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突如其來的話語讓菈妮茫然地反問道:


    「什麽意思?」


    「……」


    麵對菈妮的追問,她的父親隻是閉口不談,菈妮焦急地扯開嗓門。


    「別不說話,快告訴我啊,爸爸!」


    一道帶著沉痛情感的聲音回答了這個問題,但聲音的主人卻不是她的父親。


    「十六年前溫莎發生政變時,剛出生的公主被托付給一名隨從潛逃到了某個地方。隨從就是那名男子,而公主就是汝,汝能夠開啟那扇門就是最好的證據。」


    我轉頭望向背後傳來的聲音,站在那裏的人是——


    「葛葉……」


    率領著衛兵的狐狸異族,葛葉帶著和她那嬌小的身軀不成比例的強烈威嚴環視著我們。


    「辛苦了,幫咱解開了最後一道鎖,咱向汝等道謝。這麽一來,東方聖骸就到手了。」


    「鎖?……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我如此問道,葛葉用下巴示意了門。


    「根據記載,那是隻有王族的魔眼才能夠開啟的門。不過,在『代詠計劃』中,偶然成功重現的也隻有亞禮的單眼而已。正當咱一個頭兩個大的時候,剛好發生了分解事件。咱試著撒了網,想不到真的來了條大魚呢。事情進行得這麽順遂,咱都想笑了呢。」


    咯咯,葛葉真的笑了出聲,她轉向菈妮的父親。


    「久違了呢,紮茲,別來無恙吧?」


    「……」


    菈妮的父親一語不發,葛葉微微地垂下了肩膀。


    「無須如此警戒,咱和當時的政變一點關係也沒有,事到如今也不打算對汝或那丫頭做什麽。」


    「可是,葛葉大人,我已經決定再也不信任他人了。」


    「是在汝遭友人背叛的時候——汝的友人刺殺君王的時候嗎?」


    「……」


    菈妮的父親還是沉默不語。不過,被朋友背叛……是怎麽一回事啊?


    葛葉仿佛在對待費心思的小孩般,露出了苦笑。


    「哎呀哎呀,連句話都不說了呢——汝就這麽不信任言語嗎?」


    這句話終於讓菈妮的父親開口說道:


    「——因為沒有意義啊。虛假的言語,造作的表情。所以我才下定了決心,唯有主人托付給自己的東西,我要一個人守護。我要將她教育成能夠獨自存活的人,我要賦與她能夠不仰賴他人的力量。」


    「原來如此,所以才選擇不說話啊。」


    菈妮父親的說話方式雖然有些笨拙,但葛葉能夠理解,我也有點同感。語言確實是很方便的道具,但卻不是萬能的,甚至有時還會產生誤解,所以這個人才會想要避免和他人有所牽扯也說不定。


    然而,葛葉卻對這樣的想法一笑置之。


    「——愚蠢透頂。本來人心就是難以理解之物,因為這樣就放棄理解他人的行為真是荒唐。」


    足以撼動空氣的大聲一喝,她的言詞仿佛具有形體般地砸了過來,讓我動彈不得。


    被震懾住的人不隻是我,菈妮和她的父親也都呆愣在原地。葛葉不改強勢的態度,繼續譴責菈妮的父親。


    「紮茲,汝所說的話確實是有幾分道理……但是,現在正是該說出口的時候了,有權知道真相的人就在汝的麵前啊。」


    葛葉將視線移到了菈妮身上,菈妮似乎也還無法相信剛剛被揭露的真相,她嬌小的身軀瑟縮得更小,怯生生地窺探著情況。


    菈妮的父親凝視著這樣的菈妮,帶著至今為止最健談的口吻說道:


    「……菈妮,如同你聽見的。至今,我都欺瞞了你。但是,我並沒有為此感到後悔,我的信念是不會動搖的。我一路教導你到現在的事,事到如今怎麽可能會產生動搖。」


    他如此斷言後,繼續說道:


    「人與人之間是無法理解的,無論自以為有多了解……無論是多麽推心置腹的關係。因此,必須要學會以獨立個體存活的方法,我一路教導你至今的就是這種事。」


    令人啞然無言的一番話。


    摯友的背叛,刺殺君主……這就是讓菈妮的父親變成這副模樣的原因嗎?


    瀏海底下的眼眸,隱藏著深邃的黑暗。


    「無法連結,如果是慘遭背叛的國王女兒更是如此,一定會重蹈覆轍的。阻止悲劇再次發生……是我的使命。是我這個愚蠢到保護不了君主的男人的使命啊。」


    這番話宛如沉重的魔咒般壓在他的身上,如果繼續保持沉默,就會像是認同了他的話。那種事——


    「怎麽可能會有那種事啊。」


    絕對不能認同。


    說什麽都好,總之得先否定這個人的言論。我抱持著這樣的心態吐出話語。


    「人是可以連結的,無論對象是誰,就像我至今為止孕育出聖骸一樣。」


    「不對哦,馬基特,大概就像爸爸所說的。」


    我這樣的發言卻讓菈妮搖了搖頭。


    「菈妮!?」


    菈妮帶著無力的嗓音,支支吾吾地將自己的想法轉化為言語。


    「馬基特你們或許能夠連結,但是我可能不行,就像剛剛沒能孕育出聖骸一樣。因為,我隻知道這種生存方式而已。」


    我太過錯愕無法立刻反駁,菈妮繼續說道:


    「我喜歡機鎧,也喜歡製銀,但不隻是單純的喜歡而已。就像爸爸所說的,必須將它們視為能夠獨自一人存活下去的技術。」


    菈妮的嗓音裏摻雜著死心,剛才的失敗加上父親的一番話似乎讓她對自己感到絕望。


    正因為如此,我想讓她明白。


    「就算這樣……還是有連結存在的喔,就像你和你的父親一樣。」


    我轉向菈妮的父親。


    「你一路遵守著與主人的約定直到現在對吧?這十六年來一直都遵守著,這不是連結是什麽?」


    菈妮的父親一定不是打從一開始就完全不信任人與人之間的連結,深信著對方一定能明白的我拚命說道:


    「你把菈妮視為自己的親生女兒般重視,看到她結交了關係要好的男人就感到不開心……這是隨處可見的親情吧!就算這樣你還是想說人與人之間無法互相理解嗎?」


    明明有這麽淺顯易懂的連結存在,菈妮的父親肯定早就發現了,他隻是頑固地不想承認而假裝沒看見罷了。


    「說什麽被摯友背叛,害怕同樣的事情重演……你隻是個畏畏縮縮的膽小鬼而已!我不會否定你個人的思想,但別把那種想法強加在自己的女兒身上啊!」


    為什麽他隻能夠選擇這種作法呢?先不論菈妮的父親有多麽笨拙,正當我猶豫著自己緊握的拳頭要揮向何處時,一旁傳來了輕佻的聲音。


    「真有氣魄啊,小鬼,說得一副什麽都知道一樣。」


    被葛葉這麽一說,讓我更加裹足不前。


    葛葉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不過,咱也是同樣的想法。紮茲啊,不知道的事情,連試圖去了解的行為都放棄的話,未來還有什麽?」


    「……」


    麵對葛葉的疑問,菈妮的父親沒有回答,就像他堅持著自己的信念般,他仍然貫徹著沉默。


    那頑固的態度恐怕非一朝一夕可瓦解吧,葛葉也理解這點,繼續說道:


    「什麽都沒有。有時,人或許會為了思考和價值觀上的差異爭執,但如果這樣就要放棄的話,未來等著咱們的就隻有停滯和衰退……汝明白嗎?如果停滯和衰退是上天帶給咱們的懲罰,汝覺得是什麽罪名導致的?」


    葛葉環視了我們的表情後,公布了答案。


    「是『怠惰』。若上天要消滅咱


    們,原因無他,正是因咱們自己欠缺努力。咱和維克多預見了那樣的未來,『不幹涉原則』這個詞,追根究柢是對其他國家的漠不關心所導致的結果。所以,咱們采取行動是為了替造成這種陋習的先祖贖罪呀,趁著審判結果還沒降臨之前。」


    然而,葛葉的訴說絲毫沒有傳進菈妮的父親耳裏。


    「……就算那樣,菈妮還是沒能孕育出聖骸。沒能孕育出象征著與他人連結的『神的化身』。這就是答案。」


    「汝病得不輕啊。」


    葛葉歎了口氣,垂下肩膀。


    「算了,反正咱的目的已經達成了。那麽,關於那丫頭的處置——」


    「咿!」


    菈妮瑟縮著肩膀,動彈不得。原本除了商人以外是禁止在國家之間往返的,而且出入隻能選在指定的商業都市。也就是說,菈妮所做的事是相當嚴重的偷渡行為,還會被判罰相對應的罰金。


    菈妮微微顫抖,仰望著葛葉。她那宛如小動物般的舉動讓葛葉露出了苦笑。


    「別那麽害怕,咱沒打算要對汝嘮叨。隻是,汝是國王的女兒一事,要是曝光了會很麻煩的,所以在回國以前別做什麽招搖的行動。如果汝能乖乖遵守的話,咱以私人權限允許汝留在境內。」


    「謝、謝謝您。」


    菈妮以連帽子都差點滑落的大動作向葛葉低下了頭,接著葛葉望向了我。


    「話說回來,汝為何在這?」


    「那個啊,白天的時候我撞見了一個自稱是『亡者』的人,又想起今天早上你提過關於亡靈的事,雖然我毫無頭緒,但對方好像認為和我相遇是天意什麽的……」


    「……唔,或許是和這次的事件沒有關聯的人,但他那種說法挺讓人在意的,是個怎麽樣的家夥呀?」


    「他穿著黑色長袍,臉上戴著麵具。」


    「那還真是個個人風格強烈的家夥呀,他或許是打算變裝吧,但那不是反而更顯眼嗎?」


    「對呀。」


    就一般人的觀感來說,那樣的裝扮果然是不合理的。葛葉「唔」了一聲抱著胳膊,似乎在思索些什麽,旋即她大力地點了點頭。


    「這樣啊,咱明白了。咱姑且會增強戒備,那麽可疑的家夥或許跟『那件事』有牽扯也說不定。」


    「那件事?」


    聽見我的反問,葛葉目光銳利地眯起雙眼。


    「禍獸的異變呀,會談的時候咱也有稍微提到過,汝不可能什麽都沒有察覺到吧?」


    禍獸確實采取了一些至今為止不曾有過的行動——


    「如果異變是人為的結果……那就代表有人暗中在操縱禍獸嗎?」


    「不是這樣的話,就說不通了。恰巧有幾隻禍獸成群結黨,然後又有第三者從旁介入……發生這種事那還得了啊。」


    撇除那些異想天開的想法後,葛葉的假設是最能夠說明現在異常狀況的解釋,真是的,事情接二連三地——


    「除了〈審判之獸〉以外,還有其他東西要警戒嗎?」


    「不過,這隻是咱個人的推測,那個賊的目的恐怕是解除〈審判之獸〉的封印吧。」


    「——!?」


    我不禁懷疑自己的耳朵。


    「究竟是為了什麽非得做那種事不可呢!?先馴服禍獸的老大〈審判之獸〉,確實是有利於操縱禍獸啦,但風險也太高了吧!?」


    「誰曉得呢。異常者的想法完全讓人摸不著頭緒呀……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那家夥是個相當猖狂的人。咱們得讓那家夥為自己太過自大的事感到後悔,對吧?」


