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拜揚·卡耶吉的離宮,立刻趕往蒂瑪尼。


    明明教會距離火災現場應該有兩個街區的距離,卻因有許多身無長物的負傷者正在接受治療,使得教堂內彌漫著燒焦的氣味。


    理人一行人一走進通道,便有位女神官走近而來。


    「——啊,烏露絲拉!你沒事嗎?真是太剛好了。你能不能來幫忙治療?」


    身穿法衣的她額上也是汗水涔涔。


    「你們認識?」


    理人一問,烏露絲拉點了點頭。


    「是的。她是之前幫我淨化邪氣的女士。那個……我可以去幫忙嗎?如果是急救處理,我還記得父親以前教過的基礎知識,雖然不知道在這裏是不是能派上用場……」


    「可以啊,你去比較好。小心點。」


    「知道了。」


    烏露絲托急急忙忙地碎步跑向大量的傷者群中。


    即使如此——


    「真嚴重啊……」


    身旁喃喃自語的伊修安之聲,簡直就像代替理人說出他內心的話。


    聽說在蒂瑪尼最受歡迎的赤蜂劇團的舞台正上演著『事與願違的戀曲』一劇時,劇場突如其來燒了起來。神官們治療傷者的祈禱聲,及口齒不清的呻吟聲全混在一塊,沉重地滯留在地麵上。


    理人一行人在來到這個教會之前,也曾到事發現場的劇場去視察情況。即使已接近日落,但感想就如同伊休安方才所說的慘不忍睹。建築物的一半以上都已燃燒殆盡,成了一片廢墟。遭煤煙染成一片漆黑的石牆早已麵目全非。


    「燒傷的人不多……也就代表,傷者幾乎都是在之前的逃難中受傷的囉?」


    「嗯,我知道你要說什麽。」


    托托想說的就是這麽一回事。


    正在觀看戲劇的觀眾們,肯定是在察覺火勢時就試圖想要逃離。但由於出口太少,大家人擠人才造成混亂。


    理人認為這個世界中,應該也像現代日本一樣,已做好緊急出口或避難路線的準備。所以想必大部分的傷者應該都是在逃跑時互相推擠跌倒才受傷。奇跡似的,似乎沒有出現死者,但是也不能說受災狀況不嚴重。


    (……不能因為沒死人就安心下來啊……)


    而且,並不是站在客人的立場去思考,而是以加害者的身分感到放心。真的是無顏麵對此地的各位人士。


    ——相川同學是不會懂的。


    我也搞不懂啊,路葉。


    即使到了此時此刻,對理人來說在晴朗的沙漠高空之中,說出這句話拒絕理人的路葉響子的模樣還是記憶猶新。


    她就這樣拉起敵人的手,乘著巨鳥往城市的方向逃去。


    緊接著發生了這場悲劇。根據城中居民的證詞,據聞他們目擊了數隻與在離宮見到的同樣鳥類。


    「就算用魔法或是人為縱火,起火的方式十分詭異。要是有派個知道怎麽仔細勘驗火災現場的人就好了……」


    「——喂,理人。有了。」


    理人身邊的伊休安抓住他的手臂。


    理人的視線往她所說的方向看去,看見一位似曾相識、約莫四五十歲的男子。


    他壓著剛剛治療完畢的手臂,筋疲力盡坐在禮拜用的椅子上,一動也不動。由於他身上穿著法衣,和其他患者不同,所以非常顯眼。


    他真正的職業並不是神官,而是在戲劇演出中途遭人縱火的赤蜂劇團團長德安·布裏戈。


    「……布裏戈先生。」


    理人走近,喚了他一聲.接著德安費勁地抬起頭。


    「……勇者理人。」


    「大家都沒事吧?」


    德安小動作地點了點頭。


    「嗯。所有人都還活著,隻有一條小命留了下來,也可以說就隻剩下命一條了。」


    聲音疲倦力竭,遲遲擠不出下一句話。


    他們把響子賣了。把那位被卷入召喚,一無所知的地球少女交給了卡耶吉的王子,再怎麽樣都不是可以原諒的人。


    但是——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是殺了魔神的勇者大人降下的天雷嗎?」


    「不是的。」


    「哈。」


    德安笑了出來。


    「那麽,果然還是那個嗎……小響的天罰嗎……那就沒辦法了……」


    這也不對。


    這句理人本應立刻回答的話,卻卡在喉嚨裏怎麽都說不出口。明明很想說、也非說不可,卻說不出口。


    以布裏戈為首,背叛了響子的所有成員都集中在蒂瑪尼大劇場裏。如果理人站在她的立場,或許也會對布裏戈一行人懷抱恨意。假設能夠報複的話,自己或許也會這麽做。


    但是,也不能說他們理所當然該受到這般遭遇。結果居然是此等慘況——


    「勇者大人,請您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


    德安抬頭看向內心糾結、咬著嘴唇的理人說道。


    以他體力應早已消磨殆盡的表情。


    「如您所見。反正已取下包頭巾的演藝人員,到死都是演藝人員。再怎麽樣都成不了其他種人。不管是水深火熱,就隻是想方設法還是繼續演戲然後生存下去而已。就這樣而已……」


    本是來慰問他們的理人,卻反倒被他安慰。理人也無法開口道謝,隻是一語不發地伏下眼眸。


    「——雖然這話輪不到我來說……但是……求求你……救救小響……」


    也因為明白他是真心如此希望。


    接下來,他們將德安拋在身後,回到夥伴身邊,思考著自己應該做什麽。


    「——烏露絲拉,可以來一下嗎?」


    「什麽事?」


    剛好烏露絲拉正拿著裝有繃帶的籠子經過,稍微叫住了她。


    伊休安·特洛魯、烏露絲拉·阿爾甘、托托·哈爾涅拉、還有哈謝姆·德拉,一群人重新齊聚在理人麵前。


    其中,理人對哈謝姆說道:


    「哈謝姆,你也差不多該好好把事情交代一下了吧?在拜揚王子的離宮裏,你去見了誰?」


    理人曾聽聞眼前這位身材修長的依耶馬路特人,在遭受襲擊的離宮之中,曾一度與大家分開行動。聽說當時他在敵方之中看見熟識之人。


    雖然本來以確認現場狀況為先,才推遲了這件事,但是也差不多應該可以問問詳細情況的時候了。


    哈謝姆抽出本來塞在袖子裏的手。


    「這個嘛……」


    大手搔了搔頭。


    「……這隻是我的推測,不過,帶走響子小姑娘的,應該和羅格維爾大人背後的組織是同一夥人。」


    「真的嗎?」


    「是的,是真的。這次見到的人,讓我如此確信。」


    哈謝姆點頭搪塞著驚訝的理人一行。


    「這個人的身分就不隻是推測了,應該不會錯。她的名字叫巴堤雅·拉魯魯克。過去拒絕嫁給救命恩人且逃跑的——我的姊姊。」


    在他提到姊姊時,那宛如盯上獵物的猛禽目光,也令大家吃了一驚。


    *  *  *


    ——半天之前。


    綠色法袍在燃燒中的離官外牆上翻飛。


    有位女魔法師站在其上。


    單就哈謝姆看來,她似乎就是個典型的依耶馬路特人,但是露出來的栗色發絲上卻不見頭紗。


    直到方才為止還被譽為猶如沙漠中的寶石般的庭院,由於從天而降的襲擊陷入一片火海。而女子卻隻是淡淡注視著,在她風韻猶存的單隻眼眸中,彷佛這一切與自己毫無關係。


    ——哎啊,你這個人還真的完全沒有變呢。


    過往封閉


    的炙熱情感,猶如遭火烤般感到陣陣疼痛,總算是將此情感壓抑在內心深處。


    「……時候差不多了吧?」


    「那麽,公主殿下,什麽東西的時候差不多了?」


    哈謝姆主動呼喚她之後,在火焰中飄逸著一頭長發,女子默默回過頭來。


    雖然兩人都站在牆上,但女子與他之間的距離,卻剛好在武器的攻擊範圍之外。也可以說得接近到如此距離,才有辦法讓自己的聲音傳進對方耳裏。


    如果她還是哈謝姆記憶中的那個她,當時在訓練時的交手過程中,被打到趴在地麵這種情況也不是一次兩次。就算不考慮摸不清底細的魔法,她也不是個可以等閑視之的對手。


    「你……該不會是哈謝姆?」


    「沒錯。好久不見。八年……不,已經九年沒見了吧?我可從沒想過會居然在這種地方重逢呢。阿富甘·賽涅爾之女,巴堤雅·拉魯魯克。」


    火焰粉塵如夢似幻般飛舞著,將兩人的模樣映得一片通紅。


    時間流逝,紅顏薄命的少女原原本本繼承了遺傳自母親伊拉的端正五官,已成長為冶豔的美女。隻不過——她似乎就這麽對自己親手毀去的右眼置之不理,未讓它重生。讓它成為一個醜陋的傷痕留在該處。


