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已經是超過十年以前的事了吧。


    當時還是『大奧』排名第一的『金獅子』——老實說,她那時就不喜歡行事風格扭曲的幕府,與『大奧』這種地方的存在。遵從雙親的意願進入女學院,為了故鄉而甘於忍受這種立場,不過老實說她也覺得自己沒有其他可做的事。


    之後,她比誰都更受將軍的寵愛,除了具備最強的實力外——還利用排名第一的特權,到『大奧』外遊蕩,幾乎很少回來。


    她在全國旅行,為那些因徹底執行刀狩令而無力自保的人們,瀟灑地行俠仗義。


    威脅黎民百姓生活的事物很多——如野獸、非法持有武器的宵小等罪犯,以及突然出現、對周遭造成嚴重損害的新人類(mutant)。『金獅子』狩獵那些家夥,有時也要保護善良人民,她持續搜集情報,馬不停蹄地為此戰鬥。


    當然這是她恣意而為的舉動,所以她向來都是單槍匹馬。隻不過,逐漸有人對『金獅子』的義舉產生共鳴或憧憬,因此愈來愈多學生聚集而來,表示『請讓我也出一份力吧』。


    她們半自作主張地組成了『獅子王國』這個支援『金獅子』的團體,其後被稱為家臣團的『大奧』內部小集團就是以此為雛型——


    「危險,『金獅子』大人!」


    村莊外,散布著許多被人們放棄的住家,『金獅子』正悠然地走在通往深山的單一道路上。在她後方,一位不論秀發或服裝都是純白無瑕的少女——頭部長出一根細長角,當時排名第五的『獨角』,頗為嚴肅地如此警告道。


    大部分學生都是透過『金獅子』的特權取得外出許可,不過這位『獨角』卻是憑己身的權利,堂堂正正地來到『大奧』外。


    『獨角』是專注強化治療力量的公主,在『大奧』中極為罕見。她還能削減自己的肉體強化他人,就治療領域而言是非常優秀的藥師。


    「哇哈哈哈哈。」


    『金獅子』豪邁地笑著,加快速度繼續前進,仿佛要甩開為她擔憂的『獨角』似的。


    「有什麽好危險的。不必擔心,你以為我是第一天出來混嗎?反而該說,你們這些人才危險吧,趕快給我回去『大奧』啦。這是我自己想幹的事,不必冒風險跟著我。」


    「的、的確,我們的實力不如『金獅子』大人,又生性愚昧,隻會對您礙手礙腳,這點我們也都有深刻的自覺!但即便如此,我們還是想陪伴在『金獅子』大人身邊!」


    「『獨角』你每次都這麽嚴肅拘謹啊——不過我並不討厭你!哇哈哈哈哈丨」


    『金獅子』逐漸往森林深處前進。以『獨角』為首,身著『大奧』製服的少女們則在後頭慌張跟隨著。地方的居民已事先逃難去了,民宅的蹤影也愈來愈少,所以這裏一個人也沒有。


    『金獅子』的善意仿佛白費功夫,如今村民們依舊把她們視為突變的新人類,深深地忌諱恐懼著,還將她們當作怪物看待。不論她們如何為百姓戰鬥,還是得不到任何感謝。


    不過那樣也好。


    假使自己生在這個世上有任何意義的話——


    假使上天賜予這種身體具備任何意義的話……


    「停步。」


    『金獅子』舉起一隻手,像野生動物一樣環顧四周。


    這裏已經是森林深處了。憑藉著一股不自然的氣息追蹤到這——結果周圍出現了奇妙的地形。


    「這是……」


    『獨角』猛然瞪大眼,發出尖銳的喊叫聲。


    「『金獅子』大人,那邊!」


    粗壯的樹木被掃倒了,地麵被挖了個坑並冒出裂痕,就好像有大怪獸在這肆虐一樣。大塊的岩石碎裂,隻要是有形的物體都被破壞了。


    在這宛如世界末日的景象當中——


    一位小女孩坐在瓦礫堆上,望向這邊。


    她的年紀很幼小。一般而言,應該會讓人覺得是運氣不好誤闖森林而迷路的小朋友。然而,小女孩的模樣卻有點怪怪的。她擁有如野獸般金色的眼珠,以及一頭過長而淩亂的銀發。身上隻披著破破爛爛的布片,幾乎是全裸狀態。


    小女孩的身體非常肮髒。


    「當心她,『獨角』。她很強,非常強。」


    以本能察覺出對手的力量後,『金獅子』反而頗為開心地交叉起雙臂。


    「難不成,那個孩子——怎麽會?」


    『獨角』以無法理解的表情叫苦道。根據附近居民通報的訊息,這座山裏似乎住了怪物,希望她們能幫忙驅趕。隻不過,沒想到是這麽年幼的少女。


    眾人都嚇了一跳,這正好露出了破綻。


    「嗚嗚嗚——嘎啊啊啊啊!!」


    少女發出野獸般的咆哮,一直線地撲了過來。她雙臂胡亂揮舞,試圖狙擊『金獅子』的臉部。


    「『金獅子』大人!」


    周遭的學生們發出尖叫,然而『金獅子』卻不為所動,正麵迎擊少女。激烈的衝撞聲響起,少女的拳頭打中了『金獅子』舉起的一隻臂膀。


    地麵同時出現誇張的裂痕。


    「這算什麽打招呼的方式啊。」


    『金獅子』仿佛在忍受頭痛般眯起了眼。


    「壞孩子,來討論一下我跟人類社會,以及你的將來吧。」


    她攤開雙手,臉上露出足以恫嚇野獸的笑容,少女渾身顫抖了一下,似乎感覺出什麽而露出膽怯的反應,慌忙地轉了好幾圈重新著地。


    接著,少女就朝向樹木密集處狂奔逃跑了。


    「唔,竟然逃了。」


    「快追!大家快追!」


    『獨角』揮著手,其餘學生們各自拿起武器,但『金獅子』卻以一聲「慢著」製止大家。


    「我一個人追吧。」


    「意、意思是我們會礙手礙腳嗎!」


    「僅限於這次,沒錯。」


    『金獅子』平日悠然的語氣也有點慌亂起來。


    「你們看這個就知道了。」


    她舉起剛才擋住少女攻擊的那隻臂膀。


    上頭鮮血淋漓。


    『大奧』製服的肩頭至衣襟處也被淒慘地撕裂了,底下的肉被挖開,深及見骨。鮮血正不停地流淌出來,簡直就像被千刀萬剮過一樣。以『獨角』身為藥師的知識,她明白這樣的傷勢算是相當嚴重。


    「怎、怎麽會——『金獅子』大人!」


    「不必驚慌,這種程度殺不死我的。隻不過,有你們在場會限製住我的能力。那家夥很強,因此在來這之前我從未斥責過你們任何一個。對付那家夥的事隻有我辦得到,所以——我必須親自出馬才行。」


    至少先治療一下吧——對著朝自己伸出手的『獨角』,『金獅子』溫柔地撫摸她的腦袋。


    仿佛聖母一般,『金獅子』臉上浮現出微笑。


    「你可別誤會了,我不是說你們『礙手礙腳』。平常總是受你們各位相助,托了大家的福我才能繼續戰鬥,這可不是客套話——那,我走了。」


    『金獅子』抿起嘴,以一如往常的步調走進方才少女消失的森林深處。其他學生們則仿佛很寂寞地佇立著,被一股無力感侵蝕而動彈不得。『金獅子』為了甩開她們,一個勁地獨自往前。


    她追蹤少女遺留下的足跡,終於來到一座人們絕對不會靠近、位於陡峭斜坡中央的洞窟。


    那是一個仿佛被蠻力挖開般,出現得很不自然的橫穴。


    「呼嗯。」


    有好一段時間,『金獅子』隻是觀察著地勢較高的那座洞窟——不過最後她決定直接走過去,於是便在空中漫步。她就好像踩在一條看不見的階梯般,發出咚咚咚的


    腳步聲愈爬愈高。


    抵達洞窟的入口時,她探頭窺視其中——


    事情的原委她全都搞懂了。


    令人作惡的血腥味,以及生物屍體腐敗的臭味傳來。昏暗的洞窟深處,在微微鑽入的陽光照射下,躺著一匹巨狼的遺骸。那隻動物的巨大身軀前所未見,恐怕是因『時空炸彈』汙染所造成的突變吧。


