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清晨,太陽還沒完全升起之前,菈妮表示她要回裴力克裏茲。


    我不敢去追問原因,隻能推測恐怕是和昨晚她表現出來的絕望有關吧。


    我到飯店外為她送行,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開口問道:


    「你真的不來看『公開戰』嗎?」


    菈妮低垂著頭,微微地搖了搖頭。


    「……嗯,不看了,我現在沒有那種心情。」


    「這樣啊……」


    平時的菈妮一定會想看東方的新型機鎧啟動時的模樣,現在的她就連這份熱忱都失去了嗎?我望著她那令人憐憫的側臉,卻不敢草率開口說話。


    菈妮像是顧慮我而故作開朗地說道:


    「謝謝你,明明就是我突然偷襲你的,你還一路陪我到現在。」


    「不會,那種小事,你別在意。」


    對話就此中斷,空氣中彌漫著尷尬的氣氛。菈妮似乎也忍受不了而步向城門。


    「……那麽,我走了。」


    「嗯,那個,路上小心。」


    她朝我揮了揮手,我也揮手回應她。看著那漸漸消失在朝霧另一側的嬌小身影,仿佛她真的會就此消失般令我感到不安——


    「菈妮!」


    我突然朝她喊道,菈妮停下腳步回過了頭。就實際麵來思考的話,她根本不可能會消失。我到底在做什麽蠢事啊?


    都已經叫住對方了,實在說不出「沒事」這種話。總之,我試著尋找話題。


    「呃……我之前托你製作的項鏈已經完成了嗎?」


    菈妮歉疚地垂下了三角耳。


    「抱、抱歉,我還有其他訂單,還沒做好,我會加緊趕工的。」


    「不,不用急,我會慢慢等的,等你做給我。」


    菈妮停頓了一會兒後,點了點頭。


    「——嗯,謝謝。」


    她再次邁開步伐。


    她的背影少了剛才那種危險的氛圍,這次我真的目送她離去。


    〇


    我回到房間又小睡了一會兒,吃完早餐後,開始更衣準備。


    我們作為南方代表出賽,服裝儀容要特別謹慎,必須比平時更加無懈可擊才行。


    我站在房間內附設的全身鏡前,確認領帶有沒有歪掉,並仔細地檢查上衣和褲子上有沒有汙漬或皺摺。睡亂的頭發也梳理好了,褲子的拉鏈也有拉上,沒問題。


    「馬基特,這樣可以嗎?」


    克克露向我詢問自己脖子上的蝴蝶結有沒有歪掉,我凝視著她白皙的頸部,點了點頭。


    「好,很完美。」


    「嘻嘻嘻——完美——」


    克克露開心地拉著裙擺,輕盈地旋轉了一圈……該怎麽說呢,她是不是受到蕾蒂西雅的影響了?


    總之,服裝儀容相當完美,我們馬上步出了房間。


    我們決定一起前往「公開戰」的比賽會場,我們約好在一樓的大廳集合,但除了陛下和她的隨從以外,其他人都還沒到齊。


    「早安。」


    克克露也學我道了聲「早安」並低下頭,陛下將看完的報紙摺疊好後,朝著我們露出爽朗的笑容。


    「早安,那我們就出發吧。」


    「咦?蕾蒂西雅呢?」


    「葛葉大人似乎有事委托她做,所以她沒有辦法來觀看比賽了,亞禮跟艾瑟爾朵莉妲也一樣。」


    「有事?而且還是葛葉的委托,總覺得背後一定有問題……」


    雖然我不曉得葛葉在打什麽如意算盤,但少了蕾蒂西雅,對於戰力來說是相當大的損失。如果不能使用〈城塞〉,就得更加留意克克露的狀態,也就是說,戰鬥時要盡可能減少魔力的消耗。


    我跟在陛下的身後,如此思索著。坐上馬車後,陛下緩緩地窺探我的表情。


    「馬基特,在想事情嗎?」


    「——嗚哇丄


    好近,陛下的臉好近。我反射性地向後仰,真希望她能對保持距離感這件事多留意一點。


    陛下似乎意識到自己的疏失而露出了苦澀的表情。


    「啊……抱歉,我的舉動太草率了嗎?」


    「啊、沒有,沒那回事……隻是,女王陛下突然出現在眼前,果然還是有點緊張。」


    「請不要在意那種事,如果你能把我當成教導院的好同學的話,我會很開心的。」


    陛下帶著一如往常的開朗笑容說道,雖然我很感激她的這份心意……當我感到不勝惶恐的同時,像陛下這樣的美人輕易地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如此舉動對心髒太刺激了啊。


    胸部的中央傳來陣陣噗通噗通的聲響,分散了我的注意力。陛下一點都不明白我的心情,還帶著親切的笑容問道。


    「選手的休息室分成南北側兩邊對吧?馬基特的休息室是在哪一邊呢?」


    「咦?呃……」


    糟糕,那應該是要事先問好的事嗎?雖然到了現場再問大會負責人員就知道了也說不定,但沒辦法馬上回答出來的自己有些丟人。


    陛下看見我倉皇無措的模樣後,馬上翻開了手邊的手冊。


    「等我一下,這上麵應該有寫……嗯,第一回合是在南側呢。那就先前往南側,麻煩你了。」


    「是。」


    馬夫簡短地回答過後,馬車繼續向前行駛,就這樣出了城門,繞到城鎮的東邊。


    沒臉見人的自己喪氣地垂下了頭。


    「我真是沒臉見人。」


    「這點小事,不要太在意了。」


    雖然陛下顧及我的心情如此說道,但還是太丟人了。至少在「公開戰」上要讓她看到我可靠的一麵。


    「公開戰」的舞台位於城鎮東邊的平原,這是一塊沒有拿來做任何用途的寬廣土地,但恐怕是因為這裏離海岸很近,何時會被海嘯侵襲誰也沒把握吧。


    舞台的西邊架設著一座特別高的看台,這裏是陛下她們觀賽的貴賓席。從這裏開始,是緊急搭蓋的觀眾席,以圓形狀向外延伸。北邊和南邊分別是選手的休息室,聚集了參賽者的帳篷後方,並列著各式各樣的機鎧,其中還有不具四肢的搖籃〈尤裏真〉——不,是中央聖骸。


    我們在帳篷前下車後,陛下站在馬車門前,向我們行了一禮。


    「那麽,祝你們武運昌隆。」


    「是,我們會全力以赴。」


    「我們會加油的。」


    我和克克露一起低頭目送陛下離去。接下來……這些人就是我們的對手嗎?