    「真令人懷念……你也長成優秀的大人了呢。將軍大人好嗎?」


    「——你的眼睛。最後你還是沒把它治好啊。」


    「你說這個?為什麽要治?要是我把它治好了,對德拉將軍未免也太說不過去了。而且也會給你添麻煩不是?」


    「你!」


    哈謝姆無意中拉高了音量。


    「如果你當時有其他喜歡的男子,直說就好。就算當時的得救條件是得和比自己大上三十歲的老頭子結婚!但是除了自殘麵貌以外,應該也還有其他方法可以回避嫁給他的不是嗎?」


    那天。在哈謝姆生日時所發生的惡夢——因為側室伊拉·拉魯魯克的罪行而無處可去的王子和公主應如何處置,一直到最後都沒有結論。


    在長老們的討論下,雖然已決定不予處刑,但是由於顧慮到被害者第一夫人的娘家,沒有人敢開口接下這兩個孩子。就連伊拉娘家的貧窮村莊都保持沉默。


    最壞的情況就是可能被孤身一人放逐到沙漠之中。在這情況之下,伸出援手的是其他家係位至將軍的軍人。


    他提議以迎娶剛滿十五歲的公主巴堤雅為側室的方式,同時成為王子的監護人。


    甚至告訴他們,嫁娶隻不過是個形式,之後還是會保障他們日常生活上的自由。但是,巴堤雅本人不僅不肯接受,她甚至還自殘,並隻留下自己已配不上恩人這段謝罪的話,就消失在啥謝姆等人麵前。


    在毫無商量的情況下,突然逃離。


    「德拉將軍可是心胸寬大之人,我相信即使隻有哈謝姆一人他也會出手相助。而一切也確實如我所料,不是嗎?」


    「是啊,你說得沒錯。別提他完全沒有因為你恩將仇報而感到憤怒,甚至還真心後悔並譴責自己的行為,直說他把年輕小姑娘逼得太緊了。」


    正因如此,哈謝姆才無法原諒她。


    化身為將軍直屬的「嗅探犬」,連見不得光的工作都不嫌棄地去做,有一半也是想回報受到的恩惠,以及為姊姊這負氣出走的失蹤事件贖罪。到了最近,周遭已再也未曾聽見有人提起公主巴堤雅的名字。就連哈謝姆曾經有個姊姊這件事也被人徹底遺忘。一直以為她應該已經在逃亡之處結了婚,連孩子都已生了一個。如果不這麽想,自己也難以堅持下去。但是,現實又是如何呢?


    當自己在此次的襲擊者當中發現與記憶中重疊的單眼女子時,哈謝姆的心髒幾乎快停了。同時也證實了自己隱約感覺到的假設。


    「來到這裏之前,我在哈塔魯多的沙漠遺跡那裏,見到已經死去的威爾塔米亞貴族。他背地裏說了一些你的事呢。」


    「你是說羅格維爾爵爺?」


    「是的,唉,巴堤雅,你還真是跟一群形跡可疑的人混在一起呢。」


    「哈謝姆·拉魯魯克,對錯是由我自己來決定,輪不到你來說。」


    「姊姊大人,我可是哈謝姆·德拉喔,跟你不一樣。」


    無法壓抑自己聲音中滲出的一絲怒氣。


    「如果我說事情不是這樣,你要怎麽辦?」


    「我希望你能回去跟將軍說句抱歉,但我想你應該辦不到吧。」


    「是啊,我拒絕,辦不到。」


    「哈!如你所說,一個一直到現在還覺得隻有自己是受害者,恬不知恥、目光狹隘的人怎麽可能辦得到呢——」


    巴堤雅的單眼之中蘊藏著危險的光芒。


    哈謝姆立刻從腰帶後方拔出短劍,一邊奔跑一邊把短劍扔了出去。


    言語的挑釁隻不過是為了製造時機。巴堤雅在短劍即將刺中自己之前,揮開了它。原來她從法袍的袖子下方抽出一把煞有其事的鐵扇。


    (——看來本領沒退步呢。)


    將大量的獠牙藏在衣服之中,且絕不讓人看見如何露出獠牙的那一刻,這是從母親伊拉傳承下來的鄉裏的招數。看來雖然她外表是魔法師的裝扮,但還是跟以前一樣內藏武器。


    隻不過,正當她做出此動作時,哈謝姆的第二擊已然襲來。他不讓她有任何念誦咒語的空檔,接近之後猛地一記踢擊,把巴堤雅踢出牆外。


    「!」


    本來她的身體理應猛烈撞上地麵——但是有個影子在她即將碰撞前接住了她。


    是隻巨鳥,她抓起巴堤雅之後提升高度。


    「吆!」


    被鳥兒所救的巴堤雅,在鳥背上重新調整好姿勢。一頭長發隨風搖曳,她低頭看向哈謝姆。


    「哈謝姆,告訴你一件事。我已經找到自己的目標,不會再逃避了。不管是父親大人或是將軍的事,此刻的我,都可將一切想成是無可奈何發生的事。」


    「那你為什麽不回來!」


    「因為這個世界太大了。」


    巴堤雅的回答令他感到意外。


    「吶,你不這麽認為嗎?廣闊、冷漠、滿是空洞,什麽樣的慈悲都無法散布全世界。像母親大人一樣,哭泣流淚的人也沒有減少。我想要改變這些事。應有的模樣應該存在相應之處。完成異譚中的聖石一事和造就幸福的剪刀是息息相關的——」


    「巴堤雅!」


    在那之後,她似乎又說了些什麽,但是聲音分散在風聲之中,無法聽個明白。鳥兒又再次提升高度逐漸遠去。加入其他的鳥群之後,筆直往東方飛去。


    (等等!)


    他也很明白再叫也沒有用。哈謝姆身上沒長翅膀,無法追上去。就像母親已死不可能複生一樣。


    但是——他看見帶著發光聖劍的少年猛地飛起,追逐著那群鳥兒。


    (——英雄大人。)