    那顆炸彈所影響的不僅是人類而已,包括地形、動植物在內,全都留下了令人不快的後遺症。


    在那匹巨狼已經幹枯變硬的腹部底下,有個像是在渴求乳汁的小寶寶——就是先前那名少女倚靠著。


    少女哀戚地望著這邊。


    『金獅子』開始推敲。從先前那一擊來考量,該少女必為新人類。由於具備太過強大的能力才會被雙親拋棄,隨後由這匹巨大的狼把可憐的孤兒撿去扶養。


    被狼養大的少女。


    隻不過,養大這位少女的狼——大概是被視為危險的怪物,才會被私造槍枝之類的武器射殺吧。觀察狼滲出血痕的皮毛下傷口,『金獅子』想像著事發經過。


    當然她也可能猜錯,不過倘若是事實的話,她就不能拋下這名少女不管了。


    接受到的委托內容是討伐怪物,但那應該是指這隻巨大的狼吧——被親生父母拋棄,養育她的狼也被槍殺了,『金獅子』怎麽還能順手將這位年幼的少女踩死呢?


    「這是你的媽媽嗎?很遺憾,它已經死了——來幫它挖個墳墓吧?我可以幫忙喔?」


    『金獅子』走近少女一步,並這麽問道,少女發出「嗚嗚嗚!」的低吼聲。看來她好像不懂人話啊。『金獅子』輕輕走到少女麵前蹲下來投以笑容,結果少女以一拳回敬。這記攻擊恐怕能破壞大地、碎裂岩石,是乍看之下根本無法想像其隱藏如此破壞力的一擊。


    然而,少女的手臂就好像遇到幻影般直接穿過了『金獅子』的身體,一點阻礙也沒有。


    「……!?」


    少女瞪大眼,使勁晃動手臂。不過她沒感受到任何手感,完全像在揮空氣一樣。『金獅子』依舊保持微笑,將手擱在少女的頭頂上。


    「我看出你的能力性質了,你可以控製己身的質量——威力是很強,不過對我無效。你可以學會控製這種力量。讓我跟你一起想辦法吧。」


    「嗚嗚——!嗚嘎——!」


    少女仿佛很膽怯地雙眼噙淚——手腳還同時胡亂揮打。在暴風雨般的打擊當中,『金獅子』毫不畏懼地輕輕摟住了少女。


    「放心吧。哇哈哈哈。」


    被人類迫害,誰也不關心的可憐孩子——隻有自己願意給予她愛情。


    假使,自己被生下來有任何意義的話……


    「像野獸一樣的狼少女啊,美麗的銀發少女啊,從今天起你的名字就叫『銀狼』好了。別再哭泣了,你不需要害怕。」


    放鬆渾身的力道後,從今天起名為『銀狼』的少女愣愣地抬頭仰望著『金獅子』。


    『金獅子』用臉頰磨蹭她。


    「讓我來當你的母親吧。」


    她緊抱住對方,從那天之後,兩人就成為母女了。


    ※ ※ ※


    「喂!」


    額頭被人以手指用力點了一下。


    正在回憶過去的『銀狼』,不知為何陷入了極度想撒嬌的情緒,仿佛沒睡醒似地發出「嗯唔母親大人……」的聲音,並抱住眼前的對象。


    「搞、搞什麽?」


    嚇一跳的人,是被她所抱住的對象——『水蛇』。眼見嬌小的『銀狼』正將臉埋入自己豐滿傲人的胸部,『水蛇』盡管無奈卻沒有加以抵抗。


    「真沒禮貌,我還不到當『媽』的年紀嚕?」


    由於太過倉促,長舌又跑出來了,『水蛇』以指尖將舌頭壓回嘴裏,『銀狼』則不解地用力眨著眼。


    「嗯唔 是『水蛇』……」


    「對啦,你現在才發現嗎——搞什麽嘛,你今天好像特別沒精神?」


    「失禮……」


    失落的『銀狼』還是依依不舍地將臉埋入『水蛇』的乳房間,真是愛撒嬌的孩子。


    附帶一提,『銀狼』會在無意識中半自動地將身體硬化,所以就算有人偷襲也不必擔心,也正因如此她的危機感很薄弱,經常獨自一人在危險的『大奧』中四處亂逛,也不時會像現在這樣發呆。


    就像極為強大的大型肉食動物一樣,正由於缺乏天敵,所以態度很悠哉。


    「話說回來你也太大意了,如今明明是很要緊的時期啊。」


    『水蛇』很擔心似地溫柔撫摸著『銀狼』的腦袋。


    兩人所在之處是『銀狼長屋』——此乃她們在『大奧』中的棲身之所。但話說回來,這棟建築是『銀狼』因以前犯下的罪而被趕過來的住處,最近因櫻的排名進步而購入了新的房子,所以她們正在準備搬家。


    『銀狼長屋』位於『大奧』的角落,所以很不便利,對樹敵眾多的『銀狼』等人而言,在防禦方麵也著實令人擔憂。她們覺得既然人數少資金又有剩餘,就應該要把錢花在食衣住中的「住」方麵。


    方才是比外表看來更有力氣的『銀狼』正在搬大件的行李——如家具等被她輕鬆地送上了手推車,而一旁『水蛇』跟櫻則是正在處理小件的束西——如書本跟雜貨之類,仔細打包。


    「其實,我已經有點習慣這個地方了呢。」


    為了複健,櫻也把皮帶拆掉,緩緩地進行作業,她以手捧著自己的臉頰說道。


    「況且,這裏也是我跟秀影大人重逢的場所……呀啊?」


    最近櫻經常出現這種令人火大的舉動,不過總比失魂落魄要好,因此『水蛇』跟『銀狼』也隻好視而不見了。


    話說回來,由於住在這長屋也有好一陣子了(甚至還因『銀狼』等人聚集在此而取了『銀狼長屋』的名號)所以行李不少,作業速度相當緩慢。


    要是有男丁幫忙就方便多了,不過這裏可是『大奧』。


    『鴉』似乎也為了正職的某些事而忙碌不堪,況且被玻璃牆阻隔在外的他,在這裏除了加油打氣外什麽忙也幫不上。


    「大家是不是累了呀,稍微休息一下吧——來,這裏還有佐茶點心。」


    『水蛇』獻寶般地自房間角落取來裹在布巾中的和風點心,肚子餓扁的『銀狼』立刻雙眼發亮,更加用力緊抱這位細心的藥師。


    「『水蛇』 在下 最喜歡 『水蛇』 了。」


    「我才不要這種廉價的喜歡呢。」


    盡管嘴上埋怨,但『水蛇』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甚至害羞地玩起了長長的麻花辮。


    接著,她低聲悄悄說道:


    「昨天,你好像被『金獅子』叫出去了——發生了什麽事嗎?」


    在那場身體檢查的騷動之後,『銀狼』被母親『金獅子』叫去了別的房間。由於有好一陣子都沒回來,『水蛇』還有點吃醋……


    主動朝她們襲擊的是一群真實身分不明的刺客,所以無法進行官方的懲罰。因此,她們還是按原先的預定進行搬遷作業了。


    「母親大人 她……」


    『銀狼』身子緊繃地縮著,開始娓娓道來。


    據她所言,她剛好有許多思慕的話想對她的母親說,而『金獅子』也恰巧有事想跟她討論,所以被對方叫出去可說是求之不得。


    為了打倒腐敗的幕府,唯一能跟那個毒婦『絲妃』與無敵『赫龍』對抗的『金獅子』,可說是務必要拉攏的同伴。


    更何況她們又是母女,隻要二人團結一心,就所向無敵。


    「呼嗯,首先得讓『銀狼長屋』跟『獅


    子王國』形成結盟的態勢吧,我們的住處也要移動到對方的勢力範圍內——假使我們遇到了危險,『獅子王國』的學生就會趕來救援,這樣的條件會不會太優越啦?」


    幾乎是無條件地保護她們。對『獅子王國』而言,保護『銀狼長屋』這群不安定份子明明沒有好處。


    「相對地 在下 被 母親大人 說教了。」


    『銀狼』回憶著。


    母親——『金獅子』用平常那種從容的態度,但又帶著哀戚的氣息表示。


    ——我啊,如果可以的話,其實很不希望你進入『大奧』。


    ——甚至該說,趁現在還不遲,你趕緊回故鄉去吧。


    ——我說『銀狼』啊,這裏不是正常人類能生存的地方。


    「母親大人 總是 把在下 當成小孩 看待……」


    對著因不滿而嘟起嘴的『銀狼』,『水蛇』吐槽了句「如果你不喜歡,下次吃點心時就別弄髒嘴角啊。」並以布巾擦拭雙手正捧著饅頭的『銀狼』圓潤的臉頰。


    「嗯唔咕。」


    一邊露出厭惡的表情掙紮著,『銀狼』好像突然想到似地說:


