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特寺院全毀。


    詞庫諾親為代表趕赴王宮報告事情的發生始末。


    國王艾塞爾巴哈一世,在會議場中聽完報告之後,太過震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什麽……怎麽可能……你說我們居然完全束手無策……」


    「在此次戰役中失去本院和大半山頭,在下著實感到慚愧。」


    國王半敢的嘴打著哆嗦,無處發泄的震驚讓他顫抖不已。


    一同聽取報告的圓桌成員,把矛頭從詞庫諾轉到理人身上。


    「——勇者理人。你都一起在現場了,怎麽還會發生這種事!」


    因為他在決定一起前來的路上,大致就有心理準備在這裏會遭到一頓斥責,所以理人也默不作聲吞下這些責罵。


    「是啊!繼羅格維爾大人事件之後,你接二連三的失策也得有個限度吧!你腰間的聖劍是鈍了嗎?」


    「還真有臉回來啊!」


    本來以為成員們的彈劾會無窮無盡持續下去——但是。


    「——威爾塔米亞的諸位尊駕啊!請停止愚蠢的發言!」


    詞庫諾低沉卻清晰傳遍整個會議廳的一喝,讓口沫橫飛的貴族們不知所措。


    「啊,你是。」


    「隻有理人閣下迅速察覺聖剪使徒的存在及惡行,並追趕而至。而您們在這段期間又做了什麽呢?除了在王宮中進行權力鬥爭之外,您們有其他的答案嗎。」


    「大、大膽!真是個無禮的男子!一個小小的山中和尚竟敢在這裏大放厥詞!」


    「然也。身為瓦特僧人,信奉的隻有神及自身。」


    即使身上的僧服略顯髒汙,詞庫諾在這金碧輝煌的王宮之中,依然堅毅無比。


    看見他那副超脫世俗模樣,女伯爵什麽的也隻能握著扇子,氣得牙癢癢。


    沒錯。瓦特教的訓示即使不屬任何一方,特立獨行。管他是威爾塔米亞的貴族還是國王都不例外。


    「希望各位不要搞錯了。貧僧來到此處,一切都是因為清楚得知聖剪使徒下一個攻擊目標就是此處王都。隻不過覺得不前來忠告各位,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罷了。」


    「你這家夥!說話太過分了喔!」


    「如果身負守護此偉大王都之責的諸位,要在口頭上如此糟蹋相川閣下的貢獻,那也無妨。我們就不客氣地將他本人和戰力皆迎入瓦特寺院——您覺得如何?」


    「不不,這……」


    「似眼前的事實再給諸位一個忠告,隻有相川閣下能夠完全抵禦擁有『賢者之石』的響子的攻擊。要是沒有他,我們所有人早就代替那座山灰飛煙滅了。」


    詞庫諾說完之後,便催促站在他身旁的理人說:「我們走吧。」。再次對在場所有的會議參加者補上一句。


    「我們會祈禱騎士團武運昌隆,希望能夠多存活一個是一個。祝各位幸運。」


    「——等、等一下!」


    艾塞爾巴哈一世慘叫般喊著。


    「勇、勇者理人是我們威爾塔米亞的英雄。我絕不允許你們擅自奪走他……」


    國王顫抖著愈顯瘦削的身體,努力從喉嚨擠出這句話。


    「沒錯!我們不會允許你這麽做的——」


    圓桌成員異口同聲說著,又進入了他們自己的議論世界裏。


    詞庫諾眼裏看著這一切經過,在理人身旁淺淺歎了口氣。


    「……我剛剛說的話,有一半是認真的。」


    「您的心意,我就心懷感謝的收下了。」


    理人細聲回答。


    口沫橫飛、議論紛紛——由於衝擊而動蕩不已的會議之中,看來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做出結論了。


    結果,一直過了大半夜還沒有結論,理人便先回到城內的海達爾宅邸。


    伊休安等人也還沒就寢,一直等待著理人。


    「嗨!理人,回來啦!」


    「工作辛苦了。」


    「那麽,英雄大人,方針定下來了嗎?」


    最後開口的是在窗邊的哈謝姆。理人含糊地以笑容應付過去。


    「這個嘛,感覺還需要一點時間,所以我們就先回來了。雖然對詞庫諾比較不好意思。」


    「和尚大人也很辛苦呢。」


    「真的。不過,我想應該會依照我們設想的方向發展才是——」


    經由瓦特寺院全毀一事,他們應該已經很清楚響子的力量,隻要這股威脅可能朝著威爾塔米亞而來,圓桌議會應該無法無視於理人的戰力吧。


    也就是說,雖然雙方以最糟的方式道別,卻還有彼此相會的機會。


    「——唉,算了吧。總之我們就做好自己的事。我們終於也可以開個像樣的會議了。對吧,海達爾。」


    伊休安維持著坐在桌上的姿勢說道。桌上放著之前那隻魔法烏鴉。


    「海達爾,是我。」


    『……理人,回來了啊。』


    烏鴉嘴裏傳人在獄中的海達爾的沙啞聲音。


    「我剛剛去謁見完國王。」


    『這樣啊。謝謝你。我有望可以離開這裏嗎?』


    『不知道呢。說是現在立刻放出來的話,我想機率是一半一半……吧。如果當時可以再多奔走一下。」


    如果他們有充分理解到聖剪使徒的威脅性,或許可以顛覆處刑的決定,讓海達爾也加入戰力。雖然如此可能無法證明海達爾的清白,卻是目前最快而且最實際的做法。但是,由於對方是圓桌成員,無法樂觀視之。


    『你判斷機率是一半一半的話,我覺得算很高了。還有希望。我們進入正題吧。』


    「——知道了。」


    理人表情緊繃。


    即使自己讓眼前的敵人逃跑了,海達爾也絕不會責難自己。


    書房裏,有去了一趟瓦特寺院的理人、伊休安、哈謝姆、烏露絲拉、迪達,再加上留在威爾塔米亞收集情報的托托以及蘿穀,所有人齊聚一堂。


    回想起事情發展至此前的騷動。


    在凹陷的山下重逢的迪達,似乎以為理人等人已死,一見他們便整個人癱軟在地。然後,理人將在山中代為保護的妮娜托付給愛妮後,一行人便十萬火急趕回威爾塔米亞。


    理人一行與托托等人,彼此分享在寺院發生的事及圖書館塔中查到的賢者之石的情報,在大家都已擁有共通情報的狀況下,才像現在這樣等待著海達爾的聯絡。


    「你從伊休安她們那裏聽到多少?」


    『大致上都已明白。從上次和你們的交談結束後不久,迪達就來了的這件事開始,在瓦特寺院發生的事,還有托托另外調查的事實,這些她們都已經告訴我了。』


    「那就沒什麽問題了。首先,我想先問一件事……路葉他們所說的,僅留下慈悲足夠散布的範圍,把其他地方全部消滅掉的說法,是這個世界的主流想法嗎?」


    『……這個嘛。如果你問我是不是主流,我會回答不是。但這個概念本身從以前就有了,被稱為幸福公平問題。』


    「幸福、公平問題?」


    『是的。這也是學習神學或哲學時會接觸到的課題。托托·哈爾涅拉,你有辦法說明嗎?』


    「我、我嗎?」


    話鋒突然轉到自己身上,托托像在教室裏的學生一樣挺直了背。


    「呃,呃呃,理人大人。所謂的幸福公平問題呢……話說回來,您應該知道,因為我們所居住的世界太過遼闊,所以漏洞很多,造成慈悲無法散布到全世界的這個說法吧?」


    「嗯。」


    除了刃霧大師以外的人也重覆提過很多次。


    女神帕納帝雅是讓世事川流不


    息之神。以有限的材料,打造了比想像中更加寬廣的世界。也因此,據說這個世界不會永續存在,必定會在某個時間點產生震蕩回複的狀況。


    不管是伊休安掉到「蟲洞」六年之後,再次從天而降一事也好,名為阿耳戈斯的魔神誕生也罷,所有事件的起因應該都是因為世界的負載量不足的關係。


    「那麽,所謂變成正確大小的世界,究竟會是什麽樣子呢?」


    「咦——」


    「那個世界的距離呢?人口呢?國家的理想狀態呢?所謂慈悲能夠正確且散布到全世界這件事,代表在那個世界裏的喜怒哀樂中的『怒』和『哀』會消失的意思嗎?隨著直到永遠的概念產生,物質劣化等等的狀況要怎麽處理呢?」


    「呃,你這麽問我也——」


    話說回來,這種話題會有什麽答案嗎?