    六年前為世界帶來平和安穩的無名勇者。


    沒有任何迷惘,宛如一支筆直前進的箭矢。


    *  *  *


    「……所以,我在想響子小姐是不是被我那個笨蛋姊姊的花言巧語給騙了。」


    理人聽著哈謝姆語氣平淡地說出這些內容,除了驚訝沒有其他。


    伊休安以前曾提過他真正的身分好像是王子這件事,原來不隻是玩笑話。雖然是側室之子,但他和拜揚那些人一樣都是三刀族長的兒子啊——


    「哎呀,我就隻有看到這些了。我本來還以為英雄大人能逮到他們,看來還是有很多其他因素啊。」


    而且,在那令人沉痛的事件之後重逢的姊姊,居然以實體不明的危險組織一員的身分行動著,和


    那個羅格維爾大人似乎也有關聯。


    「喂!哈謝姆你這家夥!你不要以為把這件事當玩笑話來說,傷口就會比較淺啊!現在是搞笑的時候嗎?」


    「……會痛耶。」


    伊休安從旁戳了戳哈謝姆的側腰。


    「這下又多了想盡辦法都要把她找出來的理由了不是嗎?巴堤雅拐走響子是想做什麽?又打算去哪裏?」


    「就算你這麽問我……我真的隻有在那裏見到她而已。再來就沒有了。」


    「即使如此,你想不想得到她們可能會去哪裏?至少總有一個地方吧?」


    「是啊,哈謝姆·德拉!隻能靠你所看到的東西了,她畢竟是你自家人吧,想一下吧。」


    「不不不……這個時候要跟我說什麽血緣關係也……」


    「「加·油·吧!」」


    麵對伊休安和托托兩人的盤問.哈謝姆視線飄移不定,無奈地抬頭望著天空。


    就在理人看不過去,正想出聲打圓場的時候。


    「…………你們知道什麽是『義談的剩實』嗎?」


    「啊?」


    「沒有,我家那個不肖的暴走笨蛋姊姊說的。她說什麽完成『義談的剩實』,又說什麽想改變世界、幸福的剪刀什麽的。」


    「義談的剩實」。


    這實在是個極為含糊的提示。但是,這也是從什麽都沒有的狀況中所產生的唯一一個提示。理人一行人開始認真思考起來。


    「成績……聖跡……把它完成……?」


    「會是什麽呢?」


    「幸福的剪刀是什麽?」


    「還有說世界太大了。」


    「吼!太籠統了吧!哈謝姆·德拉,就沒有什麽其他內容了嗎?」


    「就算你這麽說,我也已經很努力了。」


    「你真的很沒用耶!」


    「可惡,我會哭喔!」


    「——聖石。」


    此時,一直獨自一人默默不語的烏露絲拉,小聲地咕噥了一句。


    「烏露絲拉?」


    「……神聖的石頭……擁有……巨大的改變力量……」


    「怎麽了嗎?你知道些什麽嗎?」


    「——賢者之石。」


    紫色雙眸堅定地望著這裏。


    「理人,是異譚。你還記得在地底下看到的壁畫嗎?女神遺落的奇跡之石。」


    「不記得,咦?等等。你突然這麽一說我也搞不清楚。」


    「所以我說,是賢者之石。沒有出現在地麵上的神話當中,維茲納亞人所留下來的帕納帝雅的異譚。你應該也看過才對。」


    很稀奇地,她看起來有些興奮。


    (沒有出現在地麵上的神話中——?)


    理人抬頭看向自己這些人所在的教堂的天花板。天花板上依這個世界的慣例,畫著世界創生的神話。


    這個神話的內容是創造女神帕納帝雅創造出廣大的帕納肯亞世界後,各地方出現國王並各自發展的故事。即使國家或是機構不同,總之這個中心思想本身不會改變。


    不過,雖然隻是些微差距,但是理人也知道事有例外。


    「啊……你該不會是指之前你說明給我聽過的那個吧?」


    「是的,理人。」


    理人漸漸想起來了。


    來到蒂瑪尼這裏之前——被沙塵爆卷落地下深處的理人,在那裏看見了創世話之外的女神故事。


    構圖是女神流著眼淚,在天上看著爭奪鑲嵌於皇冠上的寶石的人們。


    在看見壁畫時,烏露絲拉不是還說過這是在納茲納亞王朝時代所造,之後就這麽中斷的異譚。


    「兩位,可以請你們詳細說明一下嗎?」


    「這件事烏露絲拉比我清楚。烏露絲拉,你能說明嗎?」


    「可以。雖然這故事我也是聽地底下的亡靈說的——」


    語畢,烏露絲拉開始敘述故事內容。


    基本上跟之前講給理人聽的內容是一樣的。


    「——簡單來說,所謂的賢者之石,就是創造女神帕納帝雅察覺到這個已完成的世界中的不完美,為了修補不完美而遺落下來的魔法物品(magic item)。本來應該是經由向石頭許願,能夠改變這個慈悲不充足的世界並整頓世界,但是實際上,卻隻是為了想獨占石頭而引起紛爭而已……」


    沒錯。理人想起即使在壁畫中,人們仍持續著流血的戰爭。代代相傳的都是這個絕無法成為賢者,而僅有愚蠢紛爭的故事。


    「據說女神發覺自己的錯誤之後,收回石頭,再也不願意托付任何東西給地麵上的人。」


    「那就是賢者之石嗎?」


    對烏露絲拉的說明,托托的反應比任何人都大。


    或許是專業學者的血液騷動了起來,本就圓滾滾的大眼又睜大了幾分。


    「過去這個故事在烏露絲拉的家鄉很有名嗎?我是第一次聽到。不管是老家還是學校裏的課堂上都沒有聽過。」


    「不……提到有不有名,這個故事連諾爾德的裏民都不知道——不,應該說不想流傳給我的神話。隻有維茲納亞人活著事所造的,代代相傳的壁畫還留著而已。我聽說當時因為惡名昭彰的『狂王』的關係,巫女或神官們都已被趕盡殺絕,這故事早己完全斷絕。」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完全就是聖石的異譚呢……」


    「——那麽,該怎麽說呢。我們家那個混蛋姊姊,不就是不知道想對那石頭做什麽好事,然後想嚐試改變世界囉?饒了我吧!話說回來,如果那個神話真如神話所說,什麽賢者之石的玩意兒不是已經被女神收回了嗎?」


    「你跟我說這些,我也很困擾。」


    「是啊,正如烏露絲拉所說。像這種古老的傳說,因為時代或地區不同而有所變化的狀況,翻閱曆史紀錄也是很常見的事。單憑一個例子就拿來做理論的根據,實在是不怎麽聰明的做法啊。」


    「可是啊……」


    就在談話愈來愈混淆不明的時候。


    「我說,要不要先回威爾塔米亞一趟?」


    伊休安提了一個十分簡短的提議。


    「……回威爾塔米亞嗎?」


    「對啊。現在大家不是想了一大堆有的沒的,亂成一團嗎?這件事的規模太龐大了。這可不是單憑我們想怎樣就怎樣的難題。回到威爾塔米亞的話,還有海達爾在。理人,你那位響子的事應該怎麽處理,還有包括石頭的事,應該都可以找他商量才對。」


    最後一段話是對著理人說的。


    雖然之前完全沒有想過她的提案,但是被她這麽一說也真的是沒錯。感覺上沒有其他更好的選擇。


    如果是那個高個子頂尖魔法師,也許真的可以針對這個混沌不明的現況做出一些建議。


    賢者之石即為女神之石。如果襲擊離宮,將劇場化為一片火海的集團已得到這個石頭,可就大事不妙了。


    「啊,這樣的話,我想要去魔法學院的圖書館碰碰運氣!在那裏搞不好可以查查看有沒有其他和異譚相關的記載。」


    「嗯——我了解了。那麽就回威爾塔米亞的王都去吧。」


    「就這麽辦!」


    伊休安擊掌。


    載著響子和巴堤雅的鳥群們也說要往東方前進。如果隻論方向倒是一致。


    乘上沙漠之船再次回航。


    「威爾塔米亞啊,又是一趟漫長的旅程。」


    哈謝姆感慨地說著,揉了揉脖子。看起來並沒有特別的意見。


    理人心想,確實到目前為止發生了很事。在沙漠的地底下與亡靈打鬥、為尋求遊戲機的線索在大街小


    巷奔走、因為和王子之間的交易而進行了部族間的調停,還有——


    「理人?」


    匆地回過神來,烏露絲拉正細聲探問著。


    他的目光似乎一直追逐著和托托為了去王都而興高采烈的「夥伴」伊休安。


    理人笑了笑。


    「沒事——沒什麽事啦。是你的錯覺而已。」


    也沒有什麽特別值得一提。


    隻不過是在這混亂至極的狀況下向她告白了,而且還漂亮地揮棒落空,這樣的一個事實而已。


    ——我可以當作沒聽到嗎?


    把喜歡說出口這件事,在理人的生理時鍾來說,感覺不過就是半天前發生的事,但是伊休安看起來似乎心情已經完全切換完畢,若無其事擔心著理人,並為他思考著今後的事。


    吶,海達爾。被甩就是這麽回事吧?如果突然找他談這事,不知道他會說什麽呢?


    「伊休安,我們先確保有船可搭吧——」


    「是啊,我們先去船隻停泊處看看吧?」


    ——相川理人,把心情轉換好。


    就這樣,理人一行人將沙漠之城蒂瑪尼拋在身後,開始朝著威爾塔米亞移動。


    *  *  *


    ——威爾塔米亞王國西南部,古萊利雅。


    地平線另一端發出的光芒引起了迪達·艾魯恩的興趣,他離開大街。


    (那是什麽?光柱?)


