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從前,她曾墜入愛河。


    在現代扮演『大奧』最邪惡的暴君,排名一位的『絲妃』,也曾有過凡是自己碰觸的任何事物都會受傷、畏畏縮縮過活的少女時代。當時的『大奧』還不像現在這麽血腥,隻是自全國選拔來的公主寶庫,單純發揮後宮的功能罷了。


    跟現在一樣,一旦公主遭遇受賊人侮辱的危機時,身上必須有武器可自行了斷生命,不過以前武器並不能隨時帶在身上——大概就是在枕頭底下藏一把小匕首的程度而已。


    公主的人數也沒像如今這麽大規模,頂多就是數百人吧。寬闊的腹地保留了許多空間,在其中少女們肩並肩,睡在同一棟宅邸裏,在同一間校舍學習各種宮廷禮儀。


    「唔唔……」


    當時年僅十歲的『絲妃』,盡管略顯陰鬱,但依然是位可愛的少女。


    後來與『金獅子』的戰鬥才讓她失去了一隻眼睛,不過此時尚未發生這件事,她黑白分明的圓眼中積滿了淚水,與現今的黑姬一樣穿著袖口縫死的和服。她的秀發紮成如昆蟲複眼般的丸子頭,還插了根模樣像是蜘蛛網的發簪。


    她外表看起來的年紀,跟幾乎沒有成長的現代並無差異,隻是氣質顯得很沒自信——步履蹣跚,走起路來跌跌撞撞。


    「好重……」


    『絲妃』被袖子遮掩起來的手掌上,捧了堆積如山的寢具,正在進行搬運。在連仆人都不能踏進去的『大奧』,處理生活瑣事就隻能親自動手,而『絲妃』又很容易接到被其他公主們推諉的工作。


    在現今,帶同伴進來擔任侍女的工作服侍自己,已是理所當然的做法——不過當初這裏頭幾乎隻住著公主,向來嬌生慣養的『絲妃』根本不會處理生活瑣事,做什麽都失敗連連。


    她很厭惡這個笨手笨腳的自己。


    就連搬東西這種單純的勞動,她都無法好好地完成,全是由於這不自由的雙臂所致。


    「已、已經,不行了……」


    不論如何矯正,她的口音還是沒有半分改善。


    走路顫顫巍巍的『絲妃』,不知道被誰絆了一下。堆積如山的寢具使她看不見前方的情況,更無法閃避,於是『絲妃』便發出「咿嗚!?」的尖叫聲朝前摔倒了。


    倒楣(或者該說是不懷好意的某人刻意算計的結果)的『絲妃』這一摔就從簷廊滾落庭院,連人帶著大量寢具沉入池塘泡水了。


    「呼啊,嗚啊啊啊!」


    差點就溺死在池塘裏的『絲妃』,千辛萬苦才掙紮著爬上來,至於其他裝扮豪華絢爛的幾位公主們,則咧嘴笑著欣賞她這副慘樣。


    「哎呀,你還好吧——『絲妃』小姐?」


    「這可不行呀,寢具都泡水了怎麽用啊。你啊,真是一事無成。」


    「隻有吐絲能力的女人,簡直就像隻蜘蛛一樣!」


    「快從『大奧』滾出去吧。你這種人在這裏隻會礙眼。」


    充滿不講理的惡意咒罵一股腦兒襲來,『絲妃』則一句話也沒回,隻是緊咬著下唇。她渾身都濕透了,淚水也不爭氣地滴下來。


    在『大奧』中,為了爭取將軍的寵幸,激烈的生存競爭時時刻刻都在上演。


    盡管少了單純的殺戮,不過這種概念還是跟現代一樣沒變。


    「哭什麽啊,好像是我們虐待你一樣。」


    「喂,惡心死了——死氣沉沉的女人!」


    「去死吧,你不是也有一把匕首嗎?隻要切腹就可以了結性命啦!」


    啊哈哈哈哈哈——


    「——你們在做什麽!!」


    在響亮的哄笑聲中,一道嘹亮清澈的說話聲響起,仿佛是能照亮萬物的陽光一般。


    那群公主們嚇了一跳,彼此依偎著,同時望著一個方向。『絲妃』的視線也隨之轉向同一個位置。


    那裏有一位金碧輝煌的少女。


    這不是比喻,而是她真的在發光。少女身著金黃色的『大奧』製服,年紀大概隻比『絲妃』年長一點,也就是說還不到十五歲吧。在她那就連同性都會看得入迷的端麗臉龐上,充滿了一股積極樂觀的美。


    一頭金黃色的秀發在腦袋側麵紮起,與同齡少女相較顯得更豐滿的身材,則是她被神眷顧的證明。


    少女的背後發出了一圈光環,讓人不禁聯想起「聖女」、「天使」這些詞匯——而她的名字則是『金獅子』。


    她手扠著腰傲然挺立,至於一臉不安表情依偎在她身邊的,則是當時已經是將軍的——豐臣吉刳。


    如今將軍的外貌已變得跟異形一樣,不過當年他可是個宛如少女的白皙美少年。盡管稍嫌軟弱,但渾身散發出溫柔的氣息,且深愛著豪放磊落的『金獅子』,不時以微笑守候她的行動,是位溫文儒雅的征夷大將軍。


    『金獅子』集將軍的寵愛於一身,是正妻,也是將軍最愛的情人,更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她當時就猶如立於『大奧』頂點的燦爛太陽。


    這樣耀眼的她,與陰暗的少女『絲妃』應該毫無連係才是。


    「喂,你們。」


    『金獅子』大跨步朝這邊走來,目光直視著臉色發青、顫抖不已的公主們。盡管同樣是『大奧』的學生,隻要排名有差距,就等同於自幕府授予的位階不同,也就是身分不一樣。甚至有的公主還因膽怯而整個人趴在地上。


    「看你們好像吃飽閑著沒事幹啊,既然如此——把這些泡水的寢具拿去清洗幹淨吧。」


    落入池塘濺起水花的那批寢具,不知何時已被『金獅子』手中那條附獅子球的鎖鏈給拉了起來。她直接把東西扔到公主們的麵前,被髒水噴了一身後,她們畏懼地朝後退開。


    「呃,我們——」


    對著拚死想找藉口的那些人,『金獅子』擺出莫名疲憊的表情。


    「夠了,快滾吧——這種事無聊透了,以後不準再讓我看見。去洗寢具吧,嗯,動一動身體會比較舒服喔。別再讓吉——將軍大人看到這種沒意義的舉動。」


    「遵、遵命!」、「請原諒我們,『金獅子』大人!」


    公主們宛如脫兔,各自抱著寢具倉皇而逃。『金獅子』歎了口氣,仿佛為了重新振作起精神般「哇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隨後,一下子就收拾掉剛才那個場麵的『金獅子』,對著朝自己露出難言目光的『絲妃』伸出手。


    「你沒事吧?」


    她協助『絲妃』站起身。


    像自己這種醜陋陰沉的女子,『金獅子』竟毫不猶豫地伸手碰觸。


    不隻如此——


    「那些家夥真沒人性啊——別在意,這是『大奧』常有的事……」


    『金獅子』輕輕把『絲妃』摟了過來。


    「……!……!?」


    由於剛才被欺負而感到很羞愧,連聲音都發不出來的『絲妃』,因內心激烈動搖而亂晃著手腳。『金獅子』的暖和體溫……感覺好舒服,有太陽的味道……!


    「金、金、『金獅子』尬人!?」


    『絲妃』說話差點咬到舌頭,正當她一片慌亂的時候——


    「嗯,這樣就好了。」


    『金獅子』露出微笑,放開『絲妃』的身體。「啊……」『絲妃』似乎很惋惜地用手指抓著虛空,同時瞪大眼睛嚇了一跳。剛才明明渾身濕透的她,現在衣服及身體都幹了。連一點汙漬都沒留下。


    相反地,『金獅子』卻變成了落湯雞。


    『絲妃』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這是——?」


    「我的能力,頂多也隻有這種程度了。」


    『金獅子』語帶自嘲地喃喃說道,她聳了聳


    肩,直視著『絲妃』的臉龐。


    「不過,你的能力——卻隱含著無限的可能性,發揮出來會相當強大喔。請你用你的那種力量,來守護這個國家吧,你不是什麽陰沉的女子。」


    『金獅子』用濕潤的嘴唇,對自己的額頭輕輕吻了一下。


    「『絲妃』——你很漂亮喔。」


    『金獅子』眨眨眼,咧嘴笑道,將軍也溫柔地在旁守候她,感覺很自豪的樣子。


    她是這個國家統治者的正妻。光明燦爛,『大奧』的聖女。


    他倆彼此依偎,並肩離去了。『絲妃』則盯著那兩人的背影不放。


    太悲慘了。


    跟『金獅子』相比,自己算什麽。被人欺負,無力抵抗,隻能拜托他人相助——結果還被對方抱以期待,甚至說自己很漂亮。


    不過更重要的是……


    「唔、唔唔——唔唔唔!」


    『絲妃』——自己這個無趣的名字被『金獅子』記住了,莫非這樣也值得欣喜嗎……!


