那個小孩子兩手抱著包著聖劍的包袱跟水壺,不斷地死命掙紮。


    「好痛,很痛啦!給我放開,這個笨蛋!」


    「你才是笨蛋。最後還是給我逮到了,這個呆頭鵝!」


    「少囉嗦!」


    是年約十歲的少年。戴著駝色的帽子、防風沙的護目鏡,身披寬鬆的同色披風。


    不隻衣


    服,連臉上都沾滿沙塵,身形也顯得十分削瘦,但唯有氣勢不輸人。


    「喂,理人!如你所見,總之東西沒事!」


    「……不要緊吧?」


    理人奔跑到兩人身旁。這種情況下,那句不要緊指的是聖劍跟少年。


    「理人,你瞧瞧。這家夥啊,像這樣披著披風,趴在地麵上等待我們離開。竟然做這種狡猾的事情。」


    「哦,真厲害啊。」


    理人坦率地感到佩服。


    儼然是具有保護色的變色龍少年。若用日本的形容方式,理人想頒個忍者大師的封號給他。發現少年的伊休安眼力也相當驚人。


    「嘿,這對我來說隻是雕蟲小技。」


    「少得意。」


    「很痛耶!笨蛋!」


    被伊休安拍了一下後腦勺,少年立刻怒吼。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沒必要告訴你。」


    「你·叫·什·麽·名·字?」


    「…………這位閣下,敝人名叫迪達·艾魯恩。」


    「很好。」


    「如果您可以移開您的玉腿,敝人會深感欣慰。」


    少年被伊休安的靴子踩在腳下回答,與其說令人同情,感覺更像是在觀看野生猴子接受調教的場景。


    理人之所以有股懷念的感覺,或許是因為這名少年神似以前的伊修安。不是長相而是氣質,但這位應該是貨真價實的少年。


    然而——


    「迪達·艾魯恩?」


    即使隻是巧合,但他的姓氏勾起理人的注意。


    「莫非……你跟萊娜·艾魯恩有什麽關係嗎?」


    「……大哥哥,原來你認識我媽媽?」


    劈啪!


    理人等人背後彷佛有一道閃電劈下,兩人忍不住想要放聲尖叫。


    「理人,等一下!這是怎麽回事?我怎麽沒聽說,她竟然有這麽大的兒子!」


    「我也不知道啊!」


    「應該說原來她結婚了?」


    「怎麽可能。」


    那個萊娜。那個萊娜。萊娜萊娜萊娜萊娜萊娜——


    理人等人因為「萊娜」陷入混亂,停止了思考,迪達詫異地看著兩人的模樣。


    「……雖然搞不清處狀況,但我跟萊娜沒有血緣關係。」


    嗅?