    迪達是生活在村裏的孤兒院「古萊利雅希望之家」的孩子。


    剛好是把大人交辦的事也辦得差不多了的時候。聰明的他也很清楚,反正一回到村裏,又會被吩咐新的工作。


    在明知不好的狀況下摸魚,是件多麽美好的事。


    他吃力地走在荒郊野外的路上時,即使光柱已然消失,他依然向前邁進。


    然後,他所看到的是一個大得離奇的孔穴(crater)。


    (咦啊啊?這裏以前有這種坑洞來著?)


    大小讓人懷疑有如湖水一夜之間被抽乾似的。


    據迪達·艾魯恩那未滿十二年的記憶當中,這一帶不要說湖了,連個像樣的水源都沒有。要是有那種好地方,古萊利雅這裏以前的拓荒生活無疑會輕鬆一些。


    接下來讓迪達感到吃驚的是在那個孔穴附近,巨大到下能再巨大的鳥群。


    (咦咦咦!)


    一開始讓人以為是不是家畜從柵欄中逃跑,流浪在外呢。以大小來說,就連牛隻馬匹都會嚇得一臉蒼白,非常悖離常識大小的鳥兒,聚成一群正蜷縮在岩石陰影處。


    迪達不禁拉起防沙塵的護目鏡,親眼再確認了一次。


    或許是為了避開正午的強烈日光,鳥兒們群聚在陽光微弱之處。這麽一來,巨大身軀看起來又更帶著幾分不明生物的味道。


    「……啊——還真是好大的鳥啊……是從哪裏飛來的呢?」


    從眼睛和腳長的樣子看來,雖然跟老鷹很類似,但是從來沒見過長到這麽大的。就在他一個勁兒佩服不已地繼續觀察的時候,他發現在那巨大的鳥背上安有皮製的鞍。


    腳邊還有看起來像人類行李的布袋。


    簡單來說——這些既是鳥,又是人類的交通工具!然後,即使四處張望了一下,也完全沒有物主的蹤影!這是什麽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哈哈。我運氣真好。太棒啦!這下又能幹一票了。」


    住在貧窮的開拓村,而且身為在孤兒院長大的人,賺點小錢也是很重要的。現金不會背叛自己,也不會說謊。這是事實。


    躡手躡腳,躡手躡腳。


    一邊在心裏拜托鳥兒不要飛起來,為了借用它們腳邊的行李,逐漸拉近距離——


    「咚!」


    頭頂匆地傳來一陣衝擊。


    迪達翻了一個跟鬥,趴在地上。


    「……啊呀。唷唷唷,迪達小弟弟們還真是愛惡作劇呢。」


    ——這個聲音是。


    淚眼汪汪地抬頭仰望背後,有位身穿白色圍裙的黑發女子,正笑容可掏佇立在荒野之中。


    「萊、萊娜。」


    「你走到這種地方是來散步的嗎?」


    「你還不是一樣!是怎麽跑來這裏的啊?」


    「我請提姆叔叔讓我坐他的馬車。他一聽到我說要去教訓迪達,就幫我緊跟在你身後呢,得好好謝謝他才行。」


    「啊啊啊啊,那個混帳大叔。」


    這瞬間,萊娜用她那以堅硬橡樹做成的義肢的腳後跟,一腳踩上迪達的背。


    「……真是個讓人傷腦筋的孩子呢。你這孩子怎麽嘴巴和手腳都變得這麽不乾淨呢。」


    「喔!啊!喔!」


    雖然她皺著眉頭十分平靜地歪著頭,但是下方的迪達卻隻能痛苦掙紮。


    (求求你放開我。)


    她的名字叫作萊娜·艾魯恩。


    是迪達生活著的「古萊利雅希望之家」的所以,也是給了迪達「艾魯恩」這個姓氏的「媽媽」。


    由於意外,單腳行動不便,平常光是要走路就已經很勉強了,但是萊娜很可怕。


    首先,喜愛烹飪和手工藝的那雙手,拳頭卻異常硬朗。要吃上幾記拳頭,感覺到的就好像被棍棒毆打般的衝擊。幾乎快讓人以為她是哪裏來的練武之人。


    接下來,萊娜帶著平穩的微笑,嘴裏告訴迪達這群孩子不準惡作劇,用繩子把他們吊在樹上,直到他們說出「對不起」道歉為止。當然這也全都是她一個人所為。弄不好的話,還全都是憑單手辦到的。


    是一位會讓人覺得與其說不合理,不如說像是被施了魔法般的女性。


    「我說啊。」


    「迪達,怎麽啦?」


    總之這邊沒有大小剛好適合用來吊人的樹枝。萊娜笑容可掬握著雙手,響起了喀喀的骨頭聲響。好可怕。


    「這、這、這、我有什麽辦法啊!隻是把人家掉了東西撿起來而已不是嗎?拿去賣的話,就可以買點東西給小鬼們了啊!難道萊娜不這麽想嗎?」


    「那個怎麽能說是掉了!是有人放在那裏的!」


    「這裏沒半個人不是嗎?」


    「就算是這樣,你還真是沒眼光啊。像那種不常見的東西不是我們應該出手的——」


    就在這句話剛說完的那一瞬間。


    本來踩在迪達背上的重量消失了。


    接下來被那副義肢大大踢飛出去。


    (啊!)


    萊娜和迪達一起,趴在附近的多肉植物後方躲了起來。


    「我、我可不是皮球啊!」


    「別吵,物主回來了。」


    萊娜用力壓下迪達的頭,細聲說道。


    正如她所說。過了一會兒之後,從被深深挖開的洞底,有好幾個人影走了上來。


    一言以蔽之——是個奇妙的集團。


    人數最多的是身穿墨綠色長袍的人。


    雖然男性占了大部分,但也有女性。女子是輪廓很深的依耶馬路特人,沒有配戴頭紗的栗色長發曝曬在日光之下。以總是不喜歡將頭發曝曬在日光之下的依耶馬路特人來說,這扡扮十分少見。


    年紀比萊娜稍小一些,以迪達的眼光看來也是個美人,但是換個角度看,臉的一大半都隱藏在瀏海下方。是個給人某種陰沉感覺的女性。


    從這裏前行數裏的地方,並不是威爾塔米亞,而是鄰國依耶馬路特。穿越國境前來做生意的人數也有一定的程度,既然威爾塔米亞的作風行不通,那就盡量避免笨拙的接觸,這是迪達自己的不成文規定。


    但是,總覺得情況有點奇怪。


    「巴堤雅大人,勇者似乎


    不太懂得手下留情,您沒事吧?」


    集團中的其中一人對陰沉女子說道。


    「沒事,不勞您費心。看起來隻不過是因為不習慣的工作,身體受到驚嚇而已。」


    「這個嘛……也是啦。這種事也不是誰都辦得到……」


    男子說完後,看向被喚為巴堤雅的女子,以及她伴隨左右的少女。


    她還是個十幾歲的女孩。


    身上穿的不是綠色長袍和防沙塵的披風,而是依耶馬路特風的寬鬆連身裙和皮革涼鞋。但是,外表怎麽看都不像是依耶馬路特人。偏黃的肌膚與黑發是個在任何地方都很少見的組合。在迪達所知的範圍內,至今隻遇過一個這樣的人。


    話說如此,那個人可不是個這麽可愛的少女,而是身材纖細修長的少年——


    「能夠控製石頭這點,正是她身為被選中之人的證據。是吧,響子。」


    不管別人怎麽說,女孩的腳步十分沉重,現在看起來也像隨時會倒下似的,令人擔憂。每當她在斜坡上大幅度搖搖晃晃的時候,巴堤雅都會跟她說上幾句話。


    迪達對著身旁的萊娜細聲說道:


    「我說,那該不會是依耶馬路特的人蛇集團之類的吧?沒問題吧?」


    「人蛇集團——如果事情有這麽簡單就好。」


    「咦?」


    萊娜的聲調比平常低沉一度,迪達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她以如狼般的銳利眼光狠狠瞪著前方。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萊娜。


    「這是當然的,閣下。如巴堤雅所說。勇者響子的實力就如剛剛您所見的一般。不不不,這還不過隻是一個部分。」


    「歐茲馬大人。」


    你看。萊娜壓低聲音,一如以往以事不幹己的語調說道:


    「不隻是依耶馬路特人而已。裏麵還混著威爾塔米亞和盧卡利亞人。你看看現在在說話的老頭身邊的人群,劍的彎度完全就是北方人的東西。」


    盧卡——利亞?


