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負犬小說組


    圖源:櫻汰是我兒子


    錄入:↑我媳婦


    你聽說過在玉響通裏的綾櫛小巷嗎?


    隻要這樣詢問周遭的人,基本上都能預測到接下來會聽到大同小異的答複。


    「咦?那是哪裏?」


    「有這個地方嗎?」


    「沒聽說過耶。」


    既然這樣,就改問他們知不知道玉響通上的香煙鋪。這麽一來大家應該會立刻想到「啊啊,就是有個像尊雕像的老太婆在的那間香煙鋪吧」。


    可是不管我再怎麽說明店鋪旁邊的小路就是綾櫛小巷,也隻會得到「有那條路嗎?」的回答,接著便是「別管那個了,話說……」毫不遲疑地略過它,立刻轉移話題。


    到去年為止,我應該也會說出同樣的話吧。


    然而那條路現在已經變成我熟到不能再熟的路了,所以一個人的人生真的是難以捉摸,實在不知道何時會發生何事啊。


    距離車站頗近的玉響通,林立著從以前一直保留至今的木造建築,是一條讓人感受得到曆史氛圍的街道。雖然不像商店街那樣熱鬧,不過也有好幾間被稱為老鋪的店麵至今仍掛著招牌營業。可能就是因為如此,白天開店時雖然人來人往地相當熱鬧,但是像現在這種開店前的時刻,路上就是一片空空蕩蕩,杳無人跡。在春假期間,連平常上學會經過的學生都不見蹤影,因此更顯得加倍寂寥吧。


    即使如此,唯有那間香煙舖還是照常開門營業。前陣子,這裏才因為阿婆腰痛站不起來而暫時公休,不過她已經在前幾天完全康複,回到工作崗位上了。我向那位眼神有點不善的監視員——不對,應該說是招牌女郎——微微點頭招呼,隨後轉彎走進了小巷裏。


    明明隻是從一條直路上轉個彎而已,氣氛卻完全不同,感覺就像是不小心誤闖了另一個世界一樣。木頭圍牆矗立在道路兩旁,腳下則是鋪設得一絲不苟的石版路。繼續沿著這條有點高低起伏的道路往深處走去,總算看到了那扇木門。我像平常一樣打開木門,一棟看起來年代悠久、正對著道路的兩層樓木造建築就出現在眼前。


    一樓的瓦片屋頂上放著一塊木製招牌,據說上麵寫的是「加納裱褙店」。由於字體是書法中常見的那種扭來扭去的草書,我完全看不懂,不過既然這裏的店長是這麽說,應該就是這樣吧。


    平常敞開的店門前都會掛著門簾,可是今天卻沒有。會不會是因為時間太早?還沒到營業時間之類的……但感覺好像又沒有規定營業時間。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走進店裏。


    鐵灰色的寬廣水泥地後方是登堂入室用的木台階,之後則是一間鋪著榻榻米的和室。平常總是有人待在這間和室裏,可是今天卻半個人也沒有。我明明是在他們指定的時間過來,卻沒有看到人,這是怎麽一回事?


    「早~」


    我一邊暗自詫異一邊出聲招呼,結果立刻出現一陣驚慌失措的腳步聲。隨後紙門啪的一聲猛然打開,一個穿著製服的高中女生衝了出來。


    格紋短裙,配上微卷的茶色長發,那張可愛的臉上正浮現著滿臉的笑容。她的身後跟著出現了另一個留著中等長度的黑發,身穿相同製服的高中女生。時間雖然還早,不過她們兩人臉上都化好了無懈可擊的濃妝。


    「早~啊,洸之介!」


    「早~」


    「早安,蓮華、揚羽。」


    相對於茶色長發的蓮華一大早就異常有精神,黑發的揚羽則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感覺實在非常符合她們的形象,害我不小心笑了出來。


    「蓮華一大早就這麽精力充沛呀。」


    「充沛到簡直煩人的境界了。」


    「怎麽說是煩人呢,太過分啦,揚羽!」


    要是現在還有其他人看到我和她們的對話,大概會覺得很不可思議吧。明明光看外表,我和她們的年紀差不了多少,可是為什麽隻有我會用敬語說話,而且態度還非常有禮。


    事實上,她們的實際年齡可是大了我很多歲。


    不隻是差了幾倍而已,我猜大概差了一位數吧。


    畢竟她們不是人類。蓮華是雪女,而揚羽則是貓又。


    然而加納裱褙店裏,就是聚集了一群外表上看似完美的人類,實際上卻是她們的同類。


    「呃,因為收到簡訊我就過來了,不過這麽一大早的,到底要做什麽呢?」


    「因為時間不早不行啊。」


    在春假的清晨直接把我叫過來的始作俑者——揚羽這麽一說,蓮華立刻接著說了「拿好」,便把事先在和室裏預備好的東西塞了過來。


    「那麽,就麻煩你去占位子了!」


    塞到我手上的東西,是一塊稍大的塑膠墊和一張地圖。


    「啊?這是用來做什麽的?」


    「還能做什麽?這個時期說到需要占位子的活動,當然就是那個啊。」


    「賞花啦~之前不是約好了嗎?」


    彼岸期(注:以春分或秋分為中心的一周期間,稱為春彼岸期與秋彼岸期,一年共十四天,日本人習慣在這段期間掃墓,追懷先人。)已經過去,寒冷也不再持續,氣候一口氣溫暖了起來。全國各地也紛紛透過電視發布各地櫻花開花的宣言,等到進入四月後,這附近就會瞬間櫻花滿開。


    好一陣子之前,我曾經和這家店裏的朋友們約好,等到櫻花開了就要一起去賞花。櫻花花苞開始綻放的時候,我還迷迷糊糊地想著差不多可以完成當初的約定,卻沒想到會突然被她們一大早叫過來。雖然沒什麽大不了的,不過我還是希望她們能在簡訊裏多加一句說明,告訴我其實是這麽一回事。


    「然後,賞花的地點在這個地方。」


    揚羽指著地圖上做了記號的位置。那個地方是鄰鎮的公園,是位於我們居住的結之丘市與鄰鎮的交界——結野川河畔,雖然不是遠到去不了,但也不是能夠徒步抵達的距離。


    「這裏不是鄰鎮嗎?」


    這附近應該也有個公園是小有名氣的賞櫻地點。明明徒步的範圍內就有這種地方,卻不惜搭乘電車、跨越河川也要去另一個地點賞櫻,難道那裏真的這麽有名嗎?


    「為什麽要特地去那裏呢?那個地方這麽有名嗎?」


    「就是說嘛~」


    「雖然不有名,不過最近隻要說到賞花,都是去那裏喔。」


    看來是有什麽特殊的理由吧?在我正準備問出腦海中浮現的問題時,揚羽繼續說了下去。


    「櫻汰老家做好的便當馬上就要送來了。」


    「那個便當超豪華的,你就好好期待吧!」


    櫻汰,就是被托付給這家店店長照顧的天狗男孩。而且他不是普通的天狗,而是天狗之國的王子。如果是從他老家送來的東西,要說是高級品也是理所當然的。啊啊,不過當事人雖然是王子,但他的口味可能會受到人類朋友的影響,搞不好意外地貼近一般人也說不定啊。我忽然思考起這些無聊事。


    這時,一個年輕男子隨著一聲「我回來了」走進店裏玄關前的水泥地。他的外貌看來大概不到二十五歲,身材高跳,長相出奇地端正,也就是一般世人口中的帥哥。


    「我買回來羅。這個時間果然隻有便利商店才會營業啊。啊,早啊,洸之介。」


    他一看到我,便對我親切地笑了笑。手上拎著便利商店的塑膠袋。啊啊,他今天肯定又被人任意使喚了吧。我直覺地這麽想。雖然他的外型很不錯,但一如既往是個會讓人不禁為他感到遺憾的人。不對,他不是人,應該說是令人遺憾的狸貓才對。


    「早安,阿樹。你出去買東西嗎?」


    「嗯。紙杯好


    像不太夠,所以我就去買了。」阿樹的視線移到我手裏的塑膠墊上,露出了有點同情的表情。「今年是洸之介負責占位子啊。」


    「是的,好像是這樣。過去一直都是阿樹負責嗎?」


    「嗯。是我和兵助輪流。」


    果然是這樣。順帶一提,兵助先生是少數在這家店裏出入的人類。我們拜了同一位師傅,所以他相當於我的師兄。身為人類,就表示年紀比這家店裏的其他成員都小,和我一樣立場薄弱。


    「啊,對了,我們已經拜托兵助去買飲料了,我想他應該會直接過去公園喔。我們等到賞花便當送到之後就會過去了。大概會在中午之前抵達吧。」


    這時,我出現一股不祥的預感。和兵助先生分頭行動,就表示能夠利用的交通工具隻有電車,這麽一來就會不得不經過車站前。


    「既然會經過車站前,所以要買漢堡過去嗎?」


    雖然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來,但這家店的店長非常喜歡垃圾食物。喜歡的程度,已經到了我可以用定期獻上漢堡來折抵學費的程度了。老實說這其實沒什麽關係,而且對我來說,這可是超低廉的價格,反而讓人想要好好感激對方。可是難得的賞花活動,就算隻有今天也好,我還是希望大家能夠一起吃著比較特別的食物。有著相同想法的人似乎不隻我一個,揚羽像隻貓一樣眯起眼睛——實際上她也的確是貓沒錯——然後回答:


    「關於那個,我們也希望能避免就盡量避免。」


    「因為啊~難得有人要送超級豪華的便當過來,吃那個會破壞氣氛的啦~」


    「這次就請她先忍耐一下。我們的目標是用盡一切方法不讓她接近速食店。」


    「請務必這麽做!」


    我稍微加重了語氣這麽一說——


    「嗯,我們會加油的!所以洸之介也要努力占個好位置喔!」


    蓮華用力握了我的手一下。那雙冰到不能再冰的手,害我差點鬆手把塑膠墊丟在地上,不過我還是咬緊牙關忍住了。


    在年紀大我數倍之多的人生前輩的命令下,我抱著塑膠墊坐上電車,搭乘了十分鍾。一走出鄰鎮郊區最偏僻的小小車站,反射著春季柔和陽光的粼粼河麵立刻映入眼簾。沿著河岸鋪設而成的人行步道旁,等距離地種了櫻花樹,而且每一棵樹上的櫻花都已盛開。爭相怒放的淡淡粉紅色花海綿延不絕,是一條相當壯觀的櫻花長廊。


    以賞花的時間來說,現在可能還太早了點。路上雖然可以看到慢跑或是遛狗的當地人,但是卻不見任何一個像我一樣顯而易見的賞花客。


    被人叫來占位子的菜鳥員工,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哎,畢竟那家店裏的所有成員當中,輩分最小的就是我,所以這也沒辦法。就努力當個打雜的,把所有的打雜工作都辦好吧。


    我把賞花的興致先挪到一旁,在櫻花長廊中不斷前進。


    她們指定的這座河濱公園旁邊並設了一座運動場,占地相當寬廣。其中有個種滿了櫻花的地方,地形像是小山丘一般微微隆起,上麵有著歪歪扭扭的緩坡道和階梯。


    要選哪個地方比較好呢?難得出來賞花,還是選個視野遼闊的地方比較好吧。這麽一想,我便毫不猶豫地走上階梯。途中到處可見用來占位子的塑膠墊,我心中暗想這麽一大早還真是辛苦,同時,也因為有人跟我境遇相同而感到些許安心。


    我一邊側眼望著那些人一邊走著,不久之後,眼前出現一棵樹幹極粗、特別壯觀的櫻花樹。剛好周圍沒有人,就選定在那棵樹下吧!我隻看了一眼就決定好了。


    我在樹旁攤開塑膠墊,然後背靠著樹幹,坐在塑膠墊上,眼下是一片如雲海般壯闊的櫻花。思,視野不錯,之後隻要等大家抵達就行了。話雖如此,不過到底要等幾個小時呢?


    我抬頭看著頭頂上盛開的櫻花。看著看著,不時會出現幾片小小的花瓣輕飄飄地落下。這美麗的花朵,盛開的時期極為短暫。相信轉眼之間,花瓣就會全部落地,然後長出整片翠綠的樹葉吧。等到變成那個樣子,就是五月即將到來的時候。也就是說——


    (我開始出入加納裱褙店,也快經過一年了呢。)


    大概在一年前,生前身為畫家的老爸所留下的畫,引發了許多不可思議的現象,讓我困擾不已。就在那個時候,我偶然在學校裏聽說了某個在暗中流傳的謠言。


    綾櫛小巷裏,有個統率各方妖怪和幽靈、對人類極為喜愛的大妖怪。如果有任何和幽靈相關的煩惱,隻要提出委托,那個大妖怪就會幫忙解決。


    我在半信半疑之下前往綾櫛小巷,結果竟然意外地發現謠言有一半是真的。


    傳說中的大妖怪的真麵目,是隻活了超過五百年的妖狐。至於和謠言不一樣的地方,在於她並沒有統率妖怪,也不會幫忙製裁那些製造麻煩的幽靈,而是一個悄悄經營著店鋪——經營這家加納裱褙店的裱褙師。


    所謂裱褙師,就是為掛軸、屏風、紙門和隔板等物品進行加工的人,而她的手藝之高明,更是被人尊稱為「傳說中的裱褙師」。當然,這個稱呼有部分是用來稱讚她的裱褙技巧,不過她同時也是裱褙師當中少數擅長台麵下工作的大師。


    所謂台麵下的工作,指的是透過裱褙,將人類深深融入畫中的思念封住。


    老爸那些讓我頭痛不已的畫,也是因為融入了老爸的思念,才會引發各種神秘現象。將畫裱褙之後,我的問題也獲得解決——解決是解決了,但是引發問題的畫作,是五幅畫當中的其中一幅,至於其他幅畫,我希望能夠趁此機會一起裱褙。總之,我是為了幫老爸的畫作裱褙,才請她收我當徒弟。


    就在不久之前,另外四幅掛軸終於順利完工,現在正輪流掛在我家的和室裏。雖然我學到了一套製作掛軸的方法,但還是有許多我完全不懂的技術,而且短短一年時間,能學到的東西實在微乎其微。畢竟這可是個玄之又玄、全憑經驗發聲的世界。


    如此這般,盡管我最原始的目的已經達成,但現在還是會定期來到師傅身邊學習。


    我一直呆望著頭頂上的櫻花屋頂,可能是氣溫升高的關係吧,腦袋變得昏昏沉沉。啊啊,實在不太妙。就在我差點打起瞌睡的時候,突然有人喊了一聲「洸之介!」讓我瞬間清醒。


    我朝著聲音的來源看去,一個體格壯碩的年輕男人正抬頭看著山丘上的我。他的眼神非常銳利,如果是初次見麵的人,可能會以為對方正在瞪視自己而嚇到腿軟也說不定,不過這對他來說隻是最普通的行為罷了。這個外表恐怖的男人,是一名裱褙師,同時也是我的師兄。


    「來幫忙搬這個!」


    他的腳邊放著裝有寶特瓶飲料的塑膠袋,還有保冷袋。我一跑過去,就看到兵助先生一邊用手背擦汗一邊眺望著巨大的櫻花樹,低聲說道:


    「你還真是選了一個很高的地方啊。」


    「因為我覺得選個視野好一點的地方比較好。」


    「嗯,如果是這裏,相信那些家夥應該就不會有怨言了吧。」


    「他們曾經抱怨過嗎?」


    「去年就有啊。不過對象不是我,是阿樹。因為他選了一個人來人往、靜不下來的地方。」


    我從兵助先生那裏接過保冷袋,準備拿起來。但是出乎意料的重量,讓我忍不住喊了一聲「好重!」,結果兵助先生馬上露出了幸災樂禍的表情,對我笑了一下。


    「因為裏麵裝滿了蓮華要用的冰塊啊。」


    「咦?那個袋子裏裝的全部都是果汁呢。沒有酒嗎?」


    在加納裱褙店出入的成員們,除了櫻汰之外,所有人的年紀都可輕易超過二十歲。我原本以為他們今天一定會大喝特喝,可是卻沒看到任


    何像酒的東西。


    「保冷袋裏放了一點。不過我今天要開車,結束之後又還有工作。揚羽和蓮華雖然能喝,但她們的外表是不折不扣的未成年人啊。要是被人發現,不就麻煩了嗎?這麽一來,能喝的人就所剩無幾了。」


    「啊啊,的確沒錯。」


    我明白了兵助先生隻準備各種相當健康的飲料的理由,同時也了解到為什麽他今天的服裝會比平常整齊許多。他穿的不是工作服也不是甚平,雖然沒穿西裝,但終究是有領子的襯衫。


    「而且你別忘了他們是什麽人,等到回去之後一定會重新大喝特喝……哈啾!」


    「你感冒了嗎?」


    「不,是花粉症啦。今年實在太忙,沒時間上醫院拿藥。」


    仔細一看,他的眼睛的確是一片通紅。看來他的症狀主要出現在眼睛上,而不是鼻子。


    「我記得兵助先生應該是在做展覽的準備吧?」


    今年夏天,兵助先生要和其他年輕裱褙師同行,一起在附近的市立博物館內舉辦原創裱褙的展覽。據說這個計劃是因為兵助先生透過工作關係,認識了博物館的館員,所以才得以實現。展示空間雖然不大,但是基於計劃已經定案,所以他一直忙著準備工作。


    「真的一眨眼就變成四月了呢。你接下來是升上幾年級?」


    「三年級。」


    「這麽說來,就是考生羅?」


    今年春天,我即將升上高中的最高年級。


    不論是哭是笑,今年都是高中生涯的最後一年。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還沒開學,我一點真實感也沒有。連我自己都忍不住覺得這麽悠哉真的好嗎?