    帳篷裏,從像是經驗老道且實力堅強的人到和我們年紀相仿的少年少女,年齡層相當廣。


    唯一的共通點是,從每個人身上散發出的氣場看來都不是省油的燈。


    身為人類的我們感受到了明顯的敵意,視線如針刺般聚集到我們身上,而且滿滿的異族讓克克露整個人嚇得躲到我的身後。


    「馬基特……有狗頭人,有蜥蜴,還有鳥。」


    「他們不會把你抓來吃的,別害怕。」


    如果平時隻看慣人類的話,確實是會對周遭的異形們感到害怕,但是因為被這個氛圍吞噬而無法發揮出正常實力,更教人害怕。


    先害怕的話就輸了,就算是虛張聲勢也好,快擺出「這種氛圍沒什麽大不了」的表情啊。我如此對自己說道。


    等待一會兒後,響起了煙火的巨響,這應該是賽事開始的信號吧。


    第一場比賽即將開始,休息室裏有人為了替自己的比賽做準備而開始瞑想,也有人我行我素地在吃東西。因為機會難得,我們決定加入觀賽的行列。


    第一回合的第一場比賽是重裝型——類似南方的〈德萊戈〉的機鎧之間


    的戰鬥,二架機鎧的實力都強得不分軒輊,是一場非常適合作為開場賽的激戰。


    這些操鎧士各個都是東方數一數二的佼佼者,但在看過葛葉或卡儂前輩的操作後,果然還是稍嫌不起眼。第二場、第三場比賽接連看下來,我的感想也是大同小異。演舞的情況我不是很了解,但看來似乎沒有幾個操鎧士能補足他們與聖骸之間的差距。


    當我分析敵人的戰鬥力時,身穿溫莎軍服的矮人開口喚道:


    「呃……馬基特·梅菲爾德殿下和克克露殿下,下一場比賽就輪到你們了,請到機體那邊準備。」


    「是。」


    我們依照指示來到了聖骸旁,等待自己的比賽到來。克克露對此似乎不太服氣,她坐立難安地戳了戳我的腰。


    「馬基特,還沒好嗎?我想要孕育孩子了。」


    「再等一下,等這場比賽結束再說,光是等待也可能會消耗魔力。」


    「唔——」


    「再忍耐一下就好。」


    克克露鼓起了腮幫子,我摸摸她的頭,安撫她的情緒。也有一種方式,是先做了孕育孩子的流程後,暫時以不要孕育出聖骸的狀態待機。不過這場比賽取得勝利的一方就是我們第二回合會碰到的對手,所以我想先研究他們的動作。


    比較靠近我們的機鎧占了上風,他似乎比較擅長反攻,先是用盾巧妙地擋下攻擊後,再用長矛攻擊對手,他以這樣的戰術一點一點地消磨了對方的力量。


    那穩紮穩打的戰術似乎奏效了,他直接取得勝利。我們也差不多該準備上場了。


    「克克露。」


    「嗯!」


    她帶著仿佛在說「等好久了」的態度,雙手環繞著我的脖子並踮起腳尖。她閉著雙眼抬起下巴,這是要我主動的意思嗎?


    算了,和之前被固定住頭部後霸王硬上弓相比,絕對是由我主動要來得好多了,有種彼此之間心意相通的感覺。


    我正麵迎接克克露從門牙間滑進來的舌頭,我們像是在搔弄彼此敏感的部位般,扭動、交纏。背脊竄起一陣快感,讓我更用力地抱緊了克克露。


    柔軟而纖細的身體,一個不留意仿佛就會折斷的觸感讓我不禁鬆開了手。


    克克露趁著這個空檔攻了進來,她逗弄著口內的觸感就像是這個世界上最甜蜜的毒藥,麻痹了我的身體,讓我無從抵抗。


    我勉強撐住自己的雙腳,之後就任由克克露擺布,片刻過後,克克露離開了我的唇。


    我們這樣的行為進行了多久呢,我們出乎意料之外地沉迷於其中,當我們的唇離開彼此時,呼吸都相當紊亂。


    還不夠,還要更多,好想一直沉浸在這一刻。然而,我們沒有忘記自己的本分,走向了聖骸。


    「……走吧。」


    「嗯。」


    我們要來完成該做的事——為了讓這一戰將我們的未來連結在一起。


    我們各自滑進自己的座位,手臂穿過座位兩側的機甲。我想像著那道銀白的光輝,對我們的孩子祈禱道。


    (交給你了……〈克洛克露瓦赫〉!)


    我的呼喚仿佛為祂注入了生命,朽化的搖籃放射出翠綠色的光束,同時,魔素的光芒不斷擴大。我的視野瞬間漆黑一片,接著從中央往兩側敞開。


    取代巨人的位置映入眼簾的,是聚集在一起的魔素所形成的銀白色四肢。肩膀及腰部等威風凜凜的突出部位像是誇耀著自己的武力,宛如位高權重的騎士鎧甲般壯麗雄偉。


    降落於大地的巨體,既是鎧甲,同時也帶著顯然和人造物截然不同的生命力。南方的象征——之所以會讓人聯想到龍,是因為頭部和軀幹上有酷似龍鱗般的設計。我伸出擁有利爪的五根指頭,一張一合以確認我和機體的同步性後,走向了舞台中央。


    突然現身的身影讓觀眾席喧囂不已,這時,葛葉的聲音響徹了整座會場。


    「呃——各位觀眾,接下來向大家公開神秘操鎧士的真實身分!」


    這音量真是大得驚人,可能和葛葉遞到嘴邊的棒狀物有關係吧,那也是運用魔力的新發明嗎?