    「對了 還有——她說 在下的 考試成績 很糟。」


    『銀狼』自簡便和服懷中取出的是前陣子舉行過的試驗答案卷,上頭列出的分數相當悲慘。


    以戰鬥實力而言,被譽為『大奧』最強等級的『銀狼』,也有這意外的弱點。


    「再這樣 可能 會被 『大奧』 攆 出去?」


    看了這測驗的結果,原本正默默進行作業的櫻也臉色發青。


    「唔哇……『銀狼』姊姊,這種分數太糟了吧,別說什麽革命了,搞不好會被強製退學呢,有夠白癡的!」


    「在下 不是 白癡……」


    被徒弟如此殘酷地批評,『銀狼』好像頗為不滿。


    理所當然地,從全國各地將公主們搜集而來成為『大奧』的學生,是為了受將軍寵幸,所以腦袋裏的東西有點遺憾也不要緊,隻要外表夠漂亮,或者說得更正確一點,戰鬥實力夠強就能存活下來。


    但即便如此,這也勉強算是教育機構,定期考試的成績要是太差就會有被退學的危險。


    『銀狼』貌似尾巴的那綹頭發很喪氣地垂了下去,『水蛇』則拿出手冊啪啦啪啦地翻閱著。


    「補考日期是在將軍禦前比試前夕喔,沒問題吧?你最好還是多念點書吧?」


    「『銀狼』姊姊,那個,需要我教你功課嗎?我很擅長唷——反正搬家的準備工作也完成了,趁現在起——」


    優等生櫻舉起手,『水蛇』則努力撫慰著快要哭出來的『銀狼』。


    「不必了,讓我來指導她吧——你不是還有其他事得做嗎?」


    聽了『水蛇』的這番話,櫻露出「……?」的表情不解地偏著頭。


    ※ ※ ※


    豐臣幕府內務監察局通稱『腐肉食堂』,正如其名是進行各種監察工作,擁有糾正幕府內部腐敗特權的一個集團。該機關揭發他人秘密,追查他人不堪隱私的工作被人們深深厭惡忌諱著,因此與幕府的關係並不好。


    再加上前陣子『腐肉食堂』內部發生了醜聞——隸屬『腐肉食堂』的『信天翁』濫用職權,於幕府禁地中的禁地『大奧』進行顛覆行動。


    她過去的搭檔豐臣秀影,也就是『鴉』被迫進行善後,即便如今已經暫時告一段落了,但秀影依然沒被分配到新的搭檔,而處於無事可做的立場。


    「話說回來。」


    在『腐肉食堂』的官府,其最上層——有個與其說是辦公室,不如說更接近祭壇、充滿神聖氣息卻裝飾樸素的木板房間。房間裏焚燒著怪異的香,既昏暗視野又差。


    不知為何這裏還擺放著無數尊佛像,坐在中央的人物以平靜的語調訴說道:


    「不論是多麽無能的幹員,我們也沒輕鬆到讓他閑著沒事幹的地步。你為了擔任出資者得支付一筆不小的金額吧,況且既然難得侵入『大奧』內部了——你這家夥以後就負責『大奧』內的調查活動,應該沒異議吧,『鴉』?」


    那是位外表奇妙的女性。她身高跟個子高的『鴉』差不多,正挺直背脊端坐著。明明是一副高官的態度,卻不知為何穿著樸素的侍女(女仆)服,經常對搞不清楚狀況的菜鳥幹員頤指氣使。


    依據『腐肉食堂』的慣例,女子的頭部也被顏色鮮豔的麵具隱藏起來。


    她名叫『※杜鵑』,是『腐肉食堂』的局長。(譯注:原文發音同日文的杜鵑,但漢字寫作「冥土鳥」,日文「冥土」又與「女仆」同音。)


    她的眼睛似乎看不見,所以很少離開局長室——然而她堪稱殘酷的統率力與情報收集能力卻不能小覷。


    「既然如此,幹脆徹底肅清一下『大奧』內部吧。那個場所正如其名,是在幕府最深處的位置,也是禁忌的領域,這種地方最容易變成腐敗的溫床了。我們『腐肉食堂』不能坐視腐臭不管。去貪食那些腐敗吧,『鴉』,連一根骨頭也別剩下。」


    盡管口氣中挑釁意味很濃,但這號人物的內心與她奇異罕見的外表恰好相反,對國家的未來非常關切,是個擁有正確價值觀的人——至少秀影是這麽相信的。


    如今這個時代,避免違抗擁有壓倒性權力的幕府,對其唯唯諾諾,同時藉機獲取自身利益才是輕鬆愉快的處世態度。然而局長明知如此卻批判現狀,還加以抵抗,真是教人尊敬。


    接受父親虐待般的教育後,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的『鴉』,之所以能繼續走在人生的道路上,除了有『信天翁』這位姊姊支持外,還托了這位如母親般引導他的『杜鵑』之福。


    「當然,你搞錯了敵人也不行。視情況你必須跟『大奧』裏的公主們和睦相處,甚至我該鼓勵你積極地這麽做——隻不過,她們也算是被強迫送進『大奧』這種組織的受害者,你也不喜歡看到這樣的事吧?」


    在秀影回話之前,仿佛看穿了他一切的心聲般,『杜鵑』又深入他的內心領域似地說道:


    「盡管你是將軍家的兒子,卻同時也是我們『腐肉食堂』的一員,除此之外更是一個男人。要將哪個自己擺在優先位置,仔細考慮考慮吧。正是因為辦不到這點,失去了自我,『信天翁』才會崩潰——她過去明明是那麽優秀的幹員啊,蠢透了。你可不能重蹈她的覆轍喔。」


    她知道秀影是豐臣將軍的獨子。想必『杜鵑』自己也是很久以前就拋棄地位的高貴家族後裔,才會對政治圈的黑幕如此熟悉。對於站在相似立場的秀影,她就像對待親生兒子般在各方麵給予通融。


    「對了對了,說到『大奧』啊,那邊有人主動送了訊息過來——」


    麵對還在反芻感激之情的秀影,『杜鵑』以幹脆的語調緩緩說著,並將裝了某份文件的信封遞到他手上。


    「看來你的工作還真是接連不斷啊,也罷——就算樣子不怎麽好看,也要機警靈光地活下去啊。」


    說完,她拿起煙管,送到沒有被麵具遮住的嘴邊。


    ※ ※ ※


    在那之後。


    秀影依照上司『杜鵑』的命令,到指定碰麵的場所靜靜等待。雖說已檢查過交到他手上的那封信件內容,但上頭隻寫了『如果違反會受到懲罰』之類威脅的句子,根本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被對方找出來。


    總之,信經過『腐肉食堂』,就代表『杜鵑』已經確認過了,並判斷內容應該沒有問題,危險程度也不會太高——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要提防意外的出現。


    「……呼啊。」


    但


    緊張感無法維持太久的秀影,還是在麵具下打著嗬欠,並眺望著現代扭曲的風景。在最近才引進的鋼筋水泥建築物縫隙間,並排了幾棟古老的長屋,才剛看到路人拿出行動電話操縱著,卻又發現對方腳底下套著草鞋。架設了一排電線杆的柏油路上,卻有牛車緩緩地通行。


    自大阪城賞賜下來的技術,至今也隻稍稍滋潤了這個世間而已,還有許多尚無法巧妙融入社會。能適應時代的事物與無法適應時代的事物,其間的差距顯得格外刺眼,並創造出了這種讓人極為不安的景象。


