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裏有的隻是大量的書本。


    ——路葉。喂,路葉,快起床。叫你快點起床。


    「嗯……嗯嗯?」


    ——這樣睡下去就糟了。現在還是整理書架的時間耶。


    就算你這麽說。


    四麵八方都被書本包圍,響子在半夢半醒之間反駁著。我說相川同學,雖然話是這麽說,但是專程在暑假期間還來到學校,一整天都在整理書本是要怎麽撐下去。至少得讓我睡個午覺才行吧。


    ——我明白睡午覺是很舒服沒錯啦。


    對吧?


    既然這樣,相川同學就放過我嘛!可能的話,也可以一起睡個午覺啊。你看,這裏不會有人來,冷氣又很涼。


    「是吧,相川同學……?」


    如此低語著的同時,她睜開眼瞼。


    清楚明白自己有多麽愚蠢,心裏徹底冷卻下來。


    現事如夢,夜夢方為真。


    即使響子從一廂情願的夢境中醒來,毫無真實感的情景依舊。


    此處是個石材裸露在外的房間。窗戶是有著鐵條的格子窗。一旁擺放著銀製燭台取代電燈。響子坐在長椅上短暫小睡了一下。


    從炎熱的沙漠之國依耶馬路特來到鄰國威爾塔米亞之後,移動至今,輾轉換了幾個城堡和要塞。現在響子所在的森林要塞,是昨晚深夜才剛剛抵達的。


    和要塞主人的偉大人物——應該是那個什麽叫作「貴族」的家夥吧——吃過晚飯之後,剩下的時間都在借用的房間中,一股腦兒地睡著。


    (總覺得一戴這個戒指就會想睡呢。)


    響子重新望著戴著自己手上的兩個戒指。


    做成羽翼花紋的純金戒指上,嵌有透明度不高的漆黑寶石。


    雖然兩個戒指的設計極為相似,但是石頭的形狀有點微妙的不同。把兩端接起來,也許剛好會呈現勾玉的形狀。


    「嗯……好像不太像。可能還有不夠的部分吧。」


    對於拚圖或是智力測驗中需要空間感的部分並不擅長的響子,頂多也隻是停留在似乎是這樣的程度。估計這欠缺的部分,接下來應該就會到手了吧。


    等到所有的部分都收集完成後,會發生什麽事呢?感覺自己是既期待又害怕。


    (異譚的聖石啊。)


    別名賢者之石。


    一開始從巴堤雅手中得到第一個戒指之後,響子的世界就起了很大的變化。她嚐到了隻要對戒指的石頭許願或是下命令,世界這東西就會改變的滋味。


    響子已經想不起沒有戒指的日子是怎麽過的,這已經是她的第二手足了。雖然光是戴在手上就會消耗體力,卻也不會想把它從手指上取下。


    巴堤雅說這是用來切割一部分世界的剪刀。隻要真正的賢者使用了它,是個可以讓所有人得到幸福的道具。


    而且,她說能夠完全將此石運用自如的,就隻有身為真正勇者的響子一人。


    「——響子,你起來啦?」


    抬起頭,巴堤雅正好剛要走進房間。


    她是響子的朋友,也是和她一起行動的單眼魔法師。非常可靠。


    「剛剛作夢了嗎?是令人難過的夢?」


    ——是啊,巴堤雅真的是什麽都看得一清二楚。


    總感覺她的笑容裏麵藏著很重要的東西,忍耐著這些東西而露出來的成熟溫和笑臉,響子很喜歡。


    也對別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與其說是難過……或許該說是個很蠢的夢。」


    「我真是極不甘心啊。勇者理人居然讓響子這麽難過。」


    響子被她緊抱著,心裏感覺稍稍放鬆了一些。


    和理人告別之後的心情,想必總有一天也會消失的吧。


    明明過去是這麽的喜歡他,命運對響子真是冷淡。


    「下次我要是站在他的麵前,一定要好好訓他一頓。然後二話不說把他給送回地球去。」


    「這種事辦得到嗎?」


    「沒辦法。魔法不是萬能的。剛剛的隻不過是耍耍嘴皮子而已。」


    「是吧,果然是這樣。」


    她說過,就連要把響子送回地球都需要繁複的儀式,而且還需要指定時間地點。


    據巴堤雅估計,似乎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雖然這讓響子非常沮喪,但即使離開理人身邊,還是確保了回去的方法這件事也讓她感到安心。


    「響子真是個老實的孩子。」


    「咦?我說錯了嗎?」


    「——開玩笑的。要是你一直在想要早點回去,我也很心痛啊。」


    響子看見她露出苦笑,也說不出其他的話了。


    (因為,從巴堤雅口中說出來,就感覺無法當成玩笑話。)


    感覺即使是辦不到的事,她也能帶著笑容輕鬆地將它完成。


    「巴堤雅,沒問題的。我也是聖剪使徒成員之一嘛。該做的事我也會好好做。」


    不論國家性別,為了同一個理想而聚集在一起的這個集團,巴堤雅她們將這些人稱為「聖剪使徒」。


    據說領袖人物是個在距離此處要更北方,一個叫作盧卡利亞的國家中當政治家的大人物。為了完成這個任務,受到周遭人物的唾罵,還遭國家驅逐出境。即使如此,他還是招兵買馬,擴大搜索的手段,終於找到了遠在沙漠裏的響子。


    到處都有對事情並不了解的人。她直接聽了歐茲馬說明他想做的事之後,覺得是個很棒的計畫。


    (歐茲馬,等到一切都結束之後,一定要報複他們啊!)


    雖然由於在古萊利雅的騷動,演變成必須和他分頭行動,但是響子一行人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麽。平安完成任務並實現大家的願望,讓大家得到幸稻,然後響子就可以回地球去了。


    「大家都已經準備好了嗎?」


    「是啊,所以我才來叫你。要啟程了,我們走吧。」


    「知道了。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裏?」


    「這次也是要去有石頭的地方喔。」


    她心想終於要去了嗎。明明早已決定好了目的地,卻花上了極長的時間才好不容易即將抵達。


    「總覺得好像繞了好遠的路。直接飛過去不就好了?」


    「如果可以飛囉。一旦選了盡量避人耳目的路線,再怎麽樣都會繞點遠路的……」


    「改變世界也真是辛苦——哈~」


    不小心打了個哈欠,硬是忍住。


    「還困嗎?」


    「沒關係,馬上就會習慣了。」


    「真靠得住。歐茲馬大人也會為此感到開心的。」


    響子淺淺一笑。


    (因為我可是要改變世界的人呢。)


    離開房間,走下樓梯來到要塞外麵之後,已經做好旅行準備的使徒們前來迎接向子。他們身後也已牽著移動用的鳥兒。


    「大家啟程吧!」


    「遵命,勇者響子。」


    響子也很高興,大家對待她像是不可取代的東西一般尊敬。


    「上升!」


    坐上鳥兒,一聲令下鳥兒便開始飛翔。拍動著巨大的翅膀,鳥兒的身體往空中飛去。


    轉眼間,離要塞愈來愈遠,目送響子一群人的支持者的身影也變得小如沙粒。


    展現在眼前的是蒼鬱的森林垃帶。在森林的前方,山頂雪花萬年不融的山脈。兩個太陽在比眾人更高的地方散發著光芒。


    雖然清澈的空氣令人心曠神恰,但是風實在太強,連眼睛都睜不太開。


    (相川同學,這真是個美麗的地方對吧。)


