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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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我孕育孩子吧?」


    在昏暗的倉庫中,隻有一絲陽光照射進來。


    那個橫臥的全裸少女注視著我,如此說了。


    雖然隻是巧合,不過,現在的狀況呈現好像是我推倒少女的姿勢。我本身是完全沒有那個意思的,但少女看起來極其認真。


    她一頭及腰的銀發傾瀉而下,身體曲線沒什麽起伏,就像是童話中的妖精一樣。也正因為如此吧?現在我把這個少女壓倒在地——而且,還是在過去曾經拯救了世界的神的蛻殼上——這整件事感覺不太真實。


    「……什麽?」


    我臉色僵住,也沒辦法反應很快地回話。原本希望她能夠笑著說隻是開個玩笑,隻是想捉弄我這個無法抗拒女人的人,但少女的表情卻毫無變化,仍舊是那麽地認真。


    不知道為什麽,她那雙直盯著我看的琥珀色眼眸,讓我聯想到了自由自在不受束縛的貓咪。她眼底蘊含著一股不可思議的力量,讓我的視線無法移開。


    我咽下一口唾液,用感覺就快要變調的聲音反問:


    「你、你說孕育孩子,是認真的嗎?」


    「如果不是認真的,我就不會說這種話了。」


    少女並未表現出不滿的樣子,隻是一貫的淡然。她緩緩地伸手觸碰了我的臉頰。


    「我想和你孕育孩子。」


    「——呃。」


    纖細的指尖輕撫過臉頰的感覺,讓我渾身酥麻了起來,就連頭腦仿佛都失去了思考能力,所以我根本無法理解少女所說的話。


    外頭傳來了響亮的警鍾聲與人們的喧囂聲,煽動著迫近的危機感。我無法立刻回答她的問題,隻是默默地在心中問了自己一句。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〇


    我——馬基特·梅菲爾德離開從小生長的村子,踏上前往王都的旅途。當我從第二個落腳處再度啟程時,早晨的薄霧都還未散去。


    剛離開村子的時候,驛站的四頭馬車行徑的道路非常狹窄,隻是簡單除個草再整平地麵而已。但是,現作的道路卻非常寬闊,足以讓好幾台馬車同時通過。


    車上的乘客隻有我和一對老夫婦而已。一大清早的,這也難怪吧。


    即使已經度過了冬季最嚴寒的時候,早晨仍舊非常冷。我拉緊大衣的衣領,將精神集中在手中的礦石上,透過魔力的傳導讓礦石溫熱,但這也隻能當作一時的慰藉而已。


    令人慶幸的是,現在並未下雪。要是積雪的話,就會阻礙了馬車的行進,最重要的是,那並不是個好預兆。


    雖然這時候很想看個書之類的,但是就憑從車窗照射進來的淡淡曙光,還沒亮到足以讓人看書的程度。看來現在隻能暫時放任身體隨著馬車晃動了。


    這時,我耳邊傳來了細微的聲響。


    砰鏘、砰鏘地,那是猶如巨人走路般沉重而規律的聲音。而且聽得出來其中含有某種金屬特有的堅硬感。


    當我一意識到那是什麽東西時,身體立刻反射性地從車窗探了出去。透過層層薄霧,我看到了山腳下有個小小的身影,當下不禁發出了一聲讚歎,口中同時嗬出一團白霧。


    「是機鎧啊……」


    那東西似人非人,從這裏看雖然隻有豆子般的大小,但實際上卻擁有將近二層樓的高度。


    此刻,那些巨大無比的鎧甲部隊正踏步走著。


    但是太遠了,根本看不太清楚,我不由得有點焦躁。這時,不知道一旁的老紳士是不是看出了我內心的躁動,他遞給了我一支雙筒望遠鏡。


    「年輕人,要不要用這個?」


    「啊,謝謝您!」


    我對他彎腰鞠躬,深深行了一禮,然後就接過那支望遠鏡,並舉起來放在眼前。於是,透過鏡頭放大後,我看到了那威風凜凜的身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機鎧——人類為了對抗災禍之獸所創造出來、有如神的替身般的鎧甲機器。


    組成部隊的機鎧總共有六具。是由三具負責防禦的重裝型機〈德萊戈〉,還有三具負責攻擊的通用型機〈米斯洛特〉所組成的標準隊伍。


    機鎧行進的身姿隻能用雄壯威武來形容。他們擁有人類的外表,但又根據戰鬥要求而賦予特殊的改造。當我沉醉在他們精美的形貌時,老紳士突然朝我開口問道:


    「那麽,他們是哪裏的部隊呀?」


    當他這麽一問之後,我就將視線移到機鎧的肩上所描繪的隊章上麵。


    「他們的隊章是黑桃裏麵有兩把交叉的劍,您知道這隊章是哪裏的嗎?」


    「哦!那樣的話,就是〈第三武力〉艾胥利卿的部隊了。如果是他的話,應該就不會出亂子了。」


    既然尊稱為卿,就表示是貴族了吧?從老紳士的語氣來判斷,應該是從古時候就一直掌管這一帶的家族所率領的部隊。


    在機鎧的數量還沒有這麽多的時候,國家會將機鎧交給貴族以守護自己的領地。而隨著機體邁向量產的過程中,也整頓了整個教育製度,國家會將培育出來的機鎧操作者——也就是所謂的操鎧士編入軍隊。所以,操鎧士=領主的製度已逐漸瓦解。


    我就這樣維持著整個上半身都探出窗外的姿勢,腦中一邊複習著過去得知的情報。這時,耳邊響起了馬夫尖銳的聲音。


    「客人,這樣很危險耶!」


    「啊,對、對不起」


    我連忙縮回車內,然後麵向老紳士再度行了一禮,將望遠鏡還給他。


    「非常謝謝您。」


    「你是學生嗎?」


    看著那張布滿皺紋的慈祥臉龐,我用一股決心回答道:


    「不是……但我這趟旅途就是以此為目標。」


    沒錯——我之所以會離鄉背井前往遙遠的王都,就是為了參加專門培訓操鎧士的教導院所舉行的考試。


    〇


    【問題一·在二百字內說明曆史上足以稱作轉捩點的現象與其停息之故】


    此現象便是〈審判之獸〉的出現。過去,人類擁有極度高端的文明技術,但〈審判之獸〉突然降臨於世,使這些技術全數遭到破壞,當時便是所謂的『大崩壞』時代。人類與〈審判之獸〉之間的戰火綿延數十年之久,最後在四具被稱為神之化身的聖骸幫助之下,順利將〈審判之獸〉封印。此後,人類便開始邁向複興文明之道路。


    【問題二·盡己所知詳述導致寒害、暴風雨、幹旱等天災的真正因素(不限字數)】


    天災的真相為禍獸作祟。這些禍獸為古代的破壞神〈審判之獸〉的親族,它們擁有各種不同的屬性,並以其能力迫害人類。當人類發現禍獸的存在時,距離『大崩壞』時代已有二百年左右。用肉眼並無法看到禍獸的模樣,而它們的習性可說是極為貼近原始的野獸。至今未能探明禍獸的生命構造,然而,討伐禍獸時,可以發現它們最後會化為光子微粒消失,因此推測它們是由大氣中的魔素聚合後的結晶體。此外,禍獸喜歡單獨行動,其一生都是獨行者。


    【問題三·簡述魔力此物為何】


    魔力為人類從大氣中取得魔素後,經由體內轉換而成的能量。雖然單憑能量本身並沒有辦法發揮效益,但隻要以礦石〈法爾的心髓〉作為媒介,就能發揮出各式各樣的效果。此動力源可廣泛運用到日常用品,甚至是作戰兵器上。


    【問題四·試論述問題三所述之物與機鎧之間的關係】


    將〈法爾的心髓〉加工精製而成的〈達格劄驅動器〉,可以用在機鎧的動力部,也就是控製係統上。〈達格劄驅動器〉不僅能增幅駕駛


    者的魔力並轉為機鎧的動力,同時也具有加強駕駛者與機鎧之間的同步性,並補正五感等等的作用。


    ——像這樣,筆試全都是論說題,而且關於曆史和機鎧構造的問題特別多。我絞盡腦汁,好不容易才寫出格式比較正式的文章。


    不過,我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第二場考試就開始了——必須先移動到實技場地。三位考官將考生們從大教室帶往演習場,當我們魚貫地經過長廊的時候,冷不防地迎麵刮起了一陣強風。


    那就是一個契機。當一顆雨珠降落到地麵之後,沒多久,風雨就逐漸增強了起來。


    這場暴風讓每個人都停下腳步,並各自作出了反應。有的人躲到了柱子的後麵,有的人則當場抱頭蹲了下來。


    在有如*報喪女妖般悲鳴的陣陣陰風之中,不知道是誰喃喃說道:(編注:愛爾蘭神話中的一種女性精靈,通常被認為是死亡的象征。)