    那麽自己又是如何呢?在『大奧』——櫻她們隻能被這個時代所玩弄,或許也無法適應並融入吧。


    正當秀影閑得在思考這些可有可無的事時,他一邊確認時間,一邊觀察充當碰麵場所的地標——那架放在台座上的戰鬥機。


    那是從異國傳來的東西。籠罩日本全國的凍霧,就屬長崎等地最為稀薄,因此那邊不時會有漂流物,或透過少量對外貿易取得異國的物品。


    根據說明書的講解,那應該是異國的船隻之類的吧,那麽脆弱的東西也能飄洋過海嗎——喔喔,原來是用飛的啊,秀影不禁悠哉地感佩起異國的偉大技術,而就在這時……


    「秀影大人。」


    如銀鈴般的清純說話聲敲擊他的耳朵,秀影全身都不禁用力顫抖了一下。


    難不成……


    「在外頭,也要戴那個惡心的麵具嗎?」


    有個人正很開心地發出喀喀喀的笑聲,朝他這邊走來。路上的行人似乎一瞬間都被對方奪去了目光——那人有著一頭受『時空炸彈』後遺症影響的鮮豔櫻色長發,一襲在外麵極為顯眼的『大奧』女學院製服,以及緊緊纏在四肢上的皮帶。


    看著仰望這邊,表情頗為得意的櫻,讓秀影到現在還覺得這幅景象不是真的。


    秀影瞠目結舌,隻能先擠出一句話。


    「你也是,那皮帶太顯眼了。」


    「有什麽辦法嘛,沒有這個我可能會被打倒呢。畢竟,外頭至少在名義上還有廢刀令的限製,所以我把日本刀放在裏頭了。」


    『大奧』的公主在遭遇到受賊人侮辱的危機時,必須以武器自行了斷生命,就是用這個名義她們才被允許持有武器,然而這項事實並沒有被世間廣為認同。


    話說回來——


    「為、為什麽你可以出來?」


    秀影終於問到了最根本的疑惑上。


    基本上『大奧』的學生們都是將軍大人重要的寶貝,必須嚴密保管在大阪城的最深處——『大奧』,不可以到外頭來。隻有一部分出資者,頂多可透過玻璃牆欣賞她們這群國寶般的人物。


    「你忘了嗎?我前陣子打倒『女王蜂』後變成第十名了——獲得出來外麵的權利,不過要不是『水蛇』提醒,我自已也沒想到就是了。」


    不知為何櫻的心情好像很好,「欸嘿」地挺起胸膛。


    「話是這麽說,但想出來還是得辦手續,所以耽擱了一些時間——真抱歉,我遲到了。總之,我是以購買搬家所需物品的名義出來,請多多指教啦。你的任務就是幫我提東西。」


    那應該隻是表麵上的說詞吧。


    事實上『大奧』裏所需的物品都是透過業者出來采買,不能由學生自行辦理——再怎麽說她們好歹也是公主。隻不過,櫻還是得編造一個理由。


    「唉,累死我了——」


    櫻好像很困擾地,走向了渾身僵硬無法動彈的秀影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距離好近,她的體溫就近在咫尺,不,隻要伸手就可以碰觸到她了……


    「我真的在封閉的『大奧』裏待太久了,忘了外麵的生活常識,真教人困擾——實際上,我也是第一次來大阪的街上,搞不好還會迷路呢。」


    櫻仰望著這邊,發出「欸嘿~☆」一聲嬌羞柔弱的笑語。


    「因此,秀影大人,請幫我帶路——麻煩你了。」


    秀影再也無法按捺了。


    他好愛她。


    「小櫻……!」


    秀影伸出手,使盡全力將櫻一把摟過來。她的身軀好纖細,仿佛一碰就會毀壞似的,讓秀影感到畏懼,於是放鬆了力道。櫻則驚訝地瞪大眼說「啊,不行這樣呀秀影大人——」並發出呻吟,然而她並沒有抵抗,最後還主動伸出手擁抱秀影。


    兩人的心跳聲,重疊在一塊兒。


    她的吐息,讓秀影的胸膛感受到熱度。


    不顧周遭的目光,兩人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過了好長一段時間。


    ※ ※ ※


    「欸嘿嘿~☆」


    櫻的心情非常好。


    她露出秀影從未見識過的笑容,很好奇地東張西望,就像隻小鹿一樣蹦蹦跳跳地享受在街上散步的感受。


    插圖


    剛於『大奧』重逢時,她總是擺出緊繃、凝重的表情,如今她又變回兩人初結識時那副有朝氣的模樣,這讓秀影放心不少。


    櫻的本質並沒有改變。


    就像朵嬌花一樣綻放的女子。


    總之,表麵上的目的,也就是購買搬家所必要的物品在上午就全都辦妥了,那些東西會透過郵寄送去『大奧』。


    這麽一來,他們就可以兩手空空地在下午自由出遊(約會)了——理論上流程應該是這樣,然而為了決定要去哪裏玩什麽,兩人打算到秀影常去的小吃店吃午飯順便討論。


    「打擾了~」


    秀影身著一襲『鴉』的服裝,領著櫻進入又破又小的店內。這裏到處都張貼著手寫的菜單,內容的日文偶爾還可發現錯誤。總之就是間很詭異可疑的餐廳。明明是中午時分卻沒有其他客人,光線昏暗,給人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我們『腐肉食堂』的成員如果進入普通的店,就會傳出『那間店好像有問題』的謠言,帶給商家困擾。不過這邊我就很熟了,假使對店裏太客套還會反過來被他們拿菜刀追殺喔,真是間充滿了人情味的餐廳啊。」


    也因為如此,剛才在購物時秀影隻能帶櫻到商店的門口,接下來由櫻一個人進去消費。即便早就習慣被市民憎恨了,『鴉』還是有點寂寞。


    『鴉』帶領櫻來到靠窗邊光線比較好,座席也比較美觀幹淨的位子上,然後對她低下頭。


    「不知道能否合得上公主大人的胃口!不好意思,或許你有其他比較想去的餐廳吧……」


    「啊,不,絕對沒那回事!」


    櫻用力揮著手。


    「說什麽公主大人呢……其實我的家族早就沒落了——況且真要比較的話,秀影大人自己才是將軍家的後嗣呀。另外關於這邊,其實也不錯。我又沒有事先挑好餐廳或預約其他地方之類的,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感覺也滿有意思。」


    將貼滿便條紙的大阪城觀光指南藏在背後,櫻慌忙解釋道。看來,個性認真的她已事先努力預習過了,剛才走在路上時她不但沒有迷路,還四處說著「這座石碑的由來是~」之類的話為秀影進行導覽,搞不好她比秀影還要更熟悉外頭呢。


    「我想你應該有許多想去的地方吧,可是,跟我在一起能逛的地方很少喔。如果離大阪城遠一點的話,『腐肉食堂』就沒那麽惡名昭彰了,不過我們也沒時間遠行就是了……」


    『鴉』對店員隨便點了些菜,同時和櫻聊起「那是塞班料理嗎……我還以為幾乎全是日本的食物呢……」、「在凍霧比較淡的長崎等地好像還有對外貿易,這裏的店長應該是長年住在日本吧。」之類的話題。


    「所以,如果你有其他想去的地方,我就在外頭等著,讓小櫻自己一個人去玩好了。」


    「那怎麽行呢——不可以那樣。」


    櫻遲疑了好一會兒後才選定菜色,接著又微笑道:


    「我預定要去哪裏之類的根本不打緊。畢竟,好不容易才有機會兩人獨處嘛。不論去哪裏做什麽——這一刻都比待在封閉的『大奧』裏住一萬年更幸福。」


    聽她道出這番令人欣喜的話後,秀影緊握住她的手。兩人互相說著「小櫻……?」、「秀影大人……?」並凝視著彼此不放。這時那位身材粗壯、皮膚黝黑,臉上露出無奈表情的店長,不解風情地「咚」一聲,將他們點的料理擱在餐桌上。