    迪達曾聽說過距離這裏極遠的北方,有一個叫作這個名字的國家。對他來說,那隻不過是個極為遙遠的雪原之國。


    確實如萊娜所說,除了帶著魔法師氣質的長袍集團以外,還有幾個看起來像配劍的武裝騎士的武人,或是看起來身分十分高貴的貴族風男子混雜其中。特別是剛剛她提到的「說話的老頭」,在其中是屬於高貴那一方。


    「如果如傳承所提,能正確地將聖石修複,這次就真的可以執行問題的解答了。我們多年來的悲壯誓願便可以達成。敬請期待。是的,我們務必會達成。」


    即使從防日曬的披風上都可以看得出來,「老頭」是個瘦到臉頰凹陷的男子。


    將半白的頭發往後梳去,凹陷的眼窩上掛著一片單邊眼鏡。雖然身上沒幾兩肉,但精力充沛,高舉著如蜘蛛般細長的雙手,伴隨身體語言熱情訴說著的身影,與其說是優雅貴族或商人,更令人感覺像是擅於演講的政治家。


    但是——先不提緊鄰他身旁的依耶馬路特人,為什麽遙遠北方獨立國的人會出現在這荒郊野外?


    更重要的是,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萊娜表情如此嚴肅。


    自己該不會跑來一個相當不妙的地方了吧?


    「真不愧是歐茲馬大人。真是鼓舞人心啊!當然,以我們的立場而言,保證會盡我們所能提供可能的支援。下一個挖掘地點是修行僧們的老巢。應該隻是小事一樁吧?」


    「啊啊,不勝感激!我這無根浮萍能移動至此,也全都是靠各位的支援。」


    「一切都是為了定義最合適的幸福,為了眾多受虐的人們的福祉。」


    「如您所說。但是,請各位現在暫時保持肅靜。」


    「歐茲馬大人?」


    「我們附近——有幾隻偷聽的老鼠混進來了。」


    戴著單邊眼鏡的老人,緩緩朝向這邊——多肉植物的方向。


    「你們這兩個家夥!什麽時候跑來的!」


    腰間係有劍帶的男子們,接二連三拔出自己慣用的武器。糟了糟了糟了。驚慌失惜的迪達正想向萊娜求助——


    「……我乃爭戰之人。直到屠盡敵方前都不停下之人。行走、奔跑,殺啊!剛·壓·千·陣——倒下吧!」


    「萊娜——唔啊!」


    在萊娜起身的同時,從長裙中拔出一支如細長棒狀的東西。


    (——是劍。)


    較為細長的刀身,被正上方的陽光照得發亮。高速拔出的劍將大型多肉植物一刀砍成兩段,連在多肉植物前方的劍士們都以烈風劈開。


    「呀!」


    「這、這家夥用了魔法?」


    不對。迪達所認識的萊娜,艾魯恩是不會做這種事的。


    她平常總是笑容可掬。因為腳不方便,所以老是拚命使喚別人做東做西,為迪達的惡作劇頭痛不已,但比任何人都還要溫柔。她應該是這樣的一位女性。


    並不是像這種神乎奇技,光憑一劍就能像魔法一樣把人劈開的人。


    「你這家夥竟敢!」


    「你太慢了!木頭人!」


    激動地和砍了過來的男子正麵交鋒,一步也不動地擋去攻擊。


    劍士不禁往後退去,擦去手臂上流出的血。


    「小、小心點。這家夥不是普通人。」


    「是國軍的刺客嗎?」


    「圓桌也開始動作了嗎?」


    「——天曉得,誰知道呢?」


    萊娜聽了他們的話,諷刺地揚起了嘴角。


    動作極為熟練地揮劍抖落沾上劍尖的血。


    「就算要解決在場的所有人,也不是什麽難事。敢打著做壞事的主意,卻這麽輕易就被人暗算的廢物們。」


    戴著單邊眼鏡的老人,舉手單手對著巴堤雅——單眼女魔法師說道。


    「巴堤雅啊,勇者能動嗎?」


    「沒問題。響子,起來。」


    一直低著頭的黑發少女,匆地從瞌睡中驚醒似的抬起頭。


    雙眼迷蒙地環顧著四周。


    「……我怎麽了……」


    「我們被襲擊了。我們需要你的力量來幫我們逃走。快向戒指許願。」


    「戒指……你說這個嗎?」


    「對啊。跟剛剛拿出來的東西一樣,方法也跟之前相同。」


    「……嗯,嗯。我知道了。」


    被喚為響子的少女,無力地將右手貼上嘴唇。自皙的手指上戴著兩個嵌有漆黑如炭的石頭的戒指。


    「唔啊啊啊啊啊!」


    萊娜發出如野獸般的喊叫聲,向前猛衝。就這麽順勢想砍上呆站原地的少女。


    少女的唇微微動了動。


    「別過來。」


    ——爆炸聲震動了耳膜。


    突如其來的暴風像龍卷風般呼嘯著,結結實實挨了餘波的影響,七葷八素地摔在地上。


    (痛!痛!好痛!)


    不久之後,強勁的風勢及沙塵逐漸散去之後,他看見萊娜手裏握著劍,單膝跪地的模樣。


    然後,站在她視線前方的少女,連裙襬都沒沾上一絲塵埃。


    (騙人的吧!)


    迪達以為自己看錯了。少女蒼白的臉上缺乏生氣。似是毫發無慯。


    另一方麵,萊娜的臉頰上卻劃出了深深的傷口。


    「……萊娜!你沒事吧?」


    「迪達,快逃,一刻都別耽擱。」


    雖然迪達飛奔至萊娜身邊,但萊娜的眼神卻沒有離開過對方,隻是小聲地對他如此說道。隻有這個時候,才又是那孤兒院溫柔的「母親」的聲音。


    「時間不長的話,還可以不露出破


    綻就搞定。這隻爛腿的狀況應該也不會被發現才對。」


    「萬一被發現了是要怎麽辦啊!」


    太笨了,就算本來就不聰明的迪達都很清楚。終於明白了,這不是扮家家酒也不是玩遊戲。怎麽可能欺騙到底。


    即使她是個武功高強的劍士,在這種寡不敵眾,而且敵方還有怪物的戰鬥之中,怎麽可能會贏。


    但是,萊娜卻說:


    「小孩子不用想這些複雜的事。快走。」


    並露出了和緩的微笑。迪達快哭出來了。


    「萊娜。」


    「快點,你能做的就隻有這個了。」


    「…………我、我可不是逃跑了。我是要去找人來救你!」


    「沒錯,乖孩子,別回頭,快走。」


    「絕對會找人來救你的!」


    迪達喊完這句話,丟下重要的她跑了出去。戰鬥再次開始,萊娜似乎衝撞上了少女,地麵隨著爆炸聲響晃動著。但是他不會回頭的。


    因為已經和萊娜約好了。隻要回到大街上,也許可以碰到村人的馬車或商隊。必須去求助。就算隻多一個人、隻快一秒也好。


    為了讓萊娜活下去。


    「來人啊!」


    「哎呀哎呀,該去的地方不是這邊喔,小少爺。」


    「!」


    毫無前兆。就在迪達眨了眨眼的瞬間,他前進的方向出現了一位男子。


    戴著單邊眼鏡的老人擋住迪達的去路。他扭曲著消瘦的臉頰,露出一個極致的——笑容。


    「居然一個人逃走,真是個壞孩子。」


    不對,我才不是逃跑。


    我是。


    「迪達!」


    萊娜的呼喚聲在遠方響起。老人的披風緩慢翻飛著。


    彷佛要被黑蜘蛛給吃了——迪達·艾魯恩的記憶,就在這樣在被侵蝕的感覺下中斷了。


    *  *  *


    伊休安一行人的歸途之旅,可說尚算順利。


    倒是在橫越哈塔魯多沙漠時,由於無法像來時一樣乘坐像「女神指揮號」一樣的大型沙礫船而有所拖延,但是在那之後,幸運的是他們是輕便的五人組隊,因而可以走最短路線穿越威爾塔米亞的國境。


