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血祭』雖是奮勇戰鬥,卻也終於站立不住,頹然倒地。


    她擁有柔和的麵貌與性感的肢體,是一個走在鎮上會讓每個人不禁回頭一望的美女。但此刻她那性感的中國風服裝淒慘地破碎不堪,到處都滲出鮮血。往常的可愛笑容也已不複見,血液從刺瞎的單眼滂沱而下。


    盡管依舊是英氣逼人的模樣,她卻再也站不住了。大量的出血奪走了『血祭』的體溫與溫柔氣息,她隻靠著精神力與憤怒在維係著生命。


    滿身瘡痍的女武者吐出混著血液的唾液,盡管狼狽,仍憑藉毅力站起。舍棄自己已經折彎的武器蛇矛,雙手握住從姊姊那裏繼承的青龍刀。


    青龍刀的刀尖在顫抖。


    那是疼痛、憤怒以及失落感所造成的。


    這裏是山裏,在濃濃的黑暗中,月光從樹梢的縫隙照入。到處都升起篝火,戰陣排列開來。近處有自稱倒幕派的愚蠢家夥們做為根據地的寺廟,寺廟的大門敞開,各處都有堆積如山的新鮮屍體,有的是被『血祭』所打倒,或是受到剛才佯裝『大奧』少女的人們襲擊所造成的。


    雖然與化成虐殺現場的『大奧』相比還算好一點,不過這個山中也算得上死亡之境了。在地獄的景象之中,『血祭』為了激勵自己而大吼。


    「啊啊啊!」


    她全身灌注力氣,用正確的姿勢,將青龍刀對著黑暗。


    『血祭』是善於奇襲與偷襲的暗器高手,在正統派的武術方麵,與姊姊這個受到嚴格鍛煉的武人相比,『血祭』則是略遜一籌。但是暗器已經用盡,在這個必須與敵人正麵衝突的狀況,她也沒有其他手段。


    早知如此,就該請姊姊幫她多加訓練——然而現在後悔也已經太遲了,她也沒有時間後悔。現在若是不竭盡所能奮戰,一切都會就此結束。


    戰力隻有自己,而且敵人眾多。倒幕派陸續從寺廟中湧出,他們各個手持武器,對她懷著滿滿的敵意。


    有個少女蹲在『血祭』的背後,宛如她必須守護的寶物一般。那是『吸血姬』。這位擁有石蒜花色頭發的可愛少女,淒慘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她的懷中抱著『血祭』的雙胞胎姊姊『血眼』。『血眼』受到『蠍姬』的毒侵蝕,生命正猛烈地流失之中,肌膚有如土色,雙眼緊閉,不斷重複著急促的呼吸。


    雖然勉強維係著性命,可是也撐不久了。隻要視線稍稍離開一下,姊姊的生命可能就會如燭火般被吹熄吧。這樣的事態實在令人無法理解,難以置信。『血祭』再次不顧一切地吼叫。


    『血祭』一直以為先死的會是自己,像姊姊這樣確實地鍛煉自己,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善良得令人擔心的女人才應該長命。


    投機取巧、得過且過,漫無目的地活著的自己才應該先死。如果不是這樣就沒有天理可言,世上的一切都是錯的。


    『血祭』咬緊牙齒,痛苦地呻吟。


    她無法接受現狀,為什麽事態會變成這樣?為什麽會變成悲劇呢?『吸血姬』那幼稚卻高潔的願望為何不能實現呢?


    每個人都應該滿臉笑容,為了得到幸福而活,而『吸血姬』明明想要聲援那樣的人們,為什麽非得蹲在血淚之中呢?