    「是暴風雨。」


    暴風雨。那是代表季節交替的自然現象。


    現在正是跨越寒冬,迎向萬物初始之春的時候。於是,仿佛是在測試人們是否有福享受暖春而降臨的禍獸,才是這場暴風驟雨的始作俑者。


    趁著雨勢稍微減弱,我們再度整頓出發。即便我盡量蜷起身子以減少被風吹拂的麵積,但還是感覺快被強風給吹得東倒西歪了。


    從刮風的強度來推測的話,禍獸距離我們非常近。當我這麽一想的時候,不知道是誰代替了我將心聲說了出來。


    「這次很近呢,真稀奇。」


    不知道大家是不是想驅除內心的不安,於是就開始接二連三地聊起來了。


    「就是說啊。通常在靠得這麽近之前,就會被軍方支部處理掉了。」


    「難道說,是因為人手不足,所以要由我們考生來處理嗎?」


    「不可能啦。」


    「倒不如說,既然都這麽近了,應該會出動〈守護龍牙團〉吧。」


    「沒錯,那樣還比較有道理。」


    〈守護龍牙團〉。能夠隸屬於軍方本部,就表示他們是精英部隊,但他們卻更加出類拔萃,還被選為君主直屬的近衛兵,可說是精英中的精英。所以,每個操鎧士都向往能夠成為如此頂尖的存在。


    隻要由那樣的精銳部隊出手,就算是禍獸,也無法對王都造成威脅,所以大家才因此感到放心吧。這時,又有一個人開口說道:


    「那反過來說呀,隻要趁現在駕駛著實技考試的機鎧大顯神威一番,說不定就能以最快的速度被招攬進〈守護龍牙團〉了哦,對不對?」


    語畢,在場沒有任何人理他,其他人的想法應該都跟我一樣吧。他的問題根本就沒有回答的價值。


    禍獸並不是那麽好應付的對手。它們橫行肆虐,人類無力抵抗。因此,在過去,大家對它們又敬又怕,將其視作來自上天的審判,等同於力量的象征。


    正因為這樣,那些能夠對抗禍獸的現任操鎧士才非同凡響。相較之下,我們這些人都還隻是個乳臭未幹的小鬼,連他們的一根腳趾頭都比不上。要說例外的話,大概隻有天賦異稟的人,才有辦法在沒有實戰經驗的情況下上場擊退禍獸。


    但是,現在每個人都以初生之犢不畏虎的心態想著同一件事吧。


    想著,自己說不定能夠成為那個例外。


    〇


    考試會場在王都外麵,當我們走出圍繞著王都的城牆後,眼前所見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而草原上已經準備好六具機鎧了。


    考官將我們整隊完畢之後,在大衣下擺不斷隨著強風飛揚的情況下,扯開嗓子喊道:


    「從現在開始舉行實技考試,請考生依照唱名的順序走上前來。」


    實技考試分成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確認考生能否操縱機鎧的基礎動作;第二階段則是三對三的模擬戰。


    考官逐一叫出順序不同的考試編號。在輪到第一組的最後一個人時,就叫到我的號碼了。


    我走向考官指示的機鎧,抓住了從駕駛艙垂下的升降用繩索,隨著繩子升上去後,一路經由機鎧的小腿和膝部,最後來到了位於胸口的駕駛座。這是我第一次搭上真正的機鎧,但其實意外地順手。


    因為之前並沒有可供實際練習駕駛機鎧的環境,所以我隻有操作過模擬裝置的經驗,因此有點不安。不過,內部構造幾乎一模一樣。堅固的駕駛座兩側有著看起來很像手鎧的配件——那就是機甲。於是,我將手伸進機甲裏麵。


    操縱機鎧並沒有那麽複雜。不如說,隻要透過機甲,就能夠讓自己的感官和機鎧同步。所以,我始終覺得比起駕駛機鎧,其實更像是穿著鎧甲、讓自己化為機鎧的感覺。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要安排操縱的訓練呢?那是因為,這種『和機鎧成為一體』的感覺本來就不夠確實。舉例來說,自己的手臂能夠伸展的距離,和機鎧的就不一樣,更遑論其它數也數不盡的細微差異。如果這些大大小小的差異累積起來的話,那不諧調的感覺會讓操作者綁手綁腳,甚至連機鎧的一根手指頭都舉不起來。


    要操縱機鎧,就必須累積麵臨到這些困難的經驗,並且要不斷思考解決之法。雖然我都是一路自學過來的,但這些就是我所能作出的最好結論。


    不過,即使隻是在模擬裝置的比賽上,我也曾獲得還不錯的成績。所以,我應該也能像平常一樣操縱真正的機鎧。我在心中這樣對自己喊話,但是——


    「咦?」


    我試著起動了一下,卻毫無任何反應,就算重複操作了好幾次,結果還是一樣。


    難道故障了嗎?雖然機鎧一直在這裏遭受風吹雨打,但隻要有好好保養過的話,應該不致於會故障吧。


    「不好意思,這具機鎧沒辦法起動耶。」


    我一向考官報告後,有個看來最年長的人過來了。


    「讓我試試看吧。」


    我聽到那粗厚的嗓子這麽說,就將繩索垂下去,然後我移動到機鎧的肩上,把駕驗艙讓給他。而考官坐進去後,毫不費力地就成功起動了。


    「這不就起動了嗎?」


    「咦?啊……很抱歉。」


    回到駕駛座上之後,我又試著起動了一次。然而,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一定有什麽不對勁,我應該沒搞錯步驟才對。


    周圍的考生全都一副「你在磨蹭什麽啊?」的表情看著我,考官也一臉嚴肅地觀察我操作的步驟。但隻要愈感焦急,頭腦反而就會一片空白,於是,我連平常是怎麽起動的都忘光光了。


    考官在機鎧的肩上似乎沉吟了一下子,然後就語重心長地告訴我:


    「好了,你下去吧。」


    「咦?不!請等等!」


    我無法接受因為起動不了的關係就被判定不合格!考官為讓拚命抗議的我冷靜下來,從容不迫地說道:


    「放心吧,暫時還不會判定你不合格。」


    「暫時……?」


    考官不再理會我的疑問,他降到了地麵上,向另外兩個同事喊道:


    「卡爾多,維瓦,不好意思,你們先進行考試吧。」


    「「了解!」」


    聽到那兩人異口同聲的回應後,考官就折回剛才走過來的長廊上了。我見狀連忙追過去。我們一路回到教導院的走廊,當風聲略減時,我就在考官的背後又開口問了一次。


    「那個……接下來要做什麽呢?」


    「本來是要直接叫你回家的。但是,一考慮到你的經曆,就覺得放棄還滿可惜的,就算那些經曆隻是操作過模擬裝置而已。」


    「那真是……謝謝您了。」


    看來是申請書裏的各大會頒發


    的獎賞紀錄拯救了我。即使隻是模擬裝置,但我還戰勝了貴族子弟,因此考官才會對我評價不錯吧。


    「像你這樣的人才,如果沒辦法起動機鎧的話,那應該有什麽特殊原因才對。所以,我才要帶你去做檢查。」


    說著,考官就將我帶到了教導院的地底下。他站在入口處,用手碰了一下鑲嵌在旁邊牆壁的礦石——〈法爾的心髓〉,走廊頓時亮了起來。


    走在人工打造的石廊上,四周回響著我們的腳步聲。經過了好幾扇門之後,考官停在了最底端的房間前麵,抬手輕敲了下門板,說道:


    「打擾了。」


    本以為沒有任何回應,但過沒多久就傳來了一道聲音。


    「請進。」


    那是年輕女性的嗓音。考官打開門走進去後,我也尾隨進入。


    「噢!」


    我不禁後退了一步。在見到房間內的慘狀後,這算是正常的反應。


    簡單來說,就是兩個字「混亂」。房間裏布滿了機鎧的零件或設計圖、堆積如山的書本、蘋果籽、喝到一半的汽水瓶,還有滲出不明油漬的紙袋——總之,不管是看起來很重要的東西,或是無用的垃圾,全都散亂成一團。


    我朝著這副景象打了個寒顫後,房內突然傳出了「咚!」地一聲。


    「啊,好痛!」


    隻見有一條像是裹著毛毯的毛毛蟲從桌底下掙紮爬了出來。應該是忘記自己睡在桌子下麵,所以起來的時候才會撞到頭吧?


    從房間裏堆積的書本內容和散落一地的設計圖來推測的話,大概是機鎧的研究者吧。可是,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才有辦法住在這種房間裏呢?