    「——所謂的幸福公平問題,就是試著要解答這些各式各樣的疑問。」


    理人覺得這一切毫無道理。


    「海達爾大人,我這麽解釋還可以嗎?」


    『說得很好,很易懂。』


    「真不好意思。」


    「……是說,這個問題會有答案嗎?」


    「天曉得。似乎有一群人相當認真的在研究這些事喔。」


    「居然有人研究這個……」


    好奇心到底有多重。


    『如托托所說,有一些在假設世界的大小真的可以改變的前提下,開始計算實際的縮小率,又或者預言公平化後的世界中,國王製將遭到廢除等等,包含這些偶爾出現的過於急進的言論,勉勉強強一直延續至今——隻不過,還算不上是主流思想。因為這也不是什麽做了就會有結果的事。』


    說得真是太對了。


    不管如何努力,世界並不是真的能夠被縮小。所有的一切都隻是模擬狀況下的紙上談兵而已。


    「我當時也沒有很想專攻這一塊。總覺得太過空泛了。沒有一個說法是眼見為憑的不是嗎?」


    「——但是,如果真的有東西可以縮小世界呢?」


    哈謝姆的話讓理人感到震驚。


    「比如像賢者之石一類的東西。這麽一來,前提就大大不同了呢。」


    「這……」


    『……哈謝姆,你說得沒錯。我們現在就應該著重在這個問題上,現在我們已經不能說它隻是一個停留在思考實驗階段的東西了。』


    「我說魔法師大人啊。我想說說我的看法,可以嗎?」


    哈謝姆起個話頭,接著說了下去:


    「準備好了嗎?我隻是舉個例。在依耶馬路特有個與聖剪使徒相關的人士——他叫作伍路巴尼。這個人本來在教會擔任神官,後來才還俗當上了政治家,但是,嗯……該說他是沒什麽欲望的人嗎?總之是個兩袖清風的人。比起金錢什麽的權力鬥爭,他更是虔誠的信奉聖典教條之人。然後,過去同為聖剪使徒一派的羅格維爾大人這個人,雖然外在儀表一同,但是不覺得實際上他們是很像的人嗎?」


    「很像的人?」


    「沒錯,比起現實生活的牽掛,更醉心於理想的高等遊民。心裏都有一片閃閃發光的花田。」


    「——哈謝姆,你想說什麽?把話說清楚點啦!」


    伊休安催促哈謝姆說出結論,但是啥謝姆隻是對她搖搖手指。


    「簡單來說,什麽幸福公平問題,感覺起來完全就是這些高尚的知識分子們會喜愛的話題。」


    藉由高談闊論絕對不會實現的理想世界而維係在一起的人們。


    「我想開端會不會就是『這一點』呢?有一幫人越過國境,談論著『真正公平的世界』,也有傾聽他們說法的支持者,然後每天就光隻是不斷談論著那些與現實無關的理想世界。在這個時候,也還不構成什麽問題。魔法師大人,這是我的想法啦,如果想知道聖剪使徒的真正情況,列舉幾個研究這個問題的學者的後盾,會不會比較快?羅格維爾爵爺大概也有出資吧?」


    『這個——我認為有調查的價值。』


    「我去查。」


    蘿穀率先點了點頭。


    理人也漸漸明白哈謝姆所說的話。


    「像我家那個笨蛋姊姊,也非常喜歡這種話題。因為這是在現實生活中遇上挫折時最好的逃避出口。」


    「不過,哈謝姆。你剛剛提到的隻是過丟的開端,而不是『現在』的使徒吧?」


    「是的,是的是的。英雄大人,你真是快人快語好辦事。當然還有後續。」


    哈謝姆點頭。


    他口中那個把理想當成理想來談論的花田集會,就在他們擁有可以實現理想的方法時變了調。到底是誰把那個方法帶給他們。是怎麽接上頭的。


    「我推測,在第二階段中成為他們夥伴的人,應該不是初期的那些高等遊民,而是些野心勃勃的人物。」


    『比如說,盧卡利亞獨立國的歐茲馬宰相之類?』


    海達爾直接了當的一句話,讓整個場合靜了下來。


    雷·歐茲馬。遭到國軍突然發動的政變而離開國家,前往外國的宰相。


    被猜中的時候,哈謝姆瞬間也有所動搖。


    「魔法師大人,你有什麽頭緒嗎?」


    『關於萊娜和迪達見到的那個男子的特徵,和我所知道的歐茲馬的外表特徵極為相似。而石頭的傳說也正是在盧卡利亞流傳下來,這一點我覺得也是個暗示。』


    「盧卡利亞的歐茲馬宰相……」


    「就是他重傷萊娜的嗎!」


    迪達回顧著過去慘痛的記憶,語氣強硬。


    「不可原諒!我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頓!」


    「迪達,冷靜點。」


    伊休安上前安撫他。


    『簡單來說,就是這麽回事。他們把「可以實現多年來心心念念的理想」這個想法帶給聖剪使徒,並且提示他們有賢者之石這個方法。由於一般人無法處理那塊石頭,所以才會像傳說一樣,找出異世界的居民,把這個操控石頭的任務分配給響子小姐。到目前為止,真是個周到的計畫。』


    理人嘖了一聲。


    「別開玩笑了。」


    『是啊。雖然事到如今說什麽也已經太遲了,但聽了大家的話以後,我終於明白了。對於歐茲馬來說,有了這個計畫,被國家流放這種事根本不痛不癢吧。隻要這個計畫一實現,現在的勢力版圖便完全沒有任何意義。因為要切割或要留下哪邊的國土,全憑他們的一念一間。』


    「……總之,那群家夥來到王都,隻是想亮個相和打個招呼是嗎?」


    哈謝姆瞪著自己的指尖說著。


    「隻要先打敗威爾塔米亞的頭頭,剩下的國家也不得不從。像依耶馬路特這種小國根本完全不是對手吧。」


    『恐怕是如此。』


    「混帳。」


    他嘴裏吐出的這句話,簡直代表了所有人的心聲。


    「——我不會讓他們為所欲為的。」


    理人重覆喃喃自語著。


    「那麽,眼下的問題就是那個威爾塔米亞的頭頭,能不能做出個像樣的結論囉。」


    伊休安把迪達夾在腋下說道。


    看著窗外皎潔的月光。包含海達爾在內,理人等人的待遇都尚未定案。


    「理人,可以耽誤你一下嗎?」


    大家決定在王宮傳來後續消息前先休息一下。就在理人走出書房的時候,烏露絲拉叫住了他。


    「可以聊一下嗎?」


    「現在?」


    「是的。我想確認我是不是確實聽懂了海達爾剛剛說的話。」


    ——對她來說確實是一個有必要的動作。雖


    然聽說她正在跟迪達學威爾塔米亞語,但是錯綜複雜的內容,應該還是較難聽懂。


    「了解。你想問什麽都可以。」


    「那我們去下麵的陽台。」


    一樓的客廳有個可以出入庭院的陽台。他們便依烏露絲拉所書,往陽台移動。


    清澈的晚風拂過臉頰。雖然聽說現在偶爾也還是有些看熱鬧的人出沒在庭院之外,但隻要待在建築物附近,倒沒有看到什麽人。


    烏露絲拉坐上擺在陽台的藤椅上。


    「總歸一句,響子選了和你敵對的道路對嗎?她選擇的是挖掘賢者之石,希望縮小世界,將世界變得更好的那一方。」


    「嗯。我想應該就是這樣……」


    理人站在她身邊。


    烏露絲拉接收到的訊息一點都沒錯。響子是真心想要改變這個世界。來到這個世界的幾個月之內,到底產生了什麽巨大的改變?在赤蜂劇團發生的事,在她心中留下那麽大的陰影嗎。


    「理人,我有問題。你人在這裏的理由是什麽?」


    「——咦?呃,這個,是因為被海達爾召喚而來的。突然問這個做什麽——」


    「不,抱歉。我的問題問得不好。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想說的是……」


    就連用依耶馬路特語,烏露絲拉有時也會卡住,陷入沉思。


    「……簡單來說……一樣是被突然召喚到這個世界,即使你兩度封印了魔神,這個世界的居民對你並不友善。不管是依耶馬路特的拜揚,還是威爾塔米亞的國王都是這樣,貴族的腦子裏也隻想著如何利用你。即使如此,你也一直不氣餒,而願意『站在這一方』的理由是什麽?」