    「他們的名字是馬基特·梅菲爾德和克克露!而他們的真實身分是南方聖骸的駕駛員!這次為了炒熱『公開戰』的氣氛,特別加入戰局!」


    與聖骸同步化後,聽覺會變得更加敏銳,觀眾席的吵雜聲也跟著傳進了耳裏,內容大部分是「為什麽南方的人在這」或是「使用聖骸未免太卑鄙了」等等,雖然我事先就預想過這樣的情況了,但這還真的是完完全全的敵方地盤啊。


    我絲毫不期待會有人為我們聲援,既然如此,我就以反派角色的身分來炒熱氣氛吧,這想必也是葛葉的目的吧。


    我個人是保持著如此氣概,但我的搭檔不見得會這麽想。我擔心克克露會不會被這樣的氛圍給吞噬,於是向她說道:


    「克克露,你不要太在意喔。」


    「嗯?我完全沒事呀?」


    克克露的幻影出現在我的膝蓋上,她抬頭仰望著我。


    「因為,透過聖骸就會感應到馬基特完全不在意呀。」


    「……啊,對耶!」


    克克露認為我很可靠的這件事讓我安心了不少,循環流轉的情感鼓舞著我。


    看見從對麵的休息室裏走出了一架機鎧,我開始緊張了起來。第一回合的對手是酷似〈米斯洛特〉的高機動性機鎧,手上沒有裝備盾牌,取而代之的是他拿著一把不用雙手就揮不動的長大戰斧。


    無視防禦度的一擊必殺——是這個意思嗎?總之,要留意的是他能觸及的範圍廣度,而問題就是該如何鑽到他的胸前。


    對麵的操鎧士——看起來像是個魯莽而虎背熊腰的矮人,他神色不悅地問道:


    「喂,你的武器呢?」


    「抱歉,我這樣就好了。」


    我將手伸向前,擺好架勢。話一說完,對手的額頭就浮現了表達憤怒的青筋。


    「你這是在瞧不起我是吧……!」


    「我沒有瞧不起你,我會全力應戰。」


    話雖如此,就算對方覺得我在侮辱他也是沒辦法的事,我也有我的苦衷,這是利己主義啊。


    赤手空拳應戰的用意,在於可以展現出「我擁有就算不使用武器也打得贏的力量」,這是其中一個理由。此外,〈克洛克露瓦赫〉有個問題,祂沒辦法時時刻刻都拿著武器,就算我們擁有能將禍獸的攻擊轉化為己方資源的「梅比斯係統」,但我不打算一開始就消耗克克露的魔力,而是將她作為王牌保存到最後一刻。


    這場比賽就是試金石,赤手空拳可以戰鬥到什麽程度?我在故鄉跟「師範」學到的技術在實際戰鬥中派不派得上用場呢?這是我在這個「公開戰」中,想嚐試的另一件事。


    「接下來,第一回合,第六場比賽,各就各位——」


    號令是從看台上發布的,在休息室的時候聽得不是很清楚,原來裁判是在那種地方嗎?現在可不是四處張望的時候,我馬上把意識移回眼前的機鎧上。


    「開始!」


    號令下達的同時,敵方的機鎧瞬間衝了過來。


    附著在戰斧前端的尖刺敏銳地瞄準了我方的駕駛艙,我合起雙手,輕鬆應對。


    然而,下一秒我就覺得自己搞砸了。我什麽也沒想就反射性地回避掉攻擊,就卡儂前輩來說,這樣的行為是會扣分的吧。我明明就受教過,還真是丟臉。


    不過,我又想起了「師範」曾經說過跟卡儂前輩完全相反的話。


    練習時,每當我被拋出去後,總是會詢問變強的秘訣,而「師範」如此說道:


    『相信直覺,不要對自己期望的理想存有懷


    疑,如此一來……自然會有結果。』


    沒有哪一方才是正確的。


    在兩邊的累積下,才造就了現在的我。


    那就試試看吧,要來了——如我直覺所預測的,我配合對方的戰斧揮向橫麵的時機,縱身一跳,將對方揮出的刀刃當作墊腳石,用力一蹬。


    「什麽——」


    我這宛如小醜般的把戲讓敵方的操鎧士睜大了雙眼。不過,抱歉啦,我隻決定在短時間內分出勝負,就這樣——通往決賽!


    落地。厚重的金屬重摔到地麵上撞出一個大洞,劇烈音量響徹雲霄。


    我從原本蹲著的姿勢用力蹬踩地麵,飛躍而起,將拳頭用力揮向對方的肩膀,機鎧的手臂瞬間飛了出去。再來是對角線——我瞄準了另一邊的膝蓋,使出下旋踢。


    這還真是令人滿意的手感。同時,敵方機鎧的膝蓋開始破碎,失去了平衡,裁判立刻宣布:


    「勝負揭曉!勝者,馬基特·梅菲爾德和克克露!」


    〇


    之後,我們一路過關斬將,終於挺進了決賽。


    隻要再拿下一場勝利,元帥就會認可我是南方詠士。


    休息室裏隻剩下我和克克露,當我們正在為決賽做準備,提升集中力時,一道熟悉的嗓音傳了過來。


    「大獲全勝呢。」


    侍從跟隨在旁的陛下出現在眼前,我應該可以認為她是來激勵我的吧?


    我留意著不讓集中力中斷並回應道:


    「不,還不能鬆懈。決賽的對手……我也看過他至今為止的比賽,是個很棘手的對手。」對方恐怕也是葛葉的其中一名養子,他和亞禮一樣接受過各式各樣的實驗,結果就是他身為人類的枷鎖被解開了——也就是在這個大賽當中,唯一駕駛著打破——『機鎧隻能采取人體活動範圍內的行動』——這個常識的,異形機體的操鎧士。


    宣傳手冊裏記載的各界評價中,他也被列為最具冠軍相的選手,甚至連葛葉也在評語中特別提及這名操鎧士,他和目前為止碰到的對戰者不同,是個不能低估的對手。


    明知如此,我還是告訴她:


    「不過,我們會贏的。」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


    陛下稀奇地帶著調皮笑臉,像是要惡作劇的孩子般輕聲低語道:


    「馬基特,去贏得比賽吧。我總是被葛葉大人耍得團團轉,今天一天讓我們威風一下也不會有報應的。」


    「——遵命。」


    我試著用嚴肅的神情回答,但總是有些別扭,讓我忍不住抬起頭向她確認。


    「操鎧士大概像是這種感覺嗎?」


    陛下抱著胳膊,露出些許複雜的神情並歪過頭。


    「唔……是那樣沒錯,但馬基特好像不太適合呢。」


    「這樣啊……」


    我隻是試著模仿了在戲劇裏看見的模樣,但就連我自己也覺得很不協調。


    反正鄉下人就應該做出適合鄉下人的舉止吧……當我如此煩惱時,陛下帶著一如往常的親切笑容說道:


    「我覺得馬基特隻要像馬基特自己就好了哦,至少我希望在服侍我的時候,你用的不是模仿來的話,而是自己的話。」


    陛下的這番話,讓我改變想法,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以後就那麽做吧。」


    「嗬嗬,請多多指教囉。」


    當我們如此交談時,工作人員前來通知我們。


    「決賽即將開始,準備好了嗎?」


    「嗯,沒問題,克克露。」


    「嗯。」


    我催促著克克露邁開步伐,再一次向陛下點頭致意。


    「我們出發了。」


    「啊,好,我也得趕快回到位子上才行!」


    陛下小跑步地匆匆離開帳篷。接下來……這次終於是最後了。


    我和克克露接吻,孕育出聖骸,聖骸看起來沒有像是會失去四肢的不協調感,看來剩下的力量還足夠在這場決賽中全力以赴。


    當我們踏入競技場時,反方向也同樣地走出了一台機鎧。由於是決賽的關係,觀眾席上人聲鼎沸,對我們的謾罵叫囂和給對手的聲援摻雜在一起。


    對方的機鎧說了聲「請多多指教」並微微低下了頭,駕駛員是一名看起來和我們年紀相仿的犬人族少女,頭上垂著一對黑白斑點的狗耳朵,我也向她回禮。


    真有禮貌,應該是個好人吧。我不禁這麽想。然而,戰場上是毫不留情的,無論結果是成是敗,這都是最後一場比賽了——裁判從一旁發布號令。


    「接下來將進行的是決賽!各就各位——」


    全心全力,我們會竭盡所能,全力以赴。


    「開始!」


    在開始的號令下達的同時,我擺好了架勢。至今為止,都是我先承受對方的攻擊以後,再反攻奪回主導權,這次也——


    在那之前,眼前的對手已經被打飛了。


    「……嗄?」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讓我瞬間無法反應。取代被打飛的機體站在我們麵前的,是相同的異形機體。


    問題是那個操鎧士。看見突然闖進比賽會場的機鎧駕駛艙裏坐著的人,便一目了然。


    雖然臉部用狐狸麵具遮掩,但卻是同樣的狐狸耳朵及尾巴,還有那像是布料較薄的浴袍的奇特服飾,綜合以上要素能夠讓人聯想到的人,隻有一個。


    「……葛葉?」


    神秘的闖入者故意歪著頭。


    「咦?汝是不是認錯人啦?咱隻是個路過的操鎧士……人稱狐狸假麵!」


    「這家夥根本完全沒有要隱藏真實身分的意思吧!」


    觀眾席上也陸陸續續冒出了「葛葉大人加油!」或「葛葉大人打敗他!」的聲援。葛葉你也不要向他們揮手啊!你現在不是狐狸假麵嗎?


    她之所以在賽前那樣故弄玄虛是因為這個嗎……如果葛葉親自出馬,我能夠贏得勝利的機率確實會大幅降低。


    「喂,裁判!這樣闖入比賽是合理的嗎?」


    雖然我這應該是毫無意義的掙紮,但還是姑且確認了一下,裁判帶著像是將錯就錯的口吻說道:


    「想反抗葛葉大人的任性是不明智的想法,請你放棄吧。」


    我想也是,我也沒有太期待葛葉會這樣就失去資格讓我不戰而勝。


    看見我歎了一口氣後,葛葉露出虎牙,揚起了暴虐的笑容。


    「汝做好覺悟了嗎?」


    「有趣……這真是個好機會,就讓我一雪前恥吧!」


    我的回答似乎讓觀眾席的反應起了一點變化。


    「真有膽識啊,南方的小鬼!」


    「就算是逞強也很了不起啊!」


    「你就盡全力應戰吧!」


    看來他們似乎相當篤定葛葉會獲勝,大多是同情的聲浪。就算是調侃也好……比起謾罵叫囂,果然還是聲援令人心情愉悅。


    正合我意。當我的這份心情變得更加強烈的同時,裁判再度發布了號令。


    「那麽,重新來過的決賽……開始!」


    一瞬間,異形的機體消失在眼前,但我的眼睛有追蹤到她的身影。


    (右邊——)


    為了錯開那宛如蛇腹的手臂的軌道,我用手掌打飛敵人的棍棒,但接著從左邊揮來的棍棒讓我找不到時間點反擊,我無可奈何地向後退了一步,拉開距離。


    真靈敏。目前為止交手過的操鎧士們實力都不弱,但她的攻擊卻是比任何人都猛烈。不過,我已經不會再像以前那樣老實被玩弄了。


    這一點也得到了葛葉的認可。


    「哦?在這麽短的時間內


    ,汝進步了嘛,咱太小看汝了。」


    「真不湊巧,我可是有很多練習的機會呢。」


    「這樣的話……這招如何!?」


    敵方的蛇腹手臂從側邊大幅度地橫掃而來,她連延展的長度都經過計算,可以勉勉強強碰到的一擊。因此,隻要我後退一步,她就會攻擊落空。


    當她撲了個空時,機體就會破綻百出,原本是個大好時機,但卻有不規律的東西阻擋了我。


    (什麽東西?)


    因為這樣,我的步伐踩得較淺,下一秒,葛葉的機體一個翻騰,用裏拳的概念揮動棍棒。


    「——喝!」


    我在千鈞一發之際停下腳步,閃躲開來。多麽狡猾的動作啊,各種超乎常理之外的行動,真的是非常棘手。


    就算如此,也不能老是不出手攻擊。要打持久戰的話,對我們比較不利。既然如此——


    (一鼓作氣進攻!)


    就算移動的軌道再怎麽不規則,反正手臂隻有兩隻。而且,為了要能靈活揮舞,手臂收回來時會耗費一點時間,既然這樣,自然而然地就省事了不少。


    我已經做好可能會遭受到一次攻擊的覺悟,先讓對方占上風,再一舉進攻!


    我往地麵一蹬,踩著兼具硬度和重量的腳步聲,步步朝向葛葉的機鎧逼近,葛葉也氣宇軒昂地準備迎戰。


    銳利的刺擊筆直地逼近駕駛艙,我反射性地想要閃避,但對葛葉來說卻不管用,她仿佛摸透了我的動向,從另一側揮動手臂。


    我要擋下這個攻擊嗎?不,在那個空檔葛葉就會收回揮出的手臂,發動下一次的攻擊。這個時候應該要——


    (跳!)