    「哇!謝謝。」


    眼見櫻很認真地對店長深深行禮道謝,秀影邊露出苦笑(果然是公主大人),同時不解地歪著頭。


    「小櫻,你吃那些夠嗎?」


    「耶?那個,呃——」


    櫻麵前的小盤子上隻擺了『◎』形狀的油炸點心。


    「我的能力因為需要使用許多養分,可能因此會給人一種食量大的印象吧。原來甜甜圈,是外觀這麽小巧的食物啊。跟在照片中見識到的印象截然不同。」


    那玩意兒的大小剛好能納入手掌中。


    「不管怎麽說,點心類的食物還是算奢侈品吧,精致糖分的生產與加工方法依舊是由大阪城獨占。聽說來自地方的公主們當中,還有人是為了吃甜食才進入『大奧』的?」


    「怎麽會,那種理由也太扯了——啊,等等,有『銀狼』姊姊這個例子……我也不敢保證就是了。話說回來『大奧』裏甜食還真的很多……」


    「小櫻,你吃那樣真的夠嗎?要不要我分一點鹽味拉麵給你?」


    「拉麵呀,我也是第一次見識。那是什麽樣的食物呢,真教人好奇。」


    麵對雙眼發亮的櫻,秀影用免洗筷夾起麵條,送入她的口中。


    「這好像也是外國傳進來的料理喔,用小麥粉揉成麵條後浸泡鹹辣的湯汁製成。」


    「跟薔麥麵不一樣嗎?呃,讓你喂感覺好像小朋友唷——」


    「不會有人注意的。來,啊~?」


    「好、好吧,那我就失禮了。」


    對著優雅張開嘴的櫻,秀影仿佛很幸福地正要將麵送進她口中。就在此時——


    「啊,先等一下。」


    秀影抽回手中的筷子,沒吃到麵的櫻「喀滋」一聲上下牙齒撞在一塊兒,很痛苦地捂住嘴。


    「幹、幹什麽嘛……害人家丟臉死了——」


    「抱歉,因為我覺得這很燙。想要先吹涼一下。」


    秀影由於戴麵具沒法吹氣,隻好請櫻先「呼呼」地吹了幾下,等涼了以後才再度「啊~?」送上去。


    「請用。」


    「真是的,秀影大人每次都不會掌握時機——那我就不客氣了,啾嚕。」


    埋怨的同時,終於能享用到美食的櫻,在靜靜吞下麵條後,露出「喔喔!?」的表情捂住嘴。


    她有好一會兒都無法動彈。


    「怎、怎麽了嗎?」


    秀影擔憂地問,櫻的額頭上浮現了汗珠。


    「真驚人,呃——該怎麽說,我第一次吃到這種,唔,是人工的調味嗎?」


    「據說是一種叫合成調味料的東西,不管是誰掌廚,隻要添加那個就能產生出相同味道的替代品。」


    「感覺舌頭麻麻的。」


    與其說厭惡,不如說更接近覺得很新奇的感受吧,櫻瞪大了眼睛說道。


    「秀影大人不必在意我,也請享用自己的午餐吧——不過話說回來,戴麵具要怎麽吃東西呢?」


    「這裏可以打開,你看。」


    秀影把手放在麵具臉頰的部位上,「啪咖、啪喀」地將鳥喙一開一闔。不過還是限製在看不清楚原本長相的程度。


    「啊哈哈,這樣好可愛。」


    「要不要再多點一些菜,這樣不夠吧?」


    「不用了,我早餐吃得比較多所以沒關係……況且也不想被你認為是食量大沒教養的女人。」


    櫻低聲地喃喃說著,接著露出天真浪漫的笑容。


    「而且,我隻要能跟秀影大人在一起,就不會覺得肚子餓。」


    雙方握住彼此的手,再度互相喊著「小櫻……?」、「秀影大人……?」,等回過神才發現麵條都已經泡爛了。


    到此為止,兩人都還感覺自己滿幸福的。


    ※ ※ ※


    融洽地用完午飯後,兩人離開餐廳來到街上。


    午後的大阪城周邊摩肩擦踵,人聲鼎沸。排列在道路旁的每間小商店都有顧客進進出出、交談,店員則大聲吆喝招攬生意。在販售絹織物與舶來品的大店門口則進了轎子,看起來很有錢的太太們正帶著一票隨從大駕光臨。


    壓倒性的人潮、人群、人流……如此龐大的人數讓櫻驚訝地張大了嘴。


    「喔喔——」


    她就像提高警覺的小貓般,憑習性用手抓著平日腰際掛刀的位置,緊張兮兮地打量著周遭。


    「這裏還真是,呃,熱鬧呀。今天難道有什麽祭典嗎……?」


    「平常就是這樣啊,好比早上的通勤時間或中午——畢竟這裏是這個國家的首都嘛。因為想買什麽都很方便,所以聚集了許多顧客與觀光客。」


    秀影伸出手,像是要保護櫻一樣握住她的指尖。


    「小心別走散囉。」


    「哇。」


    光是手稍稍碰觸,彼此之間就好像有電流竄過。


    眼見櫻滿臉通紅,秀影慌了起來。


    「抱、抱歉,剛才那好像是很失禮的行為。」


    「不……一點也不!」


    櫻搖搖頭,似乎很寶貝地以雙手包裹住秀影的手指。


    「是秀影大人找到了我。還像這樣跟我一起出來散步。之前我們總是被『大奧』的玻璃牆阻隔,連牽手都沒辦法,我覺得很寂寞,也很害怕,怕秀影大人可能會輕蔑變成『將軍大人所有物』的我,所以不願意碰我,唔——」


    「不論你是屬於誰的,我都一定要據為己有。即便要跟父親相爭,你的肉體與體溫也將屬於我。」


    「還有我的心,以及未來……我——櫻的全部,都是你的。」


    兩人四目相交,路人則覺得很礙事地打量著這對戴麵具的奇妙男子與罕見的櫻花色頭發少女,由於察覺到自己好像變成奇景般引人矚目,櫻慌忙抬起腿開始移動。


    「總、總之我們先去別的地方吧,秀影大人——隻有今天一天的時間而已,為了享受此時此刻的幸福,我不知費了多少唇舌說服『銀狼』姊姊跟『水蛇』……那麽接下來的景點,是日本規模最大的植物園——」


    由於兩人牽著手,櫻想必透過空著的另一手拿小抄反覆看了好幾遍吧,她緊握住那張已經快被捏爛的觀光指南並準備邁步,就在這時……


    「啊,小櫻,走路要看前麵……」


    秀影才剛這麽提醒她。


    櫻就闖入了混雜的人群當中,以相聯係的手掌為中心,雙方的距離被拉開了。隻感覺手臂被往前拉扯,櫻的身體也被強製吸入了人流當中,不過他們還是彼此緊纏著對方的手指——然而,在秀影的手掌當中,卻突然感受不到櫻的重量了。


    隻見那位他最心愛的少女,身體緩緩往前倒下。


    「咦……?」


    秀影無法理解情況,還在發呆的時候,櫻的臉部已倏地摔向地麵。


    「哇噗!?」


    櫻發出奇怪的叫聲並說著「痛死了……」試圖爬起身,但不知為何卻失敗了,再度摔倒下去。她做出這番不可思議舉動的同時,秀影依舊牽著她的手。


    明明是如此,她卻已經倒地了。也就是說——


    秀影


    膽戰心驚地轉頭看過去,赫然發現自己的手掌心上,隻剩下一條被連根拔起,上頭還纏滿皮帶的手臂。


    「小、小櫻,你的手臂!?」


    秀影慌忙呼喚對方,櫻則「耶?」地抬起驚愕的臉,得知自己右肩以下的部位不見後,也陷入了愕然的狀態。


    臉色鐵青,無法理解——櫻露出如此的表情顫抖著。


    周遭也掀起了「她的手臂……」、「呀啊啊!?」、「出、出意外了嗎!?」等騷動聲,於是秀影便把那條手臂揣入懷中,並迅速以鬥篷遮蔽櫻的身體。就這樣,他直接把櫻摟了起來,讓她能保持站姿再帶到偏僻無人之處。