    我就這樣懷抱著怪物即將揭曉的心情,等著對方從毛毯裏露出臉來。隻見毛毛蟲終於停止掙紮,當她站起來的時候,蓋在頭上的毛毯也滑落而下。


    「唔……有什麽事嗎~……?」


    藏在毛毯下的,是一位美得足以令人著迷的少女。


    對方看起來年齡跟我差不多。她一頭金發因睡覺而翹得亂七八糟,身上穿著皺巴巴的白衣,肯定是從昨天穿到現在。雖然這身裝扮非常不修邊幅,不過在她身上卻無傷大雅,整個人看起來仍舊光采奕奕。再加上她略彎著身子,所以顯得胸部更加突出,而那可不是用豐滿這種普通的詞匯就能一語帶過的。


    她一邊說著:「眼鏡、眼鏡……」雙手一邊胡亂地摸著,考官皺著眉頭似乎想說什麽,但最後還是隻說了要事。


    「我想請您幫他做一下檢查,因為他無法起動搭乘的機鎧。」


    「無法起動機鎧?……唔嗯。」


    那個女孩子點了點頭,原本恍恍惚惚的表情,在戴上眼鏡後精神也為之一振。


    「我明白了,交給我吧。」


    「那麽就麻煩您了。我還要回去考試會場,告辭。」


    考官離開之後,房間裏就剩下我和她兩個人了。好尷尬啊……有這種感覺的好像不是隻有我而已,那個女孩子也慢慢開始轉移視線。


    看來要由我先開口吧。首先,我想知道對方的身分。


    「呃……應該稱呼你為學姊嗎?」


    既然是在教導院,就表示她是這裏的學生吧?我這麽一問之後,那女孩子瞬間愣了一下,然後搖搖頭。


    「……啊,不是,我是四月才會入學的新生,透過推薦,我會進入研鎧科就讀。」


    教導院所招募的不隻是機鎧的駕駛而已,還廣招各種機鎧相關人才入學培育。


    其中的研鎧科,就是培育機鎧研究與開發專家的一門學科。他們致力於機鎧的核心〈達格劄驅動器〉或機體構造的改良,也會研發全新的技術。因為這是一門追求創新的學問,所以極為要求學生的專業知識。而我所應考的操鎧科雖然也會學習基礎的知識,但隻有基礎對他們來說是不夠的。


    既然能夠透過推薦進入研鎧科就讀,她的聰明自然不言而喻。


    而且考官也對她用敬語,或許她還是某位大人物的女兒。我將來說不定會和她成為同學,所以還是別表現得太失禮吧。


    當我繃起神經之後,那女孩子就鄭重地朝我行了禮。


    「很抱歉沒有及早報上名字,我叫作歐莉維亞,請你多多指教。」


    在這個國家裏,她的名字並沒有這麽稀奇。可能是因為創立國家的人就叫這個名字吧,所以很多家庭都替子女取了這個名字。我也像她一樣行禮說道:


    「嗯,我是馬基特,也請你多多指教。」


    「馬基特?」


    歐莉維亞圓睜著雙眼看我。我沒料到她會有這種反應,於是問道:


    「怎麽了嗎?」


    「啊,沒什麽,你不用介意。先別管那個了,你稍等我一下。」


    歐莉維亞抿了抿嘴,開始專心整理起房間。但我覺得等她整理完,可能天也都黑了吧,所以忍不住開口說道:


    「我來幫忙吧?」


    「不用了,雖然很謝謝你,但是由別人來整理的話,會讓我搞不清楚東西都收到哪裏去了。而且,我隻打算收拾這一個角落而已。」


    「這樣啊。」


    既然如此,就隻好安靜等她收拾完畢了。歐莉維亞把堆積起來的書本移開之後,有個東西逐漸在眼前顯露了出來。那就是我再熟悉不過的模擬裝置的操作機台。


    操鎧士之所以不再是專屬於貴族的工作,主要原因有兩個。其一是教導院,當初設立教導院時,是因為生產機鎧的作業愈來愈有效率,便開始投入量產。但如此一來,就衍生了駕駛者明顯不足的問題。麵臨這個現象,前任國王便轉換過去的方針,不再將機鎧交由各地領主負責,而是成立新的軍部,積極培育人才,啟迪後進。


    不過,即使如此,貴族出生在一片能夠親身駕驗機鎧的土地,就已經贏在起跑點上了。所以,和其他人比起來,在入學時的熟練度便有相當大的差異。這是根據出身而無法推翻的道理——但是,名為演舞的模擬裝置卻成功推翻了這一點。


    演舞的基本操作就和真正的機鎧分毫不差。唯一不同的,就是演舞操縱的並非鋼鐵巨人,而是一個縮小成三十分之一的模型。不過,這讓民眾到目前為止的想法遽然改變,不再認為操鎧士是專屬於貴族的工作。演舞解決了在學習操縱機鎧上的諸多問題,不用特地找訓練的場地,也不用支付維修費,而且一般人民也能當作遊戲機來玩。在一些較為繁榮的城市裏,還有提供演舞場讓大家進行這種模型的對戰,熱鬧的程度不亞於賭場。


    要是沒有演舞的話,說不定我在半途就會放棄夢想了,所以真的多虧了這個東西。而當初對平民敞開大門的前任國王陛下也功德無量。


    「呃……啊,找到了!」


    歐莉維亞從紙堆中挖掘出了專用模型,將它擺到模擬裝置的機台旁邊,然後催我過去操作模擬裝置。


    「那麽,你在這裏坐下吧。」


    我照著她所說的坐進了駕駛座,像平常一樣把手伸進了機甲裏麵。


    「隻要起動就好了嗎?」


    「是的,麻煩你了。」


    雖然我對於步驟已經非常熟悉了,但會不會在這裏也無法起動呢?不過,看來是杞人憂天了,我的五感輕而易舉地就和模型達成同步。


    可以暫時鬆一口氣了。當我一放下心,歐莉維亞就朝我下了另一個指示。


    「可以就這樣繞房間一圈嗎?」


    「好。」


    我開始繞起這間障礙物很多的房間。當我用郊遊的心情散著步時,歐莉維亞再次下了指令。


    「可以提升速度嗎?」


    「了解。」


    於是就從郊遊變成跑步了。我


    開始在起伏劇烈的跑道上奔馳著。


    繞完一圈之後,歐莉維亞笑容滿麵地說了。


    「辛苦了,這樣就可以了。」


    雖然從她的聲音裏聽不出來對我的評價如何,但我還是切斷連結到模型身上的意識,解除了彼此的同步化。當視野轉回到自己身上時,因身體還未適應兩邊之間的差異吧,所以頭稍微有點痛。雖然每次都會這樣,但我還是習慣不了。


    我做了一個深呼吸,問道:


    「那麽,接下來還要做什麽?」


    我想趕快弄清自己起動不了機鎧的原因,然後回去考試。因為內心的這股焦慮不安,所以語調也在無意中變得有點不客氣。但是,歐莉維亞的態度好像恰恰與我相反的樣子。


    「那、那個……呃,接下來的話——」


    感覺她好像有什麽難言之隱。難道接下來要做的是很艱辛的事情嗎?


    「不用對我客氣,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


    我並不是隨隨便便就跑來考試的,絕不可能輕言放棄。歐莉維亞也許了解我的決心了吧,她十分認真無比地告訴我:


    「可以請你把衣服脫下來嗎?」


    「——什麽?」


    我的聲音都變調了。這個要求太令人意外……咦?為什麽?有這個必要嗎?


    「隻要脫掉上衣就可以了!」


    「不、不是那個問題啦——」


    即使隻有上衣,但要我在年紀相仿的歐莉維亞麵前打赤膊,還是有點——當我如此躊躇不定時,歐莉維亞就大聲喊道:


    「這是為了進行檢查!」


    「這、這樣嗎?如果是為了檢查的話,就……」


    雖然有點難為情,但我還是一鼓作氣地把衣服脫下來了,因為這可關係到自己的將來,我可不能老是扭扭捏捏的。


    歐莉維亞看到我的身體之後,馬上就「哇!」地睜圓了雙眼。


    「穿著衣服的時候還看不太出來,但你有在鍛煉身體耶!真不愧是未來的軍人。」


    「不,並不是因為我想要成為軍人才特別鍛煉的,單純是從事農業工作之後,自然就變成這樣了。」


    「農業工作?那麽,你果然是馬基特·梅菲爾德吧?」


    「你知道我?」


    我沒料到會因農業工作這四個字而讓人猜出全名。於是,當我以為這是什麽特異功能的時候,歐莉維亞繼續說了:


    「對呀,我聽說這次出現了一個滿有意思的考生。教導院相關人員間有稍微流傳過你的事跡。」


    「大概是很稀奇吧。雖然操鎧士不再是專屬於貴族的工作,但小小一介農民竟然會選擇這種危險的工作。」


    「倒不是因為那個原因大家才討論你。」


    歐莉維亞戲弄似地噗哧了一聲,然後笑咪咪地繼續說道:


    「在去年由王國軍北方支部主辦的演舞大會上,你成功壓製貴族子弟獲得優勝。而且,就算是市民大會等級的比賽上,你也得過不少冠軍吧?」


    申請書上麵有提供欄位讓人填寫比賽經曆,為了幫自己加分,我就把優勝紀錄一股腦兒地全都寫了上去。大概是因為這樣,考官才會注意到我的經曆吧。


    雖然還滿令人得意的,但我同時也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忍不住露出了靦腆的笑容。


    「消息有傳到這種程度啊?」


    「沒錯,聽說你會采取比較不一樣的攻勢之類的。」


    「是啊,因為從正麵攻擊的話,通常就隻能用力量決勝負了。當我正在苦思有沒有其他方法時,就有個武術師傅指點了我一些訣竅。我在後來的比賽當中,與其說是擋住對方的攻擊,其實是接招後,再自然地化解其攻勢。」


    「原來如此。」


    雖然歐莉維亞興味盎然地聽我說著這些事情——


    「對了,我都已經脫了,接下來要做什麽?」


    「咦?——啊,對、對不起!請你在這裏坐下!」


    她連忙指向一張很像在醫院才會出現的圓椅。我這想法應該沒錯,因為歐莉維亞接著也在另外一張圓椅上坐下,然後像醫生般用著纖細的指尖在我的肌膚上撫摸著。


    那種感覺,讓我的腦袋輕飄飄的。歐莉維亞似乎察覺到我開始心跳加快,隻見她偷偷瞄了我一眼後,又垂下了頭。


    「那、那個……再一下子就結束了。」


    她這樣一說,反而更令人難為情。倒不如幹脆當作公事,若無其事結束這一切還比較好。


    「這、這是檢查吧?所以也沒辦法。」


    「就、就是說呀,真的沒辦法呢。」


    就這樣,我們兩人說服著彼此。然而尷尬的沉默氛圍還是充滿了整姻房間。


    歐莉維亞為了在這種氣氛中轉移注意力,開始和我閑聊起來了。


    「你參加了那麽多的大會比賽,為什麽獨獨缺席中央的大型比賽呢?既然那麽有實力的話,一戰成名之後,就能透過推薦入學了呢。」


    她想問的是這個啊。我不太想聊自己過去的遭遇,但也不打算說謊,於是選擇語帶保留。


    「因為我還要照顧弟弟妹妹,總不能離家太久。要是去參加中央的大會,光是往返就要離家五天左右。但現在最大的妹妹和弟弟都已經長大了,所以我就來參加考試了。」


    我順便說了另一個原因。


    「另外就是旅費的問題了。我的老家在非常偏遠的鄉下,就連要去最近的城市玩演舞,都要先在村裏做上兩天的工作,才能湊足往返所需的旅費。」


    我回想起當時的生活,忍不住將累積在心底的事一口氣說了出來。


    「村人都是從小就在農村裏長大,他們雖然會取笑以操鎧士為目標的我,但也很支持我的決定。不過,金錢終究還是一大問題……即使如此,我還是存錢到附近的演舞場作訓練,用農民的方式努力著。村子裏的每個人,還有演舞場的常客都對我寄予厚望,所以——」


    因為心中湧上了許多混雜而成的情緒,使我沒辦法再接著說下去。


    當我回過神之後,發現歐莉維亞正目不轉睛地盯著我看。


    「……啊,抱歉,我好像不小心說了有點沉重的事情。」


    我似乎將自身遭遇說得很令人同情。雖然我對這樣的自己感到滿羞愧的,但隻見歐莉維亞緩緩搖了搖頭。


    「不,我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要是沒有像你這樣的決心,也沒辦法成為守護這個國家的軍人。」


    「……這樣啊,嗯,你說得沒錯。」


    在這之後,我們兩人又陷入沉默,卻和先前的尷尬氣氛不一樣。真要說的話,就像是我們之間多了一股信賴感,讓這股寂靜的氣氛變得既沉穩又舒服。


    「謝謝你的配合,可以穿上衣服了。」


    語畢,歐莉維亞就離開了座位,我也重新穿上衣服。


    在這之後,還有各式各樣的檢查,像是接受問診、組合模型,甚至要喝奇怪的藥,總之無奇不有,從看似有意義的事情到沒什麽意義的事情都囊括其中。


    經過這些程序後,歐莉維亞把一樣東西交到我手上,說:「這是最後了。」


    那是和胳臂幾乎等長的炮筒,通常都用來狩獵,也就是所謂的槍。


    「這應該不是……模型槍吧?」


    「對啊,是真槍。」


    有一種槍不具殺傷能力,隻能擊出空氣彈,但手上這把顯然不是。歐莉維亞點點頭之後,伸手指向桌上的瓶子。


    「以那個為目標開槍吧。」


    隻要擊中了,我就還有合格的希望嗎?


    我之前有過幾次狩獵的經驗,第一次參加狩獵的時候也成功射中了一頭鹿,還


    被人誇獎說很有天分。


    所以,沒問題的,這次也能射中。當我邊想邊扣下扳機的時候——


    「欸?」


    我又重新扣下扳機,但是,無論試了幾次,都隻傳來喀啦喀啦的幹硬聲響,完全發射不出子彈。


    「這裏麵有裝子彈嗎?」


    「當然有裝。對了,你知道這把槍的組成構造嗎?」


    「隻要扣下扳機,就能透過傳遞的魔力讓子彈發射出去,對吧?」


    「你說得沒錯。但是,那把槍是瑕疵品,要是不使用更多魔力,就沒辦法擊出子彈。」


    你想表達什麽?


    我以眼神詢問著。這時,歐莉維亞像是在斟酌用字般放慢了語調。


    「簡單來說,就是你的身體沒辦法釋放魔力。在一般的情況下,魔力能夠暢行無阻地釋放出去,但你不同,你的身體感覺像是要阻止魔力流出去一樣。」


    「你說沒辦法釋放魔力……但平常需要使用魔力的生活用品,我都能用啊!今天早上搭車的時候,我就用過溫石取暖,而且也能操作演舞。」


    「是的,正因為如此,所以你至今為止才沒有察覺到像今天這樣的異常吧?雖然能夠消耗少量的魔力使用生活用品或演舞。然而,身體卻沒辦法產出大量的魔力以起動機鎧——也就是瞬間最大魔力放出量明顯過低。恕我直言,你的體質天生就是如此。」


    「也就是說——」


    雖然也沒有問的必要了,但我仍舊不願麵對真相,隻等著對方的回答。其實我心裏很清楚,就算這樣也隻能等來殘酷無比的宣告——


    「你沒辦法起動機鎧的原因,並不在於你自身實力,而是先天體質的問題。」


    這樣一句話,不僅抹煞了我的努力,也粉碎了大家對我的期待,將一切的一切都摧毀了。


    〇


    在搭上返鄉的馬車前,我突然想到,都好不容易來到王都了,至少也該吃個美味名產之類的東西再回去。


    這樣想好像還滿厚臉皮的,我也被自己的想法給嚇到了,但心情因此振作了不少。如果能在回家之前就整理好心緒,將發生的事情當作笑話告訴弟弟妹妹們就好了——


    這時,我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雖然美味名產也不錯……


    「對了,就去朝聖那個聽說是機鎧原形的聖骸好了,也可以當作旅遊見聞。」


    於是,我折回教導院。我之所以會產生這個想法,大概是因為我步伐不穩地離開歐莉維亞的房間時,她對我說了這麽一句話。


    『願聖骸護佑你。』


    從前,這個世界一度麵臨毀滅。


    而拯救了世界的,就是那四具被稱為聖骸的神。


    雖然聖骸已經無法起動了,但人們還是模仿其樣貌,製造出對抗禍獸的利刃。而那四具聖骸,現在分別由這座阿瓦爾群島上的四個國家保管。位於島嶼南方的這個國家,也就是裴力克裏茲王國,將其保管的聖骸取了一個識別名〈尤裏真〉。


    話說這具聖骸由國家安置於教導院的地底下,照理說是不對外公開的,但我選擇不理這些規定。大概是沒能通過考試讓我大受打擊,導致現在變得有點自暴自棄。


    我從容不迫地走在教導院的長廊上,裝作「我是迷路的考生哦」的模樣。我應該還記得往地底下的路線。


    終於,我來到了往地底下的入口,雖然不能公然點燈進去,但總不能要我一路摸黑吧。於是,我拿出懷裏的〈法爾的心髓〉。


    傳遞了些許魔力後,礦石發出微暈的亮光。雖然經過歐莉維亞提點後我才發現,但是,使用溫石這一類的東西時,真的不用花費太多魔力。


    不過,就算在意這種事情也沒用。我一邊轉換心情,一邊往前走著,突然在前方轉角處看見了搖曳的光芒,難道是教導院的人在巡視?