    「隻不過我現在還沒有什麽自覺,也不覺得焦慮就是了。倒是母親好像已經看出這一點,前陣子問我要不要直接去補習。」


    「嗯。所以你要去嗎?」


    「我想去了應該不會有什麽損失。」


    「畢竟沒有比會念書更好的事情了嘛。去了也好吧?」


    兵助先生從塑膠袋裏拿出瓶裝綠茶,朝我扔了過來。我滿懷感激地接住,張口喝了起來。


    「兵助先生在我這個年紀時,就下定決心成為裱褙師繼承家業了嗎?」


    兵助先生的老家佐伯家,從江戶時代開始就一直從事著裱褙師工作,而兵助先生則是和他目前仍然活躍於第一線的父親一起開店。也就是說,他從出生那一刻起,就幾乎已經確定了將來的職業。難道不會對此產生抗拒嗎?


    「差不多吧。不過在那之前可是煩惱了好一段時間啊。我和老爸也吵過好幾次,而且我當初也一直認為明明就有更好的工作能做。」


    「最後促成這個決定的原因是什麽?」


    這個問題沒有任何特殊用意,隻是隨口問出的問題。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兵助先生露出了筆墨難以形容的複雜表情,沉默不語。盡管他的眉間出現皺紋,嘴巴也抿成了一條線,不過卻沒有不高興的感覺。反而更像是在強忍著某件事,硬是裝出嚴肅表情的樣子。


    「那是……」


    就在兵助先生正要開口說話時,手機響了起來。兵助先生隨即從口袋裏拿出手機。


    「啊,是阿樹啊……怎樣?啊啊?喔,知道了。你在那裏等一下。真是的,真拿你們沒辦法——洸之介,我去接他們過來。」


    「他們不是說要坐電車過來嗎?」


    「一去到車站前,感覺賞花便當裏就快要追加一道漢堡了。」


    「啊~」


    光憑這句話,就能看出他們終究還是阻止不了。由於我也不想讓這件事情發生,所以沒有理由拖住兵助先生。


    「那我先過去了。我想應該不會花太久的時間吧。」


    身為曾經負責占過位子的前輩,深知無事可做有多無聊的兵助先生留下一句「我會盡快回來」表達體貼之意,隨後便英姿颯爽地走下兩旁都是櫻花樹的道路。


    吹落花瓣的春風相當溫暖,從萬裏無雲的天空中灑下的陽光也十分舒服。這麽一來,自己一定又會昏昏欲睡了,要是在大家抵達時睡著,多半會被他們嘲笑吧。不過,我心裏雖然這麽想,眼皮卻沒有垂下來的跡象,意識也非常清楚。不對,應該說我被某種奇妙的緊張感包圍了,就是那種背後癢癢的感覺。


    (總覺得好像有人一直盯著我看。)


    雖然不是很明顯,不過賞花的人逐漸增加了,鋪了塑膠墊的地方也逐漸變多。然而大家似乎都不太想費功夫爬階梯,全都止步於山丘下的平坦地區。我沒看到任何行人走上那條通往山丘頂端的單行道,也就是說,現在人在山頂上的我,背後應該沒有半個人。


    可是,我的背後明顯有東西。


    我緩緩回頭,眼前隻看得見粗壯的櫻花樹幹,以及位於後方的櫻花樹,並不見人影。是某種動物嗎?會在這種地方出沒的動物有哪些呢?是鳥或鬆鼠嗎?總不可能是狐狸或狸貓吧。這裏是人工打造的公園,晚上還有可能,但是應該不會有野生動物選在這種人來人往的白天現身吧。


    因為實在令人在意,於是我裝出正在翻找塑膠袋的模樣,偷偷側眼看向後方。


    斜後方一棵稍微有點距離的櫻花樹背後,隱約出現了一團蓬鬆的茶栗色頭發,而且是在相當低的位置。我猜應該是個嬌小的女孩吧。可是為什麽要躲在那種地方呢?


    我繼續假裝忙著手上的事,那團茶栗色頭發開始緩緩移動,最後終於露出臉來。果然是個小女孩。年紀應該和櫻汰一樣或是稍大,大概是小學高年級吧。身上穿著充滿春天氣息的粉色係針織衫和裙子。又大又圓的眼睛,正骨溜溜地張望著四周,簡直就像是警戒心強的野生動物。


    但是話又說回來,她到底在做什麽?當我邊想邊觀察著她的時候,視線不小心對個正著。


    結果她的大眼睛立刻睜得更大——


    「噫噫噫!」


    小女孩發出一聲小小的慘叫,再次躲到樹幹後麵去了。


    我有做出任何使得她這麽害怕的事情嗎?應該隻有四目相交而已吧。難道我的臉真的有這麽恐怖?我覺得自己受到一點打擊。不對,是相當大的打擊。


    不過,小女孩雖然嚇成那樣,卻沒有立刻逃離現場。是因為她不能離開那裏嗎?像是跟別人相約見麵之類的。話說她是什麽時候過來的?該不會是在我來之前就一直待在那裏了吧?


    當我心情有點低落地想東想西的時候,背後又開始感受到強烈的視線。


    看來她偷看的地方不是別處,正是我的一舉一動。


    (怎麽回事?她到底想要幹什麽啊!)


    我不知道小女孩的目的是什麽,半點頭緒也沒有。


    隻要我一回頭,小女孩就會躲起來。等我看向前方,背後又會感受到視線。這莫名其妙的攻防戰意外地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可是一旦反複重複相同的事情,人類這種生物是會膩的。雖然很在意她的真麵目,但是她畢竟無害,於是我在心中暗自決定還是別去理她。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影以驚人之勢衝上階梯。人影漸漸變大,最後來到我所在的地方。


    「讓你久等啦,洸之介。」


    櫻汰的呼吸完全沒有變急促,對著我咧嘴一笑。雖然他今年春天才要升上小學五年級,不過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質卻意外地成熟,還帶著奇妙的氣勢,有時甚至會被他震懾住。


    「這地方很不錯嘛。」


    「是特等席啊!把這件事情交給洸之介處理而不是阿樹,果然是正確的!」


    隨後揚羽、蓮華也都接連抵達。揚羽的模樣還是跟先前在店裏看到的沒兩樣,但是蓮華卻不知道為什麽穿上了一件外套。


    身為雪女的她非常怕熱,明明冬天時也會穿著讓人一看就覺得冷的單薄衣物啊。


    「蓮華,真是難得呢,你竟然會穿著外套。」


    「嘿嘿嘿……這是我的秘密武器啊!」


    蓮華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她伸手解開外套的扣子,然後再一臉得意地大喊一聲「登愣:」拉開外套。外套裏,塞滿了大量的保冷劑。


    「你看,每到這個時期總是熱得半死嘛。不過隻要有這件外套,就不會有問題了!」


    「蓮華,從後麵看你的動作,就跟變態一模一樣喔。」


    揚羽仿佛看不下去似地冷靜無比地吐嘈起來。此時手中抱著大量物品的兵助先生對著她們扯開嗓門大喊。


    「喂,你們兩個!至少幫忙拿一點東西嘛!」


    「什麽啊,你想叫女孩子搬東西?」


    「就是說啊~就是說啊~!讓我拿可是會結凍的喔!」


    「那可就不太好了。」


    難得的賞花便當,要是因此變成了冷凍食品實在不太妙,所以輩分最小的我連忙代替她們衝到兵助先生旁邊,幫忙拿東西。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到手上抱著比兵助先生更多東西的阿樹緩緩走了上來。阿樹不時重複著回過頭去、停下腳步的動作。那不是因為東西太重正在休息,而是正在擔心跟在自己後麵的人。阿樹一看到我,立刻露出笑容,然後對著跟在後麵的人喊道:「還差一點就要到了!」


    他的視線前方,出現一位仿佛從畫中走出來似的黑發和風美人。身上穿著水藍色的和服,腰上緊緊係著繡有櫻花圖案的粉紅色腰帶。年紀大概在二十歲上下,看起來幾乎跟我差不多大。不過她正是活了超過五百年的妖狐,加納裱褙店的店長,同時也是我的師傅,加納環小姐。


    雖然她的外表相當年輕,不過畢竟活了五個世紀之久,她平常總是泰然自若,臉上帶著平靜的笑容,非常成熟穩重——原本應該是這樣,可是她今天的模樣卻有些許的不同。看起來有點不滿、不高興,不過最正確的形容詞應該是正在鬧別扭吧。


    由於現場所有人都知道她變成這樣的原因,所以大家都刻意避開了那一點,帶她在塑膠墊上坐了下來。分配好紙杯和免洗筷後,櫻汰便動手打開了賞花便當的蓋子。看似高級的漆器三層便當盒裏,塞滿了各種看來相當高級的料理。從櫻汰老家送來的東西就是這個嗎?我之所以會忍不住喊出「好厲害!好像很貴」這種俗不可耐的感想,大概因為我是個典型的庶民吧。