    『血祭』不明白。至今她都是放棄思考,用自己是笨蛋這個藉口回避責任,然後遵從姊姊以及主人的理想,隻是有如稚子一般地跟隨她們。


    『血祭』希望最喜歡的人們能夠幸福,光是那樣就足以令她開心了。她也想要為此獻上自己的生命。


    可是幸福卻被奪走,姊姊即將死去,她想不出可以安慰主人的話語。活著丟人現眼的『血祭』,無法打倒可恨的敵人,隻是站立著而已。


    她就像是依循著至今的生存方式般,仍是毫無思考,用全身庇護著在自己身後哭泣的『吸血姬』。她像個任性的小孩一般,手持武器擺出架勢。


    她也很清楚,自己沒有扭轉這個現狀的力量。


    自己並不是英雄,英雄是主人和姊姊才對,然而現在卻隻有自己還活著站在最前線。她不知該怎麽做才好,雖然站了起來,卻是一步也無法前進。


    就像個木偶一般,隻是站著不動。


    「哦哦,那樣的重傷下還站起來嗎?了不起了不起,實在令人敬佩!不過你還是早點放棄躺下比較好哦?站著斷氣是舊時代的行為啊!嘻嘻嘻?」


    形貌怪異的少女發出刺耳的笑聲,開心地拍著手。


    黑暗之中的樹林縫隙間,看得到詭異的齒列浮現而出。


    使用卑鄙的偷襲對『血眼』注入毒液,讓『吸血姬』好不容易要實現的夢想化為泡影,嘲笑這一切的可恨敵人……


    那是自稱『妖魔』的黑衣少女。


    全身覆蓋著光滑的黑色皮革,就像受到緊緊束縛般,異樣的外表給人禁忌的感覺。她的身影隱沒在黑暗中難以辨識,隻有畫在頭上的齒列白得清晰可見。


    原本拿在手上的日本刀,已經用來刺擊『血眼』而不在手上,盡管看起來手無寸鐵,不過讓人絲毫大意不得。雖說是偷襲,但從她打倒『血眼』的手法,可以看出她不是等閑之輩。


    最令人在意的是她散發的不祥氣息……『血祭』的本能發出了警告。從剛才就突刺了好幾次,都被她靈巧地躲過,身體能力幾乎超越了人類。又傷又累的『血祭』即使想要跟她同歸於盡,卻也難如登天。


    但是,唯有這個女人,『血祭』非要殘虐地親手殺死她不可,否則她絕不甘心。『血祭』隻是靠著這股怨恨,站立在原地。


    可是她不能動,倒幕派站在遠處包圍住她們,有些人正用弓箭瞄準著,自己若是倒下,或者輕舉妄動,他們的惡意與凶器就會襲向背後毫無防備的『吸血姬』。


    自己是最後的防線。


    要是本陣被衝破的話,這個國家就完了。


    『吸血姬』這個尊貴少女所夢想的和平國度與理想,就會消失無蹤。


    隻有這件事,她絕不能讓它發生。


    所以『血祭』拚盡全力,下定決心——就算多一秒也好,她也要盡可能地站著。她內心帶著覺悟,把青龍刀朝向『妖魔』。


    『妖魔』也像是困擾地聳了聳肩,擺出備戰姿勢。


    就在一觸即發的緊張感之中——


    「沒錯。」


    忽然,一道劈開黑暗與絕望的強烈話聲響起。


    「這兩個孩子……『血祭』與『血眼』是舊時代的盜賊。她們將會成為舊時代的義賊,以及舊時代的英雄。」


    聲音是從『血祭』背後響起的。


    「她們將會創造新時代,如何?很愉快,又很痛快吧?」


    這句莫名其妙的話是出自誰的口中,不用想也知道吧。


    ? ? ?


    『血祭』感到有如全身血液沸騰般的昂揚感。


    那就像是晨曦照入,世界恢複溫暖一樣。


    雖然想要回頭,但是沒有那個必要。因為那位可愛的公主殿下往前一站,就在拚死努力站著的『血祭』身旁,抬頭挺胸地昂然而立。


    石蒜花色的頭發華麗地擺動。


    她用手背擦去臉上的淚痕。


    就像個孩子王一樣。


    「公主殿下。」


    『血祭』頓時感到愕然。站在那裏是很危險的,至少希望她能站在自己的身後。因為就算賭上一口氣,『血祭』都會保住性命、揮動武器保護她,直到身上的肉全部被刮下,消失不見為止。


    雖然想這麽說。


    但是『血祭』卻不小心看得出神了。


    『吸血姬』堂堂地注視敵人,宛如放眼世界一般站立著。最初相遇時,她明明還那麽


    幼小,甚至能用單手抱起,現在看起來卻如此偉大。那並非隻是因為她踮起腳尖、挺起胸膛、高傲地虛張聲勢而已。


    不知是什麽緣故,『吸血姬』在短時間內似乎有了長足的成長。剛才看到劃過天空的光輝時,她似乎喊了什麽。


    她在那道光輝中看到希望了嗎?


    還是得到力量了呢?


    『吸血姬』尚未放棄夢想。


    既然主人還沒放棄,自己就不能屈膝。當『血祭』這麽想著,舉起青龍刀的時候,身旁還有一個人也動了起來。


    「你別擅自使用我的武器啦,因為你太粗心,馬上就會把武器用壞,雖然對於使用暗器的人來說,武器或許隻是消耗品而已。」


    聽到那個聲音,『血祭』頓時無法思考。難道自己不知不覺中已經死了,如今已經踏入天堂了嗎?


    她戰戰兢兢地一看,發現身旁站著與自己容貌十分相像的雙胞胎姊姊,宛如鏡中對映一般。她像是模仿『吸血姬』似的,雙手盤在胸前。


    是『血眼』。


    但那是不可能的。她已經是瀕死狀態,除非發生奇跡,否則她的死亡應該是不可逆且無法阻止才對,然而她卻很有精神,甚至豪爽地笑著。


    「別露出那種表情。」


    『血眼』就像小時候那樣,抱住『血祭』的頭,壓在自己的胸前。


    「你應該無論何時都麵露笑容才對啊。」


    「姊姊。」


    『血祭』不知為何泫然欲泣,淚水奪眶而出,雖然無法在理論上理解,不過靠著身經百戰的經驗,她瞭解了一切。


    她本能地明白這個事態所代表的意義。


    「嘻嘻。」


    關於這一點,眼前的可恨敵人『妖魔』似乎也有同樣的想法。從剛才就一直響起的拍手聲愈來愈響亮,然後她抱著肚子,笑著在地上打滾。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應該是笑得太過激烈,因而喘不過氣了吧。