    這一方。


    現在的一般世界之中,有一個叫作威爾塔米亞的國家,國家裏有國王還有貴族,在其下還有他們的子民。每天偷偷瞥著鄰國的動靜度日。


    「視情況,我覺得你也可以做出和響子一樣的選擇。這種一點也不友善的世界,乾脆就毀了它算了。那你為什麽願意站在這一方呢?」


    她的提問反而讓理人十分意外。


    確實,如果要這麽說,搞不好確實是如此——


    「……我沒想過。」


    「真的嗎?」


    烏露絲拉雖然沒什表情,但臉上顯得有些意外。


    「呃,嗯。而且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才小學五年級……可能有部分也是因為,當時在一切還懵懂未知的時候就四處遊曆,然後被灌輸了『就是這麽回事』的觀念。」


    無法想像世界不是現在這個樣子。理人一直認為包含這些不合理的部分,才是完整的帕納肯亞。


    然後,一心向往著這個世界。在地球的日本生活的六年間也一直是如此。不管是在書桌前,還是在電車裏抓著吊環的時候,總是抬頭看著隻有一個太陽的天空。甚至還想著如果可以再回來,他願意用所有的東西來交換。


    (啊,原來如此。)


    理人想著想著,察覺到了自己的想法。


    聽了響子想要改變世界的發言,自己完全不能接受的真正的理由。


    那絕對不是什麽正義感這麽冠冕堂皇的理由——


    「烏露絲拉,我所知道的帕納肯亞呢,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理人抬頭看向天空。


    「現在這個樣子?」


    「嗯。我也很清楚它的殘酷和不合理,即使如此我還是很喜歡這個世界。我不希望它改變。也許任性又執著的反倒是我也不一定。」


    一直、一直向往著的世界。即使告訴他將會出現別的新世界,那就也已經不是理人所知道的帕納肯亞了。


    烏露絲拉聽著他口中的自白,似乎感到有些困惑。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吧。


    「過去也發生過很多好事。真的。或許就是因為我知道這些事吧。當然,如果可以把難度降低一點就謝天謝地了。」


    「……也是啦……」


    對著露出苦笑的理人,她的語氣依然十分慎重。


    「對你來說的好事當中,應該也包括伊休安吧?」


    「——嗯。伊休安也是,海達爾、萊娜和刀霧大師也都算在內。當然,烏露絲拉,你也算其中之一。」


    即使是在旅途中擦身而過的人們,在理人心中都留下了珍貴的回憶。


    烏露絲拉看著理人,站了起身。


    「理人。」


    「嗯?」


    「我會相信你的話。」


    「嗯、嗯。」


    ——為什麽呢?明明隻是一句普通的回答,為什麽心境卻像是被戴上項圈。烏露絲拉在昏暗中淺淺地笑了。


    「我覺得自己稍微明白理人的心情了。能跟你聊聊真是太好了。」


    「是啊。我自己也覺得好像明白了很多事。」


    關於自己的本性和定位。


    不過,就在這場談話剛結束時,從某處傳來一陣鈴聲。


    是陣很不可思議的聲音。既不是蟲,感覺和電鈴又好像是不同方向。


    「有什麽東西在響……?」


    「似乎有客人來了。」


    烏露絲拉看著庭院的另一頭說道。


    「我在蜘蛛絲上係了鈴當。隻要一有人來,我們就可以馬上知道。」


    如她所書。過了一會兒,他們看見刻著王宮徽章的箱型馬車進入宅邸範圍之中。


    「聽說使者來了!」


    夥伴們全聚集在一樓的玄關大廳之中。從大樓梯飛奔下來的伊休安剛好是最後一個。除了敵不過睡魔的迪達之外,全員都已經到齊。


    那位從王宮而來的使者站在理人一行麵前。


    似乎要避人耳目似的,全身上下用黑色大衣包得緊緊的,一直到剛剛帽子也戴得蓋去半張臉。


    「非常抱歉在深夜之中前來叼擾。」


    男子在全員到齊之後,又再說了一次。隻不過,那張眉間刻劃著深深皺紋的一本正經表情,倒是依舊沒變過。


    他把帽子交給女仆之後,從懷中取出一份卷軸。


    「準備好了嗎?」


    理人對他說:「麻煩您了。」催促他縫續。使者用力清了清喉嚨。


    「——嗯。嗯咳!『經威爾塔米亞宮廷議會審查後得出的結果,理人,相川閣下,以及伊休安·特洛魯閣下,為防備即將來襲之敵方,指定兩位前往宮廷,負責守護國王及周遭的戒備。』——就這麽回事。」


    使者隻說完這些,就又閉上了嘴。


    「……喂,隻有這樣?」


    雖然伊休安提出疑問,但使者男子卻默默開始折起卷軸。


    「海達爾呢?國王該不會隻想到要保自己周全吧!」


    「這不是在下可以提及的內容。」


    「開什麽玩笑啊!少在那裏囉囉嗦嗦的,快點把人放了!」


    「伊休安,別這樣。」


    對使者生氣也沒有用。


    「理人,可是。」


    「沒關係,我接下這工作。不管去到哪裏,對方都會來的。」


    理人再次對還無法放棄的伊休安說:


    「隻要抓到他們,證明海達爾是無辜的就好。我們本來也就是這麽打算的不是嗎?」


    瓦特寺院之後的重新再出發。坐視不理,敵人也會來的。既然要我們去守護,那就光明正大地利用這個機會。


    (路葉,這次我一定會阻止你。)


    帶著能夠將世界縮小至應有大小的石頭,響子即將前來這個城市。理人將在市中心迎擊。


    他再也不希望看見任何人犧牲。


    *  *  *


    「唔……唔晤。」


    由於呼


    吸極為困難而醒了過來,從窗戶看出去,見到兩個近到幾乎重疊在一起的太陽。


    響子經由那紅通通的顏色得知時間已過去多久。


    (……應該是傍晚了……沒錯吧。這應該不是一大早吧?我到底睡了多久……)


    飛離瓦特寺院之後,雖然一行人投奔至新的支援者的城館之中,但是一抵達城館,響子就開始發燒,臥病在床。


    每當她斷斷續續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空景色都不同。響子在連瑪麗皇後都會嚇得臉色蒼白的附頂篷公主床上撐起身子。


    總覺得戴在右手的三個戒指的溫度,似乎比以前來得高。


    她本來想至少在睡覺的時候取下戒指,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身體水腫的關係,戒指整個陷進肉中拿不下來。難道燒不退就什麽辦法也沒有嗎?


    「巴堤雅,你在嗎?」


    過了一會兒,連接相鄰的房間的門打開了,巴堤雅出現在她麵前。


    「身體狀況怎麽樣?」


    「……還有點疲倦。身上黏黏的。」


    「你流汗了呢。等一下,我去準備衣服給你換。」


    她的聲音聽起來特別模糊,就好像在浴室裏聽見別人聲音的感覺。


    「給你,稍微擦個身子再換吧。」


    「嗯……」


    在巴堤雅的催促之下,她脫下絲綢睡衣。


    因為沒有體溫計,她也不太清楚自己現在體溫是幾度。正因為她原來體質就很健康,所以發燒到如此地步,讓她很不適應。


    即使是同性,被看見裸體和被碰觸身體一事,還是令她感到很難為情,但卻也沒有力氣反抗。巴堤雅用稍稍沾濕的布,仔細從她的背部往手臂擦拭下去。


    「太好了,傷口看起來已經完全愈合了呢。」


    巴堤雅在幫她擦身體時說道。


    她是在說響子右手上臂的一個小刀傷。雖然傷口小到事後才發覺,但是血一直到了剛剛才完全止住。


    那是一個一直不停滲血的小傷口。


    「吶,巴堤雅。」


    「怎麽了?」


    「我確實能贏他們吧?」


    巴堤雅聽到她的問題,停了一會兒之後,綻出笑容。


    「哎呀,為什麽要問這種問題?」


    「因為——我沒想過居然會受傷。」


    ——那個時候。


    理論上響子得到第三個戒指,應該已經將聖石完成了才對。身體裏充滿了石頭的力量,感覺無所不能。攻擊理人的時候,才發出一次攻擊,對方就已經站也站不住了。


    『下次見麵時,就換威爾塔米亞王都好了,我們大家會一起前去拜訪的。拜拜,相川同學。』


    『路葉!』


    不過,以結果論來說,第二次的玫擊也被他撐了過去。


    看起來似乎輕而易舉就能擊潰他,但是他一步都沒有動過,一直在現場接下她的攻擊,最後還以聖劍彈飛了響子的光球。


    『!』


    因為他幾乎是把光球往正上方撥來,光球擦過響子自身的手臂之後消失了。雖然她後來才發現隻不過是衣服破了,但是總覺得心情不甚愉快。


    每次看到傷口,她都會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經變成最強的人了。


    「響子,隻不過一個小小的擦傷就讓你懷疑起自己來了嗎?」


    「不是這樣。但是,人家不是說世事無絕對嗎?」


    果然巴堤雅很厲害。


    「——好了,走吧!」


    睡了三天三夜,體力恢複到某種程度後,響子終於下了床。


    在決定好的日子裏,響子穿上請人準備的新禮服,嘴唇也稍微上了一點口紅。


    如果說是為了去見「他」而努力打扮,不知道會不會被笑呢?又或者該說這是一襲將赴戰場的戰鬥裝束?