    隻要去到離國境最近的傳送門的城市沙肯,再加把勁就可以到王都了。


    這座名為沙肯的城市,依耶馬路特及國境沿線的熱浪到此也已緩和下來,是個綠意盎然的和平城市。在確保所有人都有地方睡之後,很自然的就有人提議大家一起去喝一杯。


    一行人占據了落腳處一樓的酒場角落的位子。


    「——啊——哎唷喂。這間店有什麽可以喝的?」


    「老板娘!不好意思,我可以拉張椅子過來嗎?」


    「理人大人!這種事我做就好。請您像那邊的懶惰礙事鬼一樣坐著吧。」


    在老早就已落座的哈謝姆身旁,理人從隔壁桌拉了張椅子過來補不夠的位子。雖然這就是理人的行事風格,但是這勤快的程度倒沒個勇者的樣子。托托慌慌張張跑過來搶走椅子。


    「嗯……這下全員都到齊了嗎?」


    「還沒,烏露絲拉還在二樓。」


    伊休安朝著閑得發慌的理人指了指天花板。


    雖然說好把行李放下就到一樓來集合,但是最後的那一位似乎沒有下樓的跡象。


    「我去叫她吧?」


    「啊,嗯,拜托你了。」


    伊休安觀察了理人的表情一會兒,接了句「了解」,就三步並作兩步地奔上了通往二樓的樓梯。


    「——喂,烏露絲拉。行李晚點再整理啦!理人他們在樓下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不好意思,快好了。」


    「你在做什麽——?」


    在女子房間的床上,鳥露絲托動來動去翻找著自己的行李。


    伊休安從後方接近一看,正好跟從籠子裏探出頭來的毒蛇對上眼。


    「唔喔。」


    「我想說先把這些孩子們喂飽。」


    烏露絲拉右手拿著小鑷子,左手緊握著裝滿小小幼蟲的小瓶子。


    看起來似乎真的是正在「用餐」。


    「……喔~它們吃小蟲啊?」


    「是的,雖然它們也很喜歡吃老鼠,但是似乎喂蟲也可以。」


    伊休安看著補食的情景,內心想著「原來如此」。


    蛇和蜘蛛們所吃的圓滾肥嫩的蛹和幼蟲等物,似乎是剛剛才從土裏挖出來似的,生氣勃勃。


    「這些孩子們本就習慣了地底下的粗茶淡飯。本來我還很擔心,它們不知道願不願意吃沙漠以外的生物……不過看起來似乎沒什麽問題。」


    「幸好它們很堅強。」


    「是啊。也要感謝理人幫我收集了這麽多。」


    烏露絲拉看著瓶子裏滿滿的幼蟲,一副像看著寶石的表情,她果然相當奇怪——不,是相當有個性。


    「哈哈,什麽嘛!理人那家夥也陪你一起挖那些玩意兒是吧?那矮冬瓜沒問題吧?」


    「剛剛沒什麽問題喔。」


    「果然還是這樣吧!可能是很虛榮的覺得在老婆麵前得好好表現。」


    「是啊。當時的狀況就隻有我們兩人獨處。在連帶著朝露的綠意都十分美麗的環境之中,即使默默無語也毫不在意,一邊工作著,我本來試著和他敞開心胸聊天,但很可惜的一切都隻是白費心思,可惡!」


    「啊?」


    「這就是我現在的戰鬥力。有時候真的很想剖開他的腦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男人。我很清楚一開始我的出發點就很不利。也因為如此,直到我搶奪到手的那一天,應該也不太需要擔心他會外遇,所以我才靜下心來。雖然也許伊休安可能無法明白我的心情。」


    「那個,我真的搞不懂你在說什麽……戰鬥?搶奪?」


    烏露絲拉那對澄澈的紫水晶雙眸,重新望向她。


    她的五官端整到令人很難從她臉上判讀出微妙的表情變化。


    「你想戰鬥嗎?」


    「不是想戰鬥,而是正在戰鬥。」


    為什麽一路對話下來會變成在討論戰鬥啊?該不會一大早開始就跟理人談論什麽戰鬥的事吧?


    確實理人是萊娜劍技的繼承人,如果認真跟他討論應該也會有不少的收獲吧。不過,這是正值花樣年華的男女兩人獨處時該做的事嗎?再沒情調也要有個限度。


    (——雖然這也下輪不到我來說啦。)


    不禁自嘲了一下。


    別看她這副德性,外表上伊休安也是個十七歲的女孩,芳華正盛。


    不不——「別看她這副德性」的說法也許有些奇怪。一直到最近都還堅持著自己十一歲的人,搞不好隻有她自己。


    從其他人的眼光看來,伊休安和烏露絲拉是一樣的。所以,沒錯,理人也做出那種事——


    「伊休安?」


    「沒、沒事!」


    伊休安拚了命地搖著頭。笑嘻嘻地蒙混過去,應該有蒙混過關吧——大概。


    烏露絲拉火速眯起雙眼。總覺得對心髒非常不好。


    結果烏露絲拉並沒有再追問下去,回頭繼續喂食籠中蛇的動作。伊休安實在是鬆了一口氣。


    「不管怎麽樣——我還是希望理人能再多透露一點真心話。」


    「對啊,這點我倒是很同意。」


    她坦率地點了點頭。


    沒錯——其實搞不太懂那「矮冬瓜」所說的話。


    「——來吧!首先慶祝平安無事到達此處——」


    「高興得有點早就是了。」


    「乾杯!」


    終於全員到齊,與同伴們相互舉杯。


    總之,旅途順利。明天就可以使用沙肯此處的傳送門。這麽一來,便可抵達位於王都郊外的傳送門,距離一口氣縮短了。要在當天進入王都也不是件難事。


    「哎呀,終於快要抵達王都了呢。總感覺這段路好像很漫長,又好像很短暫。我是第一次和海達爾·瓦畝大人見麵,好緊張啊。得小心別出什麽亂子才行。」


    「喂喂,托托。見那家夥不需要這麽拘謹啦!他可是海達爾耶。」


    「正因為他是海達爾啊!他可是五英雄的『睿智者』,魔法師的巔峰人物啊!實在是太莊嚴神聖,讓我這種小人物非常非常緊張。」


    托托簡直就像要去見人氣演員的少女一般,害羞地掩著臉。雖然如果把人氣演員的臉換成海達爾,怎麽都令人感到好笑。


    「唉,反正見了麵你就會夢碎了啦……啊,滿出來了滿出來了。」


    伊休安動作很快地吸走麥酒杯中滿出來的泡泡,一口喝下。


    「啊!好好喝!我複活了!」


    「我說盜賊大人啊。你好歹也是芳華正盛的大小姐。能不能來點比較不像大叔的反應啊?」


    「啊?不行,辦不到。」


    擦去嘴邊的泡沫,伊休安毫不給麵子地回答道。


    「哈謝姆,你嘴上這麽說,還是堅持喝那邊的酒?這裏可是威爾塔米亞了喔!給我喝麥酒!喝葡萄酒啊!」


    「愛喝什麽這一點無所謂吧?請讓我隨意醉倒吧!」


    「呿,食古不化。」


    哈謝姆則是自己刻意選擇依耶馬路特產的高價蒸餾酒喝了起來。即使價錢會被加上稅金和運費,還是有人依然對故鄉的酒品有所堅持,真是搞不懂他們的心情。


    「對啊,伊休安,別太勉強別人喔。」


    「輪不到你說!你這個鮮果汁先生!」


    由於理人的出手相助,伊休安板起了麵孔。


    提到這個少年,在這種店裏,就連托托或烏露絲拉都點了甜甜的蘋果酒,唯獨他一個人喝著橘子汁。


    據說在他的國家裏,未滿二十歲的人是不可以抽菸喝酒的。當聽到法律如此規定時,吃了一驚。


    雖然內心覺得怎麽又來一個提出不合理規定的國王,不過對理人來說似乎並沒有特別感到不便。


    「在你的國家真的都沒有人喝嗎?明明這東西這麽好喝。」


    「嗯——也是有人暗地裏偷喝啦。」


    「是吧?在這邊的世界喝的話,一定不會被發現,沒關係吧?別客氣啦!」


    「——不,還是算了。而且靜不下心來。」


    雖然很委婉,但被很乾脆的拒絕了。


    別說國家了,似乎連在不同的世界裏,他都不想打破規則。真是個不管去到哪裏都一本正經的勇者理人大人。


    「你這個麵麵俱到的家夥!」


    「反倒是我不太懂你為什麽那麽想叫我喝。喝了會怎麽樣嗎?這隻是單純的飲料而已吧?」


    「那是因為……」


    ——如果把你灌醉,想必那個道貌岸然的優等生模樣也會走樣。


    伊休安想聽他的真心話。你說出「那句台詞」到底是什麽意思?自己要怎麽做才對?