    我反射性地躲進暗處……可是,等一下哦?如果是教導院的警衛,那就直接點亮走道上的燈就好了,會那樣小心翼翼行事的人,除非——


    (對方和我一樣是非法入侵?)


    我謹慎地從暗處探出頭來,隻見前方那道光芒藏在一根柱子後麵,正窺探著前進的道路,然後迅速衝到另一處躲起來。一看就像是「正在做壞事」的樣子。


    那個可疑人士手裏握著一塊發光的礦石,光芒映照出持有者的容貌,乍看之下,滿像我家中排行第五的妹妹——也就是說,她大概才剛上中學,或者還不到上中學的年紀。她身上所穿的大衣非常寬大,有好幾次她都因為踩到衣擺而差點跌倒。


    不過,她身上最引人注目的一點,就是那對三角形的耳朵。


    (——異族?)


    異族在這個國家非常稀少,但在東方的話,則是異族比人類還多。


    既然如此,就不能光憑外表判斷年紀了。和人類比起來,異族需要經過很長的一段時間,才會開始發育第二性征。所以,他們有大半人生都用著發育前的外貌度過。


    從這一點推論的話,要是不幸地……也沒有什麽不幸的就是了,她很有可能比自己還年長,就算外貌稚嫩了點,說不定還是鄰國派來的間諜,所以才會鬼鬼祟祟的。


    就算這樣.比起在後麵小心謹慎地監視她,我還是決定采取其他行動。


    「你在幹嘛?」


    我就這樣冒然出聲了。如果那家夥真的是間諜的話,說不定就會為了封口而把我殺了。不過,真的遇到的時候再說吧。


    然而,對方卻在聽到我的聲音之後明顯有所動搖。她發出「咿唔!」一聲,猛然轉過身來,當下我還以為她看到我了,卻發現她隻是驚慌失措地顧盼著四周。


    光看她的反應我就知道了。這個人才不會是什麽間諜。


    「啊,抱歉嚇到你了,我叫作馬基特·梅菲爾德,是來這裏考試的……呃,我好像迷路了。」


    我先表明自己的身分以解除對方的戒心。至於迷路什麽的,隻是為了保險起見才說的。對方留著過長的瀏海,把眼睛都遮住了,但我還是感覺得到她投射過來的視線。


    「考、考生?操鎧科的?」


    今天隻有舉行操鎧科的考試,所以,她理所當然會這樣認為。我點頭稱是之後,她大概就因此放下戒心,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菈妮·羅可史密斯,也是考生……整鎧科的。」


    所謂的整鎧科,就是,群負責維修機鎧並進行定期檢查的專家,讓送出的機鎧能保持在最完善的狀態。既然她是異族,又專攻此科的話……


    「這麽說,你是矮人?」


    「呃,嗯,我曾祖父是。」


    原來如此。矮人一族心靈手巧,精於維修工作。在這方麵,相較之下人類隻能望塵莫及。她選擇在整鎧科工作是非常妥當的決定。


    「所以,你在這裏做什麽?」


    「咿呀!?對、對不起!」


    如果是整鎧科的話,應該是昨天考試吧?我正打算這樣問菈妮的時候,她卻突然蹲下來緊緊抱著頭。


    「聽我說,聽我說,這實在是沒有辦法呀!我非常喜歡機鎧,於是呀,當然會想過來看一下身為機鎧原形的聖骸吧?可是呀,盡管如此,他們卻又不讓我看,真的是太過分了。所以,我這樣偷偷潛進來也是迫不得已的。」


    「什麽啊,那你的目的就和我一樣了。」


    「對不起對不……咦?」


    菈妮愣住了,仿佛不懂我在說什麽般歪著頭。正確來說,雖然她理解我在說什麽,卻無法置信的樣子——在一時之間內。


    我懂菈妮的心情。我也沒想到除了自己以外,竟然還會有人因此做出非法入侵這種事。


    「走吧,我剛好也想見識一下聖骸


    。」


    菈妮仍然蹲在地上抬頭看著我,於是,我朝她伸出了手。這時,我突然察覺到一件事。


    菈妮大衣下的襯衫也太過大件……所以,該怎麽說啊,當她身子往前一彎,我就不小心從領口看到了。她穿著一件有波浪花邊的可愛內衣。


    我猶豫著該不該提醒她,但菈妮好像敏銳地察覺到我的視線了,隻見她脖子和那對三角耳霎時一片通紅。


    「啊……」


    菈妮立刻壓住領口,而我就這樣伸著手,然後把視線轉到一邊去。


    「……你看到了?」


    「沒有,什麽都沒看到。」


    我用微弱的嗓音馬上這麽答道。雖然轉移目光這動作的涵義似乎已經不言而喻,但我還是勉強堅持自己「沒有看到」。


    空氣中飄進了一絲尷尬……糟了,這樣氣氛會僵持不下。


    「呃……我們就當作沒這回事吧?」


    「咦?……啊,好。」


    菈妮點點頭,怯生生地握住我的手。我抓住那纖細的手指輕輕一拉,菈妮就站起身來了。


    〇


    當我和這位嬌小的同伴抵達安置室時,卻發現門上了鎖。不過,那並不是什麽大問題。


    「等我一下。」


    我發現菈妮拿出鐵絲穿進鑰匙孔裏,不到幾秒之後——喀鏘一聲,就傳來了開鎖的聲音。


    「真厲害耶。」


    「沒那回事啦。」


    雖然菈妮低垂著頭這麽說了,但她的聲音裏卻有種「再多誇獎我一點!」的意味,於是,我就像對待妹妹他們一樣摸了摸她的頭。


    「不,你真的很厲害。」


    「哇……嗯唔。」


    她發出好像很舒服的聲音,一對三角耳正上下擺動著,讓我覺得做出摸頭這個舉動實在很正確。


    我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用另一隻手推開了門。


    單手推這扇門還滿吃力的,我站穩雙腳,集中力量再推一次。


    門被推開的同時,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音。接下來……終於要見到聖骸了。


    在我旁邊的菈妮似乎屏住了氣息,即使她的瀏海遮住了表情,但我還是能從側臉感覺到她的緊張。


    此刻的我,一定也是差不多的表情,心髒也因為緊張與興奮而急速跳著。


    之前光是見到了憧憬已久的機鎧,我就興奮不已了。現在就要親眼看到傳說中身為機鎧原形的聖骸,心中的激動之情無以言喻。


    雖然這裏是地底下,但還是離地表很近——因為天花板有一扇采光窗戶。從窗戶照射進來的光線映照在某樣東西上,仿佛正在展示我們此行所求之物。


    可是——


    「這就是……聖骸?」


    我忍不住出聲問道。


    出現在我眼前的東西,一點也不讓人覺得那是機鎧的原形,反而就像是一塊腐朽的化石。


    勉強要說的話,還是和機鎧的駕駛艙有幾分相似。然而,決定性的差異也在這裏。


    因為座椅有分前後兩張,和我所熟悉的機鎧有很大的不同。


    座椅的形狀很像裂開一半的雞蛋,但其實更像搖籃,仿佛是摘下了天上的新月一般。此外,我覺得像搖籃的原因,不隻是形狀而已。


    之所以會讓我產生這種想法——就是因為有個沉睡在其中的少女。


    「——」


    好美,美得令人屏息。那個少女,幾乎要讓人自慚形穢。


    那張似乎正在沉眠中的精致臉龐,就像是娃娃一樣。


    她一頭傾瀉而下的銀發裹住了身子,眼睫毛很濃密,而一身肌膚更是晶瑩剔透。她的外貌過於完美,即使全身一絲不掛,也不會讓人有任何遐想。


    「……馬基特?」


    菈妮客氣地喊了我一聲,讓我驀然回神。糟了,在旁人眼中,現在的我就隻是個死盯著全裸美少女看的變態。


    「不、不是,別誤會,我、我才沒在想什麽奇怪的事情——」


    我頓了一下,試圖讓因為慌張而揚高的嗓音恢複原狀,但口吻仍舊帶著一絲混亂。


    「這東西就是所謂的聖骸?」


    比起沉睡中的少女,更讓我錯愕的是這一點。雖然早就知道聖骸已朽壞且失去動力,但要說眼前這破爛玩意兒就是機鎧的原形,我實在難以接受。


    「應該……沒錯吧。」


    菈妮心神恍惚地點點頭,然後走向了聖骸。


    「喂,等等!」


    仿佛沒聽見我的製止聲般,菈妮伸手觸碰了聖骸。


    「這材質……到底是什麽呢?和機鎧不一樣耶。那驅動器又會是如何呢?」


    菈妮一反常態,不再是之前那膽怯的模樣,仿佛變了個人般開始摸索起搖籃來。大概是在找她剛才所說的驅動器吧。


    她所要找的是〈達格劄驅動器〉——可說是機鎧的心髒或頭腦的機關。


    我在後麵默默看著菈妮進行作業。她看起來莫名有股陰森氣息,要是隨便插手的話,感覺會造成很可怕的後果。


    菈妮忙著在聖骸身上到處檢查著,我看了一會兒,突然冒出一個疑問。


    「聖骸身上沒有灰塵嗎?」


    在陽光的照射下,灰塵會像芥子一樣在空中飛舞。隻要打掃倉庫之類的地方,就會遇到這種情形,但聖骸周遭卻沒有飄散的灰塵。當我指出這件事之後,菈妮也點了點頭。


    「那就代表這裏並沒有中止過聖骸的研究哦。沒有把聖骸當作派不上用場的東西般丟在倉庫裏,真是太好了。」


    看來菈妮和我的想法都一樣。要是把聖骸孤零零地丟在這間沒有人的房間裏,那就真的跟『廢棄物』沒兩樣了。


    我繼續看著菈妮進行作業,不料她突然開口說道:


    「馬基特,我想調查另外一張座位,你可以幫我把那個女孩子移開嗎?」


    「啊,好。」


    雖然我對性格劇變、開始使喚起人的菈妮感到很困惑,但還是遵照她的指示做了。其實我也不太好意思抱起這個全裸美少女,不過,我違抗不了現在的菈妮,感覺現在我必須敬稱她為菈妮『小姐』才行。


    (反正她在睡覺,應該沒關係吧?)


    我提心吊膽地朝少女伸出手,心情就像是如履薄冰般,就在我的手碰觸到她的肩膀時……


    那一瞬間,少女沒有任何預兆地睜開了雙眼。


    因為事發突然,所以我就與她四目相對了。她一雙琥珀色的雙眼,仿佛有著不可思議的力量般深深吸引著我。


    「啊。」


    我急著想必須說些什麽。但是,那少女的瞳孔中所蘊含的吸引力,將我腦中的詞匯一個也不留地帶走,弄得我連詞匯是什麽都不懂了——


    忽地,房間起了一陣劇烈的搖動。


    「嗚噢!」


    這一陣天搖地動讓我失去了平衡,不小心就倒在少女身上了。


    響亮的警鍾聲傳到了地底下,同時也能聽到外頭慌亂的喧鬧聲,雖然我聽不太清楚具體內容,但更重要的是……今天清晨聽過的沉重腳步聲也混雜在當中。那是機鎧奔跑的聲響,從未間斷。


    光是聽聲音,我就明白了。機鎧和禍獸正在戰鬥——就在我們正上方。


    禍獸越過了城壁,直接侵入到城市裏。這是開發出機鎧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我抬頭看向天窗,想起了曾經在窗戶另一邊的世界所看到的情景。


    我第一次來到王都時,發現這裏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是我那自小長大的鄉村遠遠及不上的。雖然我也並沒有受到這裏的人多麽特別親切的招待,但是,一想到那些曾經笑容滿麵的人們正麵臨著殘酷暴行的威脅,我就感到一股


    不知名的情緒從腹中竄了上來。連我自己都理不清那是什麽,不過,硬要說的話,有句簡單的話可以代表我的心情。


    ——我討厭這樣。


    不想讓他們的笑臉消失,不想讓平靜的日常生活消失。


    但是,即便在這股強烈的衝動之下,此刻的我卻無能為力。即使我為了上戰場而付出了相當的努力與時間,即使身為機鎧原形的傳說之神就在我眼前。


    我握緊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裏,讓仿佛就要滲出血來的疼痛壓過我的不甘心。


    我從來不知道無力會這麽令人憤恨不甘。我明明那麽想要起動聖骸——


    就像過去曾經對我伸出援手的人一樣,我也想趕去搭救其他人啊!


    然而,我隻能在這裏被自己的不中用氣得咬牙切齒。這時,在我身下的少女,卻靜靜地低聲:


    「該走了。」


    走?要走去哪裏?


    少女不理會我的疑問,隻是盯視著我的眼睛。


    「呐。」


    我怔怔地瞧著少女那雙琥珀色的瞳眸無法言語,而她也仍然直視著我,並說了那一句話。——對我來說,那句話就成為了徹底扭轉我命運的關鍵。


    「和我孕育孩子吧?」


    〇


    世界停止運轉了。


    「……什麽?」


    警鍾仍舊大聲作響,感覺永遠不會有停止的那一刻。欸?可是說到孕育孩子的話……就是那回事吧?再怎麽說,我也是個身心健全的青少年,至少還知道小孩子不是由什麽送子鳥帶來的哦?


    我跟她才見麵沒多久,她卻馬上就跟我說要孕育孩子,這也太奇怪了。難道大都市的女孩子都這麽積極嗎?我應該不會是被卷進什麽亂七八糟的陰謀裏了吧?於是,我就這樣絞盡腦汁,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了一遍。然而,始終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說服我自己的說法。


    「你、你說孕育孩子,是認真的嗎?」


    「如果不是認真的,我就不會說這種話了……我想和你孕育孩子。」


    「——呃。」


    少女的纖纖嫩指輕輕滑過我的臉頰,那種莫名的感覺,讓身體無法動彈,另一方麵——


    「不、不行吧?」


    在後座一臉吃驚的菈妮,用她那小小的身軀拚命訴說著。


    「那、那種事啊,應該要好好地按照先後順序,等到彼此都能夠互相理解之後才能做。怎麽可以才剛見麵突然就做呢!」


    雖然菈妮語出驚人,但她說得沒錯。或許少女也被菈妮的熱心打動了吧,隻見她很幹脆地點了點頭。


    「……嗯,你說得沒錯。」


    呼!我和菈妮都鬆了口氣。


    但是,少女又繼續說了。


    「彼此的心意要是無法合一,也就無法孕育出聖骸。」


    無法孕育……?她剛剛這麽說了嗎?……『孕育』聖骸?


    「我說,那是什麽意——」


    「但是,我想讓祂起動,你也一樣,不是嗎?」


    我的問題被打斷了之後,又因為她反丟回來的另一個問題而陷入迷惘之中。


    我當然想駕駿聖骸。如果能親自驅使這具傳說中的機體作戰,那簡直就像置身夢境一樣,但是——


    「這是不可能的。」


    以現實麵來說,無論是我,抑或是聖骸,都派不上用場。我這身怪異的體質,造成無法起動機鎧,而聖骸也不過是具失去昔日輝煌的殘骸罷了。


    「我也很想戰鬥啊!可是——」


    這時,為了打斷我的話語——仿佛是要告訴我,這些徒有虛表的說辭並不具任何意義……她讓我們的嘴唇互相交疊在一起。


    「~~~~~~!?」


    事發突然,我全身就這樣僵住了。銀發少女趁這時候緊緊扣住我的頭,不讓我逃走。接著,她繼續往深處侵入。


    少女的舌尖輕敲我的門齒,原本應該好好守住的門齒卻輕易地對她敞開大門,讓她的舌頭長驅直入。


    在這之後,沒什麽浪不浪漫的親吻,就隻是單方麵的蹂躪而已。她就這樣肆意吻著,仿佛能從我身上汲取到什麽東西一樣。我想,她汲取走的或許是我的「智能」吧?因為,我的智力突然下降了不少,連反抗她的想法都沒有。


    「嗯……」


    少女吻完後,我們分離的唇瓣之間牽起了一條透明銀絲。少女用手指拂掉那條銀絲後,對著精神恍惚的我說道:


    「坐上去。」


    就算不表明要坐上什麽,我也很清楚。少女所說的,是現在菈妮所在的後座。


    菈妮偷偷瞄了我一眼後,自己跳下了聖骸.把座位讓給我。


    少女說的話還在我昏沉沉的腦子裏轉著。


    「坐上去……你是在對我說嗎?」


    「趕快。」


    「就、就算你叫我趕快也……」


    我沒辦法起動的,因為我沒有駕駛這家夥的資格。


    即使如此,少女並未對我有所懷疑,仿佛深信我有著什麽潛力般說著:


    「快點。」


    於是,我勉強坐進了聖骸的後座。實際坐下後,果然和我所熟悉的機鎧沒有什麽不同。


    同樣都是坐起來比較硬的座椅,兩側也附有機甲。要說哪邊不一樣的話,就是機鎧的〈達格劄驅動器〉會在腳邊,而聖骸並沒有。既然菈妮也一直沒能找到驅動器,看來果然是在少女的座位那邊了。


    總之,我就照平常那樣,把手伸進機甲裏。


    當下一股灼痛感鑽進了我的腦中,仿佛在抗拒我一般。


    「——呃!?」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我至今從未有過這樣的經驗。明明我全身毫發無傷,腦中卻接收到了『疼痛』的情報。