    「怎麽會,竟然被拔下來了……為什麽,不可能呀,這到底——」


    「小櫻,冷靜點。」


    秀影試圖安撫口中碎碎念著囈語,好似惡夢初醒般垂下頭淚眼汪汪的櫻。隨後櫻抬起頭,發出猶如稚子語氣的嗚咽聲。


    「嗚、嗚——就算,就算少了手臂,也不會構成障礙,因此秀影大人……」


    仿佛要踐踏她的這股勇氣,或者說這股近乎自暴自棄的坦然態度般,她的肉體再度出賣了她——這回是左腳。


    她的左腿自根部,沒流半滴血便與軀幹輕易分家了,仿佛之前那條下肢能連在身上讓她驅使才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一般。櫻無法對此做出反應,差點又要迎麵撞向地麵。秀影趕緊把她抱住。


    她的體溫,還有那過於纖細的身體,讓秀影覺得好像隨時都會消失。


    就如同損壞的人偶一樣,即便少了一邊的手與腳,櫻還是用剩下的左手指尖搔弄著秀影的胸膛,咬牙切齒地說:


    「不對呀,這種事——不應該會變成這種結果才對。畢竟,這搞不好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可以跟秀影大人單獨相處……所以,所以秀影大人,我們還是去植物園吧。回程在夜色下並肩暢談我們的將來——」


    「小櫻,你不可以勉強走動。」


    秀影輕輕抱起她,簡單說就是用公主抱的姿勢,包括脫落的手腳都一起抱進懷裏。


    「一定要趕緊治療才行——雖說我也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但我們趕緊先離開這裏吧。待在這裏太顯眼了,植物園等下次再去好了。」


    下次再去——這番話讓櫻露出悲愴之色。


    「不要。」


    她所吐露出的話語,就像小嬰兒的拒絕方式。


    櫻使勁搖著頭,仿佛在強調「不要不要」似地用臉磨蹭秀影的胸口。櫻對秀影懇求著,自尊心強的她,這回連羞恥心與名聲都全部舍棄了。


    「小櫻,聽我的話吧。今天已經沒辦法繼續出遊了。」


    這段話明明是由於擔憂櫻才說的,但在她耳中聽起來卻像是死刑判決一樣。櫻臉色蒼白,兩眼蓄滿了淚水,不斷重複同一句話。


    「人家不要……」


    她繼續鬧著別扭。


    「今天,好不容易才——不知道相隔了幾年,終於獲得兩人獨處的機會了。搞不好,這就是今生的最後一次,我們以後再也無法碰觸到彼此……噢、噢、噢噢——為什麽嘛,為什麽我的手跟腳,偏偏要在這時候……我討厭這樣的手腳。太過分了……」


    「你的手腳會不自由,都是我的錯。」


    由於父親吉刳詭異的教育理念,櫻才會被奪去雙手雙腳。


    因此,秀影認為她要恨的話,應該要恨自己才對。她不應該為此哭泣。


    「對不起,小櫻。」


    秀影更用力地將櫻擁入懷中。隔著麵具貼上她的臉龐。他抱緊這位既嬌小又纖細的公主。而她則以崩潰的表情仰望著秀影。


    「不對,你不必道歉——這不是你的錯,而是我太沒用了。明明應該是愉快的一天,結果卻淪落成這種慘狀……」


    「我一點也不介意,總之要快點設法治療才行,這種症狀太詭異了——我很擔心你。」


    「這、這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是個正常女孩的話……」


    兩人深愛著彼此。


    既是初戀,又是純純的愛,他們在心中深深埋著與對方的羈絆。


    隻不過,一股難以無視的沉重罪惡感,總是阻礙著兩人的戀愛之路。櫻失去了雙手雙腳與故鄉,如今依然能繼續浴血戰鬥,都是由於秀影還愛著她的緣故。櫻厭惡自己處於『將軍大人所有物』的這種立場,隻能隔著玻璃牆與秀影相處的身分也讓她覺得十分醜陋,甚至是一種背叛——


    兩人能毫無牽掛歡笑的日子已然遠去了。


    甚至,在這努力忘了自己的處境,放下一切,享受能相互碰觸的愉悅,正要好好出遊一天的當下,美好的時刻卻戛然而止了,體內的扭曲情緒與痛苦似乎就要從櫻缺損的手腳根部噴發出來。


    「請不要,看我——這種模樣。」


    櫻以破碎的淚聲呻吟著。


    「簡直像個笨蛋一樣。準備了那麽久,全心全力為了達成這個目的,行使難得入手的特權,努力抽空出來。還得說服姊姊跟『水蛇』,精心化妝打扮,甚至昨晚還興奮得難以入眠……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


    對著哭成淚人兒的她,秀影無計可施,隻能愣愣地佇立著不動。


    就在此時,有人對這兩人出聲道:


    「真是的,搞什麽嘛——感情親密到讓別人受不了,不正是你們的專長嗎?」


    秀影驚訝地東張西望。然而,往來的行人隻是匆匆忙忙通過,或是訝異地瞥了這邊一眼而已。


    「這邊,這邊。」


    秀影抬高視線,在電線杆的頂端發現了一個側身向著這裏的奇妙人影。


    對方留著向後盤起的發型,身著看護師的服裝。美麗的容貌大方地展現出來,她是『信天翁』。隻見『信天翁』輕盈且無視重力地自電線杆上走下來。


    對著動彈不得的兩人,『信天翁』聳聳肩。


    「剛才我出來買東西的途中就發現你們了——本來因為很不爽所以想妨礙你們約會,不過看來我好像不必多此一舉囉?」


    「你……」


    櫻好像很驚訝地凝視著這位過往宿敵的臉。


    秀影則歎息道。


    「『信天翁』,你明知自己不能使用治療以外的能力——」


    「有什麽關係嘛,抄近路不需要大驚小怪吧。這裏的人那麽多,走在上空速度才會快啊。」


    說完這無關緊要的事之後,『信天翁』爽快地微笑道:


    「我看,你們還是來我工作的診所吧。那義肢想必是『水蛇』姊接上去的——我的手藝雖然沒像她那麽巧,但還是可以用相同的能力進行暫時的處理。」


    ※ ※ ※


    「男性禁止進入。」


    『信天翁』這麽表示後,便將診所中用來治療的房間門緊閉起來。秀影被單獨留在候診室中,有點寂寞地等待著。


    一旁有一位年邁的私人開業醫生。把『信天翁』托付過來的『腐肉食堂』也欠了他很大的恩情,而那位老爺爺此刻似乎很清閑地正啜飲著茶。由於這附近還有一間大醫院,所以會來診所的大多都是情況緊急的傷患,或是在法院裁判前需要先治療的罪犯等。


    『鴉』也來這邊尋求過醫療服務好幾次,過去為了治療臉上久久未愈的燙傷痕跡而定期來這邊報到,所以跟那位老醫師也算麵熟。


    「她已經來一段時間了吧,情況如何呢——『信天翁』有認真工作嗎?」


    聽到秀影這麽問,老醫師「啐」了一聲,做出一點也不討喜的反應。


    「那個混帳家夥簡直是太有用了,雖說你們突然就要我雇用她讓我很火大——不過她的能力還真嚇人啊,我花幾十年都不可能學會的技術,她卻


    輕易辦到了,老實說,她幫了我很大的忙呐。」


    醫師又啜起茶。


    「她的言行舉止有點輕佻,不過對工作倒是挺認真的,比雇用上百名普通的看護師還要管用——老實說是因為她沒有醫師執照,所以才必須由我進行治療。但我治不好的傷病,她卻能輕鬆解決。反正我少了許多工作量也樂得清閑就是了。」


    看起來好像很沒幹勁,但這位老者恐怕還是城下町中數一數二的名醫吧。他的醫術絕對沒話說,既然連他都這麽擔保了,『信天翁』的工作想必很順利。


    把『信天翁』介紹過來真是太好了,替她擔憂的『水蛇』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秀影也總算鬆了口氣。


    「話說,能把體液變為藥的能力真是太方便了。這樣她就能免費生產稀少的藥物,主要是在經營成本方麵幫了我很大的忙啊。此外那小丫頭的臀部跟胸部又很豐滿,光是看了也賞心悅目。偶爾還可以用『哎呀,我手滑了一下!』去偷摸一把。唔嘿嘿嘿嘿。」