    ——一切都無所謂。因為我喜歡伊休安。


    逃離拜揚的拘禁後,理人緊緊抱著伊休安這麽說道。


    或多或少伊休安本人也覺得這並不是可以輕易當作耳邊風的話。以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來說,也得探討一下是否有男女情愛的意味在。


    一直跟自己說少自戀了、別被衝昏了頭,也因為緊接著發生的事太過出乎意料,在蘊含著讓我把這話題帶回去好好想想的意味上,做出了「現在無法思考那些事」的回答,但是聽見這句話的理人一臉世界末日的表情。


    (我以為我搞砸了呢!)


    雖然也覺得當時是不是弄錯了某些做法,但是在那之後,感覺理人似乎完全把心屝給封閉起來了。


    僅隻是盡力於眼前的大事——追尋響子與巴堤雅的蹤跡一事,感覺對伊休安隻剩下敷衍了事的溫柔對待。


    本來就是隨口說說而已,事到如今也許早就是件無所謂的事。也許是對於把事情看得太嚴重而不知回答的伊休安,已失去了耐性也不一定。


    不,搞不好反而是對於自己擅自捏造迷戀氣息,自我感覺良好的伊休安感到困擾也不一定。唔啊!這家夥怎麽回事,又或者是會錯意或是饒了我吧之類的。


    (我搞不懂啦!)


    你所認識的理人真的會說出這種話嗎?如果她能冷靜下來,應該也可以這麽問問自己才對。但是,現在的伊休安辦不到。感覺好像搭上了無依無靠的小船似的。


    也正因為是非常重要的事,才希望有可靠確定的東西。想聽他說出可以掌握且令人安心的真心話。沒錯,所以才會想到靠酒的力量。醉吧!乾脆大醉一場,酒後吐真書。


    「……算了。」


    「伊休安你也適可而止一點,而且明天也得起個大早。」


    聽到這種優等生童百就忍不住想鬧鬧脾氣。


    理人擔心地看著伊休安很快地把麥酒喝個精光。


    仔細看看,她臉有些紼紅應該是因為不勝酒力的緣故吧。一定是這樣。自己不要內心蕩漾了。


    一直以來,他的身分不都是給人添麻煩的夥伴,然後一同走到現在的嗎——?


    「——各位點的酒蒸蛤蠣來了。」


    心亂如麻,已經快要酪酊大醉的伊休安的視線範圍內,擺上了一盤冒著熱氣的盤子。


    (喔。)


    在流過附近的河川裏采集的小型雙殼貝。將其用白葡萄酒和香草根一口氣乾蒸到熟透,是這個沙肯城的著名菜肴。


    熱氣中濃厚的香氣讓她的酒瞬間了。


    「大姊!看起來好好吃啊!」


    「是啊,沒錯。不是看起來很好吃,是真的很好吃,吃吃看吧!」


    伊休安把語言從所有人都聽得懂的依耶馬路特語,切換成威爾塔米亞語,對此菜肴讚不絕口。落腳處的老板娘抖著體態圓潤的肚子,高聲笑著。


    「客人們是從依耶馬路特來的嗎?」


    「這個嘛,差不多算是吧。像是來自那裏,又好像是回到此處。」


    理人也平穩地用威爾塔米亞語接了話之後。


    「漂亮大姊,威爾塔米亞目前狀況如何呢?」


    哈謝姆也用威爾塔米亞語提問道。


    有一半以上的成員是依耶馬路特人,而且從大人到小孩都在隊中的混搭部隊,這樣的成員在店裏似乎也是個相當奇異的組合。


    「這個嘛,國內是沒有什麽特別的變化——」


    「有沒有一群大到不行的鳥兒飛來?」


    「鳥?鳥怎麽了嗎?」


    「啊,如果沒有就算了。」


    哈謝姆含糊地笑了笑應付過去。


    雖然是在各個住宿區都問了這個問題,但是關於巴堤雅和響子的事,似乎沒什麽太大的進展。


    「不過,就那個。北方不是發生政變了嗎?在北方才能捕獲的鮭魚或鮮魚之類漲了價,不太在市場販賣一事倒是影響頗大。」


    「政變?」


    「哎呀呀,客人你們不知道嗎?盧卡利亞的國軍占據了該國的議會啊。說是逼迫國王陛下和宰相閣下退位。」


    突如其來的爆炸性消息,讓伊休安差點把口中的貝殼噴了出來。


    沒想到在他們短暫地在沙漠裏徘徊的期間,居然發生了此等大新聞。


    「——發生什麽問題了嗎?」


    唯一不懂威爾塔米亞語的烏露絲拉低聲詢


    問著。


    伊休安想了一恕,翻譯給她聽。


    「嗯,有一點。雖然不是發生在這裏,但是聽說北方的國軍引起了騷動。」


    「騷動……」


    「——吶吶,大姊。你說的盧卡利亞,就是盧卡利亞獨立國沒錯吧?」


    再用威爾塔米亞問了一次之後。


    「對啊。你說說其他哪裏還有叫這名字的國家?也有人專程從北方跑來這邊避難,有陣子鬧得沸沸揚揚的。結果最後怎麽樣了來著……國王下落不明……宰相好像死了?還是反過來呢?總之事情還沒解決就對了。雖然應該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了。」


    講得非常籠統,一邊還沉思了起來。


    確實,就算說是鄰國,位於威爾塔米亞東南部的沙肯和緊鄰北方國境線的盧卡利亞之間,是有一段很遙遠的距離。不管去到哪裏應該都隻能聽到謠言程度的消息而已吧?


    「盧卡利亞……呃,是個怎樣的國家來著?」


    「……喂,理人。居然要從這麽基本的內容說起嗎?」


    「抱歉,是我孤陋寡聞。和依耶馬路特又是不同的風情嗎?」


    「不一樣。盧卡利亞是本來居住在威爾塔米亞的人,遷移過去之後創立的國家。所以才會被稱作獨立國。」


    「喔。」


    理人佩服地睜大雙眼。他是個不會不懂裝懂的人。


    盧卡利亞獨立國。


    在伊休安從「蟲洞」中醒來的時候,為了填補伊休安欠缺的時間,有一大群家庭教師教導了她很多東西。有地理、曆史、宮廷禮儀等等,雖然也有很多煩死人的內容,但是也有還算派得上用場的內容。