    「一點也不貴喔。因為這是五十嵐親手做的啊。」


    「咦?這些東西嗎?」


    說到五十嵐先生,他是櫻汰父親的部下,同時也是負責照顧櫻汰的人,是位天狗老紳士。我一直覺得他是個萬事通,但沒想到竟然厲害到這種地步。這可是高級料亭的懷石料理等級啊。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完美的手製便當。」


    「對啊,其他能夠做出這種高水準菜色的人,大概就隻有喬治了吧!」


    蓮華說出了相當令人意外的事情。


    「喬治先生擅長做料理嗎?」


    「與其說是擅長,應該說那家夥的手根本就是異常地巧。」


    「啊啊。這麽說來,喬治先生今天不會來,對吧?」


    「他上個月翹掉了工作不是嗎?實際上他似乎未先告知店裏的人就沒去上班,所以懲罰就是連續三個月不給休假:」


    「咦?那麽搬家那件事情怎麽樣了?」


    「還沒搬喔。因為他要花非常多的時間去決定搬家地點啊。」


    「他的條件很多,實在有夠任性呢!」蓮華邊說邊咯咯笑著。


    喬治先生是他們的同伴,是個河童。明明是個河童,卻從事美發師這個行業。不對,應該說正因為他是河童。畢竟他為了藏住頭頂上的盤子才會研究發型設計,最後當上了美發師。


    坐在蓮華旁邊的兵助先生,開始俐落地遞出飲料。


    「店裏的人也知道那家夥的翹班癖好,所以早就習慣了。拿去,蓮華。這是特別幫你準備的幾乎結冰的果汁。」


    「太好啦~!那冰淇淋呢?沒有嗎?」


    「怎麽可能會有那種東西啊。」


    揚羽毫不留情地對著沮喪不已的蓮華這麽說道。


    「如果有冰淇淋的話,我也想吃。」


    「櫻汰,等回家的路上再到便利商店買吧。啊,環小姐,請用。」


    阿樹邊說邊拿起酒瓶,朝著環小姐的杯子倒酒。這段期間,環小姐始終沒有說話。


    「那麽,幹杯!」


    等到所有人都拿到飲料之後,大家立刻一起舉杯幹杯,然後就像平常一樣吵吵鬧鬧地開始賞花。可是環小姐的心情卻一直沒有好轉起來,她隻一點一點地啜飲著別人倒給她的酒,雖然有吃一些阿樹幫忙分裝的料理,但是臉上始終帶著鬧別扭的表情,什麽話也不說。那麽,現在該怎麽辦呢?正當大家開始互使眼色的時候,不情不願地咬著日式煎蛋的環小姐輕聲說道。


    「……我明明……這麽想吃漢堡的……」


    眼前明明堆滿了沒什麽機會看得到的豪華料理,為什麽她還是覺得平常吃的垃圾食物比較好呢?難道環小姐已經吃慣這類料理了嗎?因為舌頭早就被養得十分挑剔,所以才會覺得庶民的食物相當稀奇之類的?


    「漢堡也等到回家的路上再買吧。」


    「算了,沒差。不過話說回來——」


    環小姐抬起了頭,不知為何一直凝視著我。被她那如箭一般的視線注視,我的心髒忍不住加速跳了起來。我有做了什麽嗎?我捫心自問,但是什麽也想不出來。


    「你想在那裏躲到什麽時候?小杏。」


    環小姐平靜卻異常清晰的聲音傳了過來。所有人不約而同地轉頭看向我的背後,我也立刻回過頭去,結果看到那個小女孩從櫻花樹後麵探出頭來。


    「啊,是剛剛的人。」


    「什麽?洸之介,你認識小杏嗎?」


    揚羽大吃一驚地瞪大了眼睛。然而這種事情當然是不可能,所以我搖了搖頭。


    「不,隻是她在大家抵達之前一直盯著這裏看而已。」


    「喔,你有看到臉嗎?」


    「看到了一點點。」


    「初次見麵就能看到一點點,已經很厲害了!」


    蓮華滿心佩服地這麽說,但是我完全不知道到底哪裏厲害。


    「小杏,別躲在那裏了,過來這邊吧。」


    當環小姐這麽出聲招呼,被稱為小杏的女孩用力做了一個深呼吸,露出下定決心般的表情走了過來。我才剛出現這個想法,她馬上就躲到了環小姐的身後。


    揚羽無奈地歎出一口氣。


    「她還是一樣怕生啊。」


    「這應該不隻是一般怕生的等級吧?硬要說的話,已經是如同野生動物般的等級才對。」


    「洸之介,不管對象是誰,小杏一開始都是那個樣子。她花了幾年的時間才習慣我,至於兵助,她剛開始可是哭著逃跑了呢。」


    阿樹如此加以說明。「你多說了一句沒意義的話!」兵助先生從旁叫了起來。


    「思。她對我一開始也是這種感覺,花了一個星期才習慣我吧。大概兩個月之後,我們的眼睛才好不容易能夠對上。」


    「咦?櫻汰隻花了這點時間嗎?我可是花了整整一年啊。」


    「……我花了五年……」


    兩個老大不小的男人同時表示驚訝,然後同時沮喪起來。


    話說,隻不過是習慣而已,到底要花多少時間啊?


    「我有事先告訴她洸之介今天會過來——小杏,來打聲招呼。」


    環小姐用比較強硬的口氣這麽一說,小女孩才畏畏縮縮地走到前麵來。然而她的手一直握著環小姐的和服下擺,臉也一直看著地麵。


    「午、午安。初次見麵,我叫做杏。」她一鞠躬後又說:「我從好幾十年前開始接受環小姐的照顧……呃、呃……喜歡的電器產品是碎紙機。」


    為什麽要在自我介紹裏說出自己喜歡的電器產品?如果是喜歡的食物之類的倒還可以理解。不對,在介意這點之前,她喜歡的那個東西實在有點怪怪的。


    「碎紙機……」


    「因、因為那是我理想中的切割方式。」


    當我下意識地說出這句話,她立刻回應了完全摸不著頭緒的答複。再加上她好像完全沒注意到我心中的疑惑,又補上一句「另外我也喜歡食物處理機」。


    「洸之介,小杏她是鐮鼬。」


    率先察覺我的疑惑的揚羽一邊苦笑一邊這麽對我說。


    鐮鼬就是那個吧?坐在旋風上切割人體的可怕妖怪。眼前的這個小女孩就是鐮鼬嗎?這個隻要看到人就會逃跑的小女孩會是鐮鼬?實在有點不敢相信啊。不過也有人說越乖巧的小孩其實越恐怖就是了。


    「那個,杏小姐。」


    「啊,叫我小杏就可以了。」


    「呃,我叫小幡洸之介。是環小姐的徒弟,今年春天要升上高中三年級。雖然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我喜歡的電器產品,不過我家的洗衣機很舊了,想要換一台洗衣機。」


    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而腦中又剛好浮現家裏快要故障的洗衣機,總之便試著說說看。結果小杏輕聲重複了一次「洗衣機」,隨後稍微抬起了始終麵向地麵的臉。


    「那個,請問你想要的洗衣機是直立式的?還是滾筒式的呢?」


    「呃,應該是滾筒式的吧。」


    「那麽,先量好裝設位置的寬度後再去買比較好。另外地板的硬度也很重要,因為滾筒式洗衣機非常重。而且還要預留開門的空間,所以位置太小是不行的,雖然它非常省能源就是了。」


    小杏突然滔滔不絕地說出洗衣機的詳細說明,讓人幾乎懷疑她是不是變了一個人。而我根本跟不上她的速度,隻能不斷點頭附和。


    「小杏她啊,是個電器宅。因為她懂很多,所以想買什麽電器都可以和她商量喔~像環小姐家裏那台我專用的冷凍櫃,也是和小杏討論之後才決定買哪台的。」


    「我覺得那個真的很適合蓮華姐。」


    「嗯。超方便的唷~」


    「而且電費也很便宜。接下來,我覺得要處理一下環小姐店裏的那台黑色電話比較好。」


    話鋒在此突然一轉,從洗衣機的話題變成了最新型電話的話題。這段期間內,阿樹遞了一個杯子給小杏,而櫻汰則在她的杯子裏倒進果汁。雖然小杏還沒有完全化解緊張,不過她似乎有點習慣和我處在同一個空間了。不過別說是四目相交,就連臉我也沒辦法好好看到就是了。


    「話說回來,小杏,你要說的事情是什麽?」


    當話題即將轉移到最新型號手機的鏡頭畫素前,環小姐隻用一句話便擋了下來。小杏放下杯子,重新轉身麵向環小姐,然後開口說她其實有事想找環小姐商量。


    「有位經營一間中小型工廠的小野寺先生,他家就在這座公園附近。那間工廠專門製作精密器材的零件,現在雖然已經大不如前,不過以前的規模相當龐大,特別是在初代社長時期,過得非常富裕。初代社長的興趣是搜集繪畫、骨董和古代美術品,至今家裏仍留有大量的收藏品。」


    拿美術品相關的問題詢問裱褙師,表示這應該是工作方麵的委托吧。


    「然後現在的社長是第三任社長,不過那個人不久前住院了。」


    「是很嚴重的病嗎?」


    「不,聽說他馬上就可以出院了。問題不是這個,而是那個人在住院的這段期間,他的太太打算偷偷把那些美術品賣掉,目的好像是為了貼補家用。最近不景氣,工廠似乎經營得不是很順利,所以這其實也是無可奈何的事……但是那些美術品當中,有一幅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掛軸,而那幅掛軸說不定會被拿去賣掉……」


    小杏毫不閃躲地仰望環小姐,一字一句地說道。


    「環小姐,能不能幫我把那幅掛軸偷出來呢?」


    這個不隻是出乎預料,而是完全超乎預料之外的委托內容,讓我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的耳朵。這不像是一個看似小學生的女孩會說的台詞。她剛剛到底講了什麽?偷出來?竊盜嗎?