    (是哪種都無所謂。)


    再三看了幾眼鏡中的自己,回頭離開。然後和同伴一起飛離地麵。


    「歐茲馬大人捎來聯絡了。今天似乎可以見到他。」


    「喔,真是個吉兆呢。」


    乘坐在鳥上,飛行在響子身邊的巴堤雅對響子說道。地平線的另一端,夕陽正逐漸落下。感覺這即將會是個漫長的夜晚。


    *  *  *


    理人接受圓桌的邀睛,和伊休安一起移居王宮。


    身為外國人的烏露絲拉和哈謝姆,雖然無法認可他們一同待在國王身邊擔任守護的工作,不過也讓他們留在宅邸中,有其他要事請他們去做。一直持續著晝夜都為了即將來襲的聖剪使徒做準備的每一天。


    夜深了以後,站在王宮城牆上可一覽王都夜景。


    理人爬上階梯,來到指定地點之後,再次眺望著被光映出輪廓的城內街景。


    雖然不應該這麽比較,但是東京的夜景比這裏亮上幾十倍。說到底,這裏的建築物高度都建得極端地低。


    沒有可以讓燈泡發光的電,以魔法點亮的街燈也不是很普及。在這個以提燈和燭合照明為主的世界裏,當然不可能會有那種程度的光輝燦爛。


    在這座城壁四周雖然也點著防備入侵者的火把,但是即使如此,也不過就是理人所居住的城市中的小巷程度的照明而已。


    (不過,相對的,星星才能這麽美。)


    理人完全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宇宙架構是怎生模樣。但是,仔細觀察,會發現星星也有顏色的差異,或深或淺,光的強弱程度也不同。雖然不可能,但是有時候也會看到像銀河的薄霧。在異世界的天空裏,居然可以見到從未以肉眼觀賞到的天體展覽,說起來也是很不可思議。


    理人在昏暗的地麵和明亮星空之間,拔出腰間的劍。


    打磨得十分光亮的聖劍映著火把的光芒。


    (起來!)


    本來劍柄上就還嵌著寶珠。一邊感覺著聖劍的意識如洪水般侵入自己的身體裏,理人一口氣將劍揮出。然後讓劍回到原來的位置,再次做出劈砍的動作。


    (下次要是我抵擋攻擊時出個什麽差錯就完了。)


    (不止是我。)


    (包括聖劍,大家都會被消滅。)


    即使額頭冒出汗水,劈砍的動作依舊持續著,理人一直不斷重覆劈砍的動作,直到自己覺得可以停下來為止,


    至今從未嚐過像這樣被高密度能量給壓迫的感覺。魔神一役的時候是什麽情況來著。當時實在太過拚命,完全記不得了。


    在交戰、守護之間,與響子共同度過的校園生活及閑聊的記憶片段摻雜其中。每每讓他揮出的劍中帶著迷惘。


    (路葉,對你來說可以改寫的世界,在我而言是不同的。)


    理人隻記得揮砍的次數來到三位數的前半段,他耗盡力氣,癱坐在地上。


    「……呼、呼、呼。」


    正當他肩膀上下起伏調整著呼吸時,一陣笑聲傅來。


    「喂、喂,看守的哨兵累成這樣怎麽行呢。」


    伊休安正爬上同一座城牆上的階梯。


    金發與紅色披肩,在這樣的夜裏極為顯眼。即使沒有這身打扮,理人覺得她的模樣本就長得令人會想多望幾眼。


    或許理人會站在「這一方」最大的理由。


    「……嗨,伊休安。就看在我是自我訓練的份上,故過我吧。」


    「問題不是這個吧。萬一要是有個什麽突發狀況,你又派不上用場不就沒得救了。你又不是刀霧那老頭,苦行式修行也要有個限度。」


    說得極有道理。其實是因為不做些什麽,就平靜不下來。


    理人露出模擬兩可的笑容,表示投降。伊休安淺淺歎口氣,在理人身旁坐了下來。


    「我是可以了解你會緊張啦。」


    「算是……吧。而且不管我怎麽做,也不可能達到那個人的境界了。確實是沒什麽意義。」


    「拜托你不要達到他那個境界,快給我住手。你居然想要跟那個刃霧一樣,是腦子有問題嗎?」


    「我很尊敬大師的。」


    因為她的口氣聽起來帶著幾分真的厭惡感,讓理人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可以肯定這不適合你就是了。」


    「應該說……刃霧他……」


    伊休安的語氣中帶著幾分事過境遷的感傷。


    「……他也死了。不好意思,我真的很難想像那個老頭被埋進墳墓的樣子。」


    「咦?可是你不也一起見證——」


    理人在無心的發言之後,突然發覺自己的錯誤。


    不對,不是這樣的。


    「……理人,你一定是在說別人。我沒看過刃霧的墓。」


    伊休安訂正理人所說的話,表情感覺有些悲傷。


    沒錯。當時在理人身邊,對著簡樸的墳墓流下淚水的,並不是此刻身旁的她。而是複製化身為她的魔神碎片。


    即使隨著時間過去,十一歲時的稚氣已褪去,兩個人之間的鴻溝也逐漸消弭,但是事實是無法改變的。


    「你說得對。對不起,確實不是同一個人呢。我大概是腦袋有什麽問題。」


    尷尬的沉默在兩個人之間流動著。


    最後是伊休安先開口了:


    「吶,理人。」


    「……伊休安,怎麽了?」


    「因為我不知道當時的狀況,你可不可以告訴我刃霧老頭是以什麽方式被埋葬。然後,當時看著這一幕的『我』,說了什麽話?」


    「這個——」


    「我想知道,你告訴我吧。」


    理人無法拒絕她這個極為平靜的要求。


    理人仔細想著,開口說道:


    「刃霧大師他——」


    挖掘著每每想起就想塵封的回憶,理人提醒著自己不要再出錯,小心翼翼地說著。


    五英雄其中之一的僧侶刃霧,在三年前去世。依照他的遺書,隱匿了他的死訊。他的遺體被火化成灰,再埋於土中一事,果然她也十分憤慨地說了一句:「太過分了。」


    「沒辦法,有苦衷的。」


    「不過,真的很過分。也沒必要火化吧。」


    墳墓就位於可以看見他生前在瓦特寺院居住的居室的斜坡,日照十分良好。隻有一塊樸素的石碑,其他的東西,別說是供品了,連墓誌銘都沒有。


    「雖然很簡單,但我覺得是個很棒的墳墓。」


    「……你應該是把簡單和小氣搞錯了吧?明明就有錢得要死,在這件事上是小氣什麽啊。耍帥嗎。」


    伊休安嘴裏咒罵著,卻吸了吸鼻子。她似乎果然在哭。


    坐在她身邊的理人默默撫著她的背。伊休安也沒有拒絕他的手。


    重要之人長眠的墳墓已然不存在。連同寺院整個消失無蹤。


    「我因為有著大師死前留給我的劍和信,才有辦法繼續接下來的旅程。大師說,即使不知道自己現在所做的究竟是對是錯,往前走就對了。也正因如此……我才會開始覺得路葉想做的事不可原諒。」


    對於響子來說,帕納肯亞這塊土地隻不過是個沒有真實感,像夢一樣的世界。在她心裏毫無重量,輕而易舉就能切割。但是,對理人來說並不是如此。不管是祈禱、救贖、絕望,甚至是戀情,全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刻劃在理人心中。