    「村子裏孤兒院的每個人都喊萊娜媽媽,她說沒有姓氏的人可以冠她的姓氏。」


    所以自己才會叫作迪達·艾魯恩,少年解釋道。


    這名少年失去雙親,似乎受到萊娜的照顧。理人向少年詢問,少年點了點頭。


    「沒錯。我好像是最年長的,最小的還有嬰兒。待最久則是另外一個家夥。」


    「迪達,我們啊,為了見你的……媽……媽媽,正要前往古萊利雅村。我們在她當傭兵的時候受到不少照顧。」


    「呃。什麽啦,我慘了。」


    迪達皺起眉頭。


    「……嗚哇,我真的失策了。明明知道這些人很古怪,卻還是出手了……」


    「你一個人在這裏很危險,可以的話跟著我們一起去村子會比較安全。如果你能帶路,會幫我們很大的忙。」


    「是無所謂啦……」


    迪達窺伺著伊休安的臉色,答應理人的要求。他似乎是認為自己沒有選擇餘地。


    「……大哥哥,我說啊。」


    「嗯?」


    「見到我媽媽……見到萊娜後,今天的事情可以拜托你保密嗎?應該說,能不能簡短帶過就好?因為她一生氣就很可怕。或許你會感到很意外。」


    「哦,真的很意外。」


    理人對這件事比較意外。


    身為開拓者的「女劍士」萊娜·艾魯恩,用一句話形容,是名嚴苛的戰士。


    動作宛如野豹般沒有破綻,個性也有如銳刃般鋒利。讓人深深體會到以一把劍立足於世,必須經曆過多少嚴峻的考驗。除此之外,這名女性對其他事物一概不信任。


    到了旅行尾聲,萊娜已經多少對眾人敞開了心防,但理人記憶中的她,總是與眾人隔著一步的距離,夜晚則是倚靠著劍入睡,或是指導劍技時毫不留情的魔鬼教官姿態。


    理人感到害怕。雖然她是個美女又是好人,但魄力實在大到令人畏懼。


    「嗯,因為她平常總是麵帶微笑又個性穩重。」


    「麵帶微笑!」


    「穩重!」


    又聽到了令人震驚的形料。


    「而且興趣是下廚跟刺繡……」


    理人跟伊休安麵麵相覷


    「喂,理人,果然不對勁喔。難道是被瘋牛踢到腦袋後性格大變了?那個撕裂妖怪劊子手。」


    「不,人到了該改變時自然會改變……應該吧……」


    「但她怎麽可能喜歡刺繡又個性穩重。」


    「不過,當我們偷東西或是做壞事時,會突然把我們倒吊在樹枝上,開始磨菜刀。」


    理人等人頓時莫名感到安心。


    「「太好了,真的是萊娜。」」


    「很好嗎?哪裏好了!我被倒吊起來也算好事嗎?」


    「萊娜果然要這樣才行。」


    「這才像她。」


    迪達大聲抗議聽不懂兩人的對話。


    「好,既然解開疑惑了,迪達,走吧。」


    「你就放心地被倒吊起來吧,個子會長高喔。」


    「我——不——要——!」


    少年發出淒慘的叫聲,理人等人帶著他回到了馬車上。


    少年帶理人等人來到的古萊利雅村,真的是個小型開拓村。


    在荒蕪至極的大地上,種植防風沙的樹木、栽培柑橘類的果樹、耕種農田,這些都是村民們的辛苦結晶。與中部的平原比起來,收獲的速度顯得慢了許多,但農田裏長出了類似番茄的小顆紅色果實。


    「……到了。」


    迪達結結巴巴地說道,他跟理人一起坐在馭座上。


    「哦。迪達你們家在哪裏?」


    「最裏麵。外觀像是教會。很破舊。」


    「…………」


    「超級破舊。」


    恐懼也會讓口才伶俐的迪達變得沉默寡言。迪達的身體緊繃,臉上血色盡失。


    理人隻能露出苦笑。


    「吶,迪達,放心啦。你隻要好好道歉,萊娜也不會那麽不講理——」


    「我!要去上廁所!立刻!」


    「等一下……」


    少年立刻起身,離開了馬車。


    「我會動作迅速的——!」


    他邊喊邊朝著村外方向跑去。


    「喂,你不準逃啊啊!」


    伊休安朝少年的背影追了上去。


    隻有理人動作晚了一步。


    是叫我怎麽辦才好。回過神後,隻能自己一個人坐在馭座上擺出「等待」的姿勢。


    經過了十分鍾,經過了二十分鍾。


    「……唉。」


    理人歎著氣重新思考。伊休安為什麽會變成那樣,遇到魔獸時明明表現得很冷靜。


    既然不回來的話,隻能自己先過去了,也沒有時間可以慢慢耗。


    所幸有事先問過孤兒院在哪裏。理人駕駛著馬車行駛在不甚寬廣的主街道上。


    路上行人稀稀疏疏,但每個人訝異地看著理人。從服裝來看,過著寬裕生活的人似乎不多。


    (不知道萊娜過得如何?)