    稍微喘口氣後,『妖魔』像是挑釁似地跳了起來。


    「原來如此!是我有眼不識泰山了!天皇家代代都擁有超乎常軌的異能力,能模仿並重現所有的異能力呀!」


    她準確地解開奇跡的謎底。


    「你使用了那個異能力吧?記得原理應該是藉著接種血液,吸收異能力後再加以重現!血液!啊啊,這倒是我的『疏忽』了!」


    似乎是笑意又湧上了吧,她彎著身子發出怪聲。


    「我所準備的『蠍姬』大人的毒,就是『蠍姬』大人的血液!你是喝下、攝取血液,再模仿並重現!就是這樣的原理吧?」


    「沒錯。」


    『吸血姬』彷佛在說著「如何!」,更加地挺起胸膛。不過由於後仰過度,她差一點就要跌倒了。


    「那個異能力,似乎就是將一切事物變成沙吧。本公主就是從刺在『血眼』身上的日本刀上,經口接種殘留的毒,也就是『蠍姬』的血液,攝取之後再重現。」


    『吸血姬』擦拭嘴邊,露出令人感到不忍的笑容。


    「雖然重現異能力需要習慣,不過本公主是天才,起碼還能設法讓『血眼』體內變成沙的異能力停止。再來就隻要用之前在櫻身上實行過、已經可以重現的治愈異能力加以回複——大概就是像這樣,讓她恢複到可以動的程度,這樣她就還能戰鬥,就可以繼續站著。」


    「啊嘻!嘻嘻!嘻嘻嘻嘻……!雖說笨蛋與天才隻有一麵之差,不過你真是天才級的笨蛋啊!啊啊失禮了,我說得太過分了!不過也沒有其他詞可以形容了吧!」


    『妖魔』做出擦拭眼淚的動作。由於頭部也完全被黑色皮革所覆蓋,所以無法確定,不過她一定是笑到流眼淚了吧。


    「打從一開始,我的目標就不是那個大隻女,而是『吸血姬』公主你啊!明明因為部下的犧牲才得以脫離險境,沒想到你竟然自己把毒喝下去!」


    她又再次拍著手,跳了起來,倒吊在頭上的樹枝上。


    「讓沙化停止,停止!沒錯,能做到的最多隻到停止而已!變成沙的東西,即便是『蠍姬』大人本人也無法複原!不管是君王還是公主,都無法讓打破的雞蛋恢複原狀!」


    『妖魔』用尖銳的聲音,嘲笑『吸血姬』的崇高選擇。


    「雖說用治療的異能力讓她恢複,但是那個女人的身體內部已是殘破不堪!身體狀態無法戰鬥,隻是裝著沙子的人肉沙包!『吸血姬』公主,你當然也是一樣!」


    她直接用手指著身分高貴的『吸血姬』,做出如此不敬的舉動。


    『妖魔』一口咬定地道出了絕望的事實。


    「用口服毒的你,體內應該正在轉變為沙!在你重現能力,停止沙化之前,你的肉體就已經被啃食而化成沙了!我們『蟲兵』之首『蠍姬』大人的體液,可不是半吊子的毒哦!」


    『妖魔』撫摸著覆蓋自己肌膚的黑色皮革,就像在喊出勝利宣言一般,高聲地說道:


    「而且我是知道的哦,天皇家的異能力每次行使,身體就會出現劇烈改變,會使肉體癌化!愈強大的異能力就愈嚴重!你重現『蠍姬』大人的異能力,又行使治療的異能力,這樣已經足以致命啦!受到沙與癌細胞的侵蝕,你的生命還剩下多久呢?」


    她拍著手,手舞足蹈。


    對『妖魔』而言,麵對這種狀況,她也隻能開懷大笑了吧。三人雖然勇敢地站著,實際上卻隻是三個將死的稻草人而已。


    隻要微風吹來就會倒下,接著一切就結束了。


    「哎呀,非常感謝!這樣我的任務就達成了!雖然早就聽說你是笨蛋,沒想到竟是這麽不考慮後果的笨蛋啊!」


    嘲笑聲沒有停止,暗夜中隻有『妖魔』的聲音回響著。


    「別管部下死活,用盡所剩的力量逃離這裏,才是最佳策略嘛!沒想到你竟然主動放棄最好的手段,選擇死亡!不愧是被原本是臣下的將軍家奪走全權,卻仍悠悠哉哉、繼續被當成美麗娃娃裝飾的一族!真是聰明的笨蛋!嘻嘻嘻嘻嘻……?」