    在理人心裏,沒有任何東西是不需要且多餘,可以被切割掉的。在這些東西裏麵,想必也肯定包含著刃霧大師的墳墓以及對伊休安·特洛魯的依戀。


    「……對你來說,之前的那趟旅程,也是趟決斷之旅呢。」


    「是啊,當時我一直很猶豫。」


    「雖然說錯就是錯,但要解決她想必也很痛苦吧。」


    如果可以,真的不想再回想起,用劍從背後貫穿她柔軟身體的感覺。


    「你真了不起。」


    喃喃的一句細語,讓他胸口一熱。


    理人拚命壓抑著想號啕大哭的衝動。


    但是,伊休安·特洛魯,至少是不是能夠允許我擁抱一下此刻在我眼前的你呢。


    「我了解你真心喜歡與你一起共度旅程的魔神碎片。也知道你不可能現在馬上忘記她。這完全不是什麽奇怪的事,你也不用覺得丟臉。我也很喜歡這樣的你。」


    ——剎那間,理人差點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伊休安在他身邊,眯著微紅的眼睛露出笑容。


    「因為我和魔神的狀況不同,現在的我可是活生生會動的實體才說出口的。對不起,我也不期待你會給我什麽答案。」


    「不,不是這樣的。我……」


    我應該有好好告訴過你我喜歡你才對啊。


    「身邊有張極為相似的臉,這難免也是會感到意亂情迷的嘛。這個部分我分得很清楚。如果你覺得實在是太辛苦了,之、之後,你也可以選擇離開——」


    「不對不對不對!」


    這個人在說什麽啊。理人猛地站起身子,再次低頭望向伊休安的臉龐。


    「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啊?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是笨蛋嗎?」


    「什麽?你說我笨蛋?」


    伊休安一副你居然敢說這種話的氣勢,站了起來。


    「你讓我煩惱了這麽久,幹嘛還沒事非得一直叫人家笨蛋啊!」


    「我說隨便亂曲解別人的告白的人才是個大麻煩吧!」


    「居然說我是大麻煩!」


    「所以我說你不要老是斷章取義!拜托你多少也坦率地聽一下我說的話!」


    「不好意思,我就是不坦率!」


    「伊休安!」


    伊休安一副真的被賞了兩巴掌的表情。


    就是個愣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的女孩子。


    「那不然你想怎麽樣嘛!」


    伊休安喉頭顫抖著,好不容易擠出這句話。整張臉皺成一團,抬頭看著理人。


    「我可以坦率接受你的心意嗎?我真的會當真喔。你不後悔嗎?」


    看來不乾脆就這麽把她整個人緊抱在懷裏,這個性格別扭的家夥也還是不會信服的吧?理人開始覺得這好像是最快的方法。


    (我才不會後悔呢。)


    就在理人要向緊咬唇瓣的伊休安伸出手的時候——


    「趴下!」


    猛地就這麽推倒她。


    有個如流星般的光球劃過兩人所在的城牆正上方,直接擊中眼前的建築物。伴隨著衝擊的產生,激烈閃光映入眼簾。


    等眼睛習慣那股光線之後,約相當於三樓高建築的儲物倉庫融解般消失了。


    (——來了。)


    整個人一口氣醒了過來。理人站起身,拔出聖劍。


    「伊休安。你去保護國王,最好是在地麵上比較好。」


    「了解!」


    「我和他們碰頭之後,就會引開他們。」


    伊休安以極快的速度從城牆跳落地麵。理人依然握著劍,隻管繃緊神經。


    從光球擊出的角度來思考,應該是從相當高的地方發射出來的吧。理人拚命在繁星點點的夜空裏尋找敵人的蹤跡。


    「喂!敵人來襲了!」


    「從外麵攻來了!」


    另一方麵,在王宮內待命的士兵們,姍姍來遲地跑出庭院察看。緊接著,響起鍾聲對城內居民發出進屋躲避的命令。


    (本來是希望他們不要在夜裏來


    襲,看來戰爭之中就淨是會出現這種討人厭的事—()


    在嘈雜的噪音斷斷續續響著的情況中,集中精神——


    『威爾塔米亞的民眾們。』


    「!」


    夾著警鍾的聲音,有個人的聲音轟然而起。


    『這個聲音是利用改變帕納肯亞構造的聖石傳遞給各位。』


    理人抬頭。


    雖然聲音聽起來像是透過麥克風或擴音器一樣,稍微有點音響效果。但是,沒錯,這是——響子的聲音。


    『我們所居住的世界,自創造的時代以來,就一直存在著錯誤,女神創造出的世界過於巨大,導致慈悲無法滲透到每一個角落。』


    理人當場發動聖劍寶珠,往地麵一蹬。


    (路葉——!)


    朝著聲音的來源,全速飛行在夜裏的城市之中。


    理人的同學似乎就在這夜景中的某處。


    *  *  *


    深夜響起的鍾聲,以及高聲演說的聲音,把連住在王宮之外——商店綿延的鬧區和住宅街裏的居民都吵了起來。


    進屋躲居這個命令本身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因為一直到六年前為止,世界還在魔神的支配之下,大家都暴露在魔獸的威脅之中。也有很多家庭準備了地下避難防空洞。


    「爸爸!爸爸!快點來這邊!」


    某個家庭的庭院中,有個小女孩在自家挖掘的地下室入口探出顆頭,正在招手。


    爸爸身上就這麽穿著睡衣,十萬火急的檢查主屋的門窗有沒有關好。


    「拜托,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吧——」


    「不可以這樣。這種時候才正是闖空門的賊人橫行的時候。」


    「不管你了!」


    用手指著防風拉門和後門一一確認之後,重新往女兒的方向奔去。


    雖然避難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但是已經一陣子沒有在夜裏發布進屋躲避的命令了。最後一次進到地下室避難是什麽時候的事來著?感覺好像還是可以單手抱起女兒的時候。真是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啊。


    「爸爸!」


    「好了,我知道了。」


    現在可不是可以放心感傷的時候。


    『為了能夠根所有人都分配到慈悲的恩澤,必須將人事物減少到符合慈悲總量的地步。而我們擁有唯一一個能實現這件事的方法。』


    ——話說回來,現在自己在鍾聲之中聽見的是誰的聲音?


    雖然這個年輕的女孩聲音讓人感到有點不可思議,但是眼前的親生女兒的怒氣可重要多了。耐不住女兒不斷說著「快點」,男子和她一同走進地下。咚地一聲,金屬門屝關上了。


    「——現在這到底是在吵什麽?」


    另一方麵,貴族在城內擁有的市內住宅中也聽到了同樣的聲音。


    難得的享樂之夜就這麽被打擾,女伯爵身上隻穿著一件睡袍,瞪著窗邊。光是對平民發布的進屋躲避命令就已經很殺風景了,居然還聽到小姑娘的聲音在做奇怪的演講。令人十分不悅。


    『我再重覆一坎。我們有可以實現理想的方法,也打算向各位證明。』


    說什麽鬼理想。女伯爵對著已將包含丈夫之內的閑雜人等趕走的走廊,扯著嗓子喊著:


    「你們也聽到了吧?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來人啊!快點想想辦法解決這聲音!吵死人了!」


    不管怎麽叫,仆人們遲遲不見蹤影。


    「你們沒聽到我說話嗎!是不想幹了是不是!好,我知道了,你們真是太差勁了。」


    「——不知所謂又吵死人的可是你喔,夫人。」


    女伯爵錯愕地回過頭去。


    說出這句話的,是剛與她共赴巫山的年輕愛人。


    他和在圓桌擁有一席之地的女伯爵不同,是個落魄賣族的次子,雖然對世人宣稱自己是個學者,但卻是個隻能靠她援助度日的男子。


    女伯爵也不是對他的研究特別感興趣。她才不管那些什麽幸福公平問題,她隻是很享受以後盾的身分,豢養這個成天隻會囉囉嗦嗦一些天馬行空理論的男子罷了。


    他的優點就隻有誠實和聽話,也不是長得特別俊美。她一直覺得他隻是個愚蠢又笨手笨腳的學者。甚至隻要一有機會,就一直對他說,像你這種人,要是沒有我的援助早就餓死在路邊了。


    但是,身在月光灑落的床鋪上的青年,莫名美得令人毛骨悚然。


    「——世界早就已經開始改變了,隻是你不知道而已。」


    然後,位於庶民區的海達爾宅邸之中,也開始有了動作。


    哈謝姆開門之後,已經在腰間係上籠子的烏露絲拉走了出來。哈謝姆看著她準備周到的樣子,吹了個口哨。


    「已經準備萬全了呢。」


    「我有聽見。」


    「原來如此,你是說這個吧。」


    哈謝姆一邊走著,一邊指向天花板。


    『我們的名字是聖剪使徒,由盧卡利亞獨立國的歐茲馬宰相領軍,目的是將縮小並重新定義這個世界,令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