    咯咯的笑聲從她嘴裏傳來,她那既美豔又可怕的笑容令人背脊發涼。


    「那麽,剩下的事就交給汝等了。夜也深了,今天就先解散吧,解散!」


    葛葉啪啪地拍了拍手催促我們,這時——


    「慢著。」


    為了不漏聽那低沉的嗓音中蘊含的其他意圖,我們豎起耳朵仔細聆聽。聲音的主人——菈妮的父親帶著寄予最後一線希望的口吻繼續說道:


    「去王城遺跡吧……或許可以在那裏找到你們所謂的『連結』也說不定。」


    〇


    王城遺跡位於格納庫的北方不遠處。


    我們將葛葉借給我們的馬匹係在一旁的樹上,仰望著王城遺跡,那是曆經風霜和時間的流逝而朽化的繁華,從他們處理遺跡的方式,感受得到他們打算將舊王朝視為曆史的黑暗麵而藏匿起來的意圖。


    我們踏進了王城,無論是荒廢的氛圍,或是發生過政變的背景,這裏感覺像是會被拿來當作試膽大會的地點。就算沒有幽靈,有野生動物棲息於此也不奇怪。


    菈妮手中的提燈照亮了腳邊,我們繼續往前走。要是讓魔力明顯低於平均值的我來提這個燈,一定隻會散發出用「黯淡」一詞都難以表達的微弱光芒。


    我們走在滿是塵埃的走廊上,一間一間地確認是否有菈妮父親所說的線索,這間也沒有……


    「不會是白費力氣吧……?」


    就在我不禁埋怨時,菈妮驀然停下了腳步。


    「馬基特,等一下。」


    「怎麽了?」


    我如此問道,菈妮心不在焉地呢喃道:


    「風的聲音不一樣。」


    「咦?」


    「唔……這個地方,應該是在這麵牆的另一邊,我們先出去吧。」


    菈妮從這裏的洞走到外麵,像是在尋找什麽似地,噠噠噠地四處走動,然後她突然停下腳步。


    「是這裏嗎?可是,這要怎麽做?」


    就算問我怎麽辦我也一頭霧水,我甚至連菈妮到底察覺到了什麽也不清楚,隻好在一旁看著她,隻見菈妮突然「啊」了一聲。


    「難道是這個嗎?」


    菈妮將臉貼到了一個裝置上,那裝置和隱藏著東方聖骸的房間前的機關相似,接著——


    「怎、怎麽回事?」


    轟隆隆隆……我小心翼翼地警戒著發出低鳴的地麵,而菈妮則是靜靜看著眼前發生的事。


    「果然是這樣,這個機關跟剛剛的房間是一樣的。」


    地麵隨著低沉的聲響逐漸裂開,出現在眼前的是——


    「……隱藏房間嗎?」


    顯然是人工建蓋的空間。菈妮點了點頭,謹慎地望著房間內部。


    「好像是,我們下去看看吧。」


    菈妮輕盈地縱身躍下,我也緊跟在她身後。菈妮手中的提燈照亮了房間內陳列著老舊書籍的書架和桌子。


    「好像是書房呢,這是曆史書?還有……古代語言的翻譯表?」


    我拿起了陳列在書架上的書和桌上編纂到一半的一疊紙張,古代的事情通常不會留下紀錄,如果真的有留下來,將會成為非常具有學術價值的東西。


    我漫不經心地抽出一本書,隨手翻了幾頁。每一頁的文字都像是魔法書裏會出現的怪異記號,我一個字也看不懂,如果是研究曆史的陛下,或是從古代活到現在的克克露,應該就看得懂吧?


    引起我興趣的是書架上的書籍,而菈妮拿在手中的是原本放在桌麵上的銀製品,她將幾個零件拚湊在一起後,出現的是東方國旗上也有的眼眸,既然他們還建造了會對魔眼有反應的門,想必東方王室對於自家代代相傳的魔眼特別重視吧。


    雖然很難向目不轉睛地盯著銀製品的菈妮搭話,我還是開口問道:


    「我對那種東西一竅不通,那是很厲害的東西嗎?」


    「嗯、嗯。隻要設計上偏離了一毫米就做不成,做出這東西的人是個很厲害的銀匠呢。」


    菈妮再次端詳著手中的銀製品。


    「不曉得


    ……可不可以把這個帶走呢?」


    菈妮似乎因為城內陰森的氣氛感到提心吊膽,不過,這方麵她倒是沒什麽好擔心的。


    「應該可以吧?菈妮本來就是這裏的公主呀。」


    菈妮發愣而全身僵硬,恢複平靜後,她的三角耳開始上下晃動。


    「這、這樣啊,說……說得也是呢,公主啊……」


    菈妮出神地重複我的話,她微微地歪著頭,似乎不是很習慣這個稱呼。


    「突然被這麽稱呼,一時之間也很沒有真實感吧。」


    就像我曾經對克克露所說的,「存在」隻不過是相對應的東西,無論事情的真相是什麽,菈妮對我來說就隻是一個有時會失控的機鎧迷朋友。


    接下來……也沒有什麽重大的發現,雖然不知道菈妮父親所說的「連結」,指的是不是這個房間——


    「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吧,菈妮,你今天要在哪過夜?」


    「可能繼續躲回貨車裏睡覺吧,在來到這裏之前我也都是這麽做的。」


    「睡貨車已經有點像是露宿野外了吧,你如果不介意的話,要不要來我的房間睡覺?我睡地板就好了。」


    「咦?不、不好吧。」


    「是嗎?你如果不願意的話倒是沒關係,但你不需要跟我客氣喔。」


    菈妮露出躊躇不決的神情,接連數天都在貨車裏度過,身體想必惦念著溫暖的床吧,她有些靦腆地揚起嘴角。


    「……那就打擾你了。」


    「好,就這麽決定了。」


    我們和來這裏時一樣,兩人共乘一匹馬回去。按照葛葉所說的,我們將馬匹交還給城門前的衛兵後,朝著飯店邁開步伐。


    大街上還充斥著祭典的狂熱氛圍,頸部以上是野獸的男子、滿臉蓄胡的矮人們又是演奏樂器又是跳舞,喧騰不已,多麽像是異世界的畫麵啊。光是在一旁看著,我的意誌力都要愈來愈薄弱了。