    環小姐無視於我的混亂,並極為冷靜地、正經地回答。


    「……我不記得我開始從事小偷這個行業了呀。」


    我也不曾聽說過環小姐開始做起這一行。不過就算真的聽說了,也好像莫名地可以接受,畢竟她可是妖狐啊。


    「我隻是個普通的裱褙師,我能做的就隻有裱褙工作或修複而已。」


    聽到環小姐認真地回答,小杏沮喪地垂下了肩膀。


    「可以拜托這種事情的,就隻有環小姐了……」


    「就算你這麽說,我也沒辦法呀。」


    正當環小姐露出了困擾的表情,蓮華立刻精力充沛地舉起手,喊道:「我有辦法!」


    「我說啊,可以試著登門推銷如何?就說我們可以修複府上的掛軸之類的。」


    「一般來說不會有人這樣做的。」兵助先生皺起了臉。「這會讓人覺得你從哪裏得知我家有掛軸?隻會被人懷疑,然後就沒下文了。」


    「那麽就假裝登門推銷其他產品吧!」


    「你想推銷什麽東西?」


    「嗯~帶來幸福的壺之類的吧。啊,幹脆說那幅掛軸上附著恐怖的幽靈,這樣就可以輕鬆拿走了:」


    「現在沒有人會相信這一套手法了吧?」


    「難道不會在進入家門之前就先被警察抓走嗎?」


    阿樹和櫻汰接連否決,蓮華則雙手環胸,一邊念念有詞,一邊接連提出替代方案。原本大家還會不斷吐嘈這樣不行、那樣也不行,可是漸漸地,他們開始認真討論如何才能不著痕跡地入侵小野寺家了。而且提出的方法也越來越實際,例如假扮成宅配人員或是市府員工之類的,感覺有點恐怖。如果是他們的話,應該真的辦得到吧?畢竟他們平常就是完美假裝成人類生活著啊。若是用上他們鍛鏈了數十年,不對,應該是數百年的技術,這點小事應該可以輕鬆完成。


    「你明明知道小野寺家的情況,但是卻和他們不熟嗎?」


    環小姐有點訝異地這麽一問,小杏立刻低下了頭,露出沮喪的表情。


    「是的。我不認識現任的社長和他太太……大概吧。」


    最後那句悄悄加上的「大概」是什麽意思?我有點在意起來。


    「嗯哼。明明是別人家裏的事,你倒是很清楚嘛。」


    揚羽表示佩服之意,而阿樹則像是發現了某種重大事件般瞪大了眼睛。


    「難道……小杏,你該不會在別人家裏裝了竊聽器吧……」


    一聽到這句低語,所有人立刻轉頭看向小杏。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滿臉蒼白的小杏用力搖頭,表示否定。


    「不、不是的!我隻是躲在外廊下聽他們說話而已!」


    「不不,那也算是某種非法入侵啊。」


    雖說是鐮鼬,但也是一種鼬鼠,想要偷偷闖進住宅當中應該不是件難事,但還是要分清楚有些事情能做、有些事情不能做啊。犯罪是不被允許的。我是基於這個想法才吐嘈她,但是其他人的反應卻不太一樣。


    「這不算是非法入侵吧?大家都在做不是嗎?」


    「而且有很多


    妖怪都屬於擅自進入住宅的類型呀~」


    「是這樣嗎?」


    「輕輕鬆鬆就能遮風避雨,而且什麽東西都不缺。所以說到住進人類住宅當中的妖怪,其實還不少喔!」


    那不就是當成旅館使用了嗎?


    再說,什麽是擅自進入住宅的類型?我根本沒聽過那種分類啊?而且竟然還很多,這是怎麽一回事?我家會不會也在不知不覺當中被妖怪入侵了呢?我不由得有點擔心起來,等回家之後再來仔細檢查櫥櫃之類的地方吧。啊啊,可是如果真的找到了,又會覺得不太舒服啊。


    「在此之前,偷東西和假冒身分也都是犯罪吧?」


    當櫻汰說出這個極為正確的意見後,小杏仿佛被那句話刺傷般,大大的眼睛開始湧出淚水。


    「……可是我很擔心……因為那真的是非常重要的東西……」


    小杏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聲音似地說道。看來對她來說,那幅掛軸真的非常重要。


    我沒辦法放著一個快要哭出來的小女孩不管。環小姐似乎也一樣,隻見她唉的一聲歎出一口氣,然後開口。


    「真沒辦法。雖然不知道我可以做些什麽,不過我會盡力試著幫忙。」


    「真的嗎?」


    小杏立刻滿臉笑容地抬起頭。


    「啊啊,不過不可以偷東西。我們雖然不是人類,但是隻要還住在人類社會中,就要遵守人類製定的法律。」


    聽到環小姐的話,小杏坦率地點了點頭。這副光景看起來就像是老師和乖巧聽話的學生,讓人忍不住會心一笑,但是談話內容卻是異常到極點。


    真的可以這麽輕易地接下這個委托嗎?我感到一絲不安。但是師傅心中可能已經有什麽打算也說不定。


    「環小姐,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哎,總會有辦法的。人家不是都說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嗎?我們這裏這麽多人,一定可以想出一個好辦法。」


    環小姐樂觀地這麽說完,轉頭望了在場所有人一眼。難道她其實沒有任何計劃嗎?最後,她看著我微微一笑。


    「而且洸之介正在放春假,現在應該很有時間嘛。」


    這根本就是師傅直接下令「不準多話,給我過來幫忙」的意思吧。相較於對未來感到有點不安的我,其他成員全表現出一副幹勁十足,不對,應該是興味盎然的模樣,再次開始討論起剛剛一時中斷的「小野寺家入侵計劃」。但是這次的討論也同樣很快就中斷了,因為兵助先生退出了討論圈,一邊看表一邊站起身來。


    「啊,時間到了。那我就先走啦。」


    「什麽?要去約會嗎?」


    被蓮華這麽不懷好意地取笑,兵助先生立刻紅著臉反駁。


    「才不是!是要去討論工作啦!」


    「什麽嘛~真不有趣!」


    「我說你啊,不要老是工作工作的,快去交個女朋友回來吧。」


    「吵死了!不要管我!」


    對著兩個女高中生大吼之後,兵助先生一個轉身,走下階梯,但是走到一半又回過頭來。


    「記得趁天色還早快點回家——哈啾!」


    最後他留下了一個豪邁的噴嚏,隨後離去。


    「他那是花粉症嗎?」


    「真是的,也太遜了吧。」


    兩人不斷咯咯笑著。


    不管是外表還是說話內容,兵助先生都比她們兩個成熟許多。但是不知為何,她們兩人的地位看起來就是比較高。如果要比喻的話,對,就像是兩個姐姐在取笑假裝成熟的弟弟。


    「這麽說來,我們為了賞花而專程跑到鄰鎮的公園來,是有什麽特殊的原因嗎?」


    說到這裏,我朝著坐在環小姐身旁的小杏看了一眼。小杏一注意到我的視線,馬上全身一震,再次迅速地躲到環小姐身後。我不以為意地——不,其實我在意得要死——繼續說下去。


    「是因為要和小杏會合的關係嗎?」


    「不是喔。最近這幾年一直都是在這座公園賞花。」


    「有什麽特別的理由嗎?」


    我問完之後,環小姐把頭歪向一邊,有點困擾似地笑了。


    「理由啊……其實不在我們身上啊。」


    代替環小姐回答的人,是揚羽和蓮華。


    「大概是在兵助念國中的時候吧,他突然說不想在他家附近賞花。」


    「沒錯沒錯,理由是因為他不想被學校同學看到他跟我們在一起的樣子,所以堅持非要去遠一點的地方不可。真的超任性的呢~」


    兩人一副不可思議似地說著,不過我卻覺得莫名能夠理解兵助先生的想法。我也不想被學校同學看到我和大家在一起的時候。不過對我來說,那隻是因為要說明我和他們的關係實在太麻煩了。我不知道要怎麽說,才能解釋我如何認識這些風格迥異的人。