    ※ ※ ※


    回到現代。


    「唔呼呼呼呼呼呼。」


    櫻的模樣很惡心。


    她滿麵春風地用手捧著臉頰,擺出好像在說「討厭討厭」的扭頭姿勢,對著虛空持續不斷放出閃光。


    「然後呀,秀影大人特地為我找來了人力車,讓我坐在客席上,自己拉車載我導覽大阪唷~?爬※通天閣的時候還是抱我上去的,即使周圍的人都在看他也不介意——不懂得察言觀色的秀影大人,真的把我當公主看待了,唔呼呼呼,唔呼呼呼呼呼? ?」(譯注:位於大阪市的一座了望塔。)


    「……」、「……」


    同樣的話從一大早開始就重複聽了幾百遍了,『銀狼』與『水蛇』也隻能幹脆無視她。老實說,她們一點也不關心那個。


    這裏是位於大奧女學院的中央,在『大奧』腹地內任何一處都能抬頭望見的高聳鍾樓上方。說得更正確一點,這裏是鍾樓最高層的了望台,甫進入『大奧』的公主們爬上這裏時都會不禁亢奮開心起來,不過等眼熟以後就會覺得爬這麽多階很辛苦,正常情況下誰也不想靠近。


    『大奧』位於大阪城後方,以垂直矗立的巨大屏障為背景,刻意將存在隱蔽起來,四周又被環繞一圈的高聳城牆圍住。即便如此,卻不會讓人感到封閉,那都是托了透明天花板可讓陽光穿透之福。


    然而話說回來,這依舊是一個封閉的環境,愈接近夏天氣候就會變得愈炙熱。雖說等到真的入夏後就會開冷氣了——


    附帶一提,『銀狼長屋』的這三位女性,在櫻完成出去采買的任務後,搬家的準備工作就完成了,接下來便隻剩本人移動到目的地而已——如今正是在這個階段。


    大型行李都已經郵寄出去,她們各自提著裝滿了貴重物品的皮包。


    此刻在這座被指名為碰麵地點的鍾樓,三人正等待搬家地點的房東(這回,她們是借住別人的居所,也就是簽訂租賃契約)過來接人。


    那位房東正是『獅子王國』的盟主,也是『銀狼』的母親『金獅子』,隻不過對方遲遲未現身,讓她們一等再等——


    「哎,看到你這麽有精神真是再好不過了。」


    『水蛇』口氣呆板地咕噥道,一邊恍惚地眺望著底下的景色。


    「不過別興奮過頭囉,『百手姬』。之後,我們還得在這個國家引發革命——那可是非同小可的事,畢竟是要終結持續了四百年之久的朝代喔?」


    「我明白。」


    為此,櫻才努力說服其他兩人,強迫她們同意自己離開『大奧』去跟秀影碰麵。這之後,櫻她們就要麵臨前所未有的嚴酷戰鬥了。所以,她要留下最後的回憶——搞不好真會變成這樣。


    「為了不要再次失去他,為了能以笑容再度跟他碰麵,我絕不會輸的。」


    「好,就是這股毅力。」


    「雖然手腳原因不明的毛病,還是讓我有些擔心就是了。」


    櫻扣緊指尖,確認動起來感覺如何。目前是沒有任何異樣——不過出遊途中手腳脫落、倒地的慘劇至今還記憶猶新。


    托『信天翁』治療的福,之後可以順利活動了,不過櫻還是拜托『水蛇』審慎檢查一遍。然而直到現在,還是搞不懂當時為何會出現這樣的狀況。


    「真抱歉。」


    「咦?啊——不,這不是『水蛇』的錯。」


    身為藥師,『水蛇』好像覺得很沒麵子,低下了頭,櫻趕緊對她補充道:


    「最可疑的是那時候吧,身體檢查那次——當時我的四肢沒有皮帶保護,那些刺客,或者是『金獅子』不知道對我動了什麽手腳。」


    「母親大人 嗎……」


    本來安靜到像是睡著一樣的『銀狼』,這時咕噥道。


    「她不會 做 這種 卑劣的 舉動。」


    「嗯,確實——她不是那種類型的人。」


    盡管想起『金獅子』表裏如一的性格,不過櫻的疑惑依舊沒有消除。


    「既然如此,到底是誰呢?又是怎麽弄的呢?」


    「哎,反正你以後當心點吧——你的手腳狀況這麽不穩定,我們也會擔心而不敢派你做事情。」


    「嗯,我會小心行動的。」


    「你真的有聽懂嗎?」


    「『水蛇』你究竟是怎麽了?總覺得你今天……」


    不知該怎麽形容,但就是很不舒服,櫻望著『水蛇』——這位值得仰賴的夥伴。


    『水蛇』恍然大悟似地露出苦笑。


    「呃,真抱歉——大概是一直聽你講戀愛的事,所以心情變得有點焦躁吧。」


    她吐出長長的舌頭。


    「真羨慕你啊——我也想談談戀愛。」


    「『水蛇』,你在故鄉都沒有好的對象嗎?」


    『大奧』畢竟是女學院,所有公主名義上都是將軍的所有物——因此進出這裏的相關業者或出資者都得盡量避免接近她們,假使被發現對她們出手還會丟了腦袋。


    那些對戀愛一無所知的千金們,就好比產地直送般原封不動地交到將軍大人手中。


    「我的故鄉太偏僻了,我家又有很多兄弟姊妹——光是要照顧小弟小妹就快忙翻了。」


    『水蛇』露出回憶往事的目光說道。她之所以那麽習慣照顧人,也許就是家庭背景的緣故。


    「我家的能力其實滿方便的,雖說沒有破壞力,所以在『大奧』中名次始終爬不上去,不過在日常生活中還是很有用。例如生產稀少的藥水或液態金屬、工業用水,還有其他各種液態的產品,那都是我國產業所不可或缺的東西。」


    能力會因土地及血統而各有不同,具備便利能力的家族會生出許多後代,以此為產業主軸促進當地的發展。


    櫻也是在故鄉利用操縱植物的能力從事一級產業,也就是在農業上發揮所長。


    「不過操縱體液的能力,每次的使用量還是有限度的。畢竟是身體裏的液體,再怎樣都不可能超出身體的容量。為此我家才需要大量繁衍人口,家族人數多到誰是誰都搞不清楚了。」


    『水蛇』邊玩著麻花辮,似乎很懷念地說道。


    「可是,一輩子都得照顧家庭、單純被榨取體液的那種生活,我實在忍無可忍了——所以,我說服雙親把我送進『大奧』。如果再被送回故鄉我可受不了,因此我才低調地在這裏生活下去,既然不是擅長戰鬥的能力,光是要活下去就很辛苦了,當然沒空搞什麽風花雪月的事。」


    「呼呼,沒問題的。『水蛇』總有一天也會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


    「唔哇,不知為何


    聽了就火大——『百手姬』你可別太囂張囉,不想理你了……」


    『水蛇』好像很鬱悶地揮揮手,側目瞥了旁邊的『銀狼』一眼。


    「話說回來,對方怎麽還沒來接我們?」


    「不知道 隻聽說 到這裏 等 而已。」


    『銀狼』還是平常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樣,但櫻卻不安地用手指撫摸著那四把刀。之前她曾被『金獅子』嫁禍惹上刺客,所以對『金獅子』的印象不是很好。


    「該不會是被她騙了吧,等回過神才發現一大堆『獅子王國』的刺客,這我可敬謝不敏唷。光是『金獅子』一個人就夠難對付了,她的部下也有很多排名靠前的,都是絕不能輕忽的強者啊。」


    「母親大人 她……」


    『銀狼』的立場完全沒動搖,似乎全心全意信任她的母親。


    「絕對 不會 騙人。」


    「就算不是她本人,『獅子王國』裏或許也會出現反對與『銀狼長屋』同盟的部下呀——那些家夥要是失控突然出動襲擊怎麽辦?畢竟,我覺得那個『金獅子』好像很可疑,實在無法信任……」


    「櫻討厭母親大人嗎?」


    『銀狼』以悲傷的目光望過來,她的雙眸濡濕,淚眼汪汪的樣子。


    「母親大人 是個 很棒 的人。」


    「呃,這不是喜歡或討厭的問題吧——我對那個人的認識還不夠,雖說是同盟了,但還不到可以完全視為同伴的程度,因此……啊啊真是的,『銀狼』姊姊不要用那種淚眼汪汪的樣子看人家啦!我竟然會有罪惡感!?」