    在兩人在走廊中行走時,摻雜著鍾聲的謎樣演說依然在城中不斷響起。


    (盧卡利亞啊。)


    大家之前一直在討論最有可能性的國名,還有雷·歐茲馬。聽見他們如此盛大的報上名號,隻能苦笑。而且,提到現在正在說話的那個人呢……


    「這怎麽聽都是響子小姐的聲音。又是一次華麗登場呢。」


    「意料之中。我們就做自己該做的事吧。」


    「沒錯。」


    烏露絲拉回望哈謝姆。


    「你也是,請不要因為太過求表現而失去冷靜。」


    「我?」


    「即使你姊姊出現了,你也應該以作戰為重。沒問題吧?」


    「那當然。」


    「——哈謝姆·德拉!」


    這次換托托從後麵飛奔而來。


    看起來是剛要入睡時,從床上跳了起來,頭紗下的辮子全都亂七八糟。


    「那個那個、那個那個那個。」


    「唉唷,托托小姑娘,你先冷靜點。喝喝喝。」


    「我又不是馬!」


    托托真的火大了。


    「總之啊,你不用太勉強自己。如果你會擔心,乾脆帶著迪達去這裏的地下室或學院那邊避難如何?」


    「我也是這麽想的啊!不用你說我也打算這麽做!但是,重點就是那個迪達不知道去哪裏了!」


    「不知道去哪裏了?」


    「沒錯。我一直在找他,但是都找不到。如呆你有看到他,請告訴我他在哪裏。」


    「啊啊,好啦。如果有看到。」


    「那孩子也真是的。迪達!迪達小弟弟!你在哪裏?」


    雖然要在大房子裏大聲叫喊、四處找人很辛苦,不過托托還是滴溜溜地轉著一雙大眼,彎進走廊。


    哈謝姆的目的地是宅邸外麵。


    他對身邊的烏露絲拉說道:


    「你不用擔心,等到戰鬥一開始,一切都會亂成一團。我倒是隻有做好別死的覺悟,這也是為了我姊姊。」


    蘿穀已經在宅邸門口的停車處備好馬車,正等著他們。三人就這樣默默離開了海達爾的宅邸。


    在馬車急馳前行的空中,有個人如飛鳥般超越了他們。僅隻在月亮上留下了一瞬的陰影。


    那是唯一能與響子·路葉相提並論的勇者理人。


    *  *  *


    『我們的名字是聖剪使徒。由盧卡利亞獨立國的歐茲馬宰相領軍,目的是將縮小並重新定義這個世界,令所有人都


    能得到幸福。』


    ——快!再快一點!


    『此外,這個宣言並不是隻針對威爾塔米亞民眾而發布,包含盧卡利亞國內及周遭諸國全都一視同仁。』


    (看見了!)


    理人看著眼下羊腸小徑般的街道,帶著發光的聖劍,持續飛翔。


    視線前方,有一座國立教會的尖塔。有位黑發少女站在屋頂頂端。身邊還帶著一大群同黨——聖剪使徒。


    她身穿深綠禮服,蕾絲裙襬隨風飄動著。手裏拿著演講稿,輕輕動著嘴唇。


    『為了真正且絕對的慈悲及幸福,歸於我軍鬥下吧——路葉響子。』


    接著,路葉響子如朗誦完詩集的最後一頁般,折起了原稿。


    「相川同學,又見麵了呢。謝謝你來迎接我。」


    兩人之間的距離約莫一條道路寬,相川理人拿起劍準備戰鬥。


    響子露出笑容。妣的武器就是右手的戒指。三個石頭已全部找齊,她已得到賢者之石的力量。


    理人向她確認:


    「你有打算收手嗎?」


    「收手?討厭,是要我收什麽手?」


    響子回了他一個委婉卻堅定的拒絕。


    「這個世界,可不如路葉想像的是可以隨便切割的世界。」


    「那是相川同學主觀的問題吧?也有很多人是想要改變這個世界的。」


    「沒錯,這一切都是我的主觀想法作崇。」


    理人承認。


    響子似乎沒想到他居然會承認,一臉意外地回望理人。


    雖然理人有點猶豫,但還是決定告訴她這些事。


    「……那個,路葉,我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是在小學五年級的時候。」


    這是他第一次對現實世界的人據實以告。


    因為他不想被人說自己是個奇怪的家夥,而且就算被其他人懷疑,他也沒有任何方法可以證明。


    「幾乎是在短時間內被灌輸了許多東西。一個小學生,本來隻有像因為棒球比賽而憂鬱到肚子痛程度的煩惱,卻掉進一個需要揮劍打倒魔神的世界。當時的衝擊簡直像死過一次又活過來一樣。即使回到地球,這也一直是我的夢魘。上課的時候,會在黑板的另一頭看見異世界,因我而死的夥伴們的聲音也一直在耳邊繚繞,揮之不去。一直想著自己為什麽救不了她。」


    「……相川同學?」


    「我一直想要回來。非常非常想回到異世界來,很希望時光能夠倒流。我的心就一直留在這塊帕納肯亞的土地上。」


    響子聽著理人的話,一頭短發隨風飄動著。


    「對我來說,帕納肯亞既不是遊戲,也不是夢幻泡影。這是我自己守護而來的世界啊。很抱歉把你卷了進來,但是,不好意思,我不會讓你為所欲為。」


    「我……對我來說……和相川同學一起度過的時間……」


    她低聲細語,眼裏浮出淚水落了下來。


    「路葉?」


    「你說的那些跟我又沒有關係!」


    硬是用手背擦去淚水。


    「……我也真是的,到底要失戀幾次才甘心!好差勁!簡直糟透了!」


    在感歎的同時,她用力將雙手合十。當她雙手再次張開時,出現了一個光球。她高喊了一聲:「破碎吧!」將光球砸向地麵。


    「路葉!」


    爆炸聲響起。


    大街連接到教會的石板路被挖去很大的麵積,造成了一個凹洞。正好要前往教會避難的居民,差一點點就會被卷入其中了。


    因為響子還想砸出第二個光球,所以理人也不再猶豫。把力量集中在手中的劍,理人加速前進。


    「重·速·迅·雷——擊破!」


    「——喂!」


    連人帶劍衝撞響子。她的身體往後飛個老遠。即使如此也沒有掉落地麵,雖然有些踉蹌,但還是停了下來。


    「好痛……」


    ——果然她的身體也被強化了。本來還以為會不會做得太過頭了,看來這擔心完全是多餘的。


    「住手!」


    就在響子叫出口的下一秒,這次換理人的身體被吹飛出去,撞上了已無人煙的廢屋屋頂。


    理人拍落瓦礫及灰塵,再次飛上天空。


    眼前響子毫發無傷地飄在空中。


    「你看,不管怎麽做最後還是隻會發展成這個狀況,我們的命運就是如此。」


    理人想讓她動彈不得,再取下戒指。不知辦不辦得到。


    (不行,現在已經不是猶豫的時候了,一定得辦到。)


    如果可以,理人真希望能換個地方。有許多沒有自家避難所的人,都正在教堂中避難。


    「因為我們是聖剪勇者和無名勇者啊。」


    「——我從來沒有笑著報上那個稱號過。」


    沒錯。無名的勇者。無名者、勇者理人。這是個即使感到沉重痛苦,也無法而且不可以丟棄的十字架。如果可以光榮地說出這個名號,不知道有多好。


    身為聖剪使徒的響子,為了破壞城市舉起右手。理人則是為了阻止他,手裏握著聖劍。


    「我再問一次,你真的沒打算收手?」


    「沒有。」


    「我知道了——那開始吧。」


    ——夜空中炸出一道激烈的光芒。


    *  *  *


    王宮裏完全陷入恐慌狀態。


    為了迎擊突然來襲的敵人,出陣的騎士、衛兵、避難的女官、侍女的人全都亂成一團,就連想直行前進都無法盡如人意。


    (哎呀!煩死了!)