    可是兵助先生的狀況應該比我更複雜吧。畢竟他在懂事之前,就已經和他們在一起了。不論是好事、壞事,還是丟臉的事,全都被他們看光了,這麽一來當然沒辦法在他們麵前抬頭。但是,隻要換個地點就願意和他們一起賞花,就表示兵助先生還算是個坦率的人也說不定。不對,他也有可能是無法反抗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跟來,不能忽略這個可能性。


    想到這裏,我突然有一個疑問。對我來說,大家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呢?環小姐當然是我的師傅,至於其他人,雖然可以互相聊天開玩笑,但是他們的年紀不知道是我的多少倍,人生經驗——雖然不是人類——也很豐富,知道的東西也比我多得多……年紀差很多的朋友或同伴,這應該是比較恰當的形容吧。


    「那是為什麽?我就不覺得有什麽大不了的啊?」


    「應該是青春期特有的想法吧,而且國中生尤其複雜啊。」


    「是所謂的叛逆期嗎?」


    「嗯~感覺好像有點不太一樣……」


    阿樹雙手環胸陷入沉思,可能正在思索該如何對個性直率的櫻汰解釋吧。


    「他升上高中之後就有稍微好轉了吧!」


    「並沒有喔~!有一陣子還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他。」


    「那隻是因為遭受打擊,陷入低潮而已吧。」


    「啊啊,是那個啊:那件事情就算變成了心理創傷,也是情有可原的,」


    「今天他也是一臉陰沉地來到店裏吧?」


    「櫻汰,那隻是普通的宿醉而已。」


    阿樹一邊苦笑一邊回答。


    總覺得很像是一群親戚聚在一起的感覺。因為事不關己,所以還有辦法笑著聽他們說話,可是如果主角換成自己,我肯定會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吧。實在有點同情兵助先生啊。


    「哎,不管怎麽說,關於這次的委托,兵助應該沒有辦法提供戰力了,所以隻能靠在場的各位多多努力了。」


    環小姐如此宣告之後,小杏也從環小姐身後突然探出頭來,並深深一鞠躬。


    「麻煩各位了。」


    小野寺家所在的住宅區距離我們賞花的公園不遠,地點在該住宅區的最角落。那裏並不是近年來會把人行道和行道樹都整頓得十分完善的新興住宅區,而是穿插著許多小路、圍牆綿延的老式住宅區。小野寺家比我想像中還要更小、更舊一點,是非常普通的獨棟雙層房。房子後麵有一棟大型建築物,那應該就是工廠吧。門牌旁邊掛著「小野寺製造廠」的小小招牌,或許住家也兼作辦公室使用吧。


    今天的天氣和平穩晴朗的昨天不同,風勢非常強勁,種在小野寺家庭院裏的樹木正隨著風不斷搖晃。昨天才賞過的櫻花,好不容易才迎來了盛開期,如今可能全部被風吹落了。


    確認了


    小野寺家的外觀之後,我立刻向後退了一步。雖然有點想再多觀察一下,可是我現在實在不太想和眼前這群人混在一起,做出同樣的事。


    「嘿,相當普通嘛。」


    「我原本以為會是什麽豪宅呢:」


    「以前是棟更氣派的房子……」


    「不過,那扇大門的確很有氣勢。」


    揚羽、蓮華、小杏、櫻汰四人依序從電線杆後麵采出身子,注視著小野寺家。我直到剛剛也在這個順序的最上頭,環小姐和阿樹則是站在我們身後。環小姐一邊看著附近電線杆上的看板,一邊恍然大悟似地說著:「嗯,倒垃圾的日子跟我們那邊不一樣呢。」她一身清爽薄荷綠搭配蝴蝶花紋的和服,和這片充滿生活感的灰色背景相當不合,感覺很奇怪。


    聚集了這麽多完全不同類型的人,而且還做著詭異的舉動,這樣實在很顯眼啊。要是被這附近的居民發現,肯定會被懷疑。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因為戶外風勢太大,根本沒有人在外麵走動,所以我們至今還沒有碰上任何一個人。不過啊,要是真的被人看到了,應該會很麻煩吧。真希望不要有人報警啊。


    「總而言之,我們必須更加深入調查,確認小野寺家到底是什麽狀況。」


    結束了對小野寺家的觀察之後,揚羽回過頭來這麽說道。揚羽在平常穿的製服外麵披了一件春季外套,可能是因為風太大而覺得冷吧。身為貓又的她非常怕冷,至於旁邊的蓮華則是為了完全相反的理由才穿著外套。隻要跟她們在一起,就會讓我漸漸搞不清楚現在是什麽季節。


    「要怎麽做才好?要像昨天討論的一樣,假裝成推銷人員嗎?」


    「如果真的要做,要讓誰出馬?」


    櫻汰發問,而揚羽毫不遲疑地伸手一指。


    「阿樹。」


    「咦?我嗎?」


    突如其來被點到名,讓阿樹相當困惑地眨著眼睛。


    「現在應該隻有小野寺太太在家吧?她是社長夫人啊、社長夫人!你隻要像平常一樣騙人就行啦。你很擅長這個吧?」


    「原來如此~現在是你展現詐欺師本領的時候啊!」


    狸貓阿樹的工作,就是善用他的外表來進行結婚詐欺。這樣說他,感覺他好像是個窮凶極惡的大壞蛋,不過由於他與生俱來的好好先生個性使然,實際上一直無法堅持騙到底。至於他手頭上總是非常寬裕的原因,是因為那些女性們被他的天真所俘虜,因此「施舍」了許多金錢給他。


    「雖說是詐欺師,不過我隻有做過結婚詐欺而已。」


    「要領是一樣的吧?隻要假裝上門推銷東西就行了啦。」


    「咦咦!可是我今天穿成這個樣子,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推銷員吧!」


    的確。憑他今天身上這套牛仔褲和開襟羊毛衫,一副休閑的打扮,要假扮推銷員會有難度。


    「真是的,怎麽這麽沒用。」


    雙手叉腰、氣惱不已的揚羽,將她那雙眼尾微微往下的下垂眼——她明明是貓又,卻不是貓眼——轉到我身上來。


    「那就換洸之介去吧。」


    「我沒辦法假扮推銷員啦!再說一看年紀馬上就會露餡了。」


    「那就不要用登門推銷的名義,找其他理由進去嘛。」


    「我隻是個普通的高中生喔。這種人突然找上門來,不是很奇怪嗎?這樣的話,換成揚羽你們過去也沒什麽差吧?」


    「就是普通才好啊,因為不會留下印象。如果換成我們過去,肯定會讓對方產生警戒心。」


    不隻揚羽,就連蓮華也一副得意的樣子跟著挺起了胸膛。嗯~要是真的來了一個化著辣妹妝的女高中生,對方大概會覺得這是在搞什麽鬼吧。那麽把妝卸掉不就得了?我雖然這麽想,但還是把差點衝出喉嚨的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同理,環小姐也不行。」


    要是突然有個和服美女登門拜訪,的確會讓人嚇一跳。但當事人倒是一句話也沒說,隻是饒有興趣地聽著我們的對話。接下這個委托的人應該是環小姐,而不是我們吧?再說這麽一群顯眼的人,怎麽可能有辦法偷偷查訪別人的家呢?


    由於我們一直想不出能夠立刻決定「就是這個!」的方案,站在揚羽後麵的小杏像是走投無路似地輕聲低語。


    「果然隻剩下偷偷潛入這個方法了……」小杏微微抬起了頭,繼續說下去。「如果隻有太太一個人在家,那麽我想應該可以從工廠附近的後門偷偷溜進去,而且我也知道平麵圖。」


    「可是那棟房子比想像中小,被人發現的可能性很高喔。」


    不同於滿臉擔心的阿樹,小杏莫名地充滿自信,緊握著小小的拳頭說道。


    「沒問題的。如果真的碰上緊急狀況,我會立刻把東西一刀兩斷,然後從那裏逃走。」


    她打算把什麽東西一刀兩斷啊?門嗎?還是牆壁?因為這個不管怎麽看都相當弱小的外貌,以及有點畏畏縮縮的舉動總是讓人差點忘記這件事,不過我現在再次認知到這個女孩是鐮鼬。這時,出麵阻止了個性相當衝動、人不可貌相的小杏,並統整了整個混亂不堪的局麵的人,是始終默默聽著我們說話的天狗王子殿下。


    「既然如此就由我去吧。像我這種普通的小學生,相信一定不會讓對方有戒心吧?」


    「可是你要怎麽做?」


    「環,你的手帕借我,之後再還你。」


    環小姐從袖子裏拿出一條雪白而質料單薄的手帕,交給了櫻汰。櫻汰接過之後,又接著把東西遞給阿樹。


    「幫我把這條手帕扔到庭院裏。隻要跟對方說我是來找被風吹跑的手帕,就能光明正大地進去了吧?像今天這種強風,這個理由並不會不自然。」


    確實如此。今天的風勢之大,確實有可能將洗好曬在外麵的衣物吹跑。此外又是由櫻汰這樣的小孩前去尋找,相信對方一定不會起疑。


    「原來如此。」


    「櫻汰腦筋真好:」


    阿樹朝著小野寺家的方向扔出手帕。手帕輕而易舉地乘著風勢,最後輕飄飄地落在庭院中間。確認手帕落在庭院後,櫻汰立刻丟下一句「那我去去就回來」便跑了出去,隨後人就像是被吸進了小野寺家的大門裏。