    「假使得寸進尺過頭了會死得很慘喔。」


    關原之戰已過了四百年,與因為太過和平而在各方麵都退化的男人相較,如今依舊處於戰國漩渦中的『大奧』女子們可是很恐怖的。即便『信天翁』已經退出,但她當初可是在那個人間煉獄中存活了下來啊。


    兩人正在進行如此的對話時,位於診所深處的那扇門打開了。


    「久等了~」


    伴隨著這句心情輕快的話語聲,表情顯得有點疲憊的『信天翁』探出頭。


    「好,出來吧。」


    她轉向背後說道,這時櫻才怯生生地露臉。


    「嗯——」


    櫻的動作盡管有些僵硬,但手腳都好端端地接在身上。她很不安似地,摸著自己的肩膀與大腿根部走著,好像在怕四肢又掉下來。


    秀影有股想奔過去抱緊她的衝動,但倘若因此害她手腳脫落就本末倒置了,所以他按捺了下來,隻用聲音表達自己的關心。


    「小櫻,你沒事了吧?」


    「是、是呀。差不多都好了吧——隻要不做激烈運動的話,大概沒問題。」


    瞥了一眼沒什麽自信的櫻,『信天翁』咕噥道:


    「什麽嘛~你的手臂跟腿內部都破爛不堪,簡直就像被白蟻啃過了一樣。甚至該說,你還能使用這副四肢撐到現在才神奇呢。我為了小心起見順便檢查過了,你沒脫落的那些手腳狀況也很糟,所以我一並做了應急的處置。啊,義肢以外的肉體倒是非常健康,除了這個年頭胸部還那麽平以外,沒什麽大問題~」


    「不必你多管閑事,人家還在發育期!」


    用雙手抱住自己的胸口,櫻滿臉通紅地說。


    「可是,好奇怪呀——我的義肢明明有定期更換,前不久才讓『水蛇』檢查過。那時候她也說沒問題呀。」


    「唔~既然『水蛇』姊說沒問題,那應該不會錯才對啊……」


    『信天翁』似乎十分尊敬將她待之如妹,具備相同能力且專注於治療工作的藥師『水蛇』,『信天翁』對『水蛇』的醫術也毫無疑慮。


    「雖說原因不明,不過你最好當心點。今天的情況也就算了,如果是發生在比賽中那可就糟糕了。假使你動彈不得,鐵定會被對手虐殺喔~」


    「是呀,等我回去會請『水蛇』再幫忙檢查一次。」


    「姊姊最近過得還好嗎?」


    『信天翁』努力擺出「我才不感興趣呢~」的表情並問道。


    櫻則微笑地回答:


    「嗯,她原本有點情緒低落。不過聽秀影大人說你已經回歸社會後,她的心情就好多了。現在,她又恢複成平常的樣子了。」


    「真是的,『水蛇』姊就是這麽愛操心。她平常總是一副冷靜的模樣,在這種時候卻又意外地膽小如鼠啊——」


    『信天翁』迅速把頭撇開,不過表情似乎變得很羞澀。


    看了她的反應,櫻感觸頗深地道出感想。


    「你變了很多呢,『信天翁』小姐。」


    「還不是托了某人的福。」


    大概是不習慣聊嚴肅的話題吧,『信天翁』吐了吐舌頭,又使勁揮揮手。


    「我私人的事一點也不重要——好啦,健康的年輕人們快從這間診所滾出去吧。趁我還沒改變主意之前,你們就盡情享受這次的出遊還是什麽的吧。」


    「謝謝,我欠你一次人情。」


    櫻深深低頭鞠躬,接著握住秀影朝她伸過來的手掌,兩人狀似親密地離去了。連頭也不回一下——倘佯在他們的幸福當中。


    「真是的,我人也太好了吧。」


    被留下來的『信天翁』,似乎頗滿足地喃喃說道。


    「啊,話說回來——那孩子現在不知道怎麽樣了。」


    如果她撞見秀影跟櫻這樣感情融洽地逛街,想必會悶悶不樂吧。『信天翁』不禁回憶起那位年幼而又情緒激烈的公主大人……


    ※ ※ ※


    那位黑姬,正扮成她在『大奧』中的稱呼『腐死蝶』的模樣——單眼麵具+黑裝束,真實身分不明的戰士——懶洋洋地佇立著。


    如果要說對她而言最大的救贖,就是她渾然不知今天她敬愛的兄長與情敵櫻親密出門購物這件事,因此心情才能維持平靜吧。


    ——隻要把眼前這個結束掉,就能再度跟兄長大人會麵了。


    這樣的想法,是黑姬心靈的唯一支柱。


    隻不過,她的處境一點也不安穩。


    畢竟,今天的對戰敵手可是……


    【浴血處女排名對戰】


    【衛冕者/排名二位『赫龍』】


    【挑戰者/排名三位『腐死蝶』】


    黑姬死命瞪著那排如惡夢般的文字列。


    隸屬於『大奧』的公主們,都被迫得定期進行比賽。然而排名較高者可以拒絕排名較低者的主動挑戰,還能隨便指定可輕鬆獲勝的對象任意修理。隻要重複這種步驟,就能守住自己的地位了。


    因此,名列前茅者之間的對戰——就變成極端特異的例子了。


    不過這場比賽的受矚目程度並不高,那是由於至此之前,排名第二的『赫龍』總是會指定排名升上第三的人對戰,並不斷燒死對手的緣故。


    就是因為這樣,過去排名第三向來被稱為地獄的第三名,這個名次已經從缺好一段時間了。


    這場比賽,不過又是製造出另一名悲哀的受害者罷了……


    「讓你久等了。」


    比賽場地——以低級品味故意模仿學校教室外觀的死聽教室大門被打開了,『赫龍』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她今天依然穿著充滿鬼故事氣氛的鮮紅色鬥篷,以及魔女般的尖帽子。


    由於是異邦人,她的身材高大,散發出一股壓迫感。


    她的能力破壞性太強,就連保護觀眾的玻璃牆都能輕易貫穿造成傷亡。為此,除了幾個真的很好事的家夥外,沒人想看這場比賽,玻璃牆外頭靜悄悄的。


    「啊~啊,麻煩死了——不過,能打發一下時間·也好啦。」


    一邊散播著壓倒性的暴力氣息,這位鮮紅的魔女微笑道。


    「我想你應該知道,這場比賽是對你的訓練——你並沒有完全活用你的能力·對吧。『大奧』最強的姊姊所生的女兒,既然擁有這樣的血統,你應該能變更強才是。不對,應該說你不變強不行。姊姊的女兒,必須成為最強的女兒,這是你的義務唷。」


    擅自推銷自己的觀點後,『赫龍』擺出了一個斬首的動作。


    「不過啊,即便是訓練,你還是得全力以赴——我啊,很不擅長手下留情·唷。如果你不認真打的話可


    是會沒命的·唷?你就卯足全力放馬過來,設法取下我的首級吧,反正不管是哪方死了都會以意外事故來處理·對吧?」


    這番話,當然無法使黑姬放心——反而還讓她陷入了絕望的氛圍中。


    我行我素,很難以理性來判斷其行動準則的『赫龍』,確實有可能因為一些瑣碎的理由殘殺黑姬。黑姬得賭上性命戰鬥才行,就像獅子會把自己的小孩推下萬丈山崖來磨練一樣,這就是那位充滿惡意的母親的教育方式。