    「哪裏好笑了?」


    『吸血姬』絲毫不為所動地說道。


    她維持著高傲的態度,駁回所有挑釁的言行。


    「不希望重要的人死掉,希望大家都能永保笑容,認為世界和平、未來充滿希望才好!這樣的祈願,為實現願望而行動——我問你,這樣哪裏好笑了!」


    她憤怒的聲音,令『妖魔』嚇了一跳,閉上了嘴。


    『吸血姬』的聲音與理想逐漸浸透這個世界。


    那是非常孩子氣的天真願望,隻要長大成人就會忘記或放棄,有如閃耀寶物一般的垃圾願望。但是,『吸血姬』卻非常珍惜,辛勤擦拭、得意滿麵地高高舉起。


    她至今都是為了那個願望燃燒生命。


    這個國家的公主殿下,正在地獄般的世界正中央。


    即使孤獨一個人也高喊著愛情。被雙胞胎分別貼身從左右扶持,即使滿身瘡痍,勉強才能站立,仍是以純粹的決心注視前方。


    『吸血姬』指著宛如惡意本體的『妖魔』。


    傲慢至極,像個小孩一樣,卻又如此堂堂正正。


    「最後一定是愛會獲勝!世界是倚靠夢想與信念在轉動!人類是為正義與理想而活!這是櫻告訴我的,現在就是日本的黎明!為你能目睹希望的旭日升起的瞬間而感到光榮吧!雜碎!」


    外表像是什麽也做不到的小孩,『吸血姬』卻有如世界的中心,有如故事的主角一般,大聲地說道:


    「如果你要阻擋在本公主的前方,本公主就踢飛你!把路讓開,給我退下!無禮的家夥,真令人火大!」


    『吸血姬』抬頭挺胸,高傲不羈地繼續說道:


    「本公主受到命運所愛,可是這個國家的正統之王!現在隻是個可憐的小女孩,人稱『吸血姬』大人!可是總有一天,本公主一定會成為王!為了相信本公主的眾人!為了支撐引導本公主的所有理想與愛!」


    石蒜花色的頭發豎立,稍稍露出的旭日透過發絲而閃耀不已。


    如火一般猛烈燃燒的少女,『吸血姬』宣言道:


    「要本公主說幾次都可以,現在就是日本的黎明!誰也無法阻擋將至的黎明與命運!本公主絕對不容許那種事發生!」


    彷佛受到她的聲音和氣魄所引導,太陽稍稍地探出頭來。


    陰鬱的夜晚結束了,那道曙光,宛如希望即將開花結果的前兆一般。


    ? ? ?


    很久以前,有一場成為這個國家曆史的巨大轉捩點——日本史上前所未見的大規模戰爭。那是被稱為「關原之戰」、足以決定天下大勢的鬥爭。


    現在被稱為『妖魔』的少女是忍者的後代,但忍者一族在當時卻是被眨為生錯時代的無用累贅。該族身懷執行諜報活動、特殊作戰等技能。為了侵入敵國、帶回機密情報,或是暗殺重要人物,他們深受鍛煉、長大成人。


    他們不曾被賦予像是人類的名字,隻是繼承在暗夜飛行,既非野獸也非鳥類的生物——『妖魔』這個識別代號。為了學習不曉得能不能派上用場的技能,日夜都在忍者之裏過著修行的日子。


    然而,『妖魔』誕生的時機已經太晚了。那個時代,從現代算來是在四百年前——在關原之戰開始之際,曆史的趨勢已經底定了。天下已在自號征夷大將軍的豐臣秀吉手中,拚死抵抗的德川家康也病魔纏身,陸續遭到自己人背叛而失敗受擒,最後在關原殯歿。


    『妖魔』一族是在兩者爭奪天下以前,就被織田信長鎮壓、驅逐,僅有少數幸存下來的忍者一族。由於家康判斷其特殊技能棄之可惜,因而得到家康的保護,但是卻幾乎沒有派上用場。


    因為豐臣秀吉的存在就是那麽超群非凡。有謠傳說他可以預見未來,因為他在主君織田信長遭到暗殺後,仿佛事先知道會那樣一般,比任何人都先采取行動,為主君報仇雪恨,得到大義名分。在那之後,他似乎也對周圍的一切以及曆史的流向全都看得一清二楚,做出最適當的判斷與行動,將天下盡收於自己的手中。


    異能者。


    那不可思議,宛如預知未來的手段與策略,其真實為何,沒有人知道。說不定他隻是頭腦與運氣很好的男人,隻是受到命運寵愛,又擁有聰明的頭腦,能預測曆史的流向,得到機會與運氣的眷顧而已……


    不過,說不定——對大陸感到興趣,積極與外國交流,喜愛各種舶來品的秀吉,藉由從異國傳來的技術,或者受到汙染的物品,成為這個國家之中,異能力最早覺醒的存在。


    原本隻是個步兵、雜兵的男人,逐漸平步青雲——至今為止都是秀吉這個男人本身的實力吧。但是在那之後也未免太順利了,那不隻是運氣好而已,是因為他看得到未來,或者是看得見曆史的流向。