    由於大概知道手帕掉在哪個方向,而且隻是過去撿起來而已,櫻汰應該馬上就會回來才對。總之這次的行動目的就是簡單查訪一下小野寺家的狀況。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手表指針都走了十五分鍾、二十分鍾,我漸漸擔心裏麵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已經過了二十五分鍾,馬上就要三十分鍾了喔。」阿樹一邊看著手表,一邊出言提醒。


    「是不是太慢了點?」


    「隻不過是進去拿條手帕而已呀!」


    「真奇怪。」


    除了蹲在地上的揚羽和蓮華,就連點頭同意她們意見的小杏也是一臉嚴肅。雖然那個穩重可靠的櫻汰絕不可能出什麽意外,可是從大家臉上的陰霾程度來看,現在這是有點異常的情況。


    「有點太久了吧?」


    因為連環小姐都訝異地皺起眉頭來,不安的巨浪立刻襲來。


    「我去看看情況。隻要說是擔心櫻汰所以過去找他,應該就不會被懷疑了。」


    立刻采取行動是好事,可是如果小野寺太太詢問我和櫻汰之間的關係,那我該怎麽回答才好呢?說是朋友,年紀可能相差太多;說是兄弟,也有一點難度。哎,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我做好覺悟,走進了小野寺家的大門。


    當我正打算按下玄關前的電鈴時,耳中突然聽到庭院傳來了人的笑聲。盡管覺得不經屋主同意直接走進去是件相當失禮的事,不過這陣笑聲當中混雜著熟悉的聲


    音,所以我毫不猶豫地朝著聲音的來源走去。


    不同於圍牆外麵給人的印象,庭院其實意外地寬敞。我一邊避開樹木一邊前進,隨後就在外廊看到了兩個人影。一個是櫻汰,他身旁應該是一位年紀超過五十歲的阿姨,我想她就是小野寺社長的夫人吧。


    「哎呀,那是真的嗎?」


    「嗯。而且校長不知道打蠟的地方還沒幹透,結果就在那裏滑倒了!」


    看來櫻汰之所以一直沒有回來,是因為和小野寺太太聊得太開心的緣故。不僅如此,兩人中間甚至還放著茶杯和點心,似乎悠哉到可以邊喝茶邊聊天了。可見我們的擔心全都是多餘的。


    「櫻汰!」我一叫他的名字,櫻汰馬上回頭,對我微笑。


    「啊,洸之介!」


    櫻汰一溜煙地跳下了外廊,朝著我跑來。


    「因為我有點擔心你一直沒有回來,所以就過來接你了。」


    「是嗎?我啊,剛剛一直在這邊跟阿姨講話喔!」


    櫻汰悄悄藏起了平日的威嚴,徹底變身成為年齡相符的小孩。既然如此,我也必須做出監護人的舉動才行。


    「不好意思,打擾您了。」


    我低頭行禮,小野寺太太隨即笑著說道。


    「沒關係的。因為是我要他留下來的。」


    與其說是社長夫人,小野寺太太其實更像是商店街裏喜歡照顧人的老板娘。可能是因為她那輕鬆自在的口氣,以及表裏一致的親切笑容使然吧。她穿著有點破舊的圍裙,模樣看起來就像是個一般的家庭主婦。唯一比較不一般的地方,就是她的圍裙下擺又黑又髒。會不會是在大掃除呢?我順勢朝旁邊望去,看見一塊大型木板正靠在外廊上。仔細一看,才發現那不是普通的木板,而是一塊老舊的店鋪招牌,上麵寫著「小野寺電器」。雖然有點在意這塊招牌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使用,但是突然問出這種問題實在太不自然,於是我放棄發問。


    「還讓您招待了茶,真是不好意思。櫻汰,要好好跟人家道謝喔。」


    「阿姨,謝謝你的茶!」


    「再見啦,櫻汰。聊得真開心,有機會再來玩啊。」


    「嗯。拜拜,阿姨!再見!」


    櫻汰臉上帶著天真少年的燦爛笑容,左右揮了揮手之後,我們便一起離開了小野寺家。


    才剛踏出大門,櫻汰周遭的空氣陡然一變。兒童天真無邪的笑容消失,表情瞬間緊繃起來。


    「怎麽樣?櫻汰。」


    「嗯。我問出很多東西喔,進行得很順利。」


    櫻汰得意洋洋地咧嘴笑了。那位太太肯定連想都沒想過,竟然會有小學生跑來探聽自己家裏的狀況吧。說不定櫻汰比阿樹還更有騙人的才能,而且演技也非常高明。這麽一來,櫻汰將來可能會變成不得了的詐欺師也說不定。不過我猜環小姐和五十嵐先生應該會在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之前就阻止他了。


    我和櫻汰一起回到大家的身邊,不過因為直接在原地討論實在太引人注目,於是一行人開始朝著車站前進。而櫻汰就在途中說出了他在小野寺家中打聽到的事情。


    「小野寺太太剛剛正在整理一直收藏在自家儲藏室當中的骨董品。她說弄得全身都是灰塵,相當辛苦。」


    難怪她的圍裙會髒成那樣啊。我自顧自地意會過來。


    「她先生好像會在下個星期出院回家。到時候一定又會說這個要留、那個要留,所以她打算在那之前先把東西賣掉。」


    「嗯哼,可以這樣背著老公賣掉東西嗎?」


    揚羽皺著眉頭,說出了合理的言論。


    「小野寺太太似乎對那些古老的美術作品一點興趣也沒有,隻把那些東西當成占據家中空間的雜物。而且,如果現況繼續發展下去,他們的工廠可能會倒閉。她說事情有輕重緩急,相信丈夫一定可以理解的。」


    在極短時間之內,竟然可以從不認識的人口中打聽出這麽多情報,真是令人畏懼的人心掌控技巧啊。


    「他們工廠的處境已經這麽危險了嗎?」


    「不,比起這個,小野寺先生的問題好像比較大。除了工作進行得不順利,加上生病搞壞了身體,他好像就此一蹶不振了。不久之前還說『要把工廠收起來』,這一陣子也一直在說喪氣話。小野寺太太說會不會是因為丈夫一直很健康,結果卻突然生病,才讓他感到不安吧。」


    我轉頭看向一直站在環小姐身旁默默聽著櫻汰說話的小杏。小杏並沒有注意到我的視線,微微低著頭,露出隨時都有可能哭出來似的表情。我有種感覺,那個表情與其說是為了掛軸,其實更像是在擔心小野寺家。當初沒有過問她為什麽重要的掛軸會在小野寺家,對小杏來說,小野寺家和她到底有什麽關係呢?又是有著什麽樣的意義呢?


    「櫻汰,你有在小野寺家看到掛軸嗎?」


    「沒有,雖然有從外廊看到房屋內部,但是沒有看見掛軸。倒是有一些器皿和壺,還有一塊看起來像是老招牌的東西。」


    「啊啊,你是說那塊木頭招牌吧?上麵寫著『小野寺電器』的那個。」


    我想起了那塊放在庭院裏的老舊招牌。


    「……那應該是初代社長創立公司時的第一塊招牌吧。原來還留著啊……」


    小杏一臉懷念地眯起了眼睛。這時,環小姐心念一動,問了小杏一個問題。


    「你說不認識現任社長,不過你和初代社長認識嗎?」


    「是的。我們是朋友,是非常重要的朋友。」


    小杏以至今最為清晰明了——比聊到她最喜歡的電器產品時還要更加堅定,仿佛在確認自己說出的字句般回答。


    「我第一次見到初代社長,是在這條街上首度測試電燈點燈的時候。我們就在那盞電燈下見到麵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電燈的燈光,真的非常明亮,以往的蠟燭火光或油燈根本無法相比,亮得讓我嚇一大跳。我的同伴們都覺得若是連晚上也變亮起來,就會失去躲藏的地方而無法威脅到人類,因此感到相當厭惡。可是我卻非常開心,感覺有某種新事物即將開始,時代即將出現變化,一定會發生某些大事而感到興奮不已。」


    「那大概是什麽時代的事?」


    櫻汰興致勃勃地這麽問,小杏回答應該是明治時代快要結束的時候吧。


    被電燈的燦爛燈光奪走目光的小杏,就這樣一直維持著人形緊盯著電燈看。這時,她發現另一個和她一樣,眼中閃閃發亮地望著電燈的人,那個人正是少年時期的小野寺先生。同樣發現小杏的小野寺先生主動開口搭話,從此意氣相投的兩人就這麽成為了朋友。如果是平常的小杏,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被人發現的那一刻應該就會試圖逃跑才對。但是當時她非但沒有逃跑,甚至還跟對方聊了起來,應該是因為當時的情緒有點太過亢奮的關係吧。雖然小杏描述的對象是自己,但她卻極其冷靜地分析。