    快到目的地的建築物時,有孩童在道路中央專心地捏泥巴團。


    「啊,是陌生人!」


    「有陌生人來了!有陌生人來


    了!」


    圍裙上沾滿泥巴的孩童同時站了起來。


    個個聚集在馬車周圍,像是在看熱鬧。


    「陌生人,陌生人。」


    「是從哪裏來的人。」


    「送信的人?」


    「不對,是葡萄商人,有葡萄的圖案。」


    「葡萄商人?是葡萄人嗎?」


    理人停下馬車,避免傷害到他們。


    「你們好。」


    「「「你好!」」」


    孩子們坦率地回答。


    「我叫作理人。」


    「理人?」


    「理人是葡萄商人嗎?」


    「我問你們,這裏有沒有叫作萊娜·艾魯恩的人?」


    「是指媽媽嗎?」


    「嗯,我想應該是。」


    比妮娜稍小的女孩子,開心地拍了一下沾著泥巴的手。


    「她在喔,現在正在煮飯。」


    「這樣啊,抱歉在這麽忙碌的時間打擾。」


    「沒關係。快來,快來,這裏。」


    女孩子跟著感情要好的同伴興奮地朝裏麵走去。


    理人走下馬車,跟在她們身後走去。


    其他的孩子則是一臉稀奇地目送理人。


    「葡萄。」


    理人喃喃念著,雙手空空讓理人感到有些難為情。對不起,我不是菜販,不是賣食物的。


    為了以防萬一,決定也帶著包了聖劍的包袱。隻不過這也不是葡萄。


    門柱上掛著「古萊利雅希望之家」的牌子。


    「理人,這裏,這裏!」


    「抱歉。」


    理人急忙加快腳步。


    從外觀來看,孤兒院是將沒有神官派駐的教會加以改裝而成。聖堂變成是供所有人用餐的餐廳,身官的住所變成孩童們的住處,還在庭院飼養著雞與山羊。


    與建築物的大小相較之下,孩童的數量似乎過多。


    她們打開主屋旁看似廚房出入口的門扉走了進去。


    「萊娜!」


    「你們怎麽了啊?」


    這個聲音是——


    「飯還沒煮好喔。進來這裏麵時,要記得洗手喔。」


    「不是這件事。呃,有客人來找媽媽。」


    「客人?」


    從屋內打開了門扉。


    裏麵飄散出番茄與蒜頭風味的湯頭香氣。


    然後有個穿著長裙、圍著白色圍裙的人,站在經過長年使用的爐灶前,二就是握著湯杓的五英雄萊娜·艾魯恩。


    「哎!你是理人!是理人沒錯吧?」


    她睜大雙眼,喊出理人的名字。


    「是怎麽了?來,進來,進來。不要站在那種地方,讓我更近一點看看你的臉。你真的長大了呢。」


    「……你……你好。」


    「吶,萊娜,我可以吃這個嗎?可以試吃嗎?」


    「不行,瑪麗跟麗瑪。取而代之,這個給你們,你們兩個要偷偷吃喔。」


    「太好了——」


    萊娜從擺在鍋子旁邊的平底鍋中拿出兩塊烤番薯,然後拿給了少女們。那兩個人十分開心地衝出了蔚房。


    「吶,你瞧瞧,竟然學會試吃這個用語,她們單純隻是想要有個可以偷吃的理由。」


    看見萊娜露出苦笑的模樣,理人一時語塞,忍不住懷疑起眼前的景象。


    「糟了。理人,你可以幫我看一下那邊的窯爐嗎?有沒有烤焦?」


    「咦?這個嗎?哇,好燙!」


    「小心不要燙傷了!」


    「我……我知道了。」


    理人小心翼翼地打開窯爐的鐵蓋。裏麵放著一大盆煽烤奶油白菜。


    「如何?」


    「……還要再烤一下的樣子。」


    「這樣剛好,謝謝你。可以順便幫我從那邊的架上拿出麵粉嗎?」


    「喔……」


    「謝謝你幫忙。」


    萊娜露出微笑。


    理人將麵粉的袋子放在桌上,接著整理架上的東西,擦窗戶,擦拭燈罩,萊娜接二連三地指派工作下來。


    「……結……結束了。」


    「好,那你坐下來吧。雖然裏麵很髒。」


    「……嗯,我知道了。」


    萊娜總算示意理人可以坐在料理台的椅子上。


    理人乖乖地坐下後,萊娜也將附近的椅子拉到理人旁邊坐下。


    她原本用兩手玩弄著湯杓,眼神倏地變得銳利起來。


    「你是什麽時候回來的?」


    一個低沉冷靜的聲音。是理人過去熟悉不已,那位武藝高超的女劍士所發出的聲音。