    這裏是異世界帕納肯亞。是個神祇的慈悲與魔法的奇跡真正存在的世


    界。


    然後——也是相川理人陷入戀情的世界。


    接下來,我會試著把此世界切割為碎片,並極力縮小它,並且將它變成完全不同的世界。如果你是勇者,我也是。


    期間限定的剪刀勇者。


    「就這麽喀嚓一剪。」


    細聲低語就這麽夾雜在翅膀的風切聲消失無蹤。


    *  *  *


    有個山賊正在森林中四處逃竄。


    「呼,哈。」


    手裏拿著僅裝著極少金錢的袋子,但是他已經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後侮。


    「混帳啊啊啊!」


    不管他大喊大叫還是搖頭,追兵依然不放過他。如野狼般糾纏著自己、緊迫盯人。


    下一秒,以低軌道擊出的錨槍,纏上了山賊的腳踝。山賊束手無策,摔倒在地。


    「咿!」


    「才不是畜生,是個賊。」


    「都還你們都還你們!還你們就是了!」


    「大叔,不是這個問題吧?」


    手裏拿著鋼索前端的伊休安,從樹叢的另一端現身。


    「既然敢偷我們馬車的東西,就得好好做個了斷。知道嗎?」


    她就這麽輕輕鬆鬆綁起山賊,走回停在街道上的馬車。


    「——因為所以,如此這般。到了下個村莊,再把這個人交給地方官還是什麽人吧。」


    「喔,好。」


    在馬車上等待伊休安的是迪達。最後演變成共進旅程的古萊利雅村的孩子。


    「我先把他丟進載貨台啦!要用載貨台時小心點啊。」


    嘿咻!伊休安扛起男子,把他丟進載貨台裏。拍了拍髒掉的手。


    「什麽嘛,隻有迪達在嗎?」


    「……嗯。大家都還沒回來。他們叫我顧著馬車……」


    原來如此。看來手腳不規矩的山賊不止一個人。理人他們似乎是去追其他的山賊了。


    迪達則是自己看著伊休安一個人用繩子拉回一個昏迷的成年男子,感到難以置信。


    「啊——大姊姊果然很強啊……啊,沒事沒事。」


    他察覺自己失言,急忙噤口。


    「你說我果然很怎麽樣?」


    「沒有。」


    看來,似乎有時候他的眼中,還是會把伊休安看成那個在古萊利雅村遇到,跟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知道就好。」


    「對不起。」


    伊休安移動到坐在駕駛台的迪達身邊。


    「喔,這是剛剛在多姆卡姆有人在發的那份號外嗎?」


    「……對啊。」


    迪達手裏拿著剛剛離開的城市裏得到的瓦版新聞。因為他說不看了,所以借來看看。


    內容照例又是海達爾·瓦畝處刑決定的通知。


    隨著傳送門的出現,情報的流通也迅速加快。同時,謠言散播得也很嚴重。這次的瓦版新聞上,海達爾居然淪落到變成是個拿獎金中飽私囊,金屋藏嬌的土豪魔法師。


    「哈哈哈哈,這肖像畫是怎麽回事!再怎麽不像也要有個限度啊!本人身上要是能多長出這張畫上一半的肉就好了。他們應該已經完全沒有要畫得跟真人一樣的意思了吧?至少去掉這金色卷發啊—對吧,迪達!」


    伊休安雖然帶著笑意徵求迪達的同意,但是此時她發現一件事。


    啊,果然如此。


    這個少年對任何人都能親近交談,另一方麵,在伊休安真的待在他身邊時,他就會極為緊張。對其他任何人都不會,唯獨就是和伊休安一對一的情況下會如此。


    「……迪達,你怕我嗎?」


    「才、才沒這種事。」


    「不用逞強。你的反應,也就代表我和那家夥真的很像。」


    ——魔神阿耳戈斯的碎片。


    即使告訴他兩個人是不同人,還是會不經意以懷念的語氣跟她說話,兩人居然相似到如此地步。但是,被告知兩人是不同人之後,他心裏還沒有做好到底該怎麽接受這件事的準備。


    「如何?」


    伊休安又催了他一次,迪達收起下顎,點了點頭。


    「……是啊。說是一模一樣,也真的是一模一樣啊。如果說那個人是假冒的,感覺已經像到完全沒有方法可以分辨的程度。」


    「這樣啊,雖然沒有辦法證明,但我可是本尊喔。」


    「這帶點虛假謊言的感覺,反而比較像本尊呢。」


    迪達微微笑了一下。伊休安也笑了。


    「可是,大姊姊……不對,是伊休安。你不要誤會喔。我會分不出來也隻有一開始乍看之下的時候,看久之後還是會知道啊,兩個是不同人。像大哥哥的態度就完全不一樣。」


    「理人?」


    「對啊。跟之前比起來稍微有一點距離,感覺比較……親、親、親疏有別。」


    像是終於找到了合適的詞匯一樣,他露出滿意的表情。


    親疏有別,是怎麽回事?


    「因為啊,那個時候的大哥哥和大姊姊啊,感覺十分在意對方的存在,也互相喜歡得不得了。」


    「————」


    「所以啊,當聽到那個人其實是魔神的時候,坦白說我還不知道該做出什麽反應才好。該不會是大哥哥被魔神的術法給騙了,還是有什麽黑曆史之類的……」


    這種事她才不知道。


    不過,理人說他是在知道對方是魔神的情況下,為了降低對方警戒心才和她一同旅行的。他是這樣對伊休安說明的。


    ——怎樣都好。因為我喜歡伊休安。


    耳邊突然又響起了理人的聲音,讓她心跳漏了一拍。


    (咦?)


    該不會那件事,該不會那個告白的意思是——


    「伊休安?喂,你沒事吧?你有在聽嗎?」


    「……嗯嗯,找沒事。我有好好在聽……」


    「真的嗎?你臉色很差耶。」


    「沒事啦。」


    沒錯。如迪達所說,過去應該是「感覺十分在意對方的存在,也互相喜歡得不得了」的理人,緊緊抱著伊休安,還說出自己喜歡她。就好像從好久以前就累積到現在一樣。


    (很久以前,是多久以前?)


    還有,是對誰?


    現在手邊有的,全都是從別人那裏聽來的以及狀況證據,還有就是這些內容引導出來的推論而已。最後得出的最糟的假設,應該隻是伊休安把事情想得太糟了而已。一定是這樣。


    但是——雖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他該不是將自己和某個人重疊在一起了吧?


    看著伊休安的話突然變少,迪達揮動雙手說:「哇啊,抱歉抱歉。這些是不該說的話才對。我不會再提了!」


    「迪達,我是無所謂。」


    「啊,你看。大哥哥他們回來了!喂——大哥哥!」


    硬是要把話題結束在這裏。


    如他所說,理人一行人的身影出現在街頭。迪達高聲喊他們之後,理人笑著揮了揮手。


    「被伊休安搶先了呢。」


    「對啊。大姊姊……不對。伊休安抓到的犯人現在躺在載貨台上。你們那邊……啊,也認真完成任務啦?」


    理人身後的烏露絲拉把用蜘蛛絲綁起來的犯人放在腳邊。不知道他們到底是用拉的還是用滾的把人給帶過來,這點實在很微妙。


    不過,這種事怎麽樣都無所謂。


    「伊休安,沒受傷吧?」


    她無法承受相川理人一如往常的溫柔眼神。這一點和最近開始意識到他的存在的狀況,又有不同層麵的意義。


    「……伊休安?」


    伊休安為了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快哭出來的表情,飛躍上帶篷馬車的車頂。


    「伊休安,等等!」


    「不用擔心我。這點事對於我伊休安,特洛魯大人來說根本是小菜一碟。」


    「要出發囉!」


    「沒問題啊。反正載貨台裏也被賊人搞得髒兮兮的吧,這裏可是頭等席呢。」


    就算隻有聲音,若無其事大鳴大放一番之後,理人帶著噗息說了一句「知道了」便撤退了。伊休安心裏鬆了一口氣。


    從被告白的那一刻起,應該一直都告訴自己不要太開心、不要被衝昏頭了,但是現在內心卻感到一股火辣辣的疼痛,覺得很難過。此刻也幾乎快要哀叫出聲。


    「盜賊大人,不錯呢。我可不可以也上去?」


    「駁回!」


    伊休安還不知道今後該如何是好。不過,油然而生的疑惑卻確確實實存在,讓人悲從中來。


    *  *  *


    ——實在是太奇怪了。


    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理人一行人繼續著旅程,往瓦特寺院前進。


    利用傳送門走捷徑到多姆卡姆之後,再讓馬車一路朝向位於東方的寺院前的卡烏萊吉鎮前進。和以前的旅行路線相同。


    哈謝姆和迪達及理人三人輪流坐在駕駛台,烏露絲拉則是趁空檔向迪達學習威爾塔米亞語。沒有魔獸的旅程,就隻要注意路上的山賊而已,說輕鬆是滿輕鬆的。


    問題就出在一個人——伊休安身上。


    「——喂,伊休安!」


    理人從載貨台中,對在馬車車頂的夥伴喊著。


    「差不多該吃午餐了吧?」


    停了一拍之後,聲音傳了回來。


    「菜色呢?」


    「我是在想把保久食品熱一熱吃吃就算了。」


    「這樣也太單調,我去想辦法加個菜。」


    她躺著的篷子上的壓力忽然消失,下一秒就看見她跳落地麵的身影。不一會兒工年,人就消失在草叢的另一頭。


    (好快!)