    「明明和同伴都沒有辦法好好講話……一時衝動真的是很厲害的一件事呢。」


    小杏有點害羞似地邊傻笑邊搔了搔鼻頭。


    後來,小野寺先生走遍了各大公司,學會了製作技術以及經營技巧,然後再回到故鄉建立自己的公司。


    「剛開始製造的東西是電燈器材,公司員工隻有他和他的家人而已,是間非常小的公司。所以大家都可以提議下次要製作什麽,非常地自由。我雖然隻能用這副模樣待在台麵下,卻也曾經幫忙他們一起工作過喔。別看我這樣,我也算是員工之一呢。」


    「所以你才會對電器產品這麽熟悉啊。」


    看到小杏微微挺起了胸膛,櫻汰像是相當佩服似地點了點頭。剛剛的那番話,終於解釋了身為鐮鼬的小杏


    為何會對電器產品如此熟悉。


    「那幅掛軸,是小野寺先生最重視的收藏,那是他年輕的時候,在創立公司之前買回來的畫。他說別的東西無所謂,唯獨這幅掛軸絕對不能賣,一定要留在手邊……所以,我也希望它不要被賣掉……」


    與其坐視畫軸賣給別人,還不如事先把東西偷出來。


    小杏應該就是抱定這個主意,才會拜托環小姐幫忙吧。


    「小杏,那幅掛軸畫的是什麽?」


    「是達摩的畫。剛買下來的時候,完全沒有加工任何裱框,一直等到公司穩定下來,開始有盈餘之後,才把它加工成掛軸的。」


    說到達磨,就是那個紅色的達磨不倒翁吧?在選舉之類的時候經常看到,用來祈求必勝的吉祥物。拿那種東西當成作畫題材實在有點不可思議,但是環小姐並沒有針對這一點多做說明。可能隻是我不知道吧,那說不定是相當通俗的題材。


    「作者是?」


    「不知道。就我所知,上麵沒有任何署名之類的東西。而且也沒有外箱,隻有用絲綢包起來保管而已。」


    「嗯~哼,原來如此。」


    環小姐用手撐著下巴,不住地點頭。


    「該怎麽辦呢?環小姐。」


    我這麽一問,環小姐便抬頭凝視著天空,回答道。


    「這個嘛,總而言之,先看看狀況吧。」


    和暑假、寒假相比,我總覺得春假比較特別一點,因為假期前和假期後的生活是完全不一樣的(注:日本的學製是以春假過後,四月開始為一新的學年。)。教室會換、同班同學會換,連級任導師也會換。不安於自己是否能跟上如此巨大變化的同時,對於全新生活的期待也同樣高昂,有種煥然一新的感覺。這就是春假。


    但是今年的春假,和過去又有一點不同。隨著進入新學期、往上升了一個年級,同時也必須背負起考生這個頭銜了。我現在還不是很清楚這個頭銜到底有多沉重,但是不久之後應該就能深刻體會它的重量了吧。


    這一天,我邁出了成為考生的第一步,也就是到車站前的補習班去聽課程說明。雖然知道了課程表以及學費等基本事項,但我似乎還是缺乏自覺,一直覺得這些事情與我無關,完全沒有記在腦子裏。補習班的員工非常熱心地告訴我考生有多辛苦,可是我始終心不在焉地想著自己還能不能像去年一樣,有事沒事就跑去店裏看看。


    聽完說明,拿到上課資料,總之媽媽交代給我的任務就此完成了。我看了看櫃台上的時鍾,指針所指的位置比我想像中更晚。那麽,接下來該做什麽好呢?再過幾天就要開學了,就去買些新的筆記本之類的吧。我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朝著文具店前進。我才剛走出補習班所在的大樓,手機突然震動起來,是揚羽打來的。一按下通話鍵,她焦急的聲音立刻傳了過來。


    「啊,洸之介?你現在在哪裏?」


    「在車站前。」


    「真的嗎?那樣正好,你現在馬上去小野寺家!」


    「請問是怎麽了嗎?」


    「小杏連絡我們,她說好像有骨董商進去屋子裏了。」


    我依照揚羽的吩咐,二話不說立刻前往車站,跳上電車,不過似乎還是慢了一步。當我抵達小野寺家時,已經不見骨董商的身影了。


    小杏正獨自蹲坐在當初我們偷看小野寺家時,用來當作掩護的電線杆陰影下。


    「小杏,掛軸呢?」


    我盡可能地輕聲搭話,避免讓她受到驚嚇。而小杏的臉依舊朝下,搖了搖頭,然後用隻能勉強聽到的聲音輕聲回答。


    「我不知道。雖然記住了骨董商的名字……可是……」


    既然知道骨董商的名字,那麽隻要在網路上搜尋,就能知道店址了。可是就算直接殺進店裏,要求對方拿出他從小野寺家買來的掛軸,這樣也隻會讓人起疑而已。


    由於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做,小杏整個人沮喪了起來。我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樣的小杏,因此跟著走投無路。這時,手機像是安排好了似地突然響了起來,來電者是揚羽。


    「是洸之介嗎?」出乎意料的是,電話裏傳出來的竟然是環小姐的聲音。


    「你現在在哪裏?」


    「在小野寺家的門口,小杏也跟我在一起。」


    「是嗎。那你帶小杏到距離店裏最近的車站來,我們在這邊的速食店裏。」


    在我開口回答之前,電話就掛斷了。雖然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不過我們繼續待在這裏也不是辦法,於是我把環小姐的電話內容轉達給消沉的小杏知道,然後帶著她一起前往車站。


    看著委靡不振的小杏一直低頭不語,我對她開了好幾次口,試圖鼓勵她。可是小杏的反應隻有點頭或搖頭,完全不說話。這麽說來,我好像還不曾仔細看過小杏的臉吧?因為每當我看向小杏,她總是立刻低下頭,或是躲到環小姐背後。阿樹他們好像也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有辦法和她對上眼。雖然無可奈何,但是碰上這種兩人非得一起行動的時候,感覺實在很尷尬。


    配合小杏緩慢的步伐,我們坐上了電車。在自家附近的車站下車,並在熟悉的速食店裏看到大家的身影時,我心裏真的偷偷鬆了一口氣。和服美人、女高中生,加上身材高跳的帥哥和小學生。這個不論是外表或年齡都非常不一致的神秘團體,會受到眾人矚目也是理所當然,所以想要加入他們需要一點勇氣。然而今天卻和平常不同,反而讓我有種安心感。


    蓮華首先注意到我和小杏,她立刻誇張地用力揮手,招呼我們。


    「洸之介,小杏,這裏這裏!你們兩個要喝什麽?我們已經先隨便買了一點吃的東西羅!啊,好像隻剩下起司漢堡和照燒漢堡了,小杏想吃哪一個?」


    「都可以……」


    「那就給你起司漢堡吧!洸之介吃照燒漢堡:」


    「……謝謝……」


    蓮華隨手就把照燒漢堡放在我的麵前,看來我沒有任何選擇權吧。算了,反正沒差。總比被揚羽使喚、不得不被迫去買飲料的阿樹還好一點。


    小杏完全不打算伸手拿起那個放在托盤上的起司漢堡,隻是緊緊盯著它。她的眼眶慢慢變紅,最後眼淚終於順著臉頰流了下來,落在起司漢堡的包裝紙上,逐漸滲入、暈開。


    「……怎麽辦……」


    原本強忍下來的情緒似乎一口氣全部爆發出來了,感覺就像是洪水潰堤一般,眼淚完全停不下來。站在一旁的我剛好在近距離之下看到這一幕,胸口不由得為之一緊,徹底慌了手腳。


    「那幅掛軸一直都在那個家裏。就算沒有掛出來,但是隻要還在那裏就好了……」


    小杏抽抽噎噎地這麽說。


    「小杏。」聽到環小姐溫柔地呼喚自己的名字,小杏看似冷靜了一些。她伸手擦了擦眼睛,然後抬頭看向環小姐。


    「對我來說,初代社長的小野寺先生就是我的恩人。我很不擅長講話,就算是同伴,也沒辦法好好交談,平常總是孤單一人。盡管我因此離開山裏並且變身成人類,但還是沒辦法習慣。一旦被人發現我是鐮鼬,大家總是害怕會被我割傷而紛紛逃跑。對人類來說,我們畢竟還是令人畏懼的對象,所以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因為這樣,我不管在什麽地方都無處安身……這還是我第一次交到能夠無話不談的朋友。」


    如此重要的朋友說了「唯獨這幅掛軸一定要留在手邊」,所以她才會為了尊重朋友的意願,不惜一切也要阻止那幅掛軸賣出。應該就是這麽一回事吧。


    「可是比起這個,我更不願意看到這件事情發生。我和小野寺先生一起度過的往日回憶,已經幾乎消失殆盡了。住家經過改建,連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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