    理人在開口說話前,安心地吐了一口氣。


    「…………太好了,真的是萊娜。」


    「你在胡扯什麽,當然是我本人。」


    理人很想反駁:落差未免太大。不,溫柔的萊娜其實並沒有什麽不好。


    「……應該要怎麽形容,因為劍士的形象太強烈,有種落差感。」


    「如果小鬼也吃那一套,我就不會這麽辛苦了。」


    「看起來很辛苦呢。」


    「老實說,對付魔獸反而還比較容易簡單。」


    「竟然說成那樣。」


    「我偏要說。擺出笑臉可是比一百把劍還要便利的技能。從小嬰兒到難搞的老爸,皆可以治得服服貼貼,相當萬用。」


    原來連笑都是一種技術。


    理人能夠認同萊娜的話,但想到這些話是出自萊娜口中,不禁感慨起來。


    理人重新注視著她的眼眸,沒有一絲鬱悶。


    過著現在的這種生活肯定是出自於她自己的意願。


    「萊娜,你從什麽時候開始待在這裏?」


    「……好像是在三年前吧。」


    「這樣啊。」


    封印完魔神後,她在威爾塔米亞國內外流浪,討伐魔神的獎金幾乎投注在這間孤兒院的經營上。


    甚至開始扶養這些孩童,讓理人隻能深深感到佩服。


    「我是最近才回來這裏。受到海達爾的召喚,他說魔神的封印開始減弱了。」


    「喔,我就猜是這麽一回事。」


    萊娜說道,宛如是對著遠方拋下這句話。


    不知為何,萊娜這句話讓理人感到隱約帶著刺。理人心想是自己多心了吧。


    「呃,然後,我來這個村子的途中,遇見了一個名叫迪達的孩子。」


    「迪達?」


    「嗯,是這裏的孩子吧?他帶我到村子來。他現在剛好不在。」


    「迪達……他沒有給你添麻煩吧?」


    理人頓時一驚。


    想要立刻用笑容來掩飾,但逃不過萊娜的法眼。


    「——我懂了,我要把他倒吊起來。」


    「萊娜,等等,等等!原諒他吧,他拜托我的。」


    「不,太寵他,對他不是好事。我明明百般叮嚀他,是他自己不聽話。我要把他倒吊起來。」


    啊啊,迪達,對不起。


    理人在內心向少年道歉。我已經束手無策。萊娜的表情有如冷酷的處刑人,恐怕已經無法改變她的決定。


    理人心想,話說回來——


    曆經長年使用的廚房彌漫著一股菜肴香氣,下蔚用的湯杓加上圍裙。


    無論看多少遍,理人內心仍是同個感想。


    「萊娜果然很厲害啊。」


    「……你想說什麽?」


    「你就坦率接受我的讚揚啦。雖然不覺得你會加入王宮騎士團,但回絕所有邀請,跑來經營孤兒院,正常人是做不到的。我覺得萊娜很


    帥氣。」


    出乎預料的是,萊娜皺起了眉頭。


    「少來了。哪裏帥氣了,我隻是來報恩的。」


    「報恩?」


    「我一無所有,隻有劍是我的一切。砍殺了人、砍殺了魔獸,最後甚至對抗魔神。然而,也僅隻如此而已。魔神對我造成的傷勢,讓我無法像以前那樣揮劍。」


    令人震驚的一句話。


    「——我不知道這件事……」


    「因為真的隻有微妙的差異。不過,為了不被人發現我的煩惱,於是我遠離了你們。我很害怕,逃到沒有魔獸的和平世界,獨自流浪著。」


    「萊娜……」


    「一直逃,一直逃,逃到最後,我終於領悟到一件事,就是這個原本以為已經被我們拯救的世界全貌。和平根本沒有降臨在這個世上。理人,我說的是真的。」


    兩人陷入沉默,這段期間隻聽得見燉煮蔬菜湯的聲音。


    理人無法完全理解萊娜的話。


    怎麽可能有這種事,理人內心無法抑止地想要反駁。


    「即使封印了阿耳戈斯,魔獸消失後,痕跡仍會長久遺留下來。若是沒有完全淨化邪氣,便無法住人。野生動物被它們咬過後,會成為它們的眷屬,受害範圍也會變得更大。深山的水源一旦遭到汙染,要是沒有發現汙染,喝了水井裏的水,你認為那個村子會變成怎麽樣?也有村子一直找不出村民頻頻倒下的原因。甚至也有村子隻剩下年幼的孩子。」


    外頭傳來孩子們的歡呼聲。


    「還有父母被魔獸吃掉,隻能露宿街頭的孩子,或是整座村子化為難民營。我整個人感到束手無策。心想不如建立一個可以收容所有人的地方。等到我回過神後,自己已經在這裏跟大家一起努力建立村子……」