    「——你們兩個!看那邊,好像有什麽過來了!?」


    『水蛇』的叫聲,讓櫻放棄緊抱住並安慰那位可愛師父的衝動,突然繃緊了臉。


    仔細一看,在了望台的窗外,有什麽東西正貫穿無邊無際的天空飛過來。那是子彈嗎——不,是很像獅子頭的東西,不會錯了,那奇妙的鐵球就是『金獅子』的武器。


    合計有三條鎖鏈帶著鐵球逼近。速度相當驚人。


    「那就是『金獅子』——的攻擊!?她們果然想找碴!?」


    眼見櫻忍不住要拔出刀,『銀狼』便立刻製止她。


    「別衝動 櫻 那不是 攻擊。」


    霎時,鐵球很不自然地通過了望台的玻璃窗,毫無遇上半點阻力就纏上了櫻與『水蛇』的身體。隻有『銀狼』一人閃過鐵球,用手緊緊抓住鎖鏈。


    「嘎,不要亂動呀——嗚咿呀!?」


    鎖鏈很快往回抽,猛烈地朝剛才飛來的方向縮回去。就好像釣魚的釣竿一樣。三人一塊兒輕易穿過了玻璃窗,被甩到半空中。


    「搞、搞什麽嘛,真是的!?」


    與櫻不同,身材豐滿的『水蛇』似乎很痛苦地扭動掙紮著,『銀狼』則平靜地勸諫她。


    「別亂動 『水蛇』 掉下去 會 很痛。」


    「摔下去隻會『很痛』的人是你吧!我可是死定了!」


    了望台的高度本來就很驚人,此外她們還是被鎖鏈扯上高空,且高度還在逐漸上升。櫻俯瞰正下方的『大奧』,那就好像玩具箱一樣,迷你的建築物群聚在一塊兒,至於學生則像是小豆子。


    在眼底下那個封閉、狹隘的場所,自己跟其他人每天相互殘殺。


    沉浸在這種感慨中沒過多久——


    「呀啊!?」


    櫻發出尖叫,同時自鎖鏈的束縛中被解放,一口氣摔到了堅硬的地板上打滾。由於剛才沒注意看飛行的方向所以反應慢了半拍,但好像是抵達目的地了吧。隻不過,在這種高空上怎麽會——


    三位摔得七葷八素的少女,不約而同揚起臉。


    「歡迎來到『獅子王國』的居住區——這裏通稱『獅子宮』。」


    眼前是一片酒池肉林的宴會風景。


    在無比寬闊、奢華的空間內,炫目的金色與鮮紅裝飾耀眼得讓人眼睛發疼。這種風格就好像是哪個暴發戶貴族為了炫富而弄出來的一樣。長毛地毯與各處可見的繪畫、雕像擺設,皆顯露出西洋風格,缺乏知識的櫻不曉得這到底是屬於哪一國的款式,隻知道實在非常華麗。


    在這絢爛華麗的空間最深處——略高的位置上,放了個寶座。正如寶座這個名稱般,那個座位鑲嵌了寶石當裝飾,而『金獅子』就坐在上頭。


    她今天依舊威風凜凜,搞不清楚實際年齡幾歲,不過至少就外貌看來是跟櫻差不多年紀的少女。金黃色的秀發上綁有王冠造形的發飾,優雅地搖曳著。她的便服造型幾近於全裸,不過她本人一點也沒有害羞的樣子,更毫無半點色情的成分——應該說比較接近野生動物吧。


    萬獸之王。


    四周圍繞著許多端水果盆一類容器的少女的她,正發出喀喀的笑聲望向這邊。那或許是『獅子王國』的製服吧,隻見所有人都身著金黃色的衣裝,別上獅子造型的胸針。


    這可是『大奧』內少見的打扮——沒錯,『獅子王國』被譽為最強的家臣團,除此之外,不涉入『大奧』內部的事務也是眾所皆知的。


    「哇哈哈哈哈。」


    『金獅子』平日那種笑聲響徹屋內,和藹可親地開口道:


    「這裏雖然在空中,但實際上並不是平白無故飄著,而是透過我的能力附著在『大奧』的天花板下。由於還加上了偽裝,所以在地麵上根本看不見。除非我像剛才那樣主動招待,不然外人是踏不進來的,所以囉,刺客想要襲擊這裏也很難啊。」


    對著如今還處於困惑中的櫻她們,『金獅子』單方麵解釋著。


    「那麽就先為慶祝同盟幹一杯吧,『銀狼長屋』的諸位——啊,請放心,我已準備了你們專用的地區,你們可以任意使用。住所也大致建成了長屋的模樣,所以『銀狼長屋』的名稱可以沿用。」


    「母親大人。」


    大概是早就習慣『金獅子』的不按常理出牌吧,獨自一人恢複冷靜的『銀狼』倏地站起身深深一鞠躬。


    「請 原諒 我們 上回的 失禮——」


    「啊,不要緊啦——小事一樁。不過你為什麽會養成如此一板一眼的個性呢?話說回來,就算你不要求,我也早就想強迫你們搬來這裏了。你們之前居然住在那種毫無防備的地點,腦袋究竟在想什麽啊?可別讓母親為你操心啊,『銀狼』。」


    歎了一口氣後,『金獅子』端詳著如今還倒在地板上的櫻與『水蛇』。


    「小女托你們照顧了。好像還沒有自我介紹吧,我叫『金獅子』。『大奧』排名第四,也是『獅子王國』的盟主,以特例兼任教師。上回的事造成你們的困擾了。想弄清楚女兒的同伴實力為何也算是當母親的私心吧,還請你們多擔待。」


    對櫻稍稍致歉後,『金獅子』露出毫無罪惡感的笑容。


    其實也不算是被她的氣魄所震懾,但櫻就是無法發出聲音。雙方的氣勢差太多了,這也是一個理由——此外,盡管排名的名次跟『金獅子』相差懸殊,但在她周圍發出喀喀笑聲的『獅子王國』少女們,很明顯地也不是普通角色。


    「那位是排名十一的……而這位是……」


    櫻隻能用力咽下唾沫,就好像被蛇盯上的青蛙般無法動彈。前陣子交戰過的『wbs』也是『大奧』內的一大勢力,但還是無法跟『獅子王國』比擬。不管是成員的人數、實力,『獅子王國』都是一流的。


    『大奧』最強的集團……


    隻要能獲得她們的協助——


    『銀狼』或許也有同感吧,雖說她表情完全沒變,但口氣中卻帶著急切沉痛之色。


    「母親大人。」


    平


    日自尊心很高的她,當場趴伏在地,真摯地告知。


    「在下 有個 不情之請。」


    她的拳頭像是在敲擊地板般擱了下去,同時筆直凝視著那位強大的母親。


    「為了 整肅 扭曲的 豐臣幕府——為了 打倒 毒婦『絲妃』 為了 所有在 『大奧』 被 虐待 的女子——」


    『銀狼』直接請求。


    「請 母親大人 務必 跟我們 一起 並肩 作戰!」


    平常說話絕不氣急敗壞的『銀狼』,這回卻拚死大叫著。就連隻在旁邊聆聽的櫻,都覺得內心被震撼了。隻不過『金獅子』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這是第幾遍了,『銀狼』——你的要求我早就聽膩了,我最討厭糾纏不休的人。不論你拜托幾次,我的答案都不會改變。我可是一直很小心避免著讓你陷入沮喪的情緒啊。」


    單刀直入,很有『金獅子』的風格。


    「我拒絕。」


    她吐出這麽一句。


    「我不打算跟幕府為敵,盡管『絲妃』很令人厭惡,但也不想跟她戰鬥——答案依然跟以前一樣。順便說一句,我還反對你企圖采取的行動。現在動手時間太早了,你的下場會很淒慘,你的同伴也將一起送命。此外,『大奧』並不會因此發生改變,身為你的母親兼教師,我不能坐視不管。」


    『金獅子』完全否定女兒,然而『銀狼』好像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全身劇烈顫抖。


    「為何……」


    就是因為她很敬愛『金獅子』這位母親,所以才特別沮喪。


    「母親大人 乃 正義 之士——為何 要 放過 那 大惡徒?」


    「『銀狼』,我並不代表正義。」


    『金獅子』好像很悲哀地伏下臉龐。


    「我並非你認定的那種人。我既汙穢、陰暗,又醜陋——隻是在你看來很耀眼罷了。」


    『金獅子』仿佛一下子衰老起來,全身的活力都消失了,就連那種積極樂觀的氣質都不見了。


    「總之,我不能幫你的忙。甚至,我還要阻止你行動。聽好囉,不要違抗幕府。隻要他們依舊是這個國家的中心,就算他們踐踏百姓使其流淚,他們仍然代表著正義。」


    「為何 母親大人 為何……」


    「理由我不能說,跟個人的隱私有關。希望你不要牽扯進來。」


    「是因為 在下……」


    『銀狼』尖起了嗓子,雙眼滾落豆大的淚珠。


    「……在下不是母親大人的親生女兒嗎……?」


    「『銀狼』!!」


    『金獅子』大叫。


    與其說那是怒吼,不如說更接近愛的呐喊吧。


    『金獅子』以任誰都無法看清,甚至連櫻也無法辨認的速度自寶座上躍起,簡直像是要襲擊人一樣把『銀狼』摟起來。這一抱充滿了力道。仿佛要完全隱蔽、守護『銀狼』嬌小的身軀般,『金獅子』使盡全力擁抱女兒。