    途中,我們撞見了熟識的麵孔。


    「這不是詠士殿下嗎,這個時間出來散步嗎?」


    戴著眼罩的長臉中年人帶著優雅的男性中音問道,看見不知道扛著什麽迎麵走來的元帥,讓我大吃一驚。


    因為有一種像是由於夜遊而被責罵的尷尬氛圍,再加上元帥探出身體窺探躲在我身後的嬌小身影。


    「嗯?你是菈妮嗎?你怎麽會在這裏?」


    「不、不是的……」


    菈妮認真地回答道,這下子,元帥有了十足的把握,他繼續追問道:


    「不,你就是菈妮吧。你是怎麽過來的……算了,反正你來到這裏是不變的事實。」


    「兩位認識嗎?」


    元帥和菈妮的父親因為同在軍方工作,少說也有交談過幾次,但我沒想到元帥連菈妮都認識。


    聽見我的問題,元帥褪下手套。


    「啊,直接讓你看比較快吧。」


    手套底下出現的是一隻鐵灰色的手。


    在我還沒意識到真相前,伴隨咻的一聲生硬聲響,手腕長出了刀刃。


    「——!?」


    眼前讓人難以理解的畫麵使我瞬間向後一躍,元帥似乎打從一開始就隻是想戲弄我,他爽朗地笑著說道:


    「幫我製作義肢的人就是菈妮呀。原本我是委托紮茲的,不過菈妮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我就交給她製作了。至於成品基本上我很滿意,但隻有這個功能不太妥當啊,危險得不得了啊。」


    元帥微微地揮動刀刃,若無其事地說道,但我還沒有辦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元帥,您的手臂……」


    我指出的事實讓元帥露出自嘲般的淺笑。


    「嗯,我缺少的這隻眼也是,都是在四年前作戰的時候,一個輕忽下失去的。也多虧這樣,讓我能夠專注在後勤工作上,駕駛機鎧的那段時光真是令人懷念啊。」


    將機鎧與自身連結在一起的東西就是機甲……也就是說,無論如何都需要手臂,雖然元帥的義肢看起來活動自如,但似乎沒有辦法像一般肉體一樣讓魔力流動。


    「多虧菈妮幫我做的這隻義肢,讓我的生活上幾乎沒有什麽不便……不過,奇怪的機關多得嚇人啊,如果有開罐器或紅酒開瓶器就好了。」


    唰——金屬相互摩擦的聲音響起,元帥將那些機關握在手中。雖然他嘴巴上那麽說,倒是操作得挺順手的嘛。


    菈妮怯生生地想看元帥的表情,但又馬上撇過頭,她不斷重複著這樣的動作,堅持地說道:


    「可、可是,腕鎧有附帶刀刃是最基本的,我原本還想裝上超振動功能呢。」


    菈妮似乎有她個人的堅持,但我則是一頭霧水,為什麽劍需要振動的功能啊?


    不如說,我從剛才就一直很在意元帥扛在肩上的東西。


    「那個……是卡儂前輩嗎?」


    雖然她渾身癱軟而低著頭,但仔細一看,錯不了。即使少了平時那宛如王子般的高貴氣質,但確實是前輩沒錯。


    我的疑問讓元帥揚起了嘴角。


    「真剛好,你可以幫我把這個搬到軍方的野營地嗎?我就這樣直接回去的話,總覺得有點喝不夠啊。」


    「這倒是沒問題……但是,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難得的祭典啊,就想跟女兒來一杯嘛,等蕾蒂今年生日過了,我也會邀她啦。」


    元帥覺得惋惜是因為在裴力克裏茲裏,必須年滿十六歲才能夠飲酒。每次見到元帥時他總是在喝酒,但卻從來沒看過他喝醉的模樣,他酒量驚人是不爭的事實,不過——


    「前輩酒量很差嗎?」


    「好像是呢。現在回想起來,我們彼此都很忙,所以一直沒有機會坐下來慢慢地喝酒,我也是現在才知道啊。」


    卡儂前輩真是個老實的人,為了回應嗜酒父親的期待,明明酒量不好還硬是喝了好幾杯吧,認真過度這一點跟蕾蒂西雅很像。


    一想到陪著父親喝酒的前輩,她的英勇就讓我相當佩服,於是我欣然接受了元帥的委托。


    「我明白了,就交給我吧。菈妮,不好意思,你能跟著我去嗎?飯店的位置很難口頭上說清楚。」


    「嗯,好呀。」


    當我接過卡儂前輩的瞬間,元帥壓抑著情緒說道:


    「不準偷襲啊。」


    「我才不會那麽做,後果很可怕啊。」


    要是真的那麽做,我大概會被元帥殺個十次後,再被本人和蕾蒂西雅各殺三次吧。說是這麽說,但從元帥手中接過的前輩好香、好柔軟,讓我的心髒騷動不已。


    壓抑住情感,化身成隻是單純搬運前輩的裝置吧——雖然我這麽催眠自己,但仍是徒勞無功。就算前輩穿著男性的裝扮,就算她是個如王子般會被女孩子的尖叫聲包圍的存在,但她終究是個女人。她作為一個備受尊敬的人,同時也散發著女孩子應有的魅力,像這樣可以從肩膀上感受到前輩的體溫就更不用說了。