    隻可能是遺傳基因受到舶來品的改變、異能力覺醒,所以他才能預知未來。至少『妖魔』那一族是這麽觀察推測的。


    不斷進行諜報活動,處於容易收集情報立場的『妖魔』一族,在那個時代並不是禁忌,而且他們對異國知識也有某種程度的把握。而從異國帶回,記載未來發生之事的曆史書上——非但沒有寫到秀吉在關原勝利,甚至沒有記載他活到那一天的事實。


    上麵寫著他在那之前就已病歿,他的後代淒慘地被曆史除名,天下應該是歸於德川家康所有才對。那或許隻是自稱早已看到曆史流向、出自異國異能力者之口的虛妄之言——不過他是那樣預言的。


    如果秀吉同樣看到曆史的流向,已經預知未來的話,在知道權威、名聲、心愛的部下等身邊的人、妻子和兒子——家人,以及自己手中的一切全部會被奪走後,秀吉一定會這麽想吧。


    如果——


    如果、如果……自己在命盡之時卻沒死,自己的同伴們該敗北的時候沒敗,在關原之戰獲勝的話——


    那是常人無法想像的強烈誘惑吧。據說比常人更貪心的秀吉,其實是無法抵擋那樣的魅力的。他在該死的時候不死,該敗的時候不敗,不做危險的選擇,為了抓住對自己有利的未來,他竟卑鄙地——貪心地,持續做出對他有利的選擇。


    話雖如此,即便秀吉位高權重,個人的力量仍是有限。曆史具有回歸本流的強製力,無論如何掙紮,秀吉都無法避免失去全部子孫,全族沉入血海的未來。


    所以秀吉利用從異國得來的技術,投下了『時空炸彈』。那是為了將自己與子孫最大的敵人——以德川家康為首的敵對勢力一次消滅,也是為了藉由能歪解時空的那個兵器,大大地扭曲曆史。


    由於投下『時空炸彈』引發的爆炸,曆史的流向產生決定性、致命性的扭曲。在那之後,名符其實是秀吉的天下。他成為築起四百年太平天下的豐臣幕府初代,享盡榮華富貴,將「國家支配者」這個穩若磐石的地位與榮華,遺留給自己的子孫。


    然而秀吉或許是異能者,卻非不死之身。本就已是老年的他,無法突破『時空炸彈』的副作用「凍霧」,就在對大陸的侵略——也就是對異國的侵略無法取得成果的情況下,因衰老和重病而歿。


    扭曲曆史的『時空炸彈』等技術是從異國傳來的。對於這段為了私利而扭曲的曆史是否會恢複原狀,秀吉恐怕是膽顫心驚吧。因此他才會侵略大陸,甚至想要支配和掌握異國,讓這世上的一切都遵循對自己有利的曆史。


    但是,他夢想的榮華與幸福受限於凍霧,僅止於這個國家內部,那就是他的極限吧。符合個人的力量,符合擁有有限生命的人類,其夢想所能覆蓋的規定範圍吧。


    可以預知未來的秀吉大概明白這一點,所以他采取鎖國政策,極力不與異國往來,不讓扭曲的曆史恢複原樣。在活著的期間解除大眾的武力,將權力集中於幕府,至少隻在這個自己的夢想所覆蓋的國家之中——把繁榮遺留給他所愛的子孫們。


    實際上,在長達四百年的時間,秀吉的夢想與愛,讓他的子孫們享受到盛極一時的榮華。隨著時間流逝,凍霧也逐漸淡薄,甚至有『黑船』等異國的船舶闖入。他給了自己的孩子們長久的幸福、地位、權力與太平治世。這都是原本的曆史中所無法想像的。


    因為一個男人的夢想而扭曲,被愛守護了四百年的太平盛世——可是那個夢即將清醒。經過漫長的歲月,曆史的扭曲逐漸被矯正,受到『時空炸彈』的汙染也被淨化,凍霧變得逐漸稀薄。


    然後,曆史的轉捩點即將再度到來。


    『妖魔』切身感受到這一點。不,將『妖魔』體內侵蝕殆盡,無數蠢動的蒼蠅們——『蠅王』的嘍囉正高聲地這麽主張。


    ? ? ?


    『妖魔』其實已活了四百年,姑且不論會動的屍體『蟲兵』是否能用「活著」形容——至少她活動了那麽長的時間。


    即使在『蟲兵』之中,她也是僅次於『蠍姬』的年長者,擁有『蟲兵』副席的地位。她與『蠍姬』的相遇,也是在四百年前的關原之戰。


    當時『妖魔』年紀尚幼,盡管一族的所有人都趕赴決定天下大勢的決戰——為了主君德川家康奉獻生命,但是因為她尚未成熟,所以被留在忍者之裏。雖然她的才能得到認同,本人對技術也頗有自負,可是忍者的規條是說一不二。或許身為擅長搜集情報的忍者一族是已經看出家康將敗,為了留下一族的血脈,所以才沒有把年幼的『妖