    麵臨這樣未知的情形,讓我差點陷入一團混亂,直覺卻驅使我的視線投向前座的少女。


    「難道說……是你?」


    少女的氣息逐漸微弱了下來,似乎表示了我的猜測並沒有錯。


    「好……了,就這樣……繼績。」


    果然和我想的一樣。正在疼痛的是少女,而我則是感應到了她的痛楚。


    「說要起動聖骸……但你沒事吧?」


    「沒……事,大家的第一次……好像都是這麽痛的。」


    那紊亂的氣息,讓我想到了其他不合時宜的事情。不對,我一直都很清楚現在是非常嚴肅的場合。


    對於這樣極力自製的我,少女卻仿佛像要擊碎我的努力般,又用好似無比難受的語氣說道:


    「再讓我……多感受到你一些。你也……多感受我一些。」


    冷靜點,馬基特·梅菲爾德。少女絕對不是在說和性有關的東西。


    我如此不斷說服著自己,卻沒料到還有致命一擊。


    「和我……合而為一吧。」


    一開始就讓我看見了她一絲不掛的模樣,現在又說出那種話,此刻的我,腦中所能想像的事情就隻有一件了。


    我集中全副精神,在腦中想像著那件能真正地和少女合為一體的事情。


    刹那之間——直到剛才都像塊化石般的搖籃卻發出了無數流光。


    「……!?」


    空中浮出了光線的紋路,看起來就像是遍布於人體身上的血管般,並用一股肉眼看不見的力場將搖籃包覆了起來,就和起動機鎧時的現象一模一樣。我隻知道,這層透過魔力建築起來的透明牆比鋼鐵還穩固,可以保護駕駛不受傷害。


    萬丈光芒將世界染為銀白色,我的五感轉換到了巨人的身上,視野從正麵擴展到左右兩邊。眼前所見的,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景象。


    聖骸的


    胳臂與雙腿正慢慢生長出來。看著看著,這塊原本隻是與搖籃極為相似的化石,卻愈來愈接近人體的形狀。


    祂的外觀是布滿銳角的硬質機體,宛如甲胄。頭部和胸腹披掛著像是鱗片的盔甲,從肩膀與腰部呈錐狀突出,這獨特的設計自有一股森嚴莊重的氣勢。此外,祂手上那銳利無比的尖爪,則讓我想起了象征這個國家的神獸——『龍』。


    和機鎧相比起來毫不遜色——不,這個散發出莊嚴光輝的銀色機體更具力量。現在這個朽化的搖籃,已經具備了足以稱作機鎧原形的氣勢。


    當我看得目瞪口呆的時候,少女以充滿成就感的語氣低聲道:


    「……平安降臨了。」


    降臨了。


    那就表示,剛才進行的是讓神降臨於世的儀式。


    「呐。」


    「——!?」


    忽然間,少女的幻象出現在我的膝上,她的半透明身影和我重疊在一起,就像是所謂的幽靈一樣。


    同時,我也注意到了。平常使用演舞的時候,感覺是我自己變成了被操控的機體本身。但是,我現在意識到的是『坐在座位上的自己』。


    我的頭腦很輕易地就接受了這種原本很難理解的感覺。要說為什麽的話,大概是因為我也感應到了少女腦中『聖骸就是這樣的一種存在』的認知吧。


    在我膝上的少女輕輕地抬起頭來,用那雙如貓般的瞳眸注視著我,然後開口說道:


    「起動吧。」


    當少女這麽一催促之後,我腦中立刻閃過那段還曆曆在目的挫敗回憶。


    如果舊事重演該怎麽辦——


    我心生氣餒,但立刻又振作了起來。


    (既然都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就算失敗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我這麽想著,決定踏出第一步。而同時,我內心也出現一種齒輪互相咬合的感覺。


    「——動起來了嗎?」


    我愕然地喃喃自語著。


    抬起右腳,踏出一步。當我在心裏這樣一想之後,聖骸就依照我的意思行動了。


    「照我所說的……動了嗎?」


    我不知道祂為什麽會回應我的指示。


    不過,隻要能夠讓我駕駛渴望已久的聖骸,這就夠了。


    「你在哭嗎?」


    少女問著,而我這時才發現一件事。那些堆積在我內心深處的情感,全都從眼眶滿溢了出來。


    「我才沒有……在哭。」


    但令人焦急的是,因為現在和聖骸同步中,所以我沒辦法擦眼睛。麵對這樣嘴硬否認的我,少女似乎很擔心的樣子,於是又開口問道:


    「你抗拒戰鬥嗎?」


    怎麽可能有人喜歡戰鬥。如果是為了某人而戰的話,或許還會令人覺得開心,但是,和平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即使如此,若要談及我現在辦得到的事情——


    「不——」


    我已有所覺悟,已經不會再擔心不能起動的問題,因為這就是我的四肢。


    動吧,就像之前練習過的那樣——祂能證明我那些日子的努力沒有白費。


    「馬基特!」


    菈妮正在我腳邊一臉擔心地仰頭看著我。對於見證了經過好幾百年沉寂的聖骸,在今天突然複活過來的菈妮,我隻能先露出充滿歉意的苦笑。


    「菈妮,抱歉,我等一下就回來。」


    明明隻是一位在途中碰巧遇到的小小夥伴。


    我卻將她視作歸處,告訴她等一下就會回來。


    不過,我必須回來。要是不回來的話,大家會以為聖骸被偷了,菈妮也會變成幫壞人領路的共犯,可就會被押進看守所。畢竟,乘坐在上麵的我還有少女,都是來路不明的平民百姓。所以,為了解釋這個情況,我必須回來。雖然不知道接下來會到哪裏去,但我一定會回來。


    菈妮應該也理解了我話中的意思吧,她原本不安的表情已完全消失。


    「我知道了,記得之後要告訴我詳情哦。」


    「好。菈妮,先離開這裏吧。」


    於是,菈妮就迅速地跑出了屋子。我目送她的背影之後,就在腳上施了力。


    「那麽,就走吧。」


    我感覺到銀發少女點頭應了聲。


    「既然是我們創造出來的孩子,就一定能達成你的期待。」


    「什麽孩子……你可以別再這麽說了嗎?」


    「?」


    少女不明所以地歪著頭。到底要怎麽把我的困擾告訴她呢……當我開始煩惱時,少女突然說道:


    「呐,名字可以由我來取嗎?」


    「名字?」


    當我像鸚鵡般重複這兩個字之後,膝上的少女一副理所當然地答道:


    「因為是我們的孩子呀,必須給祂取個名字才行,我想幫祂取。」


    「嗯,反正你都這麽說了,請便吧。」


    如果突然叫我想個名字,我還真想不出來,既然她已經有想法了,就交給她吧。接著,少女隻想了一下就說道:


    「嗯,我決定了。」


    於是,她幫南方聖骸冠上了一個全新的名字。


    「上吧一一〈※克洛克露瓦赫·尤裏真〉。」(譯注:源自於凱爾特神話中的龍神〈原文クロウ·クルワッハ( cruach)〉,為愛爾蘭重要的神明之一,名字含有新月之意。)


    〇


    如果忽然有個巨人從地底鑽出來,城裏的人會怎麽想呢?


    「別把我們當作邪惡的化身就好了。」


    「我想,應該不會。」


    我在無意間低聲道出自己的不安,少女聽見之後,便很認真地回了我的話。


    安置室的正上方就是庭園,這一點我很清楚。剛才雖然幹勁十足地要出發了,但麵臨到要怎麽出去的問題時,還是選擇了這條最直接的捷徑。


    我環顧四周,探查造成那陣天搖地動的原因。這時,有具機鎧迅速朝我奔來,他應該是一直在這附近巡邏吧。


    「什麽人!你這家夥……那具機體該不會是……!」


    麵對前來盤問的士兵,我為了盡快解除誤會,馬上選擇如實以告。


    「我是今天來參加操鎧科考試的考生!考試編號048,名字是馬基特·梅菲爾德!很抱歉我搭上了這具機體!不小心就順勢發展成這樣了!」


    「你說……順勢?」


    他似乎想說,憑這種理由就想強行過關嗎?雖然連我也不覺得靠這種理由就能取信於人,但現在不是糾結在這一點的時候。


    「別說這個了,現在情況如何!?發生了什麽事?」


    士兵也很快就作下了判斷。當他明白我不是敵人之後,便很直截了當地開始說明。


    「禍獸侵入城中了。雖然已經將它引到城外的山丘上,但現在仍在交戰當中,這隻禍獸和以往的行動模式實在是不太一樣。」


    「什麽意思?」


    「以往的那些家夥都非常肆意妄為,腦子裏好像什麽都沒在思考似地,就這樣四處橫行,也因此帶給我們不少麻煩。但是,這次不一樣了,它的目標相當明確,就是衝著這裏來的。」


    「衝著教導院?」


    瞬間,今天發生的兩件怪事在我腦中連接起來了。除了禍獸令人費解的行動之外,還有一件和平常不同的事情。


    那就是,這具聖骸——〈尤裏真〉起動了。


    難道說,這兩件事互有關連嗎——不對,現在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


    「我了解了!」


    士兵所說的山丘,就是我從村子來到這邊時,曾經越過的那座北方山丘吧。不過,現在又不能駕駛這個


    巨人在街道上奔跑,要不要從教導院的演習場繞過去呢——,想到這,我就改變了聖骸的行進方向。


    「啊,等等!」


    才不過一瞬間,我就將士兵打算製止的聲音遠遠拋在後麵了。


    「這就是……聖骸的初始之力。」


    無論是從地下室跳上地麵時的跳躍力,還是現在狂奔的速度,都不是以往的機鎧所能相提並論的。在我心情仍舊保持在振奮之中時,就抵達了士兵所說的山丘,並且也看見了飄蕩在半空中的禍獸。