    若是過去曾經衝破安置室天花板的〈克洛克露瓦赫〉所擁有的驚人跳躍力,肯定辦得到。我將力量集中在雙腳上,像是裝了彈簧般,縱身一跳。


    不出所料,葛葉機鎧的棍棒掠過腳底,而我要落地的方向是——葛葉機鎧的正後方。


    「得手了!」


    當我如此堅信的瞬間,正下方有個莫名的東西以飛快的速度朝我襲來。


    「——唔!」


    我立即在空中踏了一步,改變軌道。落地的同時,我望向了那可恥的東西,竟然是葛葉機鎧的尾巴。


    「竟然有這種東西啊。」


    「咯咯,接下來,你要怎麽辦呢?南方的小鬼頭。」


    葛葉一動也不動地等待著我們的行動,難道她打算打持久戰嗎?


    別急。我不斷這麽告訴自己,但也不能一直這樣跟她大眼瞪小眼。雖然我們有刻意保存餘力,但克克露的魔力隻會不斷地被消耗。


    好——這是這個「公開戰」的成果驗收了,我要一邊思考一邊做出反應——我也已經開始習慣能夠思考的同時憑感覺行動了。


    預測對手的攻擊再即興應對,現在的我覺得自己做得到,所以……無所畏懼地進攻吧!我帶著這樣的決心,踏出步伐。


    這時,地麵開始搖晃。


    「——!?」


    我失去了平衡,收回準備攻擊的手,站穩腳步。然而,搖晃仍然持續著,很顯然地這不隻是單純的地鳴。


    這是——地震!?也就是說!


    如我料想的,地麵衝出了巨大的身體,輪廓酷似魚的禍獸張開大口朝著我飛撲而來。


    我改變重心正要向前猛衝時,禍獸再一次潛入地底下。可惡,竟然這樣偷偷摸摸地……!在我感到不耐煩的同時,觀眾席揚起了尖叫聲。對了,得先讓他們避難才行。


    我一邊對地底下的禍獸保持警戒,回頭望向了觀眾席,竟看見了難以置信的畫麵。


    「不隻一隻……!?又是一大群嗎?」


    從北方的天空,各式各樣的禍獸蜂擁而至。現在這種局麵可沒有閑情逸致繼續比賽啊。所幸現場有「公開戰」的參賽者和〈守護龍牙團〉在,大家團結一致正麵迎擊的話,一定——


    當我這麽想時,最應該打頭陣的家夥卻做出了意料之外的舉動。


    「來了嗎!」


    葛葉說話的口吻聽起來仿佛她早就預料到禍獸會來襲般,但她卻是拔腿狂奔,想要盡早脫離這個戰場。


    「南方的小鬼!禍獸就交給汝了!」


    「啊!?什麽叫『交給你了』,你要去哪啊!?」


    「咱沒時間說明了!不用擔心戰力的問題!咱已經做好事前準備工作了……唔,這邊嗎?」


    葛葉像是在探測什麽似地,動了動她的狐狸耳朵後,便不知去向……可惡,隻能硬著頭皮上了嗎?


    「克克露,接下來還是要借用你的力量……你的狀況還好嗎?」


    膝蓋上方的克克露幻影可靠地點了點頭。


    「嗯,因為馬基特幫我節省下很多力量,所以沒問題。」


    「好,那就拜托你了!」


    我對她如此說道,並試著掌握現在的情況。禍獸的數量不隻是十幾、二十幾隻,狂風暴雨、天降冰雹,四周景象宛如天地變異。


    和之前的禍獸集團相比根本無法比擬,雖然不知道禍獸的確切數量,但恐怕是將殘餘的戰鬥力都集結起來了吧。


    同時,有件事令我相當在意——是誰將禍獸驅使到這裏來的?


    值得慶幸的是,我不需要思考這麽多,隻要專注在打倒禍獸上就好了。明知如此,我的內心卻依然騷亂不已。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


    菈妮把玩著在王城遺跡的隱藏房間裏找到的銀製品,坐在喀噠喀噠地搖晃著的馬車上。似乎沒有其他人會在「公開戰」這天遠離會場,戶外宛如空城,這對不想見到任何人的菈妮來說是值得慶幸的事,讓她可以埋首於手中的銀製品。


    她手中的銀製品像是益智玩具一樣,以各式各樣的零件組合而成,正好可以讓她忘卻煩惱。雖然她反覆嚐試想要將它拆解,但似乎是個相當難纏的構造。


    製作出這個東西的人好像是個技術卓越的銀匠,就算她想用蠻力拆解,東西依舊一動也不動,看來隻有在正確的角度上使力才能夠解開。


    菈妮同樣是繼承了矮人的血統,還以銀匠的身分在擺攤,她也有她的執著。她從銀製品的製作角度反推算回去,反覆嚐試尋找出那個特定角度。


    「唔……嗯……」


    她感到不耐煩,一度想用她的怪力強行分解,但還是作罷。要是因為她的怪力而扭曲成奇怪的形狀,那就會永遠無法解開了。冷靜點,她不斷地如此告訴自己,再次挑戰。


    (把這個地方像這樣……)


    熱衷於手中銀製品的菈妮同時也在思考著其他事——這樣好像在跟製作出銀製品的銀匠對話。


    原來還有這樣的風格啊。菈妮一邊讚歎,專心致誌地拆解銀製品,她漸漸摸索出頭緒——


    「解開了……啊、哇!」


    解開銀製品的瞬間,零件七零八落,菈妮慌慌張張地將散落在膝蓋上和腳邊的零件拾起,突然她發現了——


    銀製品的內側密密麻麻地刻滿了文字。


    「——」


    菈妮無心地將零件收集好後,發現每段文字的開頭都標記著數字,她試著將它們依照數字順序排列。


    拚湊起來的文章是以這一句話作為開頭。


    『致我親愛的女兒』


    依照這個銀製品當初所擺放的位置看來,這篇文章的發件人是誰,不言而喻。


    這是菈妮的父親所留下的遺書。


    菈妮睜大了雙眼,開始閱讀刻著下一個數字的零件上所記載的文字。


    『你有機會收到這個東西嗎?就算收到了,又是幾年之後的事了呢?』


    『希望看見這個東西時你已經平安地成長茁壯,希望你現在活著的世界是一個和背叛、歧視無緣的世界。』


    『我覺得對你很抱歉。紮茲是個沉默寡言、手巧嘴拙的男人,但是個值得信任的家夥,若有煩惱就依賴他吧。』


    『雖然我人生的終局是這種下場,但我從來不認為我的所作所為有錯,我對於改變這個國家——不,改變這個世界不曾抱有一絲懷疑。』


    『若說我還有什麽留戀的話,就是未能完成這件事。菈妮,我不願讓你重蹈覆轍,和我走上同一條路。』


    然後,是最後一塊零件,這篇訊息就以這句話做為終結。


    『我祈禱著,你能創造出你理想中的世界。』


    菈妮察覺到,零散的銀製品各自連結在一起後,會拚湊成一個形狀。


    那就是東方國度的象征——新月造型的發飾。


    「——嗚。」


    滿溢出來的情感讓她發不出聲音來,眼眶一陣溫熱,抑製不住的淚水奪眶而出。


    不隻是文字,這個銀製品本身就是父親的情感,而她之所以能察覺到,是因為他們之間有著親子的連結嗎——雖然這隻是她一廂情願的解釋,但她確實感受到父親為自己製作的這個銀製品中所蘊含的情感。