    「『銀狼』,『銀狼』,『銀狼』,我的『銀狼』——」


    『金獅子』把哭成淚人兒的『銀狼』臉頰拉向自己,盡情磨蹭著,甚至嫌這樣不夠似地還熱烈吻了起來。這位母親好像不懂得該如何把心中的愛傳達給女兒,露出了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愛你,比任何人都愛你。我的女兒隻有你,隻有你一個……我因為能力的緣故無法生育,即便擁有最強的能力也無法繁衍後代,因此就算隻有誌向跟精神也好,都要交到你手上……結果,『銀狼』你卻懷疑起我對你的愛!」


    母女相擁而泣,淚如雨下,旁人誰也不敢打擾。


    『銀狼』以顫抖的指尖,很膽怯似地輕撫過母親的背部。她也主動抱住了母親,同時微微發抖著。『銀狼』說話的模樣,就好像虔誠的信徒要口出褻瀆的言語一般。


    「母親大……人……」


    「緊緊抱住我吧,『銀狼』。用力,再用力一點!把脊椎折斷也不要緊!我讓你起了疑心,所以該接受懲罰!讓我受苦,更加痛苦吧!」


    「母親大人……!」


    『銀狼』再也按捺不住地用力抱了下去。擁有質量操縱能力的她用力抱住人時,實際上就等於一台壓榨機。隻不過『金獅子』還是憑肌力、憑身體的頑強,或者說憑母親的愛勉強承受下來。


    『金獅子』全身的血管迸裂,即便沉溺在擁抱中的孩子臉頰都被濺出的血弄髒了,她依舊以充滿幸福的笑容凝望著。


    眼見『金獅子』快被擠扁了,『獅子王國』的部下們大驚失色。


    「『金獅子』大人!?」、「你這家夥,究竟想幹什麽!?」、「住手,快點停止這種野蠻的行為——」


    少女們手持武器,渾身冒出殺氣準備襲擊『銀狼』,但『金獅子』則大聲製止道:


    「別打擾我們!!」


    她發出獅子吼。


    「誰也沒有妨礙母女相互擁抱的權利!!」


    眼見那位心高氣傲的『金獅子』,為了渴望親情的女兒而獻出自己的肉身,櫻也不禁有點懷念起自己的雙親了。因病弱而早逝,那位喜歡讀書的溫柔母親.,精力充沛又愛起哄,那位善良的父親。


    故鄉的可愛人們——


    不自覺地,淚水也自櫻的臉頰滑落。


    等到『銀狼』終於清醒了,她才放鬆擁抱的力道,撐住母親的身軀。盡管身體搖搖晃晃,但『金獅子』沒有現出醜態,甚至更凜然地挺直了背脊。


    片刻的沉默後,率先開口的人是『金獅子』。


    「為什麽不多等一會兒呢?現在動手太早了——現在你們行動隻會白白喪命而已!」


    「在下 不聽。」


    『銀狼』用手捂住耳朵,以至今依舊殘留淚光的雙眸瞪著母親。


    「母親大人 說出真相 之前 『銀狼』 一句話 也不聽!」


    「笨蛋!『銀狼』!你學會了我的頑固有什麽用!」


    雙方的論點宛如平行線,毫無任何進展,隻會彼此傷害對方罷了。


    櫻因為看不下去而垂著臉。


    『水蛇』則輕輕敲了敲她的肩膀,在麵前雙手合十。


    「不好意思,『百手姬』。好像有人在找我。」


    她拿出行動電話給櫻看。果然『大奧』的官署對『水蛇』發出了通知。似乎是想報告身體檢查的事。


    「怎、怎麽了嗎?你的身體檢查到底——有哪裏不對勁嗎?」


    「笨蛋,我可是藥師耶。醫者要是不好好保養身體太不像樣了吧,我的身體很好啦。嗯,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不知何時,『水蛇』的手腕已纏上了以水製成的粗繩。粗繩一路延長,通往遙遠的正下方——恐怕是從這『獅子宮』連結到鍾樓上吧。


    「有這個就可以回去了。每次都要靠『金獅子』搬運未免太不方便了——有事可以打行動電話給我,接下來就拜托你啦……拜拜。」


    「啊,『水蛇』!」


    還來不及回話,『水蛇』便輕盈地縱身一躍,從原地消失了。


    被留下來的櫻,望著還在爭論不休的『銀狼』與『金獅子』,不知為何突然很想抱住頭。


    「我到底該怎麽辦才好呢——秀影大人……」


    ※ ※ ※


    大阪城。


    接受過衛兵不厭其煩的搜身與質問後,才能戴上允許通行的手環形認證章在城內走著。這裏頭一片死寂,仿佛一座廢墟。或者該說,雖然為了應付觀光客而打掃得既整潔又美觀,但盡管華美卻顯得孤寂,就好比一座年代久遠的古城


    。


    「快悶死人了。」


    『水蛇』如此咕噥道,透過電梯移動到指定的場所,每經過一扇門都要以通行手環加以認證,如此繁雜的過程令她頗為不耐。


    話說回來,城內的空調很強,照明也亮到刺眼的程度,環境十分舒適。移動方式又仰賴最尖端的技術,感覺輕而易舉,真不愧是大阪城,隱藏了這麽多先進的科學實力。外頭明明有一堆穿草鞋搭牛車的百姓,這裏的地板卻會動,讓人健步如飛,簡直就像穿越了時空闖入遙遠的未來世界一樣。


    走在光滑無比,不知是什麽材質的地板上,『水蛇』發現前方有個愣愣站著的人影出現了。那人就像幽靈般穿著死者的裝束,麵無血色但具備清新脫俗的美貌,看起來是跟『水蛇』差不多年紀的女性。在『大奧』,這已經算資深了,搞不好是一名教師吧。


    對方的頭發睫毛都是雪白的,額頭上長出了一根貌似象牙的角。


    「你是——」


    『水蛇』發現自己認識這號人物,不禁驚呼。


    對方靜靜地走近,用仿佛死人般毫無表情的臉孔,緩緩低下了頭。


    「初次見麵——你是『水蛇』小姐沒錯吧,我是負責帶領你在大阪城內行動的人,名叫『獨角』。」


    好像在臉上冒出裂痕般,對方的嘴角擠出了令人不快的笑容。


    「我排名第五。比你的盟主『銀狼』的排名更高——請你不要做出可疑的舉動,我希望你能活著離開這座大阪城。」


    『銀狼』之所以不提升排名,是由於到了前五名就有被將軍寵幸的義務,不過就算刻意說出這件事挑釁對方也沒意義。


    對於排名在兩千左右打轉的『水蛇』而言,這人是絕對贏不了的對象,因此本來就沒打算跟她起衝突,更何況——


    「你就是傳說中的藥師『獨角』吧,能見到你真是我的榮幸。」


    「你認識我嗎?」


    『水蛇』的恭維,讓『獨角』浮現出悲痛之色,那模樣就像被剪斷臍帶的嬰兒一樣。


    感覺出對方的表情有點不對勁,但『水蛇』還是由衷地表示:


    「我一直很憧憬你——或者該說尊敬吧。啊,我也算是個藥師,正因為如此,經常被他人拿來與長年從事這門行業的資深學生比較,總覺得很不甘心。不論什麽怪病或傷勢都能立刻治愈的傳說藥師、醫者,奇跡之女『獨角』——我永遠贏不過。盡管實力不及你的萬分之一,但我還是持續努力想要跟上你的腳步……」


    「別再說了!」


    『獨角』劇烈顫抖著,原本漠然的表情因苦澀而扭曲,接著還發出怒吼。


    「我這種人,並不值得尊敬——我、我既汙穢、又卑鄙、又愚昧……金、『金獅子』大人!我竟然對『金獅子』大人……!」


    冒出囈語的她,全身猛烈抽搐了一下。


    『獨角』的身軀就像被細線操縱的人偶般,朝正上方彈起且僵硬不堪。她翻起白眼,肌肉痙攣,還持續發出無聲的悲鳴。


    這模樣一點也不尋常。


    就連對醫療相關知識頗為自負的『水蛇』,也搞不懂這是什麽症狀。是癲癇嗎?也就是說她的腦袋……?