    原本用人類的肉眼是看不到禍獸的,必須透過和機鎧或聖骸達成同步後的視角,才能親眼見到這些招致災厄的禍首。我所看見的禍獸,外觀有如一條巨大的蛇,現在正散發著張狂的怒氣,好像要宣示自己的力量一樣。


    周遭倒著幾具機能停擺的機鎧。其中幾具的肩膀上,掛著我來到王都途中看到的〈第三武力〉隊章。然而,我在另外幾具身上,也看見了唯有君主的近衛兵才獲準頒發的赤龍紋章。


    (這些機鎧全都被那家夥獨力擊倒了啊……)


    那家夥明顯和一般的禍獸不同。我不禁心生畏懼,這時,禍獸發現了我的蹤影,便像是要威嚇我似地揚起了鐮刀般的長脖子。


    這就是禍獸。在機鎧還未誕生時,它們是人類連抗爭之心都不敢有的存在。


    麵對那壓倒性的威脅,我的身體不禁感到一陣顫栗——


    (不對,我是因為即將開戰而興奮得顫抖起來了!)


    我這樣在心中說服著自己。畢竟,我這一路以來的努力,不就是為了打倒這家夥嗎?


    別怕。當我如此鼓勵自己,準備往禍獸衝過去的那一瞬間,禍獸就朝天怒吼了一聲。


    緊接著,天空像是要回應那聲咆哮般,風雨逐漸增強了起來。喂喂喂,有這種事嗎……?這陣風雨竟然大到將聖骸的巨大體型給壓製住了!


    「唔……!」


    風勢實在太強,造成身體動彈不得,暴風的魔咒緊緊束縛著身體——這就是禍獸的力量嗎!


    即使人類獲得了能夠反擊的能力,禍獸憑那身壓倒性的力量稱霸於世這點仍舊未變。仿佛是在對我宣示這個事實般,禍獸又以極快的速度朝我衝來。


    「……唔!」


    多虧了擋在駕駛艙前麵的透明魔力牆,減輕禍獸撞擊造成的傷害。即使如此,仍舊沒能吸收全部的衝撞力道,讓我坐在裏麵的身體搖晃了起來。


    看來,果然還是無法和這家夥單挑。如果是用機鎧的話,大概需要六具機體把它包圍起來才能製伏它。


    而且,我現在赤手空拳,實在是靠不住。機鎧的標準裝備是長矛和塔盾,我也懂得怎麽使用這兩樣東西搏鬥。


    現在無論是攻擊麵,還是防禦麵都無法顧及,就算擁有出色的跳躍力和奔跑速度,也隻能處於劣勢。


    「呐,這東西難道沒有裝備嗎!?」


    少女聞言,隻用恍惚的語調回了一句。


    「誰知道?」


    「完蛋啦————!」


    在我們對話的時候,聖骸仍舊被強風壓製著,而且這一耽擱之後,我們又遭到禍獸的迎麵撞擊。駕駛艙起了一陣劇烈的晃動,聖骸也在泥濘的地麵上一路滑出了數十公尺之外。


    敵人的力量強大到足以控製氣候,而我們卻連一把與之抗衡的武器都沒有。


    「除了挨打之外……別無他法了嗎?」


    現在的我,隻能使出渾身解數擋住攻勢,努力堅持下去,並相信剛才那個告訴我這個地方的士兵會找來增援了吧。


    我感受風向並邁開了步伐,與其逆風而行,不如讓風從我身邊流過去。要是禍獸再度猛衝而來,我就用手掌接招,藉力使力讓身體旋轉以避開攻擊。


    在老家的演武場裏,那些榜上有名的挑戰者都經常使用這一招。當時有個專門在教小孩子武術的人,就告訴我們可以在關鍵時刻用這個方法回避攻擊,是還滿難纏的一招。


    不過,我頂多隻在演習時用過這一招,不知道其他場合能不能也發揮作用?眼看我撐不住禍獸的重壓,就快要被擊潰的時候,少女出聲了。


    「啊。」


    「怎麽了!?」


    我朝突然開口低語的少女問道。而少女感覺像是在路邊發現了零錢一樣,用無所謂的口氣說:


    「有武器了。」


    那就別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啊——


    「拜托!快點拿出來!」


    作為回答,自少女的口中流泄而出的,是一首婉轉流麗的歌謠。


    「《初始即為終結。逆位之龍,汝,即刻以反轉之牙剌穿來者。》」


    到底在做什麽——當我心中浮起這個疑問的瞬間.就發現少女的話語仿佛滲透進了空間一般,整個世界都扭曲了起來。


    聖骸的胸腹處浮現出了光輪,聖骸舉起右手,將風雨盡數吸卷過來。接著,這些違背世界法則的風雨,在空中打旋之後化成了光子微粒,又慢慢地構成其他形狀。


    聖骸的手中先是出現了劍柄,後來漸漸延伸出輕薄而扁平的雙刃劍身——


    「連結吧——『梅比斯係統』。」


    當少女結束詠唱的同時,一把和聖骸的胳臂等長的劍也隨之現身了。


    「什麽!?」


    看著這把仿佛才剛鍛造好、還蘊含著熱力的劍,我驚愕不已。這根本毫無道理!我現在隻能說出這種普通的感想。難道這就是聖骸的力量嗎?


    「這樣可以了吧?」


    少女的口氣,聽起來仿佛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麽壯舉一樣,我不禁笑了起來。雖然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是——


    「嗯,完美無缺!」


    這時,逐漸迫近的禍獸雖然再次招來了強風,但隻要一碰到光輪就消散了。於是,在風中辟出一條道路之後,我駕駛著聖骸逼近敵人。接著,一道光芒從眼角處閃過,當我執劍一揮的同時,也感覺到劍刃傳回了一種堅硬的觸感。於是,就看到禍獸的角從頭上飛了出去,在空中不斷旋轉著。


    麵對扭動身子飛撲而來的禍獸,我用劍鋒抵擋住它的獠牙。禍獸懼怕那足以讓雨水蒸發的熱度,便轉身而去。


    「我們贏得了!隻要用這把劍的話!」


    我抓住機會,舉劍過頂,大力斬了下去。『鏗!』地一聲,響起了鱗身斷成兩截的堅硬聲。在砍斷了角之後,禍獸的尾巴也被我砍了下來。


    禍獸憤怒地大聲咆哮著,並將雨水吸卷於它的血盆大口前麵。


    我背脊一涼,一股不好的預感竄過我全身。


    (來了——!)


    當我這麽一想的同時,劈裂大地的一擊就發射而出了。那聚集了大量水珠後再一口氣發射出來的龍炮,輕易地劃過地麵,將聖骸鎖定為目標襲擊過來。


    但是,那麽大一團就太明顯了。


    我往旁邊跳了過去。隨後,傳來「咚!」一聲頗具分量的巨響,我在同時間也順利著地,但馬上又開始下一個動作。


    必須給敵人致命一擊。於是,我駕駛聖骸前進著。聖骸全身發出足以踏平地麵的沉重聲響,像在呼應我的戰意般,那鋼鐵的四肢也正發出充滿歡喜的低鳴。


    已破碎不堪的禍獸下顎出現在我眼前,這幅如同深淵的景象,令人聯想到了比井底深處更加黑暗的幽冥之地。不過,我的精神集中力已經提升到最高極限,甚至足夠我一顆一顆細數敵人的牙齒。


    (——最後一擊!)


    交叉——我橫跨一步,舉劍與禍獸的下顎呈現交叉狀態,並順勢揮劍。


    「喝啊啊啊啊!」


    我情緒高漲地大喝著。之後再往前踏一步,將劍抽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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