    伊休安為了去確認艾塞爾巴哈一世平安無事,急速奔跑著。因為狀況實在太過混亂,伊休安放棄從回廊進入的一般路線,從窗戶跳了出去,利用錨槍,對準三樓的國王寢室射出鐧索。鋼索纏上了露台的柱子。


    「嘿咻!」


    她往地麵一蹬,侵入露台。


    「——你們這群叛徒!」


    才上了露台,就被冒出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這是——關鍵人物國王的叫喊聲。伊休安小心翼翼窺探著內部的狀況。


    艾塞爾巴哈一世正與數位政府高官對峙著。


    「是的,陛下您說得沒錯。威爾塔米亞國王已經失去存在的價值。接下來將會是個以幸福平等的方式進行管理的世界。」


    「什麽幸福平等!難道你們也已經墮落到像盧卡和亞的宰相一樣迷失自我,暗算自己侍奉的君王嗎!」


    國王十分激動,而高官這方則是一群人將國王團團圍住。背後的庭院被再次出現的光球擊中。強烈光芒閃耀著,也撼動了宮殿本身,


    (這是——是理人嗎!)


    伊休安趴在露台上,避過衝擊。


    理人似乎已見到響子,兩人正在空中交戰。光隻是兩人交手時所飛下來的流彈,就已經對地麵造成極大的災害。


    此時,高官逼近國王。


    「擁權之人總是不會允許無權之人舉旗造反。身為權貴象徵的艾塞爾巴哈國王,就請您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吧!」


    「住手!衛兵快來!」


    「這層樓中已經沒有半個人了。我們早就讓所有人先行回避了。」


    「別過來!」


    艾塞爾巴哈一世拔出裝飾在牆上的佩刀,並揮動著想恫嚇對方。


    和被逼到牆角的國王成反比,高官們的表情們全都像戴了麵具似的,沒有絲毫動搖。


    「沒錯。國王對於逼自己退位的臣子們感到失望,突然拔出房內的佩刀自戕。完全照著大人的劇本走。」


    高官從鬥篷下方拔出一把相同設計的佩刀


    。國王抽搐的臉龐染上絕望。


    「請您覺悟吧!」


    「住手!快給我住手!」


    此時,伊休安踏進房內。


    「你、你是——啊!」


    不由分說,先用短劍讓高官們失去戰鬥力。一次把他們全部打倒在地。


    「喔喔……你是伊休安·特洛魯。五英雄中的敏捷者!」


    艾塞爾巴哈一世手裏還握著佩刀,激動地喊著。


    「……總之搞定了。」


    「不愧是從蟲洞歸返的戰士,你才是我真正的家臣。」


    「隨便啦,而且我們也跟你說好會保護你。」


    光是看起來沒大礙就夠了。


    ——即使如此——


    伊休安瞥了一眼地板。


    (王宮裏也一堆牆頭草啊。)


    已經昏過去的高官們。


    雖然本來就認為勾結聖剪使徒的不可能隻有羅格維爾大人一個人,不過,看來在這場襲擊中才開始不避諱地表露真實身分。也許被害的情況比想像中來得嚴重。


    「——總之,國王陛下,我們先離開這裏比較好,你跟得上我嗎?」


    「嗯、嗯嗯。你這麽說我就照做。」


    「那走吧。」


    伊休安帶著年邁的威爾塔米亞國王離開露台。


    環顧四周。


    騎士團們似乎為了逮住其他聖剪使徒,全部衝進大街去了。城裏有好幾處冒出光彈之外的火舌。


    在這個狀況下,哪裏才是——最好的藏身之處呢?


    正當伊休安猶豫時,眼前又飛過一顆光彈。這次是擊中了西側的塔。


    「國王陛下,快趴下!」


    「咿!」


    伊休安一邊護著國王,眯著遠看向另一側。


    (那是——)


    海達爾·瓦畝遭囚的監獄之塔。


    *  *  *


    海達爾人在塔中。


    即使是被囚禁在內的海達爾,都能確切的感受到王宮外頭——街道上已經開戰。


    (原來如此。這就是聖劍使徒的做法嗎?)


    即使此刻爆炸聲和慘叫聲四起,海達爾依然未采取行動。


    單就從托托和蘿穀那裏聽到的報告內容,敵人所擁有的賢者之石,隻能由與此世界無因果關係的異世界居民方可使用。這和魔法的根基並不相同。石頭的力量簡直就是女神帶來的威脅。


    ——咚!的一聲,腳邊好像有什麽東西崩壞了。


    這次似乎是自己所在的這座塔本身被擊中了。已經沒有時間讓他慢慢思考了。


    「看來……再怎樣也得想想對策了。」


    這樣下去,整座塔都會被卷進路葉響子的破壞行動當中。就算沒有被那顆石頭的力量消滅,被瓦礫壓死這種事他可是也不樂見。


    海達爾一邊對留在牢獄中的大量藏書感到可惜,開始想辦法離開塔。


    雖然此處的運作方式,是隻要使用一定強度以上的魔法,監視的魔法師就會立刻感應到,並飛奔上來。但是眼下這種狀況,這種運作方式是否還有效呢?


    (這隻好搏一搏了。)


    他不斷重覆堆疊著最低強度的魔法,開始詠唱起消音的咒文。


    『寂靜啊——吞噬波紋。j


    第一道門打開了。似乎沒什麽感覺到有守衛的氣息。反倒是通往樓下的螺旋階梯從中途就已經整個斷得一乾二淨。


    「這……」


    這似乎是外麵發動的攻擊所留下的破壞痕跡。看著這與一般魔法攻擊明顯不同的痕跡,雖然研究精神一直讓他心癢癢的,但是現在可沒閑工夫去仔細研究。他判斷即使下到一樓,應該也沒有辦法打開鐵門,於是對自己施了飄浮魔法,從被破壞的牆壁缺口飛了出去。


    「敵人是從西方發動攻擊的!部分小隊往西方集合!」


    悄聲無息地落在草地上時,武裝騎士趕了過來。


    「——!你是海達爾·瓦畝!」


    『平安的煉獄啊。』


    騎士當場癱軟下,鼾聲大作。


    「不好意思,就請你休息一下吧。」


    「——海達爾!」


    他聽見尖銳的叫聲後,朝聲音來源一看,居然是伊休安·特洛魯正往自己的方向飛奔而來。


    「你出來了啊!沒事吧?」


    「目前沒事。你呢?你自己一個人嗎——看來不是。」


    「嗯,沒錯。」


    如果海達爾沒有看錯,追在她身後,正上氣不接下氣的奔跑著的人是——這不是艾塞爾巴哈一世嗎!


    「陛下!」


    「沒錯,就是他。因為好像有人想要他的命,我就把他帶出來了。海達爾,你能幫忙看著他嗎?」


    「那當然。我是可以幫忙照顧他,但是——」


    雖然伊休安跟平常一樣是副頭好壯壯、若無其事的模樣,但是海達爾感到有些恐懼。她居然讓現任國王跑了這麽長的距離嗎。


    「……伊休安·特洛魯,等等我,你跑太快了。讓我休息一下……」


    「啊啊,陛下,您不用勉強自己跑得這麽急!」


    海達爾慌忙叫喊著。就算沒被敵人幹掉,心髒快要負荷不了,就快倒下了。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新的光球又從空中飛了下來,擊中王宮。


    在撼動地麵的衝擊之後,他們看見失去支撐和平衡的監獄之塔開始急速傾倒而來。正巧就往腳步不穩快要摔到的國王正上方倒去——


    (糟了!)