    「喂,『獨角』!?」


    『水蛇』喊道,『獨角』捂著嘴,腦袋用力左右搖晃——最後她終於恢複冷靜,激烈地喘著氣。


    她垂下頭好一會兒,接著緩緩抬起臉說了聲「失禮了」,然後露出空虛的微笑。


    「請走這邊……」


    好像染上了什麽不治之症一樣,『獨角』的臉龐頓時變得衰老,她搖搖晃晃地引領『水蛇』朝走廊邁步。


    這位『水蛇』尊敬的藥師,不管怎麽看情況都令人擔憂,但現在她無暇管這些了。兩人最後終於抵達一扇氣氛詭異的紙門前。門上以猶如濺血的鮮紅文字寫著『女郎蜘蛛房間』。


    不久後,自己就要跟惡魔見麵了。


    『水蛇』依照禮儀端坐在紙門前,一旁的『獨角』則發出充斥著恐懼的聲音。


    「啊,『絲妃』大人——『水蛇』在此想謁見您。」


    隨後,眼前的紙門自動拉開。是以機關驅動的嗎?隻聽見嘰哩嘰哩絲線卷起的聲音。『水蛇』緩緩移動,進入室內——保持五體投地的姿勢。背後的紙門又閉上了。


    這是一間十分惡心的房間。


    很暗,沒有任何照明,窗戶全都被堵死了,不讓一絲光線進入,紙門與牆壁內側似乎也鑲上了全黑的鐵板。之所以勉強還能看見室內浮現的輪廓,是因為有骷髏模樣的詭異螢火蟲,在半空中漫無目的亂飛的緣故。


    此外,這裏有股腥味,很明顯是血腥與腐敗的臭味在刺激著鼻腔。


    室內被濃密的幽暗所盤據——不對,仔細看那其實是遍布四麵八方的蜘蛛網。由於是以漆黑的絲線織成,在昏暗的房內才會很難辨認。


    「啊……嘎……」


    在這猶如惡夢的室內,『水蛇』完全不敢吭聲,而一旁的『獨角』則發出痛苦的喊叫。她奮力抓著自己的喉嚨,表現出明顯呼吸困難的症狀。


    『水蛇』以藥師的本能急忙幫對方診斷,但『獨角』卻拚死舉起手,仿佛在表示「你不要動」來並製止『水蛇』。


    「你、你怎麽了——『獨角』!?」


    「唔,啊啊……為什麽,我已經按吩咐把她帶來了,已經完成任務了——啊啊啊啊啊!?」


    『獨角』口吐白沫,抱著自己的胸膛,身體劇烈地彈跳,最後向前倒臥在地上。她雙目完全翻白,流出了血淚。


    『水蛇』無法動彈。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才好,這究竟是什麽症狀——她發生了什麽事?同時,她感受到一股難以名狀的恐懼感。在這個房內,隻要沒有那家夥的許可任意行動,就一定會死,『水蛇』如此確信著。


    「放心吧,『獨角』很命大的,不會死不會死……喲嘻嘻。」


    對方突然出聲。


    『水蛇』驚訝地抬起頭,好不容易習慣黑暗的雙眼,辨認出在房間最裏側有個悠然而坐的少女身影。


    在螢火蟲的綠光照明下,那位身著漆黑服裝的少女隻有裸露的肌膚較顯眼,感覺就像個亡靈。綁繩的手套與鞋子,蜘蛛圖案的眼罩。外表乍看是個年幼的女孩,但卻讓人感受不到可愛的氣息。她的眼下有黑眼圈,唇上塗著黑色的口紅,就連指甲也塗成黑的。


    盡管造型給人的印象極其負麵,但她正是『大奧』排名第一的『絲妃』。


    「你們藥師是研究人體的專家——自己的病或傷勢都能輕易治愈。此外還會依據本能,經常自我進行治療,所以很難死。這種人拷問起來最過癮了。擺弄你們全身的痛覺神經,搞到你們嚎啕大哭、大小便失禁才屈服的過程,真是愉快極了。最後那個女的,甚至還對自己敬愛的『金獅子』咒罵了一、兩百句。」


    悠然坐在同樣由絲線編成,吊掛在天花板下仿佛搖籃的席位上,這位『大奧』最強的女子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愛是脆弱的,尤其是嘴巴上說說的愛……邪惡才是至高無上的,因為至高而孤獨,因孤獨而無敵——我乃『絲妃』,擅長操縱絲線,是這個國家的女王。」


    報出名號後,她仿佛順便提起般繼續說道:


    「歡迎光臨『水蛇』,近來可好?招待你嚐嚐背叛的甜蜜滋味如何?」


    「為什麽……?」


    終於按捺不住的『水蛇』靠向了『獨角』,試圖為她治療。然而即便替她診斷,也隻覺得機能一切正常,但卻整個人都壞掉了,就是這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為何『獨角』會遭遇這種事?她究竟犯了什麽錯——『獨角』的能力是削去自己的骨頭,


    以其作為萬用的特效藥。削減自身奉獻他人,幾乎可稱得上是『大奧』的聖女,被她拯救過的學生不知有多少人。


    結果竟遭遇到這般的屈辱與痛苦——


    「那家夥是『金獅子』熱情的支持者,遵奉生性不喜結黨的『金獅子』為首領,並組織了『獅子王國』,也是組織實質上的管理者——我覺得很礙眼,所以讓她崩壞了。」


    簡直就像小孩子對雙親炫耀拔掉昆蟲翅膀的殘酷行為。


    「我的能力很難對『金獅子』發揮功用,不過她周遭的人就不同了。就是因為這樣我才刻意鎖定這點。把『獨角』咒罵『金獅子』的話錄下來送給她聽,那家夥的表情一定會很有趣呐,喲嘻嘻嘻嘻。」


    就好像※獅子身中蟲的故事,強大的『金獅子』會從內部開始崩潰,『絲妃』正試圖弱化她的宿敵。(譯注:佛教語,比喻從內部破壞的敗類。)


    「不過不論如何鏟除她身邊的人,仰慕她的人還是會一個接一個出現——現在『獅子王國』已變成一大勢力,也就是說,我的玩具永遠也玩不完。喲嘻嘻,隻要『金獅子』還活著,我就不會感到無聊了……」


    『水蛇』感到毛骨悚然。


    這家夥是完全沒有其他詞匯可形容的純粹邪惡。


    相較之下,『信天翁』就可愛多了。她有煩惱、痛苦,對自身的軟弱有自覺,為了填補那些缺憾才著手策畫陰謀,『信天翁』隻是拚命想存活下去而已。然而『絲妃』明明就已經夠強了——已經是這個國家最強的女子!卻還要玩弄弱者,慢慢剝下別人的皮,邊嘲笑邊惡整對方。


    要跟這種家夥戰鬥?真能打倒她嗎……?


    『水蛇』被一股強烈的虛脫感襲擊。沒指望了,靠『銀狼』——她很強沒錯,但個性太溫柔了,她的母親『金獅子』也一樣。就連曾一度跟『銀狼』敵對,被視為無關緊要小惡棍的『水蛇』都獲得她的原諒了,最後還變成完全信賴的朋友。


    這種天真,就等於軟弱,就是『銀狼』的弱點。


    整個人仿佛就是由惡意構成的『絲妃』,不可能不利用這點。


    「喲嘻嘻嘻。」


    『絲妃』睜大沒被眼罩擋住的那隻眼睛,咧嘴笑道。


    「你來得正好——『水蛇』,我歡迎你。不過,你的頭位置有點高喲?」


    霎時——


    原先為了診斷『獨角』而稍稍提高重心的『水蛇』,整個身體突然朝側麵倒下。就好像在演喜劇一樣,她的全身不知何時已被絲線侵入了。纏繞的絲線深深陷入『水蛇』肉感十足的軀體肌膚,感覺疼痛不堪。


    絲線愈纏愈緊,就連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


    「哎呀,這樣子差不多了。」


    『絲妃』做出動著指尖的手勢。


    「你的能力是操縱體液吧——倘若讓你出血後反倒變強就不好玩了。嗯呼呼,我還真膽小呐。如果不事先斬除各式各樣的風險,我就會因恐懼而不敢跟人見麵。既然如此,還是張好網、設好陷阱,等獵物自投羅網比較舒坦。」


    她攤開雙手,隻有中指倏地折下去。


    「我乃『絲妃』,擅長操縱絲線。我要讓蜘蛛網遍布這個國家——就像這樣。」


    『獨角』的身體再度跳了起來。仿佛在呼應『絲妃』的手指般,在地板不停上下彈著,模樣極為苦悶,還發出慘叫。她的身軀噴出了鮮血,那襲死者般的裝扮也染成了鮮紅色。


    為什麽?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水蛇』想幫助『獨角』,隻不過自己也同樣被絲線緊緊綁著而無法動彈。她內心無比悔恨,但卻連頭都抬不起來。『絲妃』光是動動指尖,就能讓『獨角』痛不欲生。


    「喲嘻嘻,盡管想幫忙卻動彈不得,對你這種偽善者來說,最讓你痛苦的莫過於這種處境了吧——你就在一旁欣賞那家夥痛苦到斷氣為止吧。」


    『絲妃』好像很愉悅。


    「為什麽故事總是要訴說邪不勝正的內容呢?那是因為在現實中,正義是不可能戰勝邪惡的。邪惡才是強者,正義、溫柔、愛情什麽的,都給我趴在地上討饒吧——由於軟弱才需要同伴,由於脆弱才需要他人支持,你們這些……沒錯,你們這些家夥,真的以為能拿我怎麽樣嗎?」