    魔』帶去吧。


    但是,『妖魔』是個傲慢又不顧後果的少女,她想試試自己鍛煉至今的技術,為了證明實力而想要參戰,因此隨後也忍不住趕往戰場。


    可是她卻沒有趕上。由於關原被投下『時空炸彈』,戰爭一下子就結束了,雖然沒有受到爆炸直接衝擊,但光是餘波就讓『妖魔』全身被炸,受到汙染,遺傳基因扭曲,異能力也覺醒了。受到直接衝擊的忍者一族全都被蒸發消滅,隻有稍晚才抵達現場的『妖魔』幸存,抵達了被炸彈轟成荒野的關原。


    那裏沒有任何活著會動的東西,就連形狀也沒留下,隻剩下遼闊的沙漠。身在遙遠的位置,隻受到炸彈餘波的『妖魔』,雖然可以行動,卻也因為遺傳基因受到扭曲的肉體,以及發高燒而痛苦不已。


    她找尋同伴的身影,卻哪裏也找不到幸存者,動員至關原的所有人員全部死光了,連同周圍的居民和動植物也是一樣。


    那裏是死亡的荒野。


    年幼的『妖魔』呼喊父親、兄長與同胞們的名字,走到途中便筋疲力盡倒下。明明沒有屍堆,卻有無數蒼蠅不自然地到處飛舞。那些蒼蠅彷佛是被炸死的人們的詛咒所化成,從沙漠的深處噴了出來。


    看著那些蒼蠅,『妖魔』昏了過去——最後,終於有人溫柔地搖醒她。


    「原來還有幸存者,太好了,活著就好,活著就是好事。不管是絕望、不幸還是痛苦,與死亡相比都還算好了,你還活著真好。」


    某人溫柔的聲音與熾熱的眼淚,讓『妖魔』複活過來。


    『妖魔』驚訝地睜大雙眼,隻見前方有一名少女,臉上的笑容如花一般綻放著。她讓失去意識的『妖魔』枕在膝上,溫柔地照顧她。


    整片大地被『時空炸彈』焚燒殆盡,在這片沙漠之中,隻有她散發出年輕的生命力。晶瑩的眼淚自她的臉頰滑下。對於被當成用過即拋的消耗品,不受關愛,隻是像刀刃般被鍛煉長大的『妖魔』而言,那是第一次接觸到的溫柔感情。


    因此,她感到困惑。


    對於說不出話的『妖魔』,那名少女則是有如自言自語般說道:


    「活著是非常美好的事。雖然那個人或許會說我天真,不過因為活著才能向前進,也能為了得到幸福而努力。我是這麽相信的。所以,即使在這樣的地獄裏,我才會存活下來吧。」


    茫然地感受著那名少女的體溫,半夢半醒的『妖魔』這時才終於發覺,她認識那名少女的長相。不斷從事諜報活動,收集各地情報的『妖魔』一族——忍者一族早已掌握那名少女的身分。


    豐臣秀吉以欲望強盛且好女色而聞名,那名少女則是秀吉眾多妻子中的一人。與老態龍鍾的秀吉相比,她這妻子實在太過年輕……為何她會身在這種死亡之地?她隻要躲在和平且安全的城裏就好了不是嗎?雖然對此感到疑問,不過——『妖魔』一族侍奉著家康,而少女則是家康仇敵的妻子,光是這樣,對『妖魔』而言,她就是可恨的敵人。


    深深刻印在心中的忍者規條,以及同伴被炸彈殘忍燒死的悲傷,讓『妖魔』毫不猶豫地想取那名少女的性命。


    伸出手後,卻發現自己手無寸鐵,所以『妖魔』決定把她勒死。但是當時已經被『時空炸彈』改變的『妖魔』的遺傳基因,編織出異能力。隻見從荒地深處湧出黑色的東西,那是在這個地方喪命的夥伴們,以及蒸發後從這個世界消失的同胞們的影子。隻見影子具體化,帶有質量,纏繞至『妖魔』的手臂和全身,彷佛在懇求她為他們報仇。


    擁有質量的影子化成刀刃形狀,隨著『妖魔』之意開始動作。那就是『妖魔』的異能力。現在覆蓋『妖魔』全身的黑色之物,就是這時纏繞『妖魔』全身,死去同伴們的影子。


    操縱那個影子的異能力,就是『妖魔』在這個地獄得到的新力量,也是為了殺死眼前少女的唯一武器。她是出自本能,動用了那個武器。


    尖銳的影之刃輕而易舉地貫穿了溫柔的少女。但是少女沒有死,腹部、胸部甚至顏麵都被刺中,少女卻仍然露出了美麗的微笑。


    影子也具備感覺功能,因此『妖魔』感覺到了。在觸碰到少女的瞬間,影子便蒸發消失了,看起來像是刺在少女身上,但是在接觸少女肌膚的瞬間便消失。被擋下來了,不,是根本沒有觸及到她。


    「這也是『時空炸彈』的壞處,或者是副作用吧。」


    少女哀傷地對愣住的『妖魔』說道:


    「扭曲時空的異國技術——由於那個技術的汙染,我們體內所擁有的部分可能性似乎膨脹了。那個人說過,所謂的異能力就是那樣的東西。人類所擁有的最大願望、信念、感情會改變肉體,成為能對現實造成影響的異能力。而你的異能力,就是非常悲哀的憎恨與詛咒本身。」


    彷佛對影子也付出慈愛一般,少女溫柔地輕撫從『妖魔』身上延伸出的影子。她的手指就像在治療一般,讓詛咒的影子剝離粉碎。逐漸崩解的影子凶器——在飛散的碎片之中,少女哀傷地彎下身子。


    「別亂動,我不是你的敵人。就算以前是你的敵人,我也一定會愛著你的。隻要還活著,人類就可以互相理解,應該可以彼此相愛,互相瞭解……因為人類是為了愛與幸福而活。」


    這就是她的信念,受到『時空炸彈』的影響——那個信念成了異能力。


    彷佛是要拒絕我方的一切,任何攻擊她都能加以防禦;然而卻又溫柔地讓『妖魔』枕在膝上,撫摸她的頭。『妖魔』對這個宛如神佛般不可侵犯的少女感到恐懼。


    她很異於常人。


    這名單純由愛與溫柔組成的少女,反而完全不像是人類。


    「我的異能力是劇毒。那個人侵略、支配一切,而我這股力量就是肯定他的夢想。做為他的妻子,我實在太過年幼,還不到能生孩子的年歲。所以,至少我能做為他的部下與刀刃,為了戰鬥而來到此地。」


    她露出苦笑,仰望天空。從爆炸處的正中心擴散開來的凍霧,覆蓋了天空,甚至遮蔽了陽光。這個地方大概會永遠不受陽光眷顧,變成荒蕪的大地吧。在宛如黑夜的黑暗中,少女隻是不知所措地仰望天空。


    「即使那個人拚命阻止,我也不聽,依然固執任性。那一定是因為我的心理和身體都很幼稚吧,可是,我想幫上他的忙。一定也有人怨恨他吧,他的敵人也很多,流了許多鮮血——可說是集憎恨於一身。但是他結束了戰國,他比任何人都溫柔。他愛我,而我也愛著他,所以為了最喜歡的那個人,我想幫他實現夢想。」


    少女臉上帶著笑容,如此呼喊愛情。


    就在荒野之中——依然有如自言自語一般。


    「可是我沒趕上。就如同你一樣,雖然沒受到『時空炸彈』的直接衝擊,但是全身也受到爆炸汙染。能夠神奇地扭曲時空的異國炸彈也改變了我的身體,將我的夢想以異能力的形式,寄宿在這個身體裏麵。」


    少女輕輕伸出手,觸摸身上的衣服。隻見衣服瞬間溶化崩解,變成了沙子。能將一切事物化為沙子的劇毒,這就是少女自己呼喚而來的異能力——


    「這是將那個人的敵人全部消滅的力量。他的夢想實現了,這股力量會將一切事物,變成這個瞬間襲卷關原、宛如沙漠的物體。我要用這個力量維持他的夢想,永遠守護、支持、肯定他。隻要我這條命還在,隻要我還活著,隻要我的胸中還有愛,哪怕全世界每個人都否定他的夢想,就隻有我不會否定。我會愛護、肯定、持續守護下去。」


    彷佛向全世界宣戰一般,少女這麽說道。


    她哀傷地低著頭。


    「這個身體裏含有劇毒,我會單純化身為替他消滅敵人的存在,一如我所願


    ,擁有了這樣的異能力——任何病痛、憎恨、攻擊,都會被我身上含有的劇毒所驅除。我大概不會死吧,甚至能將壽命與衰老都化為無效的沙粒,獲得永生。」


    她彷佛是對枕在膝上的『妖魔』懺悔一樣。


    而且仍是這般宛如獨白的語氣。


    「我也不能與他生孩子,像我這種有毒的女人,任何人觸碰到都會死亡,就算是他也一樣。雖不會老化,卻也不會長大成人,我沒辦法懷孕,無法與他生孩子。實現了一個願望,卻永遠失去另一個願望,簡直就像與魔鬼的交易呢。不過這就是我選擇的人生!」


    少女如此悲歎——可是即使如此,她仍是露出幸福般的笑容。


    「所以我至少要守護他的國家、他的子孫、他的夢想。受眾多女性所愛的他,一定會留下許多子孫,就算我不能生,也會有其他女人……我就在暗中守護他的孩子們,支撐這個國家和他所建立的幕府吧。至少要收拾掉企圖汙染、顛覆他的夢想的敵人。我當個毒女也沒關係,流著劇毒的血,卻能帶著笑容,幸福地在他的夢中——無論身在何處、經過多少歲月,也要永遠活下去!」


    這麽大叫之後,少女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恐怕是為了不讓『妖魔』因為觸碰而遭致中毒,少女小心翼翼地將手伸向『妖魔』,幫助她站起來,讓她和自己一起走。兩人肩並肩,站在荒野之中。