    現在開始念咒也已經來不及了。


    「剛·壓·即·滅——擊破!」


    在大量揚起的粉塵之中,不帶一絲迷惘的劍氣一閃而過。本來會擊中國王的瓦礫碎片,轉眼間都已粉碎。


    (那是。)


    海達爾對這劍法和聲音有印象。雖然她的弟子也會使用類似的劍技,但是本來她所使的才是正統的劍法。


    但足,搞不懂「她」現在怎麽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萊娜!這不是萊娜嗎!」


    伊休安聲音沙啞地喊了她的名字。


    她的別名是【開拓者】女劍士萊娜·艾魯恩。她也是過去和海達爾一同前往討伐魔神阿耳戈斯的五英雄之一。


    現在移居到開拓村古萊利雅,雖然有一隻腳行動不方便,但聽說她自己也開設了一間孤兒院度日。


    「你怎麽會在這裏?」


    「什麽為什麽?我專程跑去找那個陰沉魔法師,結果沒想到他們家女仆居然胡說什麽他被關進王宮大牢裏了。」


    萊娜似乎為了掩飾自己不方便的那隻腳,身上穿著長裙,還披著旅行用大衣。雖然已經不是以前那副戰士的模樣,身上的打扮倒是做足了遠行的準備。她揮了揮劍,四處張望著。


    「不過,這場騷動還真大啊。居然連一國的王宮都狼狽至此。混帳。」


    「先不提這個,你身體沒有大礙了嗎?」


    「身體?」


    「對啊。迪達說你被響子——聖剪使徒打敗,臥病在床——」


    伊休安的疑問讓萊娜的臉上難得的出現了意外的表情。不——應該說是難以理解。


    她開口說道:


    「——你在說什麽?」


    *  *  *


    響子急速飛過城中街道的上空。不斷重覆對四處擊出具破壞力的爆炸光球。


    雖然理人一直與她在高空中交戰,但是情況逐漸演變成他光是要追上響子就得花上好一番力氣。


    「相川同學!怎麽啦?你要是再這樣什麽都不做,我就要把事情鬧得更大囉!」


    真不愧是擁有女神


    之石的人。雖然響子吵鬧挑釁,但理人絕不會中計。


    (就差一點了。)


    再一下、就隻要再一下。


    雖然看著千瘡百孔的街道感到十分心痛,但是也希望這座城市一定要像理人一樣,再撐一會兒就好。


    理人操縱著需要花極大精神力控製的劍,不斷追在響子後頭。


    在某一地點,某部分的地麵像星星一樣閃爍了一下。理人改變聖劍的軌道,飛著繞到響子側麵。響子不喜歡他這麽做,改變高度往斜上方而去。


    (很好!上勾了!)


    就在此時,響子的身體像是撞上了看不見的牆似的停了下來。散發淺淺光芒的網狀絲線,在空中以區塊為單位延展開來,有如在夜晚發光的極光。雖然響子隻動搖了一瞬間,但理人並沒有錯過這一刻。他將聖劍提升到最快的速度,往響子斬去。


    「唔喔喔喔喔喔喔!」


    她的身體往地麵落下。下一秒理人自己也立刻追去。兩人一起撞上地麵。


    爆炸聲讓耳朵感到一陣疼痛,但是手裏依然緊握著聖劍。


    響子臉部朝上倒在地麵,理人的劍往她的耳畔刺去。


    「呼、呼、呼。」


    這裏是渺無人煙的商店街的一個街區。以聖劍為中心點,石板地呈放射線形狀裂了開來。彷佛想傳達白日的喧囂,風吹著色彩鮮豔的傳單垃圾在街上飄來飄去。來不及收進店裏的立牌上,寫著似乎是新的麵包商品的文宣。


    想出聲說些什麽,卻因為氣息還很亂而無法順利開口。


    響子看起來反而有點茫然。似乎弄不清楚事情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剛剛那是什麽?」


    「…………我事先讓烏露絲拉用蜘蛛絲在塔與搭之間張開一張網。」


    靈感是來自於烏露絲拉設置在海達爾宅邸中,用來探測湊熱鬧的無聊人士的絲線與鈴鐺。


    遠遠看起來像是纖細絲線的蜘蛛絲,在黑夜之中變成了個無色透明的陷阱。把城裏好幾座教會的塔,和魔法學院的圖書館塔當成庭院裏的樹枝,事先用蜘蛛絲結成網,然後打的是將響子逼入這範圍的主意。


    「如你所說,我不是隻有自己一個人。不管任何時候,我都是在尋求他人協助的狀況下,設法度過難關。」


    響子聽見這句鼯,又哭又笑的,表情十分扭曲。


    「有絕對不會背叛你的夥伴真好。相川同學,我單純對你可以說出這種話感到羨慕呢。」


    響子依然維持倒地的姿勢,閉上雙眼。


    「不過——現在的我也不是隻有自己一個人喔。」


    「!」


    下一刻,理人背後傳來一陣劇痛。


    難以置信地回頭一看。


    「你——為——什麽……」


    手裏的小短劍染上一片鮮紅,迪達·艾魯恩站在身後。


    他的外貌開始扭曲,從天真無邪的少年幻化為一個戴著單邊眼鏡的老人。他是盧卡利亞的宰相雷·歐茲馬。


    接著又更進一步變成了伊修安·特洛魯。


    「理人,這是之前的回禮喔。」


    魔神碎片以理人在阿邁特山脈上看到的同樣的麵貌低聲說完後,揚起嘴角。


    *  *  *


    萊娜對伊休安和海達爾說道:


    「沒錯,如你們所說,我確實遇到了那群人,而且有和他們交手。看看我這隻腳,就算好好打一場也沒有勝算。所以我虛晃兩招騙騙他們之後,就先帶著迪達跑了。」


    內容本身跟來到海達爾宅邸中的迪達所說的沒什麽太大的變化。但是隻有一點不同。


    「你帶著迪達跑了?」


    「對啊。那個窩囊廢現在也還在古萊利雅村裏躺著呢,他精神相當恍惚,我看一時半刻是下不了床了吧。所以我才勉強自己跑來王都,想警告你們有群壞家夥在你們不知道的地方亂來。」


    伊休安和海達爾麵麵相覷。


    隻能說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了。


    「……那麽,現在人在這裏的迪達到底是誰……?」


    *  *  *


    「咳!」


    理人吐出一口湧上喉頭的液體,手掌上染滿鮮血。他當場跪在地上。


    (——沒事的。冷靜點,身體很快就會自動修複了。)


    隻要自己還有意識,體內的自動回複應該會起作用才是。即使受了這麽嚴重的傷,應該還是會有辦法。沒事的。


    問題出在對方。


    在視線有些模糊的狀況下,刺傷理人的人低頭看著他。


    外在樣貌是伊休安·特洛魯。在那之前也曾化為盧卡利亞宰相的模樣,而接近理人的時候則是迪達的樣子。


    「你這家夥,是……」


    「我在古萊利雅時先複製了他的樣貌。這孩子之前我也見過,想說如果以這個模樣去找你,你應該不會有什麽戒心才是。」


    理人想起當迪達闖進海達宅邸時,烏露絲拉所說的話。


    ……我在宅邸四周……細心周到地布置了蛇和蜘蛛……我沒想過居然有人能突破重圍,他是個武藝相當高超之人嗎?


    對於她的疑問,當時自己是回答她沒這回事。不過,原來是自己錯了。


    「托你的福,我現在已經沒什麽力量了,看來這次不是假裝被騙,是真的被騙了呢。勇者理人。」


    「……阿耳、戈斯……」


    魔神阿耳戈斯!居然沒有完全將它封印成功。


    幻化為伊休安形貌的魔神碎片,再一次將短劍刺入理人身體。


    「——嗚!」


    「你可別叫得太大聲。我對她們可是用歐茲馬宰相的身分出現的。」


    在耳畔低語的那副身影,再度變形扭曲,幻化為戴著單邊眼鏡的老人。這似乎是他現在所使用的外貌。


    「歐茲馬!巴堤雅來了!」


    響子對他招了招手,指著道路的另一頭。


    如她所說,身為哈謝姆的姊姊的單眼魔法師,巴堤雅獨自一人前來。


    「那麽,我們開始吧。勇者理人。」


    開始什麽——?


    巴堤雅對著眼前無法自由活動的理人,開始剎有其事地念起咒語,她的聲音美妙,穿透力也很強。聽起來也很像在聆聽一場歌劇似的。


    咒語十分冗長。


    理人周遭的石頭及瓦礫逐漸化為水般的流體,開始形成漩渦。


    「……你想……幹什麽……」


    「我說相川同學。」


    回答他的不是巴堤雅,而是響子。


    語氣極為溫柔。


    「巴堤雅說現在要把相川同學送回家喔。」


    「什麽?」


    理人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返回地球?這怎麽可能。不可能會有這種事。隻有這種事是絕對不可能會發生的。


    『——回去吧!回去吧!穿越之人,速速返回你應回去的地方!』


    住手!


    理人發出無聲的喊叫。


    現在不行,快住手。


    「相川同學,拜拜。總之在那邊你也要好好過日子喔!」


    返回的魔法不是很複雜嗎?不是需要先占卜時期和決定地點嗎?


    該不會有可以超越這些限製的技巧——


    「理人!」


    正當理人努力想要讓浴血的身體動起來的時候,另一方麵,感覺好像聽到遙遠的方向傅來伊休安的聲音。一臉拚命飛奔過來的到底是真的她還是假的她。


    「理人,你沒事吧!」


    ——啊啊,沒錯。怎麽可能會是假的呢。因為我千辛萬苦才到達你身邊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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