    「理人?」


    「啊,沒、沒事。」


    或許是因為理人一直看著伊休安消失的地方,烏露絲拉叫了他一聲。


    「沒事沒事。」


    「這樣啊。」


    理人笑著點了點頭。


    理人心想,就算告訴她自己覺得伊休安好像在避著他這種事,她應該也無法理解。


    (……應該說,我也不可能承認她在躲我。)


    隻是白天她幾乎都待在馬車車頂度過,一直不下來理人所在的地麵上。雖然下雨或是吃飯的時候,會很平常地加入大家的對話,但是和理人交談的次數明顯變少了——這也隻是理人自己這麽覺得。


    說到這個變化嘛,因為實在太過微妙,理人心裏也沒有個底。如果她堅持單純隻是在意海達爾的事,湊巧又比較少閑聊的話,自己也無法反駁,大概就是這種程度。


    隻不過,如果是這樣,應該在早一點的時候就可以這樣了啊。


    究竟是為什麽?原因出在哪裏?——光是想這些事感覺就很鬱卒。


    (自己也是囉囉嗦嗦太過在意了吧。)


    伊休安本人馬上在森林裏打了隻兔子,回到馬車來了。


    「怎麽樣!」


    「哇啊,伊休安,好厲害。是肉啊!肉!」


    迪達吵鬧的聲音響徹四方。伊休安滿足地挺著胸膛。


    托她的福,午餐的菜色十分豐富,所以理人最後認定是自己的錯覺。


    「——對了。差不多該先來複習一下了。」


    在保久食品配上烤兔子肉的午餐結束後,理人打算收拾火堆之前說道。


    「複習是嗎?」


    「是的,明天就要到卡烏萊吉鎮了。在之前冒險的時候,也曾為了與大師見麵而來過一次。」


    「簡單來說,又是串供是嗎?那個時候大家遇到的其實是假冒的這樣?」


    伊休安插嘴打岔。


    雖然聲音很小,但是那冷淡的訊氣卻意外令人聽得一清二楚。


    她的眼裏完全沒有笑意。


    「——與其說是串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再怎麽說鎮上的人也都看過你的臉了。」


    「荒謬至極。這樣的話,我還不如窩在馬車裏睡上一覺還比較好。」


    「伊休安。」


    「總比搞一些破綻百出的爛花招好吧?等響子飛來以後,我會再跟你們會合的。」


    由於伊休安本來打算就違樣回到馬車車頂,理人強硬地喊了句:「伊休安,等等。」


    「幹嘛啦?」


    「怎麽了?總覺得你怪怪的。」


    「我沒有怪怪的。硬要說的話,我隻是覺得你的提案太過亂來而已。」


    「我沒有亂來啊。我說你啊,好像把事情想得太複雜了。你隻要維持現在的伊休安就沒問題了。完全沒有必要變成別人。」


    「…………我說這一點才是讓我最討厭的……」


    「你說什麽?」


    「吵死了!」


    理人啞口無言。


    伊休安緊抿嘴唇到幾乎顫抖的程度。原本白皙的肌膚,隻有眼角開始發紅,看起來像是正在拚命忍耐著什麽。


    「伊休安。」


    「別過來!」


    她用手背擦了擦臉,站起身子飛奔了出去。


    雖然理人立刻想要隨後追去,正在他已半站起身子的時候,有人製止他說:「等一下。」


    是烏露絲拉·阿爾甘。


    「——這件事可以交給我嗎?」


    「交給烏露絲拉?」


    「是的,拜托你了。」


    她望著理人的眼眸,靜靜點了點頭。


    *  *  *


    跑、跑、不停跑著。隻要還有一口氣就一直跑下去。


    或許是被狂風暴雨的內心催促著,伊休安隻是一味在森林中前進。


    不管林地的雜草擋住去路,草叢掩去視線,隻是撥開一切擺動雙足。眼前唯一看著的隻有自己前進方向的那一點。


    世界突然開闊了起來。


    是個滿溢無波水麵的湖。伊休安毫不猶豫跳進水裏。


    「!」


    啪沙!地一聲,水花濺起,周圍冒出許多泡泡。


    雖然穿著衣服的身體,開始逐漸陷入水裏往下沉,但是沉到某個程度又突然轉向,浮了上來。由於感覺到背部已經露出水麵之外,索性轉過身子,讓臉部朝上,吸了口氣。


    把雙手雙足往外一甩,浮在水麵上,眼前的天空很諷刺的是一片晴空萬裏。


    吸氣、吐氣,又再吸氣。到底已經維持這個姿勢多久了呢?


    「……你在做什麽?」


    有聲音。緩緩看向岸土,原來是烏露絲拉站在那裏。


    好像隻有她一個人。


    「……烏露絲拉……」


    「如果你想變成浮屍,我隻能說你實在是太天真了。應該穿上塞滿石頭的長袍再重新跳一次水。請過來這邊。」


    「……不,我沒想死的打算。」


    伊休安遊起泳來,回到有她等待的岸邊。


    (唔——衣服濕答答的。)


    從水裏起來之後,身體一口氣變得很重。


    扭著濕透了的頭發,把發出令人不愉快的啪嗒聲響的靴子脫掉,倒過來放。在此期間,烏露絲拉一直默不作聲站在一旁。


    「……什麽事?」


    「長袍。」


    「不用了,就跟你說了我又不是來尋死的。」


    「那你這副醜態是什麽樣子?」


    重新看向她,還是向平常一樣,如雕像般的缺乏表情。但是——應該是在生氣吧?據推測,她應該是氣到腦到都要冒煙了。


    ——醜態,對於她這句話,還真是無話可反駁。


    伊休安就這樣光著腳丫子坐在草地上。


    「我隻是想讓腦子冷靜一下,沒有別的意思。」


    「理人很受傷。」


    「是啊,是那個理人。」


    魔神碎片和伊休安,像到根本不需要伊休安去演繹。從理人口中聽到這句話,又不一樣了。


    「……因為,你嘛。本來就很奇怪啊。我才剛剛醒來……突然長這麽大……可是像喜歡還是討厭什麽的,我根本想都沒想過啊……」


    真想笑那個即使有一秒感到高興的自己。


    話說回來,是誰讓他六年來一直受著折磨?又是誰改變了那個無憂無慮又愛哭的「矮冬瓜」?就是自己,不是嗎?


    這樣的自己居然有幸得到他的愛,一定是有什麽陷阱——


    「對盜賊來說,好康背後肯定有內幕,這是常識。果然像我懷疑的一樣不是嗎?真的是笨蛋。」


    「……雖然……我不太懂你在說什麽……」


    對著嘮嘮叼叼說個不停的伊休安,烏露絲拉有些猶豫地打岔。


    真摯地看著自己的紫水晶雙眸。


    「你要懷疑理人的本意我是沒有意見。但是,你的心情卻為此喜憂參半,隻有這一點,你是不是應該承認呢?」


    伊休安連自己都很意外,居然被她的話嚇了一跳。為什麽無法反駁?


    自已的心情。不是其他任何人的心情。是自己本身的心境。


    想到他喜歡自己就感到開心,要是有可能並非如此,就感到絕望想哭,到底該怎麽稱呼這樣心情?


    如果要為這份六年前並不存在,而此刻擁有的心情命名的話。


    「…………也是喔……原來如此……」


    已經無法否定「有」的這件事。如果否定它,就是說謊的範圍了。


    一定得麵對,一定得承認才行。


    「烏露絲拉,你真聰明啊。謝謝。」


    「……也沒有啦。因為你就這樣止步不前的話,就會在我的計畫中造成阻礙。」


    「計畫?」


    「秘密。」


    講得若無其事斬釘截鐵的她,或許比伊休安想像得更堅強、更難應付。真是個「個性極佳」的大小姐。


    伊休安終於笑了。


    「那麽,你要去跟理人謝罪了嗎?」


    「是啊,沒錯。了解。我去去就來。」


    雖然伊休安渾身濕得像落湯雞似的,還是站了起來。就這樣一邊甩著水珠,飛奔在來時路上。


    「就這模樣?」


    「對~!」


    總覺得她十分錯愕,不過,就算了吧。


    伊休安的腦海裏,有著已牢牢記住的情景。即使沒有男女之別,和旅行中的夥伴一同冒險的事實。


    『——別哭了,矮冬瓜!』


    『伊休安,就算你這樣說,還是很可怕啊。』


    無論何時都近在身邊,伸出手就等於代表自己身分的名片一樣。最後卻因為掉進「蟲洞」,很多事都產生極大的變化。


    沒錯,一切都變了。


    所以承認也沒有關係。不管好或不好,時間已經過去六年。就算是三步並作兩步似的,自己也已經長大了。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