    「我……」


    這段期間,理人居住在和平的日本,每天往返於住家與學校之間。


    「老實說,無論是海達爾還是刃霧,我現在對他們隻感到絕望。無論我怎麽寄陳情書到王宮,隻會用千篇一律來回答我。或許在那家夥本人看到前,就被屬下處理掉了。結果現在魔神複活就有求於我?魔獸消失後,就立刻停止派遣神官,做出這種蠢事的是誰?難道不知道還有多少土地沒有獲得淨化嗎!」


    萊娜之所以氣憤,或許是因為無法原諒發生在眼前的種種不公。


    因為她經曆了許許多多事情。


    「刃霧也是,隻顧著躲在那個巨大寺院裏,不再出來露麵……無論我寄了多少信,都沒有等到回音……」


    隻有這件事理人可以解釋,就是刃霧大師已經去世的真相。


    然而這也是瓦特寺院最重大的機密事項。


    理人感到左右為難,隻見萊娜的表情出現一絲和緩。


    「抱歉,對你抱怨也沒有意義。抱歉遷怒在你身上。」


    「不,沒有這回事。那些都是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也是,從來不知道要在一個地方生存下去,竟然會演變成如此困難的事情。」


    兩人互相對看,理人不知道怎麽繼續說下去。


    「萊娜,我——」


    當當當當!響亮的鍾聲響徹四周。


    「什麽?」


    「是警報,代表遭到外敵襲擊——」


    理人沒有等到警報響完,立刻衝出廚房。


    孤兒院的庭院聚集著許多小孩,有的是原本就待在這裏嬉戲,有的是聽到警報後跑來。


    「各位,外頭很危險,快進到屋內!」


    萊娜在蔚房中大喊著。


    理人則是衝出了孤兒院。


    一大群男性村民坐在運貨馬車上移動,於是理人跑到馬車旁。


    「發生什麽事了?」


    「好像出現了魔獸。」


    「————!」


    曬得黝黑的農夫沒有手握鋤頭,而是拿著大型機械弓。同樣武裝起來的村民一臉嚴肅地緊握著武器。


    「好久沒有碰到這麽棘手的敵人。可惡,到底是怎麽搞的。聽說已經到了朵拉的農田。」


    「我可以一起過去嗎?」


    「你是誰啊?」


    理人上氣不接下氣,大聲回答:


    「我是萊娜·艾科恩的夥伴!」


    男人忍不住睜大了雙眼。


    「上車吧。」


    隻有簡短的一句話。於是理人跳上了行駛中的馬車。


    「——聽好,在場的人各就各位!拿起箭矢盡量射擊!」


    在負責指揮的男人號令下,村子邊緣已經展開了迎擊。


    農民利用農田剩餘的泥土設置壕溝,朝著掃平防風沙的樹木、一路直闖的魔獸施放箭矢。


    理人從馬車上一躍而下,但因為現場人數眾多,無法清楚看見魔獸。理人放棄繼續前進,改而攀爬上角落的倉庫。


    (——有了,看到了。)


    魔獸是以前對付過的螞蟻型態魔獸,總共有三隻,身體插滿箭矢,也有失去一隻眼睛的魔獸。


    「發射!」


    農民們射出的箭矢刺穿魔獸的厚實甲殼。


    看樣子他們所使用的箭矢類似伊休安的錨槍,也有使用特殊材質。明明是小型開拓村,卻擁有媲美騎士團的熟練度與裝備,讓理人感到刮目相看。


    然而,這不代表戰況樂觀。雖然魔獸確實受到損傷,被人數與威力壓製住,但要殺死魔獸,必須徹底破壞要害。


    「可惡,這樣下去,魔獸會入侵到這裏來。」


    「不要勉強!舍棄這裏,移動到後一個據點!隻要魔獸在進入市街前,殺死它們,我們就贏了!」


    「「明白了!」」


    男人們氣勢十足地喊道,除了在前線作戰的一部分人,其他人一齊撤退至後方農田。


    屋頂上的理人沒有跟著戰線一起移動。


    (這樣會節節退敗。)