    『絲妃』忍不住「啊哈哈哈哈」地笑起來,她盡情地放聲大笑。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拍打膝蓋,抱著肚子,嘴巴張大到占去臉的一半麵積。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恐怖了。


    『水蛇』真的打從心底畏懼『絲妃』的狂笑聲……


    「我的絲線能纏在各種地方,舉例來說——像這樣。」


    狂笑的餘韻還殘留在『絲妃』的嘴邊,她動動小指。頓時,噗滋的聲響傳入了『水蛇』的耳裏,自己的發飾應聲碎裂了,平常總是綁成麻花辮的秀發散了開來。


    「那麽問題來了,這些到底是連接著什麽東西呢?」


    『絲妃』左手上握著大量絲線。那束難以計數的絲線,聚起來足足像粗麻繩那般粗壯——一直延伸到幽暗的深處,看不清其去向。


    「人類的腦神經隻要被拔掉一條就會死了。心髒周圍的血管隻要斷掉一根同樣會死。這些絲線,正是連著那一類的玩意兒——使某人性命通往地獄的蜘蛛絲。」


    難不成……


    『水蛇』總算搞懂了,『絲妃』是為了明示這件事才把自己找過來。那是一種——『水蛇』不能無視的脅迫。


    「當然啦,這些線是連在你故鄉那些家人的身上。」


    討厭單純被榨取體液的人生,『水蛇』因此我行我素地逃離了故鄉。


    她把自己拒絕的工作,轉交到家人身上——隻有自己一個人逃避責任。明明是如此,大家卻笑著歡送她。為了幫來到這裏毫無成就、長年在低位徘徊的『水蛇』打氣,家人還每年寄信給她。


    大家,大家……


    「你認為我在騙你嗎?因為你的故鄉離大阪城太遠了,所以絲線不可能連接過去?要不要試試看?你可以選擇讓誰先死呐?」


    來到『大奧』以後,這裏過於嚴苛的生活讓『水蛇』幾度強忍住眼淚。


    好幾次差點送了命,或是遭受屈辱的對待——然而,每次她都撐了下來。隻要自己能獲勝,利益便能回饋給故鄉。給那些貧困、辛苦工作、不斷輸出體液,但依然努力活下去的家人們一點好處……


    將那些家人的性命放在天秤上衡量,『水蛇』也隻能認輸了。


    臉頰上有溫熱的東西滑落。


    那東西她無法操縱,是從靈魂所流出的淚水。


    「你真是個好孩子,『水蛇』。」


    『絲妃』微笑道,似乎很憐愛地打量著表情一片空虛的『水蛇』。


    「『百手姬』已經失去故鄉跟家人了,雖說還有秀影這個戀人——但他是重要的將軍繼承者,我沒辦法隨便出手。『銀狼』又有『金獅子』在保護,況且她本來就是沒爹沒娘被撿來的,根本沒有可當人質的對象。既然如此,就隻剩你了,『水蛇』——你是『銀狼長屋』的弱點。」


    沒錯。


    所以,自己才——


    「實驗好像也成功了嘛,正式上場時也拜托你囉?對啦,就趁下次的將軍禦前比試好了,讓『百手姬』的雙手雙腳都脫落,在大眾麵前慘遭屠殺


    。」


    櫻一直很期盼與秀影的出遊。


    然而將她的興致完全搞砸的,正是『水蛇』——在『絲妃』的吩咐下,她在櫻的義肢中動了手腳。想必櫻就連作夢也沒料到,義肢故障的原因就出在原先幫她製造義肢的人身上。


    此外,隻要少了義肢,櫻就是個失去雙手雙腳的普通女子。


    不論被誰攻擊都無法抵抗。她死定了——


    「把『百手姬』七零八落的屍體扔在『銀狼』麵前好了。這麽一來,內心大為動搖的『銀狼』就會被我輕易幹掉。接著,再把『銀狼』的屍體扔到母親『金獅子』麵前,對啦,不如拿去犒賞那些嗜好特殊的出資者如何?」


    如此愉悅地述說著殺人計劃的『絲妃』,真教人無法理解。


    「屆時,那家夥——『金獅子』的表情一定會很有趣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接著,『絲妃』又微微笑道:


    「放心吧,『水蛇』。事成之後,你可以留下一條小命。不過假使你違抗我的話,包括你自己——還有你的故鄉都會被我毀滅。話說回來,你原本就不是『銀狼長屋』的一員,隻是剛好跟她們在一塊兒罷了,對她們根本不需要講義氣吧?」


    一點也沒錯。


    起初『水蛇』是跟『銀狼』為敵的,隻是由於輸給對方才勉強聽命。不過,『銀狼』並沒有脅迫自己。後來她們幾乎每天都一起吃飯、睡覺,『水蛇』也很習慣照顧對方,放不下她們,不知不覺膩在一起,就變成理所當然的事了。


    然而全部都結束了。


    自己出賣了她們,還是以最糟糕的形式。


    「我,明……白了。」


    絲線自『水蛇』的身體解除,壓迫喉嚨的東西也消失了,她終於能出聲。


    「我願意——追隨您,『絲妃』大人……」


    說出這番話的口吻,汙穢到連『水蛇』自己都感到驚訝。


    『絲妃』咧嘴一笑,啪啪地拍了幾下手。


    「夠了,你今天可以離開了——『水蛇』,你可是做了明智的決定喲?」


    背後的紙門自動拉開,『水蛇』搖搖晃晃地從房間衝了出去。『獨角』依舊倒地不起,可能已經死了吧。結果自己坐視她喪命……不過,『水蛇』已經不想再待下去了,她慌忙起身並飛快地逃出房間。如今腳步究竟是奔向何處,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手腳好幾次撞上牆壁,不知不覺全身都痛了起來,途中她終於忍不住衝進了剛好發現的化妝室。


    「唔惡——」


    胃好痛,喉嚨麻麻的。


    「唔嗚嗚嗚嗚惡惡惡惡惡惡!!」


    『水蛇』趴在洗臉槽上,嘔吐出胃液。自己明明具備操縱體液的能力,卻根本無法控製這種反應。有種身體內有無數隻蟲在爬行的厭惡感,令她無法抑止嘔吐感及眼淚。


    「嗚啊啊啊啊啊!唔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抱著頭,解開的長發被甩得淩亂不堪,同時吼叫著。


    在她的心中,浮現出剛才被自己出賣的同伴們的身影。


    ——比起懷疑他人而辛苦地活著,我寧願相信他人而受騙。


    如對待姊姊般仰慕『水蛇』,既是優等生又經常出糗的櫻。


    ——『水蛇』在下最喜歡『水蛇』了。


    曾經的宿敵,如今就像是位可愛的妹妹,令人無法割舍的『銀狼』。


    「啊啊啊……」


    她們都會死,而且死狀淒慘。之後將會因『水蛇』的出賣而墮入深淵。


    「嗚啊啊啊啊啊,對不起,請原諒我吧,大家」


    『水蛇』慘叫道,倒映在鏡子裏的自己令她覺得惡心,於是她用頭撞鏡子,鮮血淋漓地慟哭著。


    突然,背後響起了咚的腳步聲。


    大概是察覺到騷動的衛兵進來探視情況了吧——『水蛇』心裏一邊這麽想,一邊轉過身,結果突然撲過來的家夥捂住了她的嘴。


    接著她的背被直接頂在洗臉槽上,被那人製伏住了,動彈不得。


    「……嗯唔!?」


    對著因為恐懼而拚命掙紮的『水蛇』,那人低聲念了一句「安靜!」。對方的年齡與性別都不詳,是個從頭到腳都罩著鬥篷的怪人。以聲音判斷,大概是男的吧,不過怎麽看都不像衛兵——


    「拜托,不要吵鬧。請原諒我用這麽粗魯的方式,不過……」


    暴徒舉止可疑地東張西望,接著激動地告訴她:


    「有件事隻能麻煩你了,求求你——聽我說明,拯救這個國家吧……!」


    ※ ※ ※


    盡管腦中醞釀著各式各樣的疑惑,但最近的學院生活一直很悠閑。


    櫻移居到『獅子宮』腹地內的『銀狼長屋』後也適應這裏了。房子的格局一如往常,生活物資等必要物品都可靠郵寄送達——並沒有任何不便。


    上課時間還是得靠『金獅子』接送的確有點麻煩,不過睡覺時再也不必擔心外敵襲擊,那可讓人安心多了。


    前幾天舉行的定期測驗結果也很不賴,過去在故鄉時因為疏於宮廷禮儀的練習,所以對這方麵的測驗沒什麽自信,幸好並不成問題。實際上,如今的『大奧』太過注重戰鬥能力了,其他方麵都不是很要求——


    已經是如此刻意簡化的測驗了,但腦袋意外不靈光的『銀狼』還是考了個滿江紅,在櫻跟『水蛇』拚命幫忙補習下才補考過關。盡管躲過了被趕出『大奧』的命運,但她似乎很煩惱跟『金獅子』的關係,所以表情並不開朗。