    如果好好麵對現在的自己,自己——


    「——伊休安!」


    就在即將回到原本街道前的地方,遇上了理人。


    「……理人。」


    「因為你們實在太慢了,我想說來看看情況——你、你這個樣子是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嗎?」


    看著伊休安全身濕透飛奔而來,理人就這麽維持撥開草叢的姿勢,漆黑的雙眸瞪得老大。看他一副緊張的模樣,似乎之前的爭執什麽的全都已經煙消雲散。


    實在是,提到這家夥,說到這家夥,真的是個爛好人。


    「你掉到池子裏去了嗎?還是附近有飲水處?」


    「理人,我有事想拜托你。」


    「什麽事?要回到馬車才有可以拿來擦身體的東西。真傷腦筋。」


    「不是這件事——」


    伊休安拔出腰間的短劍。


    「……伊休安?」


    「現在開始來跟我比劃比劃。」


    在她無聲地將劍尖朝向他後,他也啞口無言了。


    「就一招定勝負吧。如果你贏,你想要我做什麽都可以。我可以為了剛剮的無禮道歉到你滿意為止,也可以當你的仆人伺候你。反之,如果我贏——」


    伊休安說著最後的話,往地一蹬開始加速。


    鏗!地尖銳聲音響徹四周。


    那是他的長劍與伊休安的短劍互相碰撞之後,又再度分開的聲音。


    「……你要在這裏比啊?」


    「是啊,拜托你拿出真本事。」


    再次深吸一口氣。像潛入水中一樣,潛入那個無法呼吸的加速世界。


    在基本力量和劍長方麵,是理人較有優勢。這個部分,伊休安隻能靠速度愚弄對手,引誘對手露出破綻。


    (既然要比,就盡快決勝負吧。)


    「砍飛它吧!」


    理人高聲喊道。在避開對手重重一擊的同時,往對手頭上射出錨槍。順勢靠著鋼索高高躍起,繞到對手正後方。


    「!」


    這也是自己的本領之一。不讓對方有回頭的空檔,正打算把短劍架上對方的脖子上


    (什麽?)


    ——消失了。


    伊休安不禁懷疑起自己的眼睛。下一秒,伊休安被伸長的雙手過肩一摔,整個人飛向空中之後,被順利往地麵一摔。


    「咳咳。」


    呼吸都要停了。這衝擊讓她眼冒金星。


    在帶淚的視野當中,看見了氣喘籲籲、肩膀正上下起伏著的理人。


    「……剛剛那是什麽?魔法嗎?」


    「是柔道的……過肩摔……應該算吧。」


    本人也是一臉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


    「那是什麽鬼東西。」


    「我隻在選修課上學過一點皮毛,因為是在剎那間使出來的,本來沒想到會順利成功……」


    伊休安放棄繼續聽他多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藉口。不管怎麽說,輸了就是輸了。


    「啊,不過,抱歉。我不應詨事先什麽都沒說就動手。沒事吧?」


    「什麽沒事……」


    抓住他伸過來的手站了起來。但是伊休安卻遲遲無法放開他的手。


    「伊休安?」


    即使這雙手的主人看的並不是自己,那也無所謂。即使如此,自己還是很喜歡眼前的他。


    最喜歡他了。


    「理人,抱歉,是我不好。」


    伊休安打從心底露出一笑,卻看見理人突然驚慌失措別開眼光。


    「無所謂啦。」


    終於聽到他用勉強聽得見的微小聲音說了這麽一句話。


    之後的故事。


    伊休安告訴烏露絲拉:「我們打了一場,然後和好了。」烏露絲拉的表情相當錯愕,甚至還跟她說:「你戰鬥力到底是有多低……」


    雖然確實是輸了,但那也隻不過是被「地球」的妖術給擺了一道而已。伊休安說下次一定不會輸,但好像也不是這個問題。無論如何,伊休安心想,她可不想被個以撿幼蟲打發時間的人說三道四。


    總之,現在覺得


    然後,也重新向理人請教「冒牌貨」


    的行為舉止及當時的背景環境條件。


    「……嗯哼嗯哼,簡單來說,我是『伊休亞』,然後你當時是自稱『理特』。在那城裏還有感情特別融洽的小女孩和美女人妻。」


    「你不要給我亂加奇怪的設定啊!」


    伊休安在馬車的戴貨台裏,咯咯笑著。


    「有什麽關係,很有趣啊。」


    「不要覺得很有趣好嗎!」


    「就很有趣嘛。」


    「——大哥哥。你們看,前麵好像看到類似城鎮的地方了——」


    坐在駕駛台的迪達,在外麵大聲喊著。


    「喔喔,在哪裏在哪裏在哪裏?」


    伊休安從篷內探出頭。


    馬車行進在狹窄的人工山路上,但是在馬車的前進方向,看見了飄揚著五色旗的城鎮全景。


    「你說封了!到了!」


    那就是瓦特寺院前的卡烏萊吉鎮。


    *  *  *


    睽違數月再度造訪的信仰之城中,依舊因為前來朝聖的瓦特教信徒而顯得十分熱鬧。


    烏露絲拉的眼光被這和威爾塔米亞王都及依耶馬路特迥異的氣氛吸引著。


    「這裏也是信奉帕納帝雅的城鎮吧……」


    「烏露絲拉,你說得沒錯。這裏是信徒居住的瓦特寺院前的城鎮,修行僧居住的寺院則是在那座山上。」


    理人在馬車中指著薄霧繚繞的山頂。


    「依目前所見,沒有那群人已經來過的跡象。」


    然後——同樣身為依耶馬路特人的哈謝姆,不管去到哪裏,眼光都放在追擊巴堤雅一事上。理人點了點頭。


    「雖然不知道是我們搶先一步到達,還是他們潛伏在暗處。」


    「又或者不知道是不是改變了方向。如果可以,實在不希望他們挑這條路線。」


    確實如此。


    「吶吶吶,大哥哥,怎麽辦?差不多要到大哥哥說的地方了。」


    「啊,迪達,到這裏可以了。麻煩你把馬車停下來。」


    「了解。」


    理人麻煩迪達停下馬車,從載貨台下了馬車。


    那是一間位於卡烏萊吉鎮繁華大街上的雜貨店。鍋碗瓢盆等物品整齊地堆在店麵,有位女性正在灑掃。


    看見令人懷念的臉龐,嘴角綻出笑容,


    「不好意思。」


    「來了,歡迎光臨——哎唷!」


    理人出聲一喚,女子手裏的掃把掉落在地。


    「哎喲……哎喲哎喲哎喲。是理特啊!」


    「愛妮,好久不見。你看起來過得不錯,真是太好了。」


    「這話應該是我說才對吧。什麽時候到卡烏萊吉的?伊休亞也一起來了嗎?」


    「是的,她有一起來。」


    聽著她接二連三的問題,理人往後回頭著去。


    伊休安從馬車上探出頭來。沒多說什麽,隻是揮了揮手,愛妮一副滿臉寫著感動的樣子。


    (幹得好,伊休安。就保持這樣。)


    雖然之前有陣子覺得她忽冷匆熱,狀況不是很穩定,不知道事情會演變成什麽樣子,但是在那次交戰之後,感覺她開朗許多。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讓她的心境有所變化,但是對理人來說,這是個令人開心的轉變。