    即使分散了也能以新的形式連結彼此,這就是父親對自己的期許吧。


    滿溢出來的各種思緒當中,最後浮現的是葛葉的問題:


    『汝等期望著什麽?』


    現在的話,她就回答得出這個問題了。


    「不好意思!我要下車!」


    她突然扯開嗓門大喊,就算馬車不停,她也做好了要跳車的覺悟。


    然而,馬車卻出現了出乎意料之外的行動。馬車漸漸減速,正以為要停下來的瞬間——卻突然改變了行進的方向。


    「——咦?呃、那個……」


    菈妮不知道現在是什麽情況而陷入了慌亂。然而,馬夫頭也沒回地凝視著前方如此說道:「要折返對吧?看您的表情就知道了。」


    馬夫仿佛看透一切的神情,讓菈妮隻能開口問道:


    「為、為什麽?」


    「因為那隻魔眼呀……和我當年刺殺的人擁有同樣光輝的那種眼眸,我怎麽可能會弄錯呢。」


    「——唔。」


    巨大的衝擊讓菈妮忍不住懷疑自己的耳朵,不禁讓人認為是神的惡作劇般的邂逅,讓她的思路陷入凍結。


    馬夫一邊拉著韁繩繼續說道:


    「那個時候的我,認為刺殺你的父親才是正確的選擇,然而事成之後,我才第一次察覺自己采取的行動是錯的,於是我逃跑了……一直以來,我都是過著照顧馬匹的生活。」


    多麽諷刺啊。同時,菈妮也認為——這絕非偶然,而是必然。


    遇見注定要相會的人,是為了清算彼此的過去,世上就是有這樣的邂逅。


    「我並不覺得這樣能夠作為那個時候的補償,盡管如此,隻要一次就好,就算隻是現在這個瞬間也好……我想要幫上你的忙,你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嗎?公主。」


    公主。不習慣的稱呼讓菈妮感到背部一陣搔癢。


    即使如此,現在她也隻能回應男子的期望。


    「好!我們出發吧!」


    「遵命!」


    馬車隨著鞭子甩動的聲音開始加速,菈妮坐在劇烈搖晃的馬車中,獨自思索著。


    關於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〇


    「可惡……沒完沒了啊。」


    我忍不住發了牢騷。如此這般,我們和禍獸的戰鬥進入了長期戰。


    他們接二連三地出現,真的很纏人。尤其是會潛入地底下的地震禍獸特別棘手,除了主動發動攻擊以外的時間,它一直潛伏在地底下,讓我們完全沒有機會出手。


    「公開戰」的參賽者、溫莎的軍方、〈守護龍牙團〉全員出麵迎戰,但數量上還是禍獸占有優勢。會場在狂風及冰雹的交織下,仿佛重現了〈審判之獸〉殘暴不仁的時代。


    由於禍獸的數量太多,也沒有辦法盡情地使用可以將敵人的攻擊轉變為己方武器的「梅比斯係統」,如果把敵人也一並變成武器的話,克克露的體力會無法負荷的。


    該怎麽辦……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有辦法擊退禍獸嗎?


    我的心裏萌生了不安的念頭,一隻酷似猛禽的禍獸像是看準了這個機會,帶著他的長嘴朝我們猛衝而來。


    「糟了——」


    我打算改變身體重心閃過——但來不及!


    我放棄閃避轉換為防禦狀態,交錯著手臂準備麵對衝擊。


    然而,下一個瞬間,〈德萊戈〉從一旁衝了進來,用長槍貫穿了禍獸。


    〈德萊戈〉像是要揮散掉禍獸分解後殘留下來的粒子般揮了揮長槍,而這架機鎧的操鎧士在這種情況下依舊帶著優雅的口吻問道:


    「梅菲爾德,你沒事吧?」


    「卡儂前輩!」


    接著,肩上印有和前輩相同組徽的機鎧介入了我們之間,前輩擋在〈克洛克露瓦赫〉的麵前,對著我說道:


    「如果狀況不好的話,就退下吧。要是失去了你們,實在是得不償失啊。」


    「雖然我們也想那麽做啦……」


    禍獸不斷地增加,而我們隻是一直受到損耗。我們被原本在六對一的情況下才能打成不相上下的對手以數量壓抑,會有這樣的結果也是理所當然的。不如說,真虧我們可以在戰線上撐到這一刻。


    如果我們在這個時候撤退的話,會讓好不容易維持到現在的戰線崩盤也說不定。一想到這裏,我們就不應該退——


    雖然我還有心想要繼續戰鬥,但事實上聖骸已經無法再維持形體,指尖開始一點一點地變回魔素。


    「克克露!」


    我呼喚道,克克露的幻影在我的膝蓋上方微微地搖了搖頭。


    「……我還可以,隻要再一下子就好。」


    「——唔。」


    不行了,再這樣下去克克露鐵定隻會一直重複「再一下子就好」,正因為我們是心心相係至今的搭檔,所以我很明白。


    到此為止了嗎——正當我變得有些消極的時候。


    「《暗幕已垂落,逃竄吧,恐懼吧,在漆黑的獠牙麵前戰栗吧。》」


    似曾相識的歌謠乘著風而來,下個瞬間——


    「擊穿吧——『暗夜之狩』!」


    從遠方飛來的魔彈在禍獸群中形成了風穴。


    這麽一發魔彈紮紮實實地打倒了不隻一、兩隻的禍獸。肯定不會錯的,這個術式!