    而『水蛇』也不知為何經常在恍神,她過去一直很小心隱藏的長舌這陣子經常吐在外頭,櫻有點擔心她。


    隻有一點,自己跟秀影的感情還在猛烈加溫,不知道這麽幸福到底好不好——望著那些同伴,櫻不禁鬱悶起來。


    以前總是她們協助、支持自己,這回也該輪到自己幫忙了——櫻如此苦思著。


    「呼……」


    在大奧女學院的校舍,比較大間的教室被稱為集合講堂。這種講堂的座位排列宛如梯田,可以容納數百名的學生,透過各種音響裝置(喇叭)讓教師的聲音傳到最後一排。甚至還有同步播放教師影像與放大教科書內容的映照裝置(熒幕)。


    櫻認真地坐在講堂最前排,教科書與筆記用具都仔細地準備妥當了,這時有某人坐到了她身旁。


    「怎麽了『百手姬』,你在歎氣啊。」


    「不,隻是在想一些事情——欸,請你不要這麽理所當然地找我說話啦,『女王蜂』。」


    望向一旁,一名巨大的女子正穩如泰山地坐鎮在那裏。她身著想必是特別訂做的大奧女學院製服,長發往上盤起。由於她整個人是那麽龐大,看起來就像是勉強擠在小朋友用的椅子上,後麵被她擋住視線的人鐵定會覺得很礙眼吧。


    對方也很在意後排的人,略微低下頭,用一邊手肘撐在桌上凝視著櫻。


    「呼呼,你被嚇到了嗎——本宮換了身裝扮,你應該一時看不出本宮的身分吧?」


    「不,這麽巨大的人並不常見,所以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話說,那套十二單衣還真是要命地笨重——尤其是還塞了武器在裏麵。」


    「喔嗬,所以你現在是手無寸鐵的狀態囉?其實我當初打贏的是『信天翁』小姐並不是你,那幹脆在這裏順便一雪過去的屈辱吧。」


    「別小看本宮,允許裝備重火器是在升到前十名以後,本宮之前也是靠拳頭一步步爬上去的。」


    雙方互瞪,彼此噴發出殺氣——


    不過總覺得這樣子很蠢,櫻不禁噗哧笑了出來。


    「還是不要吧,爬到這麽前麵以後—


    —跟你相爭就沒什麽好處了。」


    「唔嗯,本宮也希望你手下留情。如今本宮的家臣團『wbs』正處於艱困時期,『信天翁』刻意製造的裂痕尚未完全彌補,因此組織的規模正在逐漸縮小。本宮還被當作暴虐無道的惡棍,隻能靠慈善活動(義工)之類的行動慢慢提高聲望了。」


    「你也太認真了……不過,人家說謠言隻會傳七十五天,別在意周遭的言論好好努力,之後一定會有收獲的。」


    自己也是經過長期的痛苦與忍耐,才跟秀影順利重逢。雖說不能否認也是托了運氣與身邊同伴的福,但這項事實還是讓櫻得到了自信心。


    「『百手姬』——汝是個不錯的好人啊。」


    『女王蜂』先是露出豪邁的笑容,接著突然覺得很不可思議地問:


    「話說回來,你身邊的那個『銀狼』是怎麽了?」


    她所指的方向是在教室的最後一排,『銀狼』正趴在課桌上發出「嗚嗚……」的低吼聲,感覺好像快掛了。一旁則是表情呆滯的『水蛇』正費心關照『銀狼』,兩人說著「你還好吧?」、「啊嗚嗚……」、「想喝水嗎?」、「多謝 你的恩情 『水蛇』……」之類的話,感情很融洽。


    櫻很羨慕地望著她們,不禁露出苦笑。


    「姊姊她,因為補考的緣故連續熬夜,身體快支撐不了了。」


    「嗯,那麽強健的人也會生病啊——你不需要陪在『銀狼』身邊嗎,你們是同伴吧?」


    「不,『水蛇』說今天這堂課我最好還是專心聽講……」


    「嗯。『百手姬』以前沒上過這門課?」


    大奧女學院的上課時數比一般學校少,隻有上午兩堂課,下午一堂課。當中又隻有每天的第一堂課是必修,主要內容為宮廷禮儀、茶道、花道、舞蹈,以及穿著打扮的技巧等等,都是跟新娘修行有關的課程。


    剩下的兩堂課則是選修製,可以挑自己感興趣的內容。櫻選修的有園藝、農業、生物學、遺傳工學等等——


    這回要上的課,很罕見地設下了年齡限製,櫻到了前陣子——才終於符合資格,所以能選修這門課。


    「到底是什麽樣的課程呀?我問『銀狼』姊姊,結果她回答『不能說 在下 不能說 太丟臉』還滿臉通紅——」


    「唔,就是體育嘛。或者該說,跟人體有關的課程。」


    『女王蜂』含糊其辭,結果櫻還是沒聽懂——正當她感到很納悶時……


    砰咚,講堂的門被打開了。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光聽這笑聲就知道是誰登場了。


    「是我!抱歉,遲到了!不知為何碰到刺客,啊,不對,是人生走上歧途的學生們,所以順道幫忙做了一下生涯規畫——還透過拳頭彼此分享心得!」


    無疑地,現身的人是『金獅子』。仔細看她還拖著那顆獅子球,表情清爽得像是剛做完輕度的運動。盡管身上沒被濺到血,但想必是剛跟誰打完一架吧。


    前幾天才剛被刺客襲擊過,到底是誰想招惹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呢……


    從之前身體檢查那次發生的事推斷,對手應該是將軍的正妻,兼握有全部實權的最邪惡女子——排名第一的『絲妃』吧,她跟『金獅子』之間可說是有著不共戴天之仇。


    正因如此,『銀狼』才以為母親會協助她與『絲妃』對抗,結果卻……


    櫻回憶起前幾天跟『銀狼』交談的內容。


    那時她正抱著剛被『金獅子』斥責,哇哇大哭的『銀狼』安慰著——


    「『銀狼』姊姊,現在『金獅子』已經拒絕幫忙了——我們的計劃算是出現了破綻。成功機率想必極低,這樣還要繼續實行嗎?」


    「要。」


    「先別這麽固執己見,再好好跟『金獅子』溝通幾次吧……」


    「沒有 那麽多 時間。」


    從『銀狼』的雙眸所發出的,並非自暴自棄,而是身經百戰的勇士才擁有的堅強意誌力。


    「『絲妃』 會 設下 陷阱 等待敵人 不戰 而潰——我等 不采取行動 將 動彈不得 逐漸 被她 包圍殲滅。」


    「所以幹脆早點動手,意思是這樣嗎?趁『絲妃』鬆懈大意的時候——」


    「『絲妃』 總是 隨時帶著 那個 『赫龍』。要挑戰 『大奧』最強 的 兩人 我等 人手不足。」


    「本來是預定『金獅子』願意幫忙的話,就讓『金獅子』對付『絲妃』,『銀狼』姊姊對付『赫龍』,這樣就有足夠抗衡的實力了對吧。」


    「隻有 在下 也不見得 打不贏……然而 『絲妃』是 母親大人 的 死對頭。」


    「所以不能擅自打倒她的意思囉——你還是這麽有自信呢。」


    「在下 乃 『銀狼』 是也。」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做呢?」


    「目標 是 將軍——豐臣 吉刳。」


    「要殺將軍……!」


    「即將 舉行 的 『將軍禦前比試』 依傳統 將軍 一定要 現身……要殺 警戒心強的 將軍 就隻有 這個 機會。」


    「可是,這種事有可能嗎?」


    「櫻 將軍 對汝而言 是 毀滅故鄉 的 仇人……沒有 可不可能 隻有 做不做的 問題。」


    一想到當時『銀狼』淒厲的表情,櫻就不禁把手擱在胸前,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她當然記得,怎麽可能會忘呢?自己那被焚毀夷平的故裏,故鄉那些熟悉、溫柔的臉孔,就像小蟲子一樣被驅除虐殺。深愛自己的父親,變成無頭的屍體。自己的雙手雙腳,更是像青菜一樣被切斷……!