    就連之前對於扮演「冒牌貨」一事極為排斥,但此刻也如此融入角色之中。


    「妮娜也好嗎?」


    「當然囉!反倒是好到令人很頭痛。今天也和朋友跑出去玩了。還說要去的地方要對『同盟以外成員保密』。」


    「聽起來挺有趣的。不知道是個怎麽樣的同盟呢。」


    「每天傍晚回來的時候,衣服都被勾得破破爛爛,還沾得滿身泥巴。希望不是跑去什麽奇怪的地方就好。」


    如果不打斷她,感覺她可以一直這樣發著關於小孩的牢騷。


    不過,如果回想起剛遇到她們時的狀況,此刻她們可以融入這個移居過來的城市之中,而且看起來妮娜也已經交到朋友,真心為她們感到高興。


    「——我也真是的,怎麽隻顧著講自己的事呢!理特怎麽會來卡烏萊吉?又要去寺院嗎?」


    「是的,是這麽打算沒錯。如果可以像之前一樣,把馬車寄在這裏的話,就真是幫了大忙。」


    「好的,就這麽點小事,當然沒問題。大概什麽時候會回來?我也想讓妮娜跟你打個招呼呢。」


    「這個嘛——我們也還不是很確定。」


    理人刻意說得十分含糊。此次旅程的目的始終是要找尋響子和巴堤雅。不能隻把時間用在感動的重逢上。


    「這樣啊……當然我也不會勉強你們,」


    「不好意思,愛妮,我有件事想跟你確認一下。最近有沒有巨鳥群飛來這一帶過?」


    「鳥?」


    「對。大概差不多可以載人的大小。」


    愛妮眨著那雙少女般的黑色眼眸。


    「……沒有呢……沒看過有麽大的鳥來過。那是什麽?不是魔獸那類的東西吧?」


    「不是,我想不管怎麽樣,這點倒是不用擔心。沒問題的。」


    「這樣嗎?如果是這樣就好……」


    愛妮或許是回想起過去沉重的回憶,皺著眉頭。理人總算勉強安撫了她。


    總之,看起來巴堤雅她們應該是還沒到。如果她們是之後才會到,那麽就有必要先充分加強防守。得去瓦特寺院找詞庫諾商量商量才行。


    「吶,理特。」


    在理人沉思了一會兒之後,愛妮開口了:


    「你剛提到的鳥……莫非是指那個?」


    「咦?」


    「你看,那邊的大鳥。」


    理人追隨愛妮的視線,往前方看去。


    (————)


    理人呼吸差點停了下來。巨大鳥群呈v字列隊,往寺院所在的山頂方向飛去。


    是巴堤雅和響子的鳥。


    「——伊休安!」


    理人喊道。


    一頭金發慌張地冒了出來。


    「你這家夥是怎樣?虧我還專程配合你到現在,你都不守約的意思嗎?」


    「現在已經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了。那是路葉的鳥!她們來了!」


    理人指向鳥群,伊休安的目光整個變了。緊跟著,哈謝姆從馬車中跳了出來。


    「哈,差不多同時抵達嗎?剛剮好。」


    「伊休安,走吧。動作得快點了。」


    「好,那當然!」


    烏露絲拉也拉著裙子跳下馬車,翩翩落地。


    「迪達,你就待在這裏顧馬車。愛妮就交給你了。」


    「大哥哥!我也要去!」


    「現在你先在這裏等。拜托你了。」


    路上的行人也對著不熟悉的巨鳥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理特。」


    「愛妮,不好意思。馬車和迪達就拜托你了。我一定會回來的,到時再陪妮娜聊聊。在那之前就麻煩你了!」


    現在能說的就隻有這些了。


    理人丟下她們,竭盡全力在繁華大街上奔馳而去。


    在他們抵達寺院的山腳下時,看見山裏的某個角落竄起火舌。


    (果然又是從空中發動攻擊。)


    不管是離宮也好,劇場也好,已經沒有差別了嗎?對方這種不擇手段的做法,讓理人氣得牙癢癢的。她們為了得到石頭,居然連這種事都做得出來。


    (不會再讓係們為所欲為。)


    正要參拜禮拜堂的信徒們,看著煙霧升起的方向皺眉。伊休安說著:「理人!動作快!」,就飛奔上了石階。


    山


    腳的禮拜堂距離修行僧居住的本院之間,除了冗長的石階外,還有一道堅固的門做間隔。門和以前一樣緊閉著。


    或許是由於這場火災的關係,這一帶連守門人的身影都沒看見。


    「英雄大人,怎麽辦?要用烏露絲拉的蜘蛛絲嗎?」


    現在可沒有閑工夫拖拖拉拉的了。


    「我要打破這道門。」


    「啊?」


    「伊休安,退開。剛·壓·突·迅——擊破!」


    「哇啊啊!」


    理人將手放在劍柄上,一口氣拔劍揮到底。以鐵材及橡木造成的厚重門屝,連門閂都被一分為二,倒落地麵。


    等煙霧彌漫的沙塵退去,眼前看見長長的石階。


    哈謝姆在後方吹了聲口哨。


    「走吧。」


    「你啊,突然搞這個,很危險耶!」


    「我可是有事先預告了。」


    理人冷冷回了伊休安這麽一句之後,加快腳步。雖然目前山中的火舌隻有出現在一處,但是還沒有被撲滅。得快點才行。


    在以前也曾經爬過的冗長石階上快步前行。跑著跑著,看見前方出現了一個人影。


    (是誰?)


    本來以為是瓦特的修行僧,但——並不是。從一頭留至腰間的栗色長發看來,是個女人。


    垂下的瀏海遮去半張美麗的圓臉龐。


    樹蔭的風吹動著深墨綠色的長袍,那是——


    「巴堤雅!」


    在理人認知到這一點之前,啥謝姆已早一步喊道。


    (那個人就是巴堤雅?)


    那位拒絕嫁入將軍家,下落不明的賽涅爾家的公主。拐走響子,成群結黨妄想改變世界的女魔法師。


    「勇者理人!我就知道你會來!」


    巴堤雅的聲音比想像中更加冷靜。


    形狀漂亮的唇瓣勾勒出高貴的微笑。


    理人並未懈怠警戒,手放在腰間的劍上。


    「——請把路葉還給我。」


    「別說傻話了。你忘了響子說過什麽了嗎?」


    「那是!」


    「響子可是自己做出了選擇。她可是被你遲鈍到極點的行為給擊垮的,即使整個人沉浸在悲傷之中,還是做出了選擇。她才是真正具有勇氣之人,勇者響子。」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英雄大人,夠了。聽這女人講話隻是浪費時間而已。」


    哈謝姆抓住想打破沙鍋問到底的理人的肩膀。手裏緊握著一把不知從哪裏拿出來的紅柄長槍。


    他滿是怒氣的眼神,看著明明應該是他親生姊姊巴堤雅。


    「喋喋不休地一直說著別有深意的話,刺激別人那根本不存在的罪惡感,這種方法對一本正經的人不知道有沒有效呢。特別是像英雄大人這種人。」


    「哎喲,你真過分。我隻不過是代響子說出她心中炙熱的想法而已。」


    巴堤雅毫不動搖。


    「大部分的男人都不會去承認自己在別人身上造成的傷害。到底是為什麽呢。眼睛被蒙蔽了嗎。」


    「喔喔,原來如此。您這雙了不起的慧眼所找到的就是賢者之石嗎。」


    哈謝姆一提到石頭的名字,巴堤雅立刻眯起單邊眼眸。


    「你也知道聖石的事啊。」


    「當然囉。你還是少自以為『隻有你最有智慧』比較好。如你所說,世界很大的。搞不好也有我們知道,而你不知道的事呢。你打算怎魔辨?」


    哈謝姆泰然自若地撒著謊。


    理人看著他這副賭徒的模樣,佩服地瞠目結舌。他似乎是為了不讓對方察覺,我方掌握的訊息其實壓倒性不足。


    巴堤雅看著眼前語帶挑釁的哈謝姆,籲出一口氣。


    略感遺憾地說:


    「……也是呢。我有興趣。不管什麽事我都想聽聽看。特別是你說的話。不過,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你說什麽?」


    「時機已經來臨。石頭完成以後,根本不需要其他真理。沒錯吧?」


    語畢,她抬頭望向天空——就這瞬間。


    從敘說著的巴堤雅身後,斜上方的山中,湧上一道巨大光柱。


    (是光。)


    (好強的一道光。)


    地點和剛剛竄出火舌的地方幾乎一致。


    具有如突破天際般的壓迫性的光。光芒。無聲無息閃耀著的七色靈光。感覺充滿了光隻是看著就會把人吸進去的力量。


    「那是什麽……」


    巴堤雅凝視著光芒的方向,語氣略帶恍惚喃喃道:


    「你們看看,這才是真正幸福的開端。多麽美妙。」


    光柱顏色微妙變幻,顏色甚至也染上周圍的雲層。無法判斷它究竟會擴散到何種地步。


    「——喂,理人。」


    伊休安的聲音把理人拉回現實。


    「你自己一個人先去!你去得了吧?」


    這句話點醒了理人,他點了點頭。


    「知道了!」


    理人取出寶珠,嵌入劍柄中。在心裏強烈默念著。周遭卷起狂風,理人飛了起來。


    但是,理人前進的方向立刻遭到阻攔,乘在巨鳥上的敵兵一同開始發射火箭。


    理人一邊避開襲來的火箭,一邊砍殺敵人。


    「哇啊!」


    連同騎乘的鳥兒都被一同劈開的士兵,往山穀墜落而去。


    地麵的部分,伊休安一行人也已開始與巴堤雅和她的同夥展開交戰。


    雖然理人有一瞬間猶豫著是否該回去,但是手中運用著錨槍的伊休安,在交戰中抬起頭對他說:


    「這邊我會想辦法!你就別管了,快去!」


    聲音強而有力。理人重新專注於聖劍上,飛離現場。


    加速沿著山坡往上而去時,才發覺四處都正在交戰。敵方從上空以火箭或魔法發動攻擊,瓦特僧則是正努力擊落他們。還有一些是敵方墜落地麵後,轉為小隊交戰的地方。


    戰況最激烈的還是在剛剛湧起光柱的地點周遭。


    為了守護光柱,將其團團包圍的敵兵們已擺好陣式,形成讓亙特僧人們無法靠近的陣形。


    (那是——)


    在持續進行攻擊的瓦特僧人中,理人見到一張熟悉的麵孔。那個人是詞庫諾,從前也曾受過他的照顧。


    「訶庫諾!」


    理人砍殺著敵人,降落在地麵。


    或許是因為他從空中出現,一開始詞庫諾還大大警戒著,但是立刻注意到理人。


    「你是——相川閣下!」


    「我是前來援助的。可以告訴我現在是什麽情況嗎?」


    詞庫諾打倒交戰中的其中一人之後,退至後方。他取下眼鏡,擦去汗水。


    「也沒有什麽情況不情況——在我們察覺時,就已經是這個情況了。一開始隻是要警告來山裏搗亂的無禮之人——」


    據他所說,最近這陣子,絡繹不絕的有人跑進禁止進入的山區,采集山菜或是尋找樹上的果實。在現場情況得到控製後,本來隻是想警告一下這群人,沒想到剛好看見有個陌生集團正在挖掘斜坡土壤。


    「那些人就是眼前這群人嗎?」


    「是的。他們不聽從我們的警告,開始用魔法或從高空射下火箭攻擊我們。在這段期間內,挖掘的動作並未停歇,最後終於湧上了這道光柱。」


    帶著厭惡看著眼前的光柱。


    粗細約夠十人進入的光柱,一直延伸至天空的盡頭。一群穿著同樣綠色服飾的集團固守在光柱之前。如萊娜信中所提,這群人中的人種及性別五花八門。


    「這群家夥看起來似乎不想從這裏離開——應該說是無法離開。相川閣下是否知曉這群人是什麽人?」


    「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他們似乎在依耶馬路特的蒂瑪尼,以及威爾塔米亞的古萊利雅采取了類似的行動。目的是想用『賢者之石』來改變世界。」


    「賢者之石?」


    「是的。寺院的人不知道對這東西有沒有頭緒?」


    「——詞庫諾導師!一切準備已經就緒。」


    另一方麵,有其他瓦特僧人正往此處飛奔而來。


    「終於來了。等得我急死了。」


    「非常抱歉。現在隨時可發聲。」


    詞庫諾重新對理人進行說明。


    「我想使用聲明炮。相川閣下應該也知道這個東西。在大師仙逝後,這是利用我們瓦特寺院的奧義成就的最大神器。」


    「是那個東西嗎?」


    理人也還記得這個兵器。當初此兵器被投入魔神一役的模樣,在他心中留下了強烈的衝擊。


    ——這個聲音將化為神的旨意。


    ——這股意誌將化為神的聲音。


    ——毀滅吧,毀滅吧,毀滅吧。


    沒錯。強壯的瓦特僧人門前進在青翠茂密的山中斜坡上,和當時一樣,他們的肩上扛著巨大的鐵製神轎。


    在從前的戰役之中,就連魔神的魔獸都可以一炮擊飛。


    ——這個聲音將化為神的旨意。


    ——這股意誌將化為神的聲音。


    ——毀滅吧,毀滅吧,毀滅吧。


    每當他們口中交織著低沉的祈禱聲時,那股力量便會被送入神轎之中,增強數倍之後存積其中。擊出時便化為可劈開威脅的波動。


    如詞庫諾所言,這是瓦特寺院的最終兵器,也是最後的王牌。


    「沒問題吧……」


    「或許也會有人覺得這手段太過強烈。但是,聽聞剛剛相川閣下的話,更加覺得不可放任其如此為所欲為。」


    詞庫諾一邊看著僧人們爬上斜坡,開口說道。


    「老師生前雖然沒有提過是因為那個什麽賢者之石的關係,但是曾經說過一句話,『寺院會建在此地也是有其原因的』。」


    「——那是。」


    總覺得刃霧的聲音又清晰的在耳邊響起似的。


    如果他還活著,或許還能聽到什麽不一樣的消息。深深覺得真是痛失一位人才。抬了抬下巴,點點頭。


    「相川閣下,能不能麻煩您去通知正在對岸交戰的人,我們這裏隻要力量一補充完畢,就會立刻發炮。」


    「知道了。我立刻去!」


    用單手讓聖劍飛了出去。


    為了讓兩邊都聽得到,他飛翔在空中,對著正在光柱周圍交戰的瓦特僧人及敵兵喊叫著。


    「要用聲明炮了!快撤退!」


    正使用長槍和敵人交戰中的瓦特僧人,嘴裏說著:「終於來了嗎!」開始改變方向。其他的僧侶們也一個接一個開始離開現場。


    「此事一並告知前來尋找賢者之石的家夥。警告!不想死的話現在立刻撤退!」


    理人在空中飛翔,扯著嗓子喊了好幾次。


    (——動也不動啊。)


    雖然理人已提出警告,但敵方卻絲毫沒有要離開光柱周圍的意思。如果時間還夠,理人早就自己動手打倒所有人,把他們全趕出射程範圍外了,但是已經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了。


    理人改變想法,至少先讓自己人一個不漏地離開——此時,理人看見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人物。


    那個該不會是。


    「妮娜!」


    沒有錯。有個小孩子蹲伏在大樹的樹幹下方。


    那是愛妮的女兒——妮娜。


    理人立刻直奔往她身邊而去。


    「妮娜!你是妮娜吧!」


    被淚水沾濕的臉龐看向理人。雖然全身四處沾了些泥土,但是並沒有看到明顯的外傷。理人在她麵前著地。


    「……啊、嗚、你、你是誰?」


    「是我。理人——不對,是理特。」


    「理特……騙人,是理特!」


    「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嗚、嗚哇啊啊啊!」


    妮娜話都還沒聽到最後,整個人撲進理人懷裏。


    「我、我的腳扭到了,沒辦法走路。」


    「這樣啊。隻有腳嗎?其他地方有受傷嗎?」


    「唔、其他人、大家、丟下妮娜和小皮逃走了。」


    「大家是指你的朋友嗎?」


    「對啊。妮娜隻是想要喂小皮而已,就這樣而已。」


    妮娜一邊哭著,拉開胸口前領給理人看。裏麵有隻全身長著白色胎毛的長尾雉雛鳥。


    「因為山裏比較多小皮可以吃的東西……」


    「……原來如此……」


    「理特,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小小雛鳥全身顫抖,嗶地叫了一聲。緊抱著雛鳥的妮娜也抽抽噎噎地哭著。


    雖然理人明白了愛妮口中的「同盟成員」的目的,和不可靠的結尾,但是這實在——


    (——話說回來,待在這裏不就完全是直擊的範圍內嗎!)


    還有幾秒?雖然理人以手勢拜托他們先中止發射聲明炮,但是感覺並沒有傳達成功。瓦特僧人們的祈禱聲感覺愈發響亮。


    (來了!)