    最前線射出最後的箭矢,農民們抱著必死的決心朝後方壕溝奔去。


    魔獸發出咆哮,從外殼的細縫冒出漆黑的邪氣,地麵上的農作物一瞬間蒸發。理人從倉庫的屋頂跳了下來。


    「——喂,你!」


    「笨蛋,很危險!」


    「快逃啊!」


    理人擋在村民與魔獸之間。


    在身後響起的尖叫聲與警告聲之中,理人拔出了「月滴」。


    眼睛因為憤怒而充血的魔獸,前進時掀起陣陣塵土。


    或許會感到害怕,或許會有危險。所以理人決定舉起劍,與魔獸正麵交鋒。


    「斬·波·殲·滅。」


    詠唱的同時,耳環發出刺眼的光芒。


    「——一刀斬飛吧!」


    理人揮劍的動作與過去曾經目睹的劍技軌跡完全一致。因為是透光性的材質,彷佛沒有在移動。


    魔獸的身體從理人左右兩側一飛而過,繼續跨出三步後,隻見同時遭到斬斷的身體倒在農田上。


    (——成功了。)


    理人收起劍,吐了一口氣。


    回過頭一看,躲在壕溝內的村民們一臉錯愕地看著理人。


    「呃……呃,已經結束了!沒事了!」


    理人這麽說完,眾人停頓了一下,接著響起如雷的歡呼聲。


    「萬歲啊啊啊啊!」


    「你幹得太好了!」


    「做得好!」


    眾人欣喜若狂,歡呼連連,甚至有人跳了起來。


    理人邁開步伐,不斷被人粗魯地摸頭,被眾人起哄。理人拜托大家放過他,旦沒有人聽進耳裏。


    「你真厲害啊,這麽年輕卻武藝驚人。」


    「是啊,感覺是過去的萊娜重現


    江湖——」


    這個瞬間,周圍突然陷入一片寂靜。


    (——咦?)


    隻有理人跟不上周圍的變化。


    隻見說出那句話的人頓時僵在原地,彷佛做一件無法挽救的事,而其餘男人則是一齊注注視著他。


    怎麽辦?應該怎麽做才好,理人看向四周,尋求幫助,這時看見了救星。有一位認識的人。


    「萊娜!」


    她站在路旁的樹蔭下,招著手示意理人「過來」。


    理人立刻跑上前去。


    「——太好了。我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這裏的人有很多苦衷,別太放在心上。」


    萊娜露出笑容,用親切的聲音說道。


    「……如果讓他們高興的話就好了,感覺我做了不該做的事情。」


    「不,沒這回事。因為你及早打倒敵人的關係,受害程度僅僅賠上農田的收成。」


    「什麽——這不是很嚴重嗎?」


    「是很嚴重,但這也沒辦法。因為在這裏定居的人一直對抗著魔獸。」


    聽完萊娜的話,理人重新觀察四周。


    魔獸從外頭侵入時行經的地方,表麵化為灰炭,彷佛是蛇行後的痕跡。防風林遭到掃平,其餘受害的皆是農田與田間小路。遭到邪氣散布的一帶,更是染成烏黑一片。


    這叫作——沒辦法?


    理人的確趕在侵入村子中心前,阻止了魔獸的進攻。


    「理人,我是說真的。」


    萊娜十分篤定地說道:


    「我從以前就認識這裏的人。沒有什麽是比住家被奪走,家人遭到殺害還要可怕的。所以大家鬆了一口氣,保住了性命,沒有讓任何人犧牲,打從心底慶幸能夠獲救。理人,他們的感激之情是發自內心的。」


    「……萊娜……」


    「我能做的隻有將至今的經驗告訴那些人,教導他們自衛的方法。我真的隻做了這些而已。」


    「隻有教導?可是萊娜明明很厲害。」


    「你看看這個。」


    萊娜說完後,掀起長裙的裙襬。


    理人睜大了雙眼。


    「咦……」


    「我隻是個迷糊鬼。在大雨滂沱的某一天,我想要把車輪卡在懸崖邊的運貨馬車推回地上,裏頭載著喝下受汙染的水的孩子。在趕去見到教會的神官錢,我沒有多餘的時間。結果,隻有我不小心從懸崖摔了下去,所以我已經無法像過去那樣揮劍。現在的萊娜·艾魯恩是個迷糊又愚蠢又溫柔,孩子們口中的『媽媽』。」


    她的右腳被其他材質所取代。


    為什麽自己會沒有發現。她在蔚房的時候,也是讓理人拚命做事,自己卻一步都沒有移動。叫理人查看沉重的窯爐、從高高的架上拿取麵粉,現在也是叫理人走到身旁,盡可能避免移動——