    要殺了那些像夥。


    征夷大將軍豐臣吉刳。


    排名第一的『絲妃』。


    排名第二的『赫龍』。


    仇人……


    全都要殺光……


    櫻渾身顫抖,但腦子卻充滿一股奇妙的熱流——她拚命壓抑自體內湧現的恐懼情緒。現在,還不行。對手是這個國家的統治者,要趁行事小心又實力強大的『絲妃』她們輕視自己、過於大意的時候再發起革命,讓那些家夥見識見識地獄的模樣。


    那一天,櫻被踹落人生穀底,如今依舊爬不出來的那個灼熱地獄。


    「請你——」


    為了讓心情恢複平靜,櫻仿佛一名信徒般,低下頭呼喚著那個名字。


    「請你引導我吧,秀影大人。」


    「你在叫我嗎,小櫻?」


    ……


    「喏啊!?」


    櫻發出奇怪的叫聲,整個人嚇得往後仰——為、為什麽會有回應……她慌忙望向正前方,在講台上哈哈大笑的『金獅子』旁邊,裝扮成『鴉』模樣的秀影正以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佇立著,甚至還不懂得察言觀色地揮起手「嗨!」了一聲。


    怎麽會……


    被玻璃牆阻隔的這一頭,理應不會有男性進入才對——


    櫻宛如看見怪物一樣用手指著他,嘴巴一開一闔。


    「您、您大駕光臨有失遠迎,秀——」


    櫻在慌亂之下用了敬語,還差點就要喊出對方的名字,於是她連忙克製住自己。他身為將軍繼承者這件事是絕對的機密,理論上是這樣——不過上回櫻跟『信天翁』戰鬥時,那個笨蛋喊出「我是豐臣秀影!將軍的繼承者!」之類的話,幸好沒那麽多人聽見,謠言也不至於傳出去吧……這麽說來,他當時還說了好多遍「我愛你」……???


    在腦袋陷入


    混亂,臉色一陣青一陣紅的櫻身旁,『女王蜂』狐疑地表示「嗯,妨像在哪看過這家夥?」教室內也嚷嚷著「喂,那個人是不是——」、「『百手姬』的——」、「那他的真實身分是……」、「呀啊~?」老實說『鴉』的真麵目已經呼之欲出了嘛……?


    「哇哈哈哈哈,大家肅靜——想要閉嘴還是被我揍?選一個吧。」


    教師『金獅子』蠻橫地說道,我行我素地展開這堂課。


    附帶一提『金獅子』是學生也是教師,因為是這種特殊的立場,所以她主要是擔任體育教學。上過她的課以後,隔天多半會淪落肌肉酸痛的地獄中。


    「大家放心吧,今天的內容是室內課——去年聽講過的人或許會覺得重複了,不過首先還是來上基礎的講義吧。對了,本科目名為『健康教育』。一共有四學分,大概隻要聽三個月的課並通過測驗就能拿到了。」


    健康教育,那究竟是——


    「嗯,說穿了就是性教育吧!」


    『金獅子』莫名有精神地宣言道。


    「我們大奧女學院的學生,基本上是為了讓將軍大人寵幸才存在的。然而將軍大人的寶物絕不能輕易受損,必須細心加以照料,因此學生們關於這方麵的知識會很薄弱。『受寵幸』就字麵的意義看會以為是被摸摸頭、抱一抱之類的,當然這種程度的行為也包括在內就是了。」


    咦?難道不是如此嗎……?講堂內此起彼落地響起了如此的竊竊私語聲。畢竟大部分女孩都是黃花大閨女,搞不好還以為小嬰兒是送子鳥帶來的呢。


    「不過,這堂課並不是要教導討男人歡心的技巧,畢竟我們並非妓女——隻是基本的知識還是要有的,要不然突然受到將軍大人寵幸,看到對方的裸體搞不好會兩眼發昏暈倒,這種事也實際發生過。」


    不知為何好像在懷念往事一樣,『金獅子』露出了苦笑。


    「為了順利得到將軍大人的愛,必須忘卻偏見,掌握知識。盡管不確定你們是否會被將軍大人看上,但為了避免在緊要關頭出狀況,這門課是必要的——不過,你們也不須過度期待或恐懼,你們的父母親全都做過一樣的事,這是生物必然的行為。」


    「怎麽會,怎麽會……」


    櫻至今還是沒有從動搖中恢複。經過教師邏輯清晰的說明後,她認同這門課是不可或缺的。隻不過自己完全沒有獻身將軍的打算,且遲早有一天要跟秀影結合——等等,為何這堂課會有秀影在場?


    「話說回來,我最討厭教科書那種玩意兒了——我奉行經驗主義,相信眼見為憑,實際體驗遠勝過書本上的知識。」


    『金獅子』傲然地挺起胸膛說:「『這家夥』就是你們的教科書。」並拍了拍秀影的背。


    「他名叫……呃,『鴉』先生,是今天這堂課的特別講師。」


    「請多多指教。」


    得意洋洋地望著正在鞠躬行禮的秀影,『金獅子』接著又冒出離譜的發言。


    「這是『大奧』裏難得一見,活生生的男性肉體——你們可以自由地脫他衣服,隨便摸隨便舔,徹底調查個清楚吧!首先就從熟悉男性的身體開始!」


    隨後講堂就變得一片混亂。


    「嗯啊?」在櫻還來不及理解且瞠目結舌的同時,學生當中已有興衝衝的家夥衝了出來大喊「呀~!」、「校刊有登過這個人——」、「哎呀!所以他就是將軍的……!?」、「可以拿掉他的麵具嗎?」


    「他不回答任何問題!還有不準碰麵具!」


    『金獅子』也叫道,不過就連大嗓門的她的聲音都傳不出去,一大群少女早就亢奮地殺向秀影了。


    「可是,既然能穿過玻璃牆來到這邊——」、「就代表是很特別的掌權者!」、「果然是將軍大人的繼承者……!」、「秀、秀、秀影大人!」、「呀啊~?」、「我、我要摸!」「如果能受這個人寵幸的話!」、「那個,那個,我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你了!」、「好詐!我也要!」、「讓我摸摸~讓我摸摸!」


    事態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金獅子』隻是哇哈哈哈地大笑,一點忙也不想幫,而秀影亦無法擺脫這群肉體較一般人強化的女子,被推倒後就動彈不得。他身上那襲應該很耐用的鬥篷已被扯得七零八落,碎布片在空中飛舞,無數的少女指尖正對著秀影重要的、重要的——


    噗滋——櫻感覺腦袋裏好像有什麽東西斷掉的聲響。


    「所有人給我聽著——」


    她瞬間同時拔出四把刀,跳到身材巨大的『女王蜂』肩上直挺挺地站著——全身散發出如暴風雪般的櫻花花瓣,以失去理性的表情怒吼道:


    「不準動——!!」


    櫻以驚人的氣勢擲出刀,一一刺穿教室的牆壁,自當中蔓延出的爬藤植物將包圍秀影的少女們一口氣掃倒。


    「誰敢動他我就殺了誰。」


    她用平淡但駭人的口吻如此宣言——『大奧』排名第十,『銀狼長屋』的實力堅強者打從心底發出的殺氣,令眾人畏懼地緩緩向後退。


    「哇,『百手姬』,汝拿本宮當踏台……」、「怎樣?」、「噫!」就連過去的仇敵『女王蜂』都被櫻嚇得發抖,所以才有句話說,平日很老實的人生起氣來會異常恐怖。


    櫻迅速跳躍,並以連接四把刀上的繩子收回武器——將刀納入鞘中,來到秀影身邊後,不敢大意地環顧四周。


    接著,她以僵硬到仿佛會發出嘰哩嘰哩聲的動作逼視著秀影。


    「唔呼呼,秀影大人~您來這種地方有何貴幹呢?喂!」


    「哇,小櫻——你的表情好恐怖。」


    對著化身為鬼女的櫻,秀影還是那副悠哉的模樣。


    隻不過,平常總是被人牽著走的他,這次很難得用堅定的口吻回答:


    「因為你的模樣不大對勁,還說了『這是最後的回憶』什麽的——我很擔心你啊。上司也委托我正式對『大奧』進行調查,所以我才進入這裏。」


    「秀、秀影大人……」


    這出乎意料的認真答覆,讓櫻稍微恢複了理性。


    秀影盡管遲鈍,但卻極為純真善良——早知會讓他擔心到這種程度,當初就不應該出遊才對。


    如今的『大奧』十分危險,何況在將軍禦前比試中,或許又會有人喪命——假使死掉的人是自己,這位溫柔的秀影大概無法承受吧。


    因此她才想留下最後的回憶,並以此為自己打氣,暫時遠離對方……


    「小櫻。」


    秀影朝櫻伸出手,輕輕撫摸她的秀發。


    「拜托你,請不要拋下我單獨行動。這回我不想再失去你了,也不希望你受傷——雖然不知道我能幫上什麽忙,但至少還可以待在你身邊,分擔你的痛苦。你能理解嗎?」


    「秀影……大人……」


    櫻感覺胸中悸動起來。


    果然,這個人——


    「總之我為了調查『大奧』的內部實情,四處打聽後問出了意外的真相——跟那邊那位『金獅子』提出會麵的請求後,她就要我幫忙上課以便換取情報……喂,小櫻?你有在聽嗎?」


    「是我的。」


    胸中的悸動無法平息,櫻把不知道在說什麽的秀影腦袋死命拉近……最後窩藏到自己的胸口裏緊抱住。


    就好像幼兒想獨占重要的物品一樣。


    「秀影大人是我的——!!」


    她紅著臉對全世界宣言道,櫻果然已經失去理性了。


    然而聽了這番話,周遭的學生們眼睛紛紛亮了起來,嘴裏還說著「果然啊……」、「新聞社的報導是真的……」、「沒有回報的情愫,奇跡般的熱戀!」、「呀啊,好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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