    炮台噴火了。


    理人將妮娜打橫抱起,發動聖劍。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及清澈如水的透明閃光揚起。


    「——唔。」


    千鈞一發擦過正盡力逃遠的理人腳邊。


    不穩定狀態下的飛行,最後順勢飛人樹叢之中就這麽停了下來。首要就是先確認妮娜是否平安無事。雖然抖個不停,但看起來應該是不要緊。理人鬆了一口氣。


    「……果然還是很厲害啊……」


    總覺得久違地認知到聲明炮的威力有多強大。剛剛要是稍微被卷入,應該連同妮娜兩人都不知道會被吹到哪兒去了。


    然後,看了看遭到攻擊的中心地點,光柱已經消失了。


    (咦——)


    地麵有個像火山口的淺淺凹洞,還稍微帶著燒焦的痕跡。


    「剛剛那發炮擊……讓消失了……?」


    「如果是就好了。」


    理人驚嚇之餘,屏住氣息。


    有個少女正以輕巧的腳步踩過燒焦的斜坡,往他的方向靠近。


    帶著光澤的黑色短發。偏黃的白皙肌膚,以及有著黑色大眼珠的爽朗麵容。這位即是過去曾在同校的同一個委員會中共度過校園時光的同年級同學。


    「那個人是迷路了嗎?是你幫了她啊。相川同學還是跟以前一樣溫柔呢。」


    「路葉——」


    她身上穿的服裝,是件和巴堤雅一行人相同,以綠色為基底的洋裝風禮服。


    不知從何處吹拂而來的焦黑的風,吹拂著她的裙襬。路葉響子確確實實存在於此處,帶著若有似無的微笑看著理入。


    *  *  *


    劍與劍強力互相碰撞。緊接在火花四散之後,有一邊倒下了。


    就這是僅在轉瞬之間發生的以命相搏。目前伊休安還是留下來的勝利者。


    要趕在對手察覺之前,一切都要快、快、快!


    「啊!」


    在錯身而過時被砍傷的聖剪使徒,壓著手臂滾落石階。此時,伊休安已決定好了下一個敵方目標。


    「可惡,被這麽一個小姑娘給……」


    「巴堤雅大人!請您務必阻止這個女孩。」


    不需哀嚎的敵人開口,伊休安的目標自然是身穿綠色長袍的女魔法師。


    「巴堤雅·拉魯魯克!」


    斜坡上的風吹拂著她豐盈的栗色發絲。在這蒼翠的山中,巴堤雅露出女魔王般的笑容。


    這次一定要阻止你!


    「——來吧!」


    巴堤雅·克魯魯克,是個如文字所述,變幻自如的女子。


    伊休安以更快的速度飛奔上石階邊緣。途中高高躍起,把生於兩側的樹木當成跳台,變化前進的路線。再從該處對準巴堤雅,擊出錨槍。


    巴堤雅並未取出她所擅長的鐵扇,嘴裏開始詠唱咒文,從人身化為鳥兒的模樣,閃過伊休安的錨。


    這次換烏露絲拉所操縱的蜘蛛絲襲向鳥兒。


    「烏露絲拉!」


    「不會讓她逃走的。」


    大範圍放出的網狀絲線纏上巴堤雅的身體,把即將起飛的她又拖回地麵。


    「哈謝姆!」


    「收到!」


    緊接著,哈謝姆手持長槍跳了起來。但是——就在即將貫穿她翅膀的那一刻,巴堤雅再次變回人形。鐵扇與長槍在蜘蛛絲之下交會,最後是由巴堤雅撥開了哈謝姆的長槍。


    「嘖!」


    長槍大幅度回轉,往後方飛去,最後尖端刺進了石板路的縫隙之間。


    哈謝姆心想,又是這樣的結果嗎?


    雖然其他的敵軍已被擊退得差不多了,但這個巴堤雅有著變幻自如的軀體,以及驚人的體術,可說是個大難關。


    伊休安、烏露絲拉以及哈謝姆的體力都已消耗不少,氣喘籲籲。


    「居然給我三番兩次變來變去、變來變去的……我說你至少選一下要當人還是當鳥吧……」


    伊休安擦著汗水,忍不住碎碎念著。


    說到底,提到魔法師,大部分都是在後方,有眾人支援的情況下施放遠程魔法。這一點,連海達爾都不例外。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把魔法用在近身戰中。比想像中更難交戰。


    「因為那個人跟我一樣身懷母親所傳授的絕技。就算沒有魔法也很能打喔。」


    「啊——是啦是啦。」


    真不希望聽到的情報。


    「不過,對方也已經到極限了吧。太多次的變身已經影響到她的腳部和腰部。」


    「是這樣嗎。那下一擊就是勝負關鍵了。」


    或許真如哈謝姆所說。他們死纏爛打設下的許多圈套,讓巴堤雅的呼吸也亂了起來。即使她想裝得若無其事,仍藏不住神情中流露出來的疲勞。


    對方也決計不是個萬能的魔女。


    「喂,巴堤雅·德拉,怎麽樣?差不多想休息了沒?要喝茶我可以奉陪。」


    「——不要用那個名字叫我!」


    栗色發絲全都站了起來,難得提高了音量。


    此刻,她終於露出破綻。伊休安可沒有放過這一刻,右手拿著短劍,一口氣發動攻擊。


    「啊!」


    巴堤雅披頭散發往後退去。伊休安的攻擊並未減緩,不斷刺出短劍。


    斜坡前方響起如地鳴般的聲音。那是理人剛剛飛去的方向。雖然很在意,但是現在可沒有閑工夫去擔心那邊發生了什麽事。竭盡全力攻擊眼前的女魔法師。


    「呿!」


    巴堤雅無法招架,又施了魔法變成鳥兒。伊休安以錨槍往正要起飛的她擊去。


    帶著鋼索的勾子纏上了她的右腳,就是現在!


    「啥謝姆,來幫忙!」


    兩人合力把她拉下地麵。


    以鳥的姿態被五花大綁的巴堤雅正在不停亂動。伊休安對她說道:


    「——別變回人喔。如果你不希望鋼索陷入腳部而害你不能走路。」


    巴堤雅似乎本來真的要開始詠唱咒文,然而被猜中自己心思之後,她筋疲力竭地安靜了下來。


    「姊姊,你還真是難搞啊。」


    哈謝姆手裏拿著不知打哪拿出來的新劍,抵著巴堤雅說道。


    巴堤雅灰頭土臉看著哈謝姆。


    「……哈謝姆,你變強了呢。我真為你開心。」


    「真不像是你會說的話。」


    「我可是真心的呢。」


    「——你們兩個快看。」


    一旁的烏露絲拉指向高空處。


    「烏露絲拉,怎麽了?」


    「那個……光柱不見了。」


    「咦?」


    正如她所說。


    一直到剛剛為止還綻放著明亮光芒的通天光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縱。


    「剛剛那個地鳴……是理人幹的好事嗎?」


    「哈!巴堤雅!正是如此。」


    哈謝姆高聲說道。


    「不管你們有什麽企圖,我們都會阻止你們的野心。即使是接下來也不例外。就跟阿耳戈斯一樣。我們這裏有無名勇者,那東西就是證據!


    他指了指鴉雀無聲的山頂附近。


    巴堤雅回給親生弟弟——一場大笑。


    「巴堤雅·德拉!」


    「啊哈、啊哈哈哈!我呢,我可是拉魯魯克喔。我是伊拉·拉魯魯克的女兒巴堤雅。其他不管什麽樣的名字,我都不需要。吶,哈謝姆,不用逞強了,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因為她無法變回人身,所以伊休安一行無法得知她是用什麽樣的表情說著這些話。不過,她熱切的語氣中確實充滿喜悅之情。


    「異譚的聖石是什麽樣的東西、會被以什麽樣的形式、怎麽樣被帶來這個世界,其實你根本一無所知——我有說錯嗎?」


    「我。」


    明明知道自己答不出來。


    「沒錯。如果你們知道些什麽,就不會說出這種話了。是你輸了。現在所存在的秩序、有形的世界。就是這麽回事。哈謝姆,你真可憐!」


    這個女人到底相信什麽?到底有什麽根據?這是伊休安第一次感覺到莫名的不安。


    (賢者之石到底是什麽玩意兒——)