    「——我看到你剛剛的招式了,那是我的劍技吧。」


    那是劍士的聲音,是傳授理人劍技的人所說的話。


    「……嗯,沒錯。是萊娜的劍技。」


    「既然還存活在你的體內,我已經滿足了……」


    萊娜將自己的手放在理人的掌心上,閉上了雙眼。理人隻能看著淚水靜靜地從她的雙眼淌下。


    身為開拓者的「女劍士」萊娜·艾魯恩,用一句話形容的話,是一名嚴苛的戰士。


    隻信任劍,為劍而生。理人一行人的旅程,可以說因為她的加入而大幅增加了戰力。儼然是一名隻為完成目的的傭兵。


    『……萊娜。』


    忘了是發生在什麽時候的事情。身為菜鳥勇者的理人,經常接受萊娜的劍技訓練。因為還是菜鳥,不但動作生澀,還是個沒毅力的任性孩子。


    『真是的,還要繼續嗎?我的手已經動不了了。』


    『給我繼續。還有兩百下。』


    『魔鬼!惡魔!』


    『我不曉得有叫作魔鬼跟惡魔的魔獸。』


    『笨蛋!』


    『少囉嗦。』


    無論理人怎麽哭鬧跟發牢騒,萊娜絕對不會放水,也不會放棄理人。


    『不想死的話,就趕快變強吧。』


    萊娜教導給理人的是求生方法,她將自己的一切教導給理人。


    在一個野獸叫聲四起的夜晚,因為旅途過於遙遠而感到沮喪時,理人夢見家人與學校的種種。以及接下來討伐魔神的不安。種種情緒交織之下,讓理人快要被壓垮,但仍能夠入睡,都是歸功於萊娜。


    『……萊娜。』


    理人裹在毛毯中,看著萊娜一個人坐在火堆前的身影。


    絕不輕易放開劍的側臉。


    『你不睡嗎?』


    『還不要。』


    『呃……』


    理人吞吞吐吐地繼續說道:


    『對不起,白天的訓練我一直無法順利上手。』


    萊娜沒有笑。然而,細長的眼眸似乎透出一抹溫柔。


    『明天還要早起。』


    『


    嗯,晚安。』


    她手中抱著的劍,總是會以壓倒性的威力斬斷敵人,保護著還是菜鳥的理人等人。


    強大而美麗,同時溫柔不已。


    最後卻將劍從她的手中奪走,女神的慈悲根本是漏洞百出。


    「……這是交給我保管的寶珠。然後,雖然很少,但這是藥品跟食糧,希望可以對你有幫助。」


    「謝謝你。」


    「要小心。」


    理人在孤兒院的廚房從萊娜手上收下提籃。


    提籃中放著用布包著的肉乾與乳酪,以及一個束口袋。


    聖劍的寶珠就放在束口袋裏頭。理人拿起束口袋倒出i個有如桌球大小的圓形寶石,以及古老的銀幣。


    「銀幣?」


    「是自古流傳的護身符。黃金司掌右邊,銀司掌左邊,所以可以守護左邊的心髒。」


    「哦……」


    「我活躍於前線時,可是隨身攜帶在身上。」


    這是理人頭一次耳聞。原來萊娜是個會相信祈福習俗的人。


    而寶珠則是呈現複雜多變的顏色,彷佛火焰被封進了裏頭。或許接近以前在岡片上看過的火蛋白石。隨著角度的不同,其濃淡也會有微妙的變化。


    理人帶來的聖劍掘柄上有一個洞,是用來鑲住珠寶。於是理人試著將珠寶放進洞裏。


    發出喀鏘一聲,接著理人的慣用手感覺到一股輕微的震動。


    「……好像沒問題。」


    「好像已經認定你是使用者。」


    即使萊娜這麽說,理人仍感受不太到真實感。


    對理人來說,聖劍固然是強大的武器,但更是一把需要小心翼翼使用的棘手之劍。


    絕對不是一把凡人可以駕馭的劍。


    「聖劍有自己的意識嗎?」


    「哎呀,理人你覺得沒有嗎?」


    「我不曉得。因為是在毫無準備下握著聖劍上場。」


    理人全副心思都放在打倒魔神上。


    理人至今仍深深認為,如果負責封印的人是聖劍一開始的使用者萊娜,應該會進行得更順利。


    這麽一來,也就不會導致那場「意外」。


    「這樣啊……如果是第一次使用,或許會這麽覺得。但我想你今後一定會聽見聖劍的聲音。」


    「今後?」


    「嗯,像是聖劍的意識、想法一類的。然後,我們的想法也可以傳達給聖劍。聖劍會用最妥善的方式回應你的想法。」


    萊娜露出笑容。


    理人感到半信半疑,隻能注視著手上的聖劍。與其說像是在形容一把劍,


    更像是在解釋陌生生物的生態。


    「理人,那麽就再見了——」


    「嗯,我走了。萊娜也要保重。」


    「要保重喔。」


    她輕輕抱著理人的背部,然後拍了一下。


    理人重新拿起提籃,走出孤兒院的廚房。


    之前的那群的孩童沒有出現在庭院,隻有一名少年獨自在喂雞,一與理人對上視線,便鞠了個躬。


    理人跳上停放在路上的馬車,準備出發時——


    「——喂。」


    是伊休安·特洛魯的聲音。


    她等待著行駛中的馬車,途中並排跑在馬車旁,然後直接跳上了馭座上。


    「——哎呀,真是服了他,那個小鬼害我跑得要死。」


    「伊休安。」


    「哎呀,不過最後我有好好教訓他,所以就算了。嗬嗬嗬,以為逃跑的速度贏得了我這個伊休安·閃亮亮·特洛魯還早個一百年。對了,你接下來要去哪裏?不是要去拿回寶珠嗎?」


    「那件事已經解決了。」


    「咦?」


    理人對一臉驚訝的伊休安微微一笑。


    「有魔獸闖進村子裏,大家又好像都很忙,所以我打算提早離開。」


    「啊……啊——」


    「還幫我準備了便當,等會兒再吃吧。」


    伊休安似乎現在才發現,自己隻顧著追迪達而沒有注意到其他事。隻見她尷尬地遊移著視線。


    「……啊,呃,要說什麽才好……萊娜無法一起來嗎?」


    「雖然很遺憾,但好像沒辦法,而且有孩子們要照顧,她有向我道歉。」


    馬車朝著村子出口行駛著。


    眾多村民聚集在成為戰場的農田裏。


    好不容易開始長出果實的農作物支離破碎地伏倒在地,村民們仔細地清除農作物,並用貨車運送。連年幼的孩童也跟著上上下下地幫忙,孤兒院的麗瑪與瑪麗也在其中,額頭上的汗水閃閃發亮。


    「不要直接碰觸魔獸的遺骸!」


    「不要忘了戴手套!」


    每個人默默一點一滴重建著家園。


    接下來還必須淨化受到邪氣汙染的土壤。要是淨化失敗的話,或許必須挖空整片土地,填補上新的土壤。


    要讓同樣的農作物再次長出果實,想必會花上漫長無比的時間。


    至今是否曾經見過這幅景象。一直駐守在原處的村民,與離開的自己。理人一行人總是宛如一陣風,一拂而過。


    「什麽叫作沒辦法,這樣不是有點無情?這可是世界的危機耶——」


    「吶,伊休安。」


    ——和平根本沒有降臨在這個世上。理人,我說的是真的。


    萊娜的這句話,一直縈繞於耳。宛如在嘲笑原本想要反駁的理人,顯得格外清晰。


    「……我啊,六年前……為了打倒阿耳戈斯,感覺自己付出了龐大的代價。像是要努力適應原來的世界,雖然這件事也包括在內,但不光隻是這樣。感覺還有更多更重要,再也無法挽回的事情——」


    但是為什麽現在在這裏的村民還得遭到原本應該消失的魔獸迫害。


    「即使如此,隻要能夠換取和平,我便覺得這樣就夠了,並告訴自己要去接受自己付出的龐大代價。可是,卻演變成這樣。」


    理人用單手掩住臉龐,用隻有身旁的伊休安聽得見的音量說道:


    「我拯救世界到底有什麽意思……?」


    荒蕪的大地上,馬車前進著。彷佛從村人工作的聲音中暫時逃開,彷佛能夠逃到遙遠的地方。


    帕納肯亞的兩顆太陽高掛天際,彷佛隱約可以看見位在遠方的阿邁特山脈的險峻陵線。


    「蟲洞」就位在阿邁特山脈的中央。


    是個與自己有著極深淵源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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