    盧卡利亞這個國家的起源,據說是當初在威爾塔米亞國內的政治鬥爭中敗退下來的威爾塔米亞貴族流亡到了北方的界限之後,與其臣子共同建立的國家。


    雖然有著萬年凍土層這個極為不利的土地條件,但是大家都說跟隨他們而去的騎士和拓荒民眾極為團結。


    在冰天雪地的環境下所培養出來的嚴格民族性。一邊回想著講解地理的老師的口吻,簡單扼要地跟理人說明後,看起來理人似乎也信服了。


    「原來如此。那國軍發動武裝政變是很稀奇的事嗎?」


    「很稀奇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呢——」


    「嘿啊,理人大人!不管是現在還是過去,都是不口能的事啦!不合理啦!是很嚴重的四!在曆史上,舉旗造反……」


    「喂,托托,你沒事吧?」


    「可素很嚴重的——」


    托托滿臉通紅,手裏握著裝著蘋果酒的玻璃杯,晃來晃去的。


    就算隻是平常地坐著而已,晃動也停不下來,伊休安戳戳她之後,頭就通麽低了下去,接著就一動也不動了。


    「呼——」


    「不行了,她唾著了。」


    看來半杯就擊倒她了。


    「托托。托托,你聽得見嗎?現在是睡覺的時候嗎!」


    「所以,你看,這玩意兒可不是說喝就喝的。」


    「理人,你好囉嗦!總之要睡去別的地方睡。得把她帶回樓上才行。托托,你醒一下啊!自己走上去!」


    「——算了,不要勉強她了。我來搬她上去吧。」


    哈謝姆站起身子,看似輕而易舉地打橫抱起托托的身體。就這麽抱著她往內部的樓梯走去。


    「……托托醒來以後,如果知道她居然是被你給抱上樓的,肯定會大大嫌棄一番。」


    「還用說嗎?這就是我的目的囉。」


    耳朵很尖的男子似乎聽見了伊休安的低語,看著她賊賊地笑了。這家的性格真是差到一個極致。


    就這樣,在宴會也即將迎接尾聲的酒館之中,隻剩下伊休安、理人和烏露絲拉三人。


    「……不管怎樣,都得等到了王都之後才能再作打算了呢。」


    「嗯,是啊。」


    理人點頭同意她所說的話。烏露絲拉也點頭表示讚同。


    雖然盧卡利亞的政變也很令人在意,總之目前該辦的事可是堆積如山。


    巴堤雅一行人密切注意的賢者之石,是否真的存在於這世界?如果存在,那東西會在哪裏?他們是否已經拿到手了呢?這些都得在問過海達之後才能有個開端。


    「我也想見見海達爾大人。」


    「喔,什麽嘛!連烏露絲拉都滿口海達爾大人了嗎?」


    「不是的。我隻是覺得,應該對將我丈夫呼喚至此世界的人士致上謝意。」


    「……喔,是這樣喔。」


    「開玩笑的啦。」


    眉毛動都沒有動一下。看來她似乎也悄悄醉了。


    就這樣,伊休安一行人看時候也差不多了,便回到二樓,各自回房就寢。


    此刻完全沒有人料想到,在王都居然無法完成一行人的目的——


    *  *  *


    四方的寶珠發出光芒,魔法陣將人吞噬其中。


    利用傳送門飛到王都附近之後,由於該地有定期前往王都的共乘馬車,一行人便搭上了馬車。


    耀眼的綠野田園風景。對理人一行人來說是久違的景色。


    在起伏不大的草地間前進,過了一會兒,穿越理人也很熟悉的威爾塔米亞王都的大門。最後抵達有多輛共乘馬車出發及抵達的城裏的停車場。


    「——伊休安。伊休安,起來了。已經到了喔。」


    理人搖了搖正在馬車二樓的位子——講好聽一點是這樣,其實隻是暴露在外的屋頂上的座位——打盹的夥伴。


    「……嗯?到了嗎?」


    「對啊。已經到王都裏,得下車了。」


    伊休安耙梳著細如絹絲的金發,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望了下理人口中所說的景色,雙眼發亮。


    「伊休安!等等!」


    「噢!王都!我回來啦!」


    順勢輕巧地跳下地麵。


    除了理人一群人之外,還有很多其他客人留在共乘馬車的停車場中。伊休安在人群中轉了一圈之後,用從丹田發出的極大聲量說道:


    「真是令人懷念啊!這擁擠的人群!一磚一瓦!狹窄的天空!還有石板路上的狗屎!」


    雖然從搬運工人手上接過行李的女士,因為她最後一句話板起張臉,但是滿臉笑容的伊休安似乎毫不在意。反而精神更好上了幾倍。


    托托倒是與她成反比。


    「……托托,你沒事吧?還想吐嗎?」


    烏露絲拉擔心地問著托托。


    「………………不、不會。烏露絲拉,你不用擔心我。就這麽點小事難不倒……嘔。」


    托托在宿醉和暈車的雙重打擊之下,完全是筋疲力竭、呼吸困難。疲憊感湧上了幾倍。


    (我果然還是該貫徹禁酒之道!)


    理人再次下定決心。


    「這下要怎麽辦呢?我看先在附近休息一下比較好吧?」


    「嗯——也是呢。」


    「如果要休息,乾脆就先去海達爾家還比較快咧!從這裏一路直直走就會到了。」


    伊休安的話也令人讚同。


    確實海達爾的宅邸就在離魔法學院極近的庶民區。如果可以撐到那裏,在宅邸中歇息應該比較好吧。


    「……要我以這狼狽不堪的模樣去見海達爾大人……乾脆叫我去死算了……嗬嗬嗬……」


    「不不,托托,你不用去死啦!總之先到他家去。一卞就到了,到了再在他家休息就好。」


    理人一行人就這樣,總算是決定先把她移動到海達爾家去再說。


    打開宅邸的厚重門屝,越過庭院,來到正麵玄關按下門鈴


    。


    或許是因為開花旺季已過,園丁自豪的花兒們看起來有些無精打采。


    「好慢啊!在幹嘛呢——喔,來了。」


    過了一陣子,門打開了。


    「哎呀!理人大人……!」


    「嗨,我們回來了。海達爾在嗎?」


    由於前來應門的是理人認識的女仆,所以他也安下心來對她說道。


    「請、請您稍待!」


    「不好意思,突然前來叼擾。」


    女仆以少見的慌張模樣,退到房間深處去。


    但是,卻遲遲不見她回來。


    繼續又等了比剛剛長上一倍的時間,正在想為了托托,要不要乾脆擅自登堂入室的時候。


    「——請問是理人·相川閣下嗎?」


    再次出現在理人眾人麵前的是一位未曾謀麵的女子。


    她身上穿著以黑色布料為底,飾有銀色刺繡的筆挺長袍。是魔法師。而且還是位侍奉威爾塔米工王宮的宮廷魔法師。


    纖瘦的身材加上一頭留長的黑發,總覺得她的氣質給人一種女版海達爾的感覺。隻不過,比起海達爾略為年少,並頗具女性魅力。


    她的眼神和理人對上時,默默行了一禮。


    「……你是?」


    「失禮了。我的名字是蘿穀·葛縫伊斯,是在海達爾·瓦畝手下工作的宮廷魔法師。因為我平時都在王宮內執行勤務,初次與您見麵。今後請多指教。」


    「啊,初次見麵。您好,我是相川。」


    「久仰大名。能與您見麵是我的榮幸。」


    話雖如此——但是從極近距離看著蘿穀時,內心有了些想法。


    海達爾那家夥,囉囉嗦嗦一大堆,是身邊的女性水準都不夠高嗎。家中女仆就別提了,居然每天和這樣的人一起工作嗎?


    在想著這些時,蘿穀淡淡地開口說道:


    「未曾聽聞您已歸來,為何不事先捎來訊息,好讓我們前往迎接。」


    「別這麽說,不好意思這麽突然。因為同時發生了一堆事,我們也是剛剛才到的。」


    「——原來如此。」


    「先不多談,請問可以借個地方嗎?我們這裏有人需要休息。」


    「好的,當然沒問題。但是——在那之前,可否先讓我確認一些事呢?」


    「確認什麽?」


    蘿穀眯起細長的眼。


    「首先,來到此處之前的期間,曾跟多少人接觸過?到了傳送門之後是搭公營馬車嗎?其中有沒有可能有騎士團的人混在裏麵?從停車場開始有沒有感覺到可疑人物隨後跟蹤的動靜?還有,關於與您同行之人的來曆——」


    「——等等,喂。再怎麽樣,你這麽問法會不會太沒教養了啊?這裏是誰的宅邸啊!」


    比不知所措的理人動作快了一步,伊休安打斷蘿穀的話。


    理人說了句:「伊休安,別這樣。」想從中勸阻,但伊休安卻無法苟同。


    「但是,理人,這可不是在審問犯人吧!」


    「是沒錯,但是對方似乎也有什麽苦衷。」


    ——沒錯。她背後的寬闊門廳比記憶中來得昏暗許多。看起來真的隻是點著最低限度的照明。


    本應於王宮內執行勤務的蘿穀,葛羅伊斯會出現在上司的私人宅邸,想必和外頭寂寥的庭院一樣,背後必定是有什麽理由。


    「不愧是勇者理人大人。快人快語好辦事。」


    「海達爾……不在對嗎?」


    「是的。」


    蘿穀深深點頭。


    「海達爾·瓦畝大人——目前正被圓桌議會囚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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