    「那麽,就這麽決定了,交給你了。」


    「是,遵命。」


    我們和元帥道別後,調頭走回原路。苗條的前輩相當輕盈,跟把被雨淋濕的稻草搬進室內避雨相比輕鬆多了。比起重量,倚靠在我肩膀上那軟綿綿的觸感,才是讓我的意誌力更加薄弱的東西。


    她應該是用類似馬甲那樣較厚的布料試圖擠壓,卻仍壓製不了這個觸感……我的心情大概比街上的熱鬧祭典要來得高昂。


    我一邊苦惱,還是誠意十足地低頭向哥布林衛兵說了聲「辛苦了」,步出城牆之外。軍方的野營地點著篝火,所在地一目了然。


    「不好意思,請問卡儂前輩的帳篷在哪裏呢?」


    我向在篝火前


    看書,距離自己最近的年輕操鎧士問道。操鎧士頭也不抬地指向黑暗的另一頭。


    「那裏有立著一塊杯與蛇的組徽看板吧?就是那個帳篷……咦,聖骸的詠士?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幫元帥跑腿。」


    我的答案讓操鎧士像是頭痛欲裂般地按壓著眉間,歎了一口氣。


    「就算他是元帥,竟然讓詠士幫忙跑腿,他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啊。」


    「不會,我也隻是個新來的,比起被吹捧、拍馬屁,這樣子還比較輕鬆。」


    「是嗎,聽你這麽說,我們也輕鬆多了。」


    操鎧士的表情柔和了許多,我向他行了一禮。


    「感謝你,那我就先離開了。」


    「嗯,辛苦了。」


    操鎧士再次將視線移回了書上,我朝著他所指的方向前進後,看見了帳篷。


    菈妮指向帳篷的反方向說道。


    「我去拿點水來。」


    「好,謝啦。」


    前輩醒來的時候有水能喝的話確實比較好,水就交給菈妮處理,我掀起帳篷入口處的帷幕,將前輩搬進裏麵。


    我讓前輩的身體橫躺下來後,歇了一口氣,現在就隻要等菈妮拿水過來了。


    正當我這麽想的同時,前輩挪動了身體。


    「……唔,這裏是?」


    「啊,你醒來啦?」


    黑暗之中,前輩帶著茫然而模糊不清的聲音說道。


    「梅菲爾德?你怎麽會在這裏?」


    「你在跟元帥喝酒的中途睡著了,然後我恰巧在街上碰見了元帥,元帥就托我把你送回來了。」


    「是這樣啊……我真是不中用……看來……我的修行還不夠……」


    我覺得好像不是修不修行的問題啊,就某方麵來說,很像一本正經的前輩會說的話。


    前輩似乎想要脫掉靴子,手伸到了腳邊磨磨蹭蹭地撥弄,動作十分笨拙,老是無法順利地解開鞋帶。


    「唔……?奇怪了,梅菲爾德,不好意思,可以幫我一下嗎?」


    「咦?」


    當我感到驚訝的同時,靴子的腳尖處已經伸到了我的麵前,橫臥在床上的前輩將腳伸向自己,這種情境是……單純的脫靴子。明明隻是這樣,我卻感到有些愧疚,又有些心跳加速。我遲疑了好一會兒後,前輩出聲催促。


    「怎麽了?快一點呀。」


    「啊、是。」


    我將手伸到靴子的鞋帶上,由於光線昏暗,進行得不是很順利,正當我在苦戰奮鬥時,前輩開始挪動她的身體。


    「唔……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有點熱呀,明明就是晚上……」


    「那是因為前輩你喝了酒,所以才……喂!」


    我才好奇她在做什麽,想不到她鬆開了紮起的長發,開始褪去上衣。她將手伸向領帶,甚至解開襯衫的鈕扣——


    「前輩!為什麽你要脫衣服啊!?」


    「睡覺的時候,脫衣服是常識吧?」


    我拉開了嗓門,前輩卻帶著像是「不懂為什麽你要做出這種反應」般的口吻回答。


    「這麽說起來,蕾蒂西雅好像也說過脫掉衣服比較好睡……不是啦!你要脫衣服可以,但是要等到我不在的時候再脫啊!」


    「唔……這樣啊……可是我想快點把衣服脫掉啊……製服很拘束。算了,這樣已經涼快了不少。」


    等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後,前輩的樣貌變得愈來愈清楚,胸口半敞的襯衫是多麽地撮情啊……


    「梅菲爾德,我可以脫掉這個嗎?穿著這個最難受了,我想脫掉。」


    「你說『這個』是指……」


    我戰戰兢兢地詢問,前輩則扭動著不斷撥弄背部。


    「唔……咦……奇怪……」


    砰。


    前輩的胸部仿佛發出這個狀聲詞般,波濤洶湧地彈了出來。


    「——」


    咕嚕,我的喉嚨發出了咽下口水的聲音。雖然我之前曾經因為一場小意外而看過一次……


    但再看一次還是令人讚歎,前輩平時總是隱藏著這麽雄偉的東西啊。


    「呼,舒服多了。」


    前輩將用來包覆胸部的布扔到一旁。


    我把苦悶的心情趕出腦袋,集中在眼前該做的事上。我解開鞋帶,分別脫下了前輩左、右腳的靴子。


    「靴、靴子,脫好了。」


    「啊,嗯,謝謝你。梅菲爾德你真是個好人耶,啊哈哈。」


    前輩莫名其妙地笑出聲來,說話也愈來愈口齒不清。因為前輩平時總是很有男子氣概,現在這副模樣令人感到強烈的反差和衝擊,真想讓前輩的女性支持者看看這個場麵。


    前輩以大字型之姿繼續對我說道:


    「我從爸爸那裏聽說了,你非得在公開戰獲勝不可?感覺好像很辛苦呢。」


    「確實是不輕鬆,但以元帥的立場來說,他做這樣的處置應該也是逼不得已的吧,畢竟我之前露出了那樣的醜態——」


    就算我發牢騷也無濟於事啊,我本來打算笑著敷衍過去,下一瞬間,卡儂前輩突然坐起身,摟住了我的頭。


    「——咦咦咦咦咦!慢、慢著,前輩!?你這麽突然是在做什麽呀!?」


    未知的觸感壓迫著我的頭部,甚至讓我全身的感官神經都集中到了頭部,除此之外都毫無知覺。如果現在我的腿突然被砍掉了,搞不好我也不會發現。


    前輩似乎沒察覺到我的倉皇無措,說著「好乖、好乖」地撫摸著我的頭。


    「蕾蒂的搭檔就像是我的弟弟一樣,如果有什麽煩惱,隨時都可以告訴姊姊喔——」


    「——唔丄


    我的臉——不,我的全身都在發燙。好久沒像這樣被當成小孩子對待,總覺得有點害羞但又有種莫名的平靜,那肯定是因為——我確實有一個會像現在的卡儂前輩一樣,用悠然的口吻說話的姊姊。


    前輩摟著我的頭橫躺了下來。這個姿勢,不妙,再這樣下去我會被氣氛牽著鼻子走。


    然而,發生了更嚴重的問題。


    啪唰——身後傳來了水灑落在地麵上的聲音,我回過了頭——


    「……馬基特?」


    菈妮臉色蒼白地呆愣在原地。這個情況,糟糕!


    「菈、菈妮!這個是……!」


    前輩是女生的事情絕對不能曝光,我這個位置,從菈妮的角度來看應該是看不到前輩那雄偉的東西,瞞得過去嗎!?


    快絞盡腦汁想借口啊!……我如此想著,但似乎不需要我多做什麽事,菈妮自己已經有所領會。


    「……馬基特,原來你有這種嗜好啊。」


    「咦?」


    這真的該說是領會嗎?我覺得我們之間產生了偌大的認知落差。


    「這樣啊,那我孕育不出聖骸也是沒辦法的事呢。咦?可是克克露和蕾蒂西雅明明孕育成功了呀?為什麽呢?這究竟是為什麽呢?」


    菈妮就地蹲下,開始用手指在地麵上畫圈圈。雖然不知道原因是什麽,但現場的氣氛突然變得凝重了起來。


    「菈妮?你好像誤會了什麽,總之你可以先回去嗎?」


    我得從前輩身旁離開才行,我試圖用力掙脫,但前輩卻完全沒有施力,很幹脆地放開了我。正確來說,她是全身癱軟。


    「……前輩?」


    我戰戰兢兢地喚了她一聲,雖然沒有回應,但呼吸很平穩,看來隻是睡著了而已。


    雖然盡是被做了一些對心髒不好的事,但能夠看到這張睡臉,辛苦也是值得的。我露出苦笑後,站了起來。


    聽見她說我可以盡情依賴她,雖然讓


    我感到很開心,但可惜的是可能沒有機會那麽做了……去爭取吧,用自己的力量,奪回自己的歸屬。


    「晚安,前輩。」


    我悄聲說完後,離開了帳篷。


    〇


    回到飯店時,我在入口處碰見了料想之外的人。


    「汝終於歸來啦?收獲如何?」


    接近狐狸色的金發在明月的照耀下閃閃發亮,站在那裏的人就是葛葉不會有錯。不知是不是夜晚的氛圍造成的,她看起來比平時要來得成熟。


    「你特地在這裏等我們嗎?」


    「唔,咱是在賞月,隻是順便等汝。今晚的月色可真美。」


    她將拿在手中的杯子端到唇邊,被她這麽一說,我不禁跟著抬頭仰望夜空。原來如此,確實是明月高掛。


    浮在夜空中的單眼。東方之所以會把月亮和眼眸畫在國旗上,是因為月亮象征著國王的魔眼嗎?今晚的月色,讓人不禁做出這樣的聯想。


    而菈妮則是將隱藏在房間裏的銀飾品遞給葛葉看。


    「那個,遺留下來的東西,隻有這個而已。」


    「哦,眼睛確實是王室的象征。不過,這如果是『連結』的話,似乎有點說不通呢。」


    葛葉仔細地端詳著銀飾品,我鼓起勇氣開口問道:


    「呐,葛葉,東方之前的君王為什麽會遭遇政變啊?」


    菈妮的父親提出了「不信任他人原則」,我覺得了解他的理由和遭到背叛的原因,是未來要讓菈妮當上謠巫女不可或缺的關鍵,所以我才有了這個疑問。


    我還以為葛葉聽見我沒頭沒腦的問題會驚訝地睜大雙眼,想不到她反而反過來問我。


    「汝認為這個國家如何呢?」


    「咦?什、什麽啊,怎麽這麽突然。」


    「直接得到答案的話,汝也會覺得很無趣吧?將汝的感受直接說出來即可。」


    我現在沒有心情陪老人家玩遊戲啊……但就這麽打退堂鼓又有種認輸的感覺,我隻好照她所說的,說出我最直接的感受。


    「這個嘛……果然是覺得異族很多吧。」


    若要舉出和裴力克裏茲的差別,這句話就能夠一言以蔽之了吧,尤其是剛剛走在宛如異世界的大街道,讓我更是這麽想。


    葛葉抱著她纖細的胳膊,「唔」了一聲點了點頭。


    「這個國家裏存在著矮人、犬人族、哥布林、樹精,還有其他眾多種族,而種族不同,文化、思考方式自然也有所不同。第一代君王——巴羅爾大人那個時期,國家內部還有許多內亂。」