    「亞禮!艾瑟爾!」


    黑色聖骸一個跳躍,站到了我們身旁。亞禮拔起林立在腳邊的獵槍嘶吼道:


    「你欠我一個人情啊,南方的家夥!」


    「比起這件事,那架聖骸是怎麽回事呀?為什麽〈獵犬〉會在這裏?」


    「老太婆委托我們的啊,她要我們去回收你們在王城遺跡裏找到的〈盧瓦〉。」


    「就是那樣。來吧,這次可是貨真價實的〈獵犬·盧瓦〉初次亮相呀!」


    亞禮接二連三地拔起腳邊的槍,冷漠地打倒禍獸,他的態度從容得讓人難以打斷他。


    「真是的,盡是一堆不能吃的獵物,作為獵人還真是提不起勁啊。」


    「不過,驅逐害獸也是獵人的工作呀!」


    「啊……說得沒錯,蠢狗!想不到你偶爾也會吐出人話嘛!」


    「我才不是狗!」


    禍獸們宛如玻璃製品般輕易地化為碎屑,眼前這一幕的精彩程度隻能用一句話表達。


    「好厲害啊……」


    真虧我們能贏過這些家夥。我更加為此感到吃驚。


    「一隻一隻解決太麻煩了,蠢狗!一鼓作氣消滅他們吧!」


    「所!以!說!啊……不對,現在不是糾正的時候了,要上囉!確認靈魂曲線交疊!〈達格劄驅動器〉啟動超額驅動!第二術式展開——」


    〈獵犬·盧瓦〉腳邊的黑影集中到了手中,黑影緩緩地化為一把漆黑的弓。


    「《苦於饑餓的獵犬啊!以漆黑的下顎盡情飽餐一頓吧!》」


    亞禮將手中拉滿弦的箭發射出去。


    「吞噬殆盡吧!『幻影撕裂者』!」


    ——轟!


    發射出去的箭形成露出獠牙的漆黑獵犬,隨著撕裂天空的聲音咬碎了射程內的所有禍獸,它的威力驚人得讓我不知所措。


    「喂、喂,那應該不會把同一陣線的人也卷了進去吧?」


    「怎麽可能做出誤射那種丟人的事啊,這下視野似乎好一點了呢。」


    「亞禮,視野似乎會變得更好哦。」


    「啊?」


    他如此反問的同時,戰場的另一端,大量的禍獸化為微光粒子,飄散而去。斬斷他們的是一把外觀一節一節,酷似蛇腹般的異形劍。


    將刀刃回收的源頭是以前曾經與之戰鬥過的東方新型機,而坐在駕駛艙裏的是——


    「蕾蒂西雅!」


    「看來我是趕上了呢!葛葉大人的研究所離這裏有點遠,害我一路上都提心吊膽的呢!」


    蕾蒂西雅再次揮動多節劍,一口氣將禍獸們斬成兩段,亞禮則是用魔彈打倒敵人,催促著我。


    「好了,接下來就交給我們吧。」


    「謠巫女的狀況已經不太妙了吧?你們就在後麵看著我們活躍的樣子吧。」


    過去曾彼此戰鬥的聖骸和機鎧,如今卻是同一陣線的夥伴。


    如此值得信賴的他們,終於讓我選擇了撤退這個選項。


    「抱歉,之後就交給你們了。」


    我警戒著禍獸,慢慢退出戰線,與戰場拉開距離。在四肢的形成岌岌可危之際,我解除了與聖骸的同步化。


    我將手臂抽出機甲後,對著位於前方駕駛艙的克克露說道:


    「克克露,你還好嗎?」


    「……嗯,勉強還行。」


    克克露逞強地露出笑容。我感到安心,為她堅強的意誌深受感動,我衝動地抱緊了克克露。


    「你很努力了。」


    「嗯,要誇獎我喔。」


    「嗯,我會的,我會用力地誇獎你的。」


    我搓揉著克克露的發絲,雖然我不是葛葉,但我真的打從心底覺得「謝謝你還活著」。現在不是為克克露的平安感到高興的時候,雖然我們從前線撤退了,但還沒有完全遠離會遭到禍獸傷害波及的範圍。接下來,我們得想辦法避難才行。


    雨水遮蔽了視線,我猶豫著該往什麽方向前進而環視四周時,豪雨的另一側出現了一道身影。


    一台馬車正朝著自己行駛而來,雖然人類的眼睛無法看見禍獸的樣貌,但四周的情況讓人一看就知道這裏有事情發生了,明知如此,還來這裏做什麽?


    在馬車完全停下以前,一道嬌小的身影從馬車上一躍而下,那道人影朝著自己拉開了嗓門。


    「——馬基特!」


    矮人最具特征的三角耳,另一個特征——眼睛上方的瀏海現在以銀色的發飾夾了起來,不會有錯的。


    「菈妮!?你為什麽——」


    答案不言而喻,菈妮會回到這裏的原因隻有一個——


    「我找到我的答案了。」


    如我料想的,菈妮帶著沒有任何迷惘的眼眸如此說道。克克露也像是在聲援她一般,推了她一把。


    「去吧,去做菈妮你想做的事。」


    「嗯……要稍微借一下克克露你的位置呢。」


    菈妮如此告訴克克露,將她送上馬車後,對著馬夫說道:


    「不好意思,請把這孩子帶到安全的地方。」


    「我明白了。」


    馬夫點了點頭,馬車開始奔馳。確保克克露的安全之後——


    「那麽,馬基特。」


    「嗯。」


    我們隻要做該做的事就好。我和菈妮抱持著同樣的想法,貼近彼此的身體。


    雨水打在我們的身上,菈妮像是要為我拭去雨水般貼上了我的唇。我們的身體逐漸變冷,唯有交疊的那處是熾熱的。


    狂風呼嘯的聲音愈來愈遠,事到如今,我們已不需要花時間互相了解,雖然接觸到彼此的時間隻有短短一瞬間。


    即使如此,我仍很有把握。這次一定會孕育成功。


    我們輕輕地離開彼此的唇,不需要任何言語的交集,我們各自滑進自己的座位。


    在這之前,上次我忘了告訴蕾蒂西雅的事,這次一定要好好告訴菈妮。


    「菈妮,聽說第一次好像會痛,你要注意一點。」


    「咦?是、是那樣的嗎?嗯、嗯……」


    聽見「會痛」兩個字,一瞬間似乎看見菈妮露出了有些害怕的神色,但她仍帶著做好覺悟的嗓音說道:


    「沒關係,我會忍住的。」


    「發生什麽事了嗎?」


    眼前的人既不是我熟悉的那個畏畏縮縮的菈妮,也不是菈妮「小姐」,而是意誌堅定而堅強的菈妮,她如此答道:


    「細節之後再聊吧,現在得先想辦法解決『那個』才行。」


    菈妮的視線停在雖然看不見,但確實存在的禍獸身上。我也深有同感。


    「……說得也是呢。那麽,我們走吧。」


    我閉上雙眼,想像著未曾見過的聖骸,將雙手穿過兩側的機甲。


    「——咿。」


    一陣痛楚貫穿全身。幸虧自己已經做好了覺悟,並沒有像第一次時那樣手足無措。比起這個,我感覺到了,這種手感是——


    如我預料的,魔素集結到了朽化的搖籃四周。雖然像〈城塞〉一樣強壯,但卻沒有那麽堅固,仿佛是將〈城塞〉的防禦力轉換為攻擊力般,身體相當結實,手上則出現了一根寬大的鐵錘。


    這就是菈妮的聖骸,祂的美麗讓我望得出神,一如往常地,我的膝蓋上方出現了菈妮的幻像。


    「咦?咦?」


    菈妮似乎對這個感覺感到不知所指,不過那樣的想法因為孕育出聖骸的事實,而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成功了……孕育成功了,馬基特!」


    「是啊!太好了呢,菈妮丨」


    就像是自己的事一樣,我也為菈妮感到高興,但我們不能一直沉浸在這股喜悅之中,腳邊傳來令人站不穩的這股搖晃讓我皺起了眉頭。


    「這家夥很棘手啊,一直潛伏在地底下,不讓我們有機會攻擊它。」


    「地底下……」


    菈妮像是陷入沉思般沉默不語,下一秒,她輕聲呢喃道。


    「應該有辦法。」


    能夠打破這個情況的可能性,那也就是——


    「是你的〈法〉嗎?」


    「嗯……馬基特,你把鐵錘像拿長槍那樣舉起來再刺進地麵。」


    「這樣嗎?」


    我照著菈妮所說的,不是揮舞手中的鐵錘,而是用像刺擊般的握法,一鼓作氣地插向地麵。這時,響起了菈妮的歌謠。


    「《汝亦千變,汝亦萬化,思念聚集,伴隨著熾熱,在此喚醒全新的力量。》」


    大氣之中的魔素都集中到了鐵錘上,旋即變化成其他形狀。


    「創造吧——『手製武器』!」


    伴隨著菈妮的詠唱而變化完成的,是


    外觀像長槍,但上方刻劃著螺旋狀凹槽的武器,前端接觸到地麵的同時,便開始高速旋轉,貫穿地麵。


    這樣的構想讓我興奮得忍不住驚呼出聲。


    「這是什麽好厲害啊啊啊啊!」


    「嘿嘿嘿……其實看見了蕾蒂西雅的發型後,我就一直在想,長槍能不能運用高速旋轉來提升貫穿力。」


    「我沒有想要聽到關於靈感來源這麽細部的資訊啊。」


    經她這麽一說,確實有點像那個卷卷的發型。長槍和我的感想形成反比,一鼓作氣地鑽向地底下。


    旋即,前端碰到了和地麵不同的觸感,於是我更加用力地刺擊。


    我感受到一股宛如打破玻璃般堅硬觸感的同時,禍獸回歸魔素的光芒從地麵湧了出來。紮實的手感,更重要的是魔素的光芒讓我們知道禍獸已經被擊倒了。


    「好!這下就解決掉一個麻煩的東西了!」


    「不過,數量還有好多呢。」


    如菈妮所說,我們隻不過是打倒了一隻較為麻煩的禍獸罷了,真希望有個能夠有效率地降低數量的方法——


    當我如此思考時,突然靈光一閃。


    「菈妮,你的術式就是自由創造出武器嗎?」


    「唔、嗯,好像是那樣。」


    「那你也能仿造亞禮那樣的武器嗎?」


    菈妮凝視著正在打倒禍獸的亞禮好一會兒後,回答道:


    「可以是可以,不過每發動一次攻擊就要換一把槍還滿沒有效率的呢,最好可以連射,威力更強——應該像這樣吧?」


    兩手出現了和亞禮相同的獵槍——下一秒,獵槍和手臂結合在一起,變成類似大炮的武器。


    「還沒有結束呢……確認靈魂曲線交疊。〈達格劄驅動器〉開啟超額驅動,第二術式展開——」


    接著,雙肩、腰部——不隻這樣,甚至空中也是。不是像〈獵犬〉那樣從地麵上林立出槍枝,而是我們化為槍身——不,是化為炮台。


    「《熔爐已被點燃,獻上鐵火的鎮魂曲,重疊的鍛造聲將化為吾等工房的贄見禮——」


    總共有十四支,聖骸化為了武力的聚合體,菈妮將術式的名字喊了出來。


    「燃燒的意誌降臨於此!》『鋼鐵工廠』!」


    宛如聖骸自身化為炮台。為了保持平衡,我自然而然地彎下腰,舉起手臂讓炮口能夠對準前方。


    聖骸的視野裏出現了無數的十字,我不必做任何事,十字就會自動地和眼前的禍獸重疊。


    「馬基特,這個就是我,我就是這個東西,我將情感寄托於聖骸……我想要創造,用這個力量創造出更多新的東西,創造出不受禍獸威脅的世界。」


    她的這番話讓我明白了有關菈妮的本質——〈原初之法〉。


    「『創造』就是你想要做的事,對吧?」


    菈妮說自己想要創造聖骸的時候,其實並不是為了要成就什麽而創造,以源自根本的衝動去創造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就某種層麵來說,這很像菈妮的作風,恐怕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答案,想必菈妮自己也明白這一點吧,從她的眼神中已經看不到絕望的神色。


    「你願意協助我嗎?」


    「當然!」


    像是在呼應我的喊叫般,並列的炮口亮起了光芒。在這個時候,我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小時候曾聽過的童話故事。


    有一種住在礦山裏的妖精,和矮人也相當有淵源,他們會用敲擊地麵的聲音來引導礦夫,他們的形象總是被塑造成扛著鐵錘的模樣。


    這架聖骸也是一樣。祂沉重一擊的聲音,將會把這個世界導向新的形態。這一發炮擊,將是值得紀念的第一發。


    我將情感寄予孩子身上,喊出祂的名字。


    「打爆它們吧!〈沉重敲擊者〉!」


    像是在回應我的呼喊般,炮台放射出來的光芒在空中奔馳著。斬斷災難的光之一擊,讓戰況倒向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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