    *  *  *


    「啊啊啊啊——!」


    托托·啥爾涅拉不自禁地發出很大的聲音。


    這是發生在國立魔法學院圖書館塔內的事。在取得首席魔法師海達爾·瓦畝的通行證之後,接連幾日都馬不停蹄查找著資料。


    「——怎麽了?有什麽令人在意的資料嗎?」


    「有了有了。蘿穀小姐,找到了!」


    托托帶著黑眼圈點了點頭。同樣已經耗去許多體力的蘿穀,移動浮板靠近她身邊。


    「終於找到第三筆關於女神遺落石頭的資料了!總算是來到了盧卡利亞了啊!」


    「確定沒有錯嗎?」


    「是的!這個紀錄的時間相當近。真是場漫長的旅程啊……!」


    雖然並不是自己親身踏上旅途,但是有這樣的感覺。


    除了極為短暫的淺眠和塞了一些簡單的餐點以外,這幾天幾乎都窩在這座塔中。為了查找資料,在書與書之間四處奔走,簡直有如花上許多時間的虛擬旅行一樣。


    「特徵似乎就是女神異譚會隨著國家與時代有著些微的差距。」


    「這個之前你也有提過。最古老的就是維茲納亞的內容了吧?」


    「是的。烏露絲拉在地下所看到的那個內容,應該就是最古老的了。女神遺落了可以實現所有願望的石頭,然後為了爭奪石頭引起了很大的紛爭。女神一怒之下便收回石頭。」


    他們已得知在其他維茲納亞時代的遺跡之中,也曾挖出會令人聯想到類似故事的壁畫及石板。但是,在幾乎沒有留下任何關於異譚的文字紀錄的情況下,為什麽巴堤雅一行人會去追尋


    理應已被收回的石頭呢?一切到此便再度卡住了。


    「然後,接下來找到的是在威爾塔米亞的傳承。這個傳承是在更往後一點的時代,是關於偷走魔法之石的男子的故事。」


    「也就是說,不知道魔法之石是不是就相當於賢者之石對嗎?」


    「沒錯沒錯。」


    托托點頭。


    由於怎麽找都找不到完全一致的紀錄,所以便把尋找的地區從依耶馬路特一帶放寬到威爾塔米亞這邊。即使如此,雖然還是沒有找到相當於賢者之石的內容,不過倒是找到了提及極為相似的石頭的民間傳說。


    「告訴我細節。」


    「好的。這傳說的內容是,有位男子從戰亂不斷的沙漠之國中偷走了魔法之石,最後輸給石頭的力量而墮落。」


    原因是男子並沒有利用魔法的力量用來征服四處,而是使用在好不容易才獲得的家人身上。幼子免於饑餓,妻子的病也治好了。但是,石頭的力量實在是太強了,男子的身體被石頭的魔力給吞噬了。


    「害怕牽連家人的男子,最後丟下妻子,踏上流浪之旅。」


    「真是個寂寞的故事。」


    「是啊。不過,這個故事的結尾也跟其他故事一樣,都是『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石頭和男子』……!」


    「幫不上忙。」


    「真的……!」


    但是,托托並沒有認輸。充分發揮海達爾通行證的力量,更加擴大搜索的範圍,費盡千辛萬苦找到的是更遠的鄰國,盧卡利亞獨立國的傳說。


    「這個傳說呢,是在說一個女孩子把力量太過強大,隻是碰一下就會使人發狂的聖石,埋在世界各地的故辜。」


    「聖石——異譚的聖石。這個和巴堤雅她們提到的單字一致。」


    「是啊,沒錯。她們的發言可能也是根據盧卡利亞的傳說吧。」


    「可以告訴我是個怎麽樣的傳說嗎?」


    「好的。這個傳說還滿有趣的。裏麵有出現類似理人大人的人喔。」


    這麽說起來倒真的還挺吻合。


    托托打開手邊的古文書。雖然以古威爾塔米亞文撰寫,卻是以簡單易懂的語匯寫成的傳說,所以即使是托托也勉強能讀懂。


    「蘿穀小姐,準備好了嗎?有顆極為強力的聖石,某一天和男子的屍體一起掉在某處。找到這些的人們,雖然也嚐試想要去碰那顆聖石,但光是想要把石頭拿起來,就快要令人發狂。然後大家就開始爭著到底誰可以拿到這個聖石。不過最後卻被一個女孩從旁搶走回收了。」


    「搶了就逃……這點跟威爾塔米亞的傳說一樣呢。」


    「不不,不是這樣的。不知道為什麽,就隻有這個女孩接觸了聖石卻依然可以保持清醒。」


    「什麽意思?」


    根據關鍵的古文書,那位特別的女孩並未沉溺於石頭的力量之中,並認為這麽危險的聖石應該遭到封印,就把聖石分成三塊,離開國家開始了埋石之旅。


    「女孩把其中兩個埋在威爾塔米亞,再把另一個埋在盧卡利亞。最後她在盧卡利亞組成家庭,並在這些家人的照料下離世。」


    「我懂了,不過……這哪裏像勇者理人啊?」


    「那個女孩的特徵啊。明明沒有任何人教她,她卻能夠自由地操使各國的語言。她的名字叫靜,有著一頭黑發、偏黃的肌膚。」


    蘿穀瞪大細長的雙眼。托托手裏拿著古文書,點點頭。


    「——不覺得對方想做什麽事稍微有些明朗了嗎?他們會不會是想依照這個盧卡利亞的傳說,將一分為三的聖石收集起來,再次合而為一呢?然後,正因為她們知道,隻有像理人大人這樣,不在這個世界的因果內的人才能駕馭完成後的聖石,所以才會盯上響子——」


    目的正是為了以「異譚的聖石」改變世界。


    「等一下,托托·哈爾涅拉。在依耶馬路特時,那些人不是用了既不是魔法,卻也不知道是什麽的方法放火燒城嗎?」


    「是的。我覺得需要詳加調查,才會知道他們用的是什麽方法……」


    「然後,根據萊娜·艾魯恩的信件,在她接觸到響子·路葉的時候,她已經得到感覺不像人類的力量。」


    「是、是的……」


    接連不斷的問題風暴。點頭的托托也漸漸明白蘿穀在擔心什麽。


    「簡單來說,劇場會燒起來,不是因為魔法,也不是因為火箭。有可能是她用了石頭的改變能力放火燒了劇場。也就是說她們已經得到一部分的石頭了?」


    「這個嘛……如果從最後一個傳說還在盧卡利亞流傳來思考,那個會不會是在盧卡利亞國內出土的石頭呢?即使隻有三分之一,我覺得應該也能得到一部分的力量。」


    「那之後,她的移動路線呢?」


    「這、這個,這個嘛,她們在威爾塔米亞的古萊利雅進行挖掘作業之後,下一個地點是瓦特寺院,所以——」


    托托和蘿穀兩人麵上血色盡失,如對著鏡子般麵麵覬。


    「該不會——這次聖石就完成了吧?」


    *  *  *


    ——相川同學還是跟以前一樣溫柔呢。


    說著這句話的路葉響子,彷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站在理人麵前。


    臉上和那個時候一樣,帶著爽朗的笑容。


    「路葉……」


    「相川同學很溫柔。但是,那份溫柔也會令人痛苦。真是兩難呢。」


    彼此身上穿的都不是高中製服,而是這個世界的服裝。理人身上穿的是海達爾給的藍色大衣。響子則是穿著屬於敵方組織的綠色禮服。


    她衣服上的蕾絲和緞帶,在燒焦的山間斜坡的映襯下,格外突出顯眼。但是,那並不是因為禮服不適合她,也不是因為她是來自異世界的人——


    「吶,相川同學,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時的事嗎?我啊,當時還遲到,然後相川同學來了——」


    「……嗯,我還記得。那是開學典禮的時候的事對吧?」


    「真的嗎?太好了,我之前還以為你肯定已經忘記了呢。」


    「路葉。」


    「怎麽囉?」


    「我在蒂瑪尼見過赤蜂劇團的布裏戈團長。」


    硬生生打斷她,並開始談及這些事時,響子第一次露出驚覺什麽的表情。


    人在這裏,怎麽可能是要談本來的世界的事呢。


    「雖然他被抬進了教會,但是還有意識。其他的所有人雖然受了傷,但似乎都沒什麽大礙。」


    「團長……」


    「路葉,我們一起回去吧。跟他們見個麵,好好談談。現在的話,彼此還能互相道個歉。布裏戈也一直在祈禱你乎安無事。」


    「…………什麽嘛。也隻不過受了這點程度的傷而已啊。」


    「路葉!」


    「背叛別人的代價居然這麽輕。早知道應該更認真的許願才對。」


    響子盯著右手手掌,感慨地低語著。理人卻變得更加激動。


    「……路葉,你說這句話,是認真的嗎?」


    「什麽認不認真?」


    她應該心知肚明吧?在四處大肆破壞,製造出大量被害者。如果這不是因為被洗腦了,就肯定是瘋了。


    「你可是放火燒了一個劇場啊!裏麵還有人的!」


    「相川同學,別這樣嘛。你該不是覺得我很奇怪吧?」


    響子對著啞口無言的理人,直接反問他。


    「好不容易才見到麵,你卻突然就丟出這個話題……是沒差啦。你愛這麽想就這麽想,我也無所謂。不過啊,那又怎麽樣?最開始就是以勇者身分被召喚到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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