    黑姬與『赫龍』的排名差距,雖說隻有一名。但本來黑姬是排名第七,由於某個特例才提升到第三,與『赫龍』之間的實力差距並沒有隨之縮小。


    這位據說光以破壞力而言是『大奧』最強,宛如大規模毀滅武器的女子——『赫龍』,就黑姬看來,她光是走路說話都會帶來災害。


    「首先,你就專注在防禦上吧。讓我來試試你的實力。」


    與臉部失去血色的黑姬成對比,一副悠哉模樣的『赫龍』舉起一隻手。她使勁扣住指尖,以覆蓋有驚悚裝飾品的指甲刮傷手掌。


    血珠冒出後,瞬間便點燃起來——


    「如果發呆不動,會被燒死·唷?」


    猛烈的火焰對準黑姬噴發而出。火焰的量足以埋沒半間死聽教室,黑姬趕緊從和服袖子下伸出兩條如剪影般全黑的手臂。


    接著黑姬的手自指尖至手臂、肩膀根部都瞬間融解——擴散開來。變成盾牌的形狀擋在她麵前,遮蔽『赫龍』造成的灼熱。


    「一好球!兩好球!三好球——三振出局!」


    『赫龍』改以接連不斷的火球猛烈撞擊黑姬的盾。激烈的衝擊力量使盾牌出現裂痕,最後碎裂散開。黑色的碎片就像炭灰一樣輕飄飄在空中飛舞。


    「——嗯!?」


    結果瞠目結舌的人卻是『赫龍』。黑姬的身影竟不見了。難不成是被燒得一幹二淨了嗎?『赫龍』不太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稍稍進行反省時,她的立足點下方頓時膨賬起來。


    「唔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地板破裂了,黑姬將恐懼轉化為咆哮進行突刺。旋繞在她前方的某個玩意兒變形為圓錐狀,並猶如一輛挖掘機般高速回轉,在地板下方移動。


    「攻擊就是最佳的防禦呐,姨母大人!!」


    「說得·好,棒極了!」


    一陣大爆炸。


    『赫龍』連躲也不躲,對準朝自己鑽來的黑姬投出火焰。火焰直擊目標,黑姬被打飛出去。爆炸風壓同時也把『赫龍』自己震飛到空中,她將鬥篷唰地揮舞開來,延長她在空中滯留的時間。攻擊就是最佳的防禦——不過這回實踐的人卻是『赫龍』。


    「剛才那招非常好·哇,外甥女(honey)!這回,我要用更強力的一擊了·哇喔!?」


    火焰凝聚起來,變成一根長槍狀的物體。


    『赫龍』將那玩意兒以猛烈的氣勢擲了出去。


    「※我的天主,我的天主,袮為什麽舍棄了我(eloi eloima sabachthani)!」(譯注: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臨死前所說的七句話之一。)


    猶如貫穿聖者的處刑道具般,火焰槍逼近了黑姬。另一方麵,黑姬好不容易才剛要站起身,對朝自己迫近的恐怖攻擊隻能趕緊張開盾牌。


    然而槍卻輕易刺穿了盾。


    「唔——啊嗚!?」


    黑姬努力歪斜身子勉強躲過了直擊,但火焰槍帶來的衝擊力道依舊使她在地板上翻滾了好幾圈。對付排名低的敵人,黑姬就連一根寒毛都不會被對方碰到,可這回豪華的和服卻變得淩亂不堪,麵具也因劇烈摩擦破損而露出底下的真麵目。


    對著眼中浮出淚光的黑姬,『赫龍』邊歎氣邊說道:


    「哎呀呀,差點就把你殺掉了呢——太嫩太嫩,你的強度與柔軟性,完全無法跟姊姊相比·呢。像這樣,是無法在『大奧』中脫穎而出·唷?」


    「黑、黑、黑根本就不想戰鬥……」


    對嘴上已示弱的黑姬,『赫龍』瞬間就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速度逼近過去。她瞪大雙目,用布滿血絲的三白眼睥睨黑姬,隨後就由下朝上踹起黑姬的腹部。


    「嘎呀!?」


    黑姬發出慘叫,整個人朝正上方浮起,『赫龍』則在空中一把揪住她恐嚇道:


    插圖


    「喂(hey),不可以撒嬌·唷——你必須,戰鬥,殺戮,還得變得更強才行·呐。因為你的能耐是完全繼承了最強的姊姊啊。」


    「那、那個女人——」


    黑姬呻吟著,不過『赫龍』的眼神太駭人了,於是她改口說:


    「母親大人——黑根本搞不懂她的目的是什麽。為什麽要做這種事呢,黑完全不清楚。無法理解,黑、黑已經快受不了了。」


    黑姬流下淚來,開始呼喊著「救救我,兄長大人……」,『赫龍』見狀咂舌一聲。


    「姊姊究竟在想什麽,就連我也不能理解·唷——我隻是依照姊姊的命令磨練你罷了。順便要在將軍禦前比試中殺了『銀狼』那一夥人。」


    『赫龍』舔了舔嘴唇,仿佛引發了性方麵的快感般,她顫抖著肩膀又繼續說道:


    「真期待·呢,『銀狼』、『百手姬』、『水蛇』——不是排名很靠前,就是身經百戰的精銳。究竟要用哪種順序、手段燒死那些家夥,光是想像我的胸口就熱了起來·哇。」


    『赫龍』仿佛在自言自語。


    「說真的,我之前快無聊死了。也因為這樣,心情一下子變好了·唷。搞不好,鎖定『銀狼』攻擊還能引出她的母親『金獅子』。她是姊姊唯一無法出手對付的女人——假使能打倒她,或許姊姊還會誇獎我·呢?」


    「姨、姨母大人,你為何要對母親大人如此言聽計從呢?」


    黑姬的母親『絲妃』跟『赫龍』應該沒有血緣關係,不過姊妹倆的凝聚力卻很堅固。由於黑姬也對同父異母的兄長敬愛有加,也許跟『赫龍』還頗有同感吧。


    不過那位『絲妃』身上絲毫沒半點值得尊敬之處,簡直就是個暴君。


    為什麽『赫龍』會願意追隨她?難不成她們之間有愛情嗎?


    「為什麽(why)?」


    『赫龍』嚇了一跳。


    「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呃,為了讓姊姊安心吧。」


    『赫龍』似乎很陶醉,就像變成了一位年幼的少女。


    「在這個國家,不,應該說在這個星球裏,姊姊不論如何都是最強的——這點絕不會動搖,她就是絕對的邪惡。我啊,要成為照亮姊姊的一盞燈,這樣子就夠了……違逆姊姊的人一旦靠近就像是飛蛾撲火,這麽一來,我便可以把那些家夥都燒得精光·唷?」


    就猶如一心望著太陽的向日葵般,『赫龍』露出滿臉笑容。


    「我想你不明白吧,在被凍霧永久鎖國的日本裏——像我這種異邦人要如何才能活下去,隻是個嬌嬌公主的你想必無法理解吧?在隻有泥濘跟惡意的祖國、在沉沒的貿易船上、在長崎的※出島、在※驚奇屋中……與姊姊邂逅之前的我過著什麽樣的生活,你會懂嗎?」(譯注:「出島」,日本江戶時代長崎港內的扇形人工島,也是外國人居留地;「驚奇屋」,以具有反常特征的生物為展示對象的展覽。)


    「那個女人,母親大人她——」


    黑姬不知為何悲傷起來,說話的聲音仿佛在呻吟似地。


    「她根本就不愛你。隻是圖個方便,所以才把你帶在身邊。你隻是被她利用的棋子,你的心情對她來說……」


    「我當然知道。」


    『赫龍』真摯地喃喃說著。


    「我也不是剛跟姊姊認識時的那個小女孩了。姊姊內心深處的事物,就隻有誰也無法碰觸的腐敗幽暗而已,隻不過——」


    『赫龍』露出以自我意誌選擇了自己人生路途的成熟表情。


    「過去看到我,任誰都會掩鼻或撇過頭……這樣仿佛臭蟲一般的我,就隻有姊姊願意留心,願意擁抱。所以,就算這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憎恨她,我也依然愛著姊姊。」


    『赫龍』以斬釘截鐵的口吻說完後,似乎覺得這台詞不適合自己,於是低下了頭。


    「既然你已經有力氣說這些閑話,那就繼續進行訓練唷——」


    黑姬被扔到死聽教室的角落,『赫龍』全身又燃起了滾滾的火焰。


    「※有禍了·有禍了·巴比倫大城啊(woe!woe o great city o babylon city of power))!」(譯注:典出聖經啟示錄18:16。)


    在地獄烈火逼近當中,黑姬咬牙切齒,奮力站了起來。


    正如『赫龍』對姊姊誓死效忠一樣,黑姬心底也有一份無法割舍的思念。


    扭曲的女人,與被她打得淒慘無比的少女,在這煉獄中持續地旋舞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大奧之櫻 現代大奧女學院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日日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日日日並收藏大奧之櫻 現代大奧女學院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