    「是喔,從現在的溫莎想像不出來呢。」


    大街上,無論是犬人族或是矮人們看起來都很友好,究竟是經曆了什麽事,這個國家才會轉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呢——葛葉說出了其中一部分的手法。


    「為了避免他們惹是生非,最快的方法就是製造共同的敵人。」


    「那是指國王嗎?」


    「怎麽可能,那麽做的話,當他們打倒身為敵人的國王時,這個手法不就破綻百出了嗎?」


    「啊……這樣啊。」


    再重新想想,這個國家要視為敵人的對象果然還是——


    「禍獸嗎?」


    「哎呀,這是咱的疏失,咱忘記說了,那是在確認禍獸的存在更久以前就根深蒂固的陋習。對一開始就被教導了禍獸存在的汝等來說可能沒什麽概念,但要把絕對贏不了的對象假想為敵人有點困難吧?」


    「也不是禍獸嗎,那麽……」


    葛葉似乎覺得我沉思的模樣很有趣,搖了搖尾巴。


    「再這樣下去就算是不及格囉?怎麽辦?」


    別急,雖然我對葛葉了解的程度還沒有熟悉到可以侃侃而談,但在我的印象當中,她並不會故意使壞而去問一個沒有意義的問題。現在的發問,應該也不是那種想破頭也想不到答案的問答。


    所以,快想想。換做他們的角度來想,這個國家會視為全民公敵的對象是什麽?


    自從來到這個國家以後,自己的雙眼看見了什麽,一個一個地回想過後,我似乎得到了提示。


    我將從提示推導出來的答案說出口。


    「是人類嗎?」


    葛葉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


    「嗯,正確答案,汝還滿敏銳的嘛。」


    「我才不敏銳呀,要是沒有實際看到那個場麵,或許我就想不出答案了。」


    看見恐嚇現場的事一直懸在我腦海裏的某個角落,葛葉露出有些尷尬的神情。


    「唔,讓汝看見了丟人的場麵,真糟糕呀。」


    「不,那倒是無妨但是人類和政變有什麽關係呢?」


    葛葉微微地歎了一口氣後,回答我的問題。


    「那家夥……最後一任溫莎君王·羅尼試圖要斬除這個陋習,因為他自己身上就流有人類的血液,以前也吃過相當多的苦吧。」


    「人類的血統……?在這個視人類為全民公敵的國家嗎?」


    簡直難以置信,正因為我知道在這個國家裏,人類與異族之間的鴻溝有多深,所以更難相信一個摻有人類血統的人可以當上東方的君王。


    「早上咱也稍微提過了,羅尼的經曆有些異於常人,他原本隻是一介市井小民……隻是個普通的銀匠。不過,羅尼祖父那一代的溫莎君王似乎是個自由奔放的人,四處沾染女色——咯咯,跟某個人有點像呢。」


    「你少管閑事啦。」


    就算她說是「某個人」,實際上是在暗指誰也不必多說。我又沒有特別自由奔放,隻是順著情勢的發展而和數名女孩子孕育孩子而已。


    葛葉按照我的要求,不繼續深入討論,她接著說道:


    「在那些女性當中,有名不是異族的人類女性呢。然後,在祖父逝世以後,大家為了爭奪繼承權紛爭不斷、同室操戈所造成的結果,就是王室的滅亡。唯一幸存下來的是因身為人類與異族的混血,而無法自稱王室被逼得走投無路的羅尼。」


    「那還真是……該說是福從天降嗎?」


    「或許是真的有因果報應也說不定,盲目追求自己的利益和權力的人,下場就是那樣啊。」


    葛葉滿意地露出狐狸的尖牙,臉上浮現嘲諷般的笑容。她的尾巴左右搖擺著,然而擺動的幅度卻愈來愈小。


    「不知道那究竟是那家夥的理想還是私人情仇,那家夥想要打造一個沒有高牆將人類和異族隔絕開來的世界……不過,最後沒能實現。」


    光聽這一段故事,他似乎是個偉大的人物。不過,有一點讓我有些在意。


    「你什麽事都沒做嗎?」


    像葛葉這樣有先見之明的人,隻要去輔佐那個國王,應該早就可以實現他心目中的理想王國了吧。然而,實際上,這個國家卻仍殘留著歧視這種陋習。


    葛葉尷尬地別過視線,仰望著月亮呢喃道:


    「……是啊,咱什麽也沒做。」


    「難道你也認為讓人類作為異族共同的敵人,藉此來整合異族比較方便行事嗎?」


    「不是那樣的。隻是……咱都已經活了三百年,這個國家的人民每個都像是咱的孩子一樣,做父母的去插手小朋友之間的吵架,未免也太庸俗了吧。咱是抱持著這樣的心態旁觀這一切的,無論是君主製或是議會製,都交給人民自己去決定。」


    那是因為長壽的葛葉見證了將近一半的曆史,所以才會有那種想法也說不定。我緊閉著雙唇,葛葉又繼續說道:


    「怎麽做才是正確的並不是咱該在這裏談論的……至少,十六年前咱所做的抉擇是錯的。那個時候沒有阻止政變是咱最後悔的一件事……真是的,本來以為長了年


    紀就會變得伶俐一點,想不到隻是一直在累積後悔而已。」


    她那老練的苦笑隻讓我見識到自己有多麽天真,就算是賢人,她們也不是全能的,跟我們一樣是一路苦惱過來的。


    「……抱歉,我什麽都不知道還說出那麽輕率的話。」


    「無妨、無妨,這才是年輕人呀。」


    我很感激葛葉的心胸寬大,葛葉繼續說道:


    「這就是東方發生政變的來龍去脈,結果主謀者隻是把爛攤子丟給咱處理,自己消失得無影無蹤……真是的,真不曉得那家夥現在在哪裏閑得發慌呢。」


    葛葉抱著胳膊,不悅地冷哼了一聲。主謀者……難道是菈妮父親的朋友嗎?我還以為他鐵定是哪個地方的高官要職,想不到竟然失蹤了,這還真令人意外呢。


    怒視著虛空中的葛葉突如其來地轉過頭來。


    「那麽,咱已經回答完問題了,接下來輪到汝了。」


    「咦?可、可是聖骸的謎團或是克克露的真實身分,我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喔?就連本人自己似乎也不是很清楚啊。」


    「傻子,咱是要問跟汝本人有關的事。」


    「我……?我身上有什麽你想知道的事嗎?」


    我絲毫沒有任何頭緒,葛葉開門見山地問道:


    「是關於汝的體質啊。」


    「——」


    出乎意料之外的事讓我屏住了呼吸好一會兒後才點了點頭。


    「……這、這樣啊,你從陛下那裏聽說的嗎?就如同你聽說的,我的最大輸入魔力數值很低。」


    「我想也是,畢竟你的魔力波長很紊亂。」


    「波長?」


    我重複這個陌生的詞匯,葛葉如波浪般地舞動著手。


    「人們的魔力各自擁有一定的類型,而能夠調節魔力,將魔力轉換為機鎧動力的東西就是〈達格劄驅動器〉……唔,這跟現在的話題沒什麽關聯就是了,比起這個,汝曾經瀕臨死亡邊緣嗎?」


    「很久以前,在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曾經因為禍獸差點凍死。不過,這之間有什麽關聯嗎?」


    「唔……」


    葛葉再次抱著胳膊,沉思了片刻過後,得出了結論。


    「不仔細調查過的話還很難妄下定論,如果是在咱的研究所還能調查,但這裏什麽設備都沒有。這件事咱們之後再談吧,比起這個,明天就是『公開戰』了,早早去睡,調整好自己的狀態吧。」


    雖然有些令我介意的事,但葛葉說得沒錯。先不管我的體質是怎麽回事,得先將精神集中在目標上,也就是眼前的事——在「公開戰」上拿出能讓元帥滿意的成果。


    「嗯,雖然有點抱歉,不過我可是要拿下冠軍的。」


    我的決心讓葛葉揚起了有些陰森的笑容。


    「要是能那麽順遂就好了呢。」


    「什麽意思?」


    「沒事,明天你就知道了。對了,那邊那個。」


    發現葛葉的視線投射在自己身上,菈妮匆匆地上下移動她的三角耳。


    「咦?是、是說我嗎?」


    「或許是咱多管閑事啦,但若汝願意的話,汝要不要以謠巫女的身分參加呀?因為數據是愈多愈好呀。」


    葛葉應該沒有惡意吧,她應該還不知道菈妮沒有成功孕育出聖骸的事,就算她以為自己是在孕育出聖骸以前到達的也不奇怪。


    「啊……那個,我……」


    從菈妮的反應看來,她應該有察覺到情況。葛葉將手靠在下巴上,陷入了沉思。


    那是個讓人難以打斷的凝重神情,我們屏住呼吸觀望了好一會兒後,葛葉緩緩地張開了口。


    「如果孕育不出聖骸的話,蒂坦妮亞所說的話或許能夠參考看看。」


    「蒂坦妮亞說的話?」


    我如此問道,回想蒂坦妮亞在會談上所說的話。蒂坦妮亞好像是說——


    「是指『意誌孕育出聖骸』這番話嗎?」


    「嗯,也就是說『要對自己的源頭產生自覺』呀。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麽而孕育聖骸的,現在就在心裏問問自己吧。」


    葛葉停頓了一會兒後,帶著強而有力的眼眸凝視著我們。


    「汝等期望著什麽?」


    ——原來如此,是要叫我們思考這個問題嗎?我和謠巫女應該要試著討論我們共有的想法,這確實是有嚐試看看的價值。


    「就這樣,咱很期待明天的戰鬥上可以看見汝等的聖骸哦。」


    語畢,葛葉回到了寢室。我馬上開口向身旁的菈妮問道:


    「菈妮,那個……葛葉剛才說的那番話,你是怎麽想的?」


    雖然菈妮低著頭,卻不像平時「因為怕生而不敢和人視線相對」的那副模樣,宛如是在表達她心情般的沉重嗓音從她的嘴裏傳了出來。


    「我就是沒有那個呀。」


    「咦?」


    低著頭的菈妮抬起了臉龐。


    她長長瀏海底下的眼眸中,映出的是「絕望」。


    「我沒有想要孕育聖骸的理由,我隻是喜歡機鎧……隻是想要孕育出作為機鎧原型的聖骸而已。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理由了。雖然我不知道克克露和蕾蒂西雅『想做的事』是什麽,但我和她們之間一定有著很大的差距。」


    麵對菈妮自虐性的發言,我無言以對。我明知要告訴她「不要有這種想法」——但喉嚨卻發不出聲音。


    「孕育,然後結束。抱持著這種心態的我和『想用孕育出來的聖骸完成什麽事』的克克露她們,在本質上就已經截然不同。這之間的差異,就是聖骸抗拒我的理由。」


    菈妮像是在說給自己聽般,又重複了一次。


    「我根本就沒有資格啊,沒有資格駕駛聖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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