    少女又再度仰望天空。


    她愛憐地眺望著在空中卷動的黑暗。


    「永遠身處黑夜也沒關係!黑夜不用破曉,旭日也不必灑落!我想要一直做夢!徜徉在那個人的夢裏!我就當個隻在黑夜蠢動,為他殺敵的毒蠍就好!」


    荒野之中,隻有愛的言語響徹四周。


    日後在聚集秀吉從全國嚴選,隻有美女與美少女的愛巢中——這名劇毒的少女以『蠍姬』之名令人聞風喪膽。她不斷殺死秀吉的敵人,成為初代的刑罰執行人。她總是讓出身為正妻的第一位,退而求其次,置身於側室排名第三的位置。


    隨著秀吉的死,她消失在曆史的黑暗之中,暗中持續輔佐繼承她地位的刑罰執行人。隻要反抗被稱為『大奧』的這個愛巢的方針、違反秀吉的夢想,就是死路一條——最後,終於演變成如此這般的傳說。


    秀吉生了許多孩子,建立了之後長達四百年的豐臣幕府的基礎。他雖然寵愛過無數的女子,但是隻有『蠍姬』無論傳喚多少次都沒有接近秀吉的臥榻,也沒有留下孩子。那是因為她害怕自己的毒會奪走心愛男人的生命,所以刻意保持距離吧。


    但是當秀吉重病衰老,即將臨終之時,他沒有傳喚別人,隻傳喚『蠍姬』到他的床邊。據說在瀕死之際,秀吉隻喚來『蠍姬』這個比任何人都肯定自己夢想的女人——留下了辭世之言。其內容隻有『蠍姬』知曉。


    成為傳說的女人,心中隻懷抱著愛,以及秀吉遺留給她的話語。


    如今,『蠍姬』也潛伏在『大奧』的黑暗中,不為人知地暗中持續以劇毒殺死敵對之人。不過現在的她,的確仍為了愛與夢想而活。


    ? ? ?


    傳說的時代結束了。現代的關原早已成為遠日的幻影與殘末——如今曆史正風起雲湧,凍霧變得稀薄,曆史的強製力正準備要讓時空回到原始之流。過去一名男人夢想中的假想時代,確實即將改變形貌,或者該說是導回正軌。


    回到秀吉壯誌未酬而死,子孫全遭誅滅,沉入血海中的那個可厭曆史。秀吉在關原將其否定,『蠍姬』拚命抵抗至今的強製力,正要將曆史恢複原狀。夜晚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人無法永遠活在夢中,旭日無論如何都會升起。


    沒有人能夠阻止。


    知道當時之事的人,如今已經隻剩『蠍姬』和自己了。『妖魔』與『蠍姬』不同,並非不死之身,她的異能力與信念並沒有執著到那種地步。雖在荒野被『蠍姬』收留,接受培育、成為她的心腹,但自己也將在漫長的時間中失去性命。


    『妖魔』很感謝『蠍姬』。『蠍姬』對她有恩,她也把『蠍姬』當成家人。但是『妖魔』心中懷有在忍者之裏刻下的規矩與宿命,在關原含恨而亡的同胞們的詛咒,如今也纏繞著她的全身。憤怒與憎恨所形成的影子,糾纏著她,束縛著她,在她耳邊輕聲呢喃。


    殺死仇敵,殺死秀吉,殺死豐臣一族。複仇吧,幫我們報仇雪恨。這樣的曆史是錯誤的,扭曲、不正常,應該要矯正,應該要恢複原狀。卑鄙地使用犯規方式、扭曲曆史與命運的秀吉一族,你應該對其降下天譴——


    『妖魔』是忍者,以諜報活動和潛入工作為信條。盡管被『蠍姬』收留,以心腹的身分隨侍在側,她仍做好隨時都可以背叛的心理準備。因為『妖魔』的主君始終是德川家,豐臣幕府是可恨的敵人,也是殺害同胞們的仇人。


    她一直極力佯裝順從,不讓『蠍姬』察覺自己的反叛之意,一路隨侍至今。在四百年之間,待在恐怖的『蠍姬』身邊——遵從忍者的規矩,為了使命而盡心盡力的『妖魔』,或許是忍者的模範吧。


    她是現代唯一正確地學得忍者的精髓,並且奉行不悖的老練忍者。在這四百年之間,『蠍姬』一直在曆史背後暗自蠢動,而『妖魔』則身在『蠍姬』後方更深處的位置,持續著隻有她能理解的戰爭。


    不透露內心想法,為了不讓自己的叛心被發覺,她假裝順從,謹慎地不去踩到『蠍姬』的尾巴——小心翼翼地持續完成自己的職責。為了死去的同胞們,為了自己身為忍者天生的使命,盡管做的是違反自己本意的工作,手染鮮血,甚至難看地掙紮,她依然在可恨的仇敵豐臣幕府之中,在黑暗之中,在夢中積極地四處行動。


    『蠍姬』疑心病重,聰明謹慎,賢明睿智,說不定她早已發現『妖魔』終將叛離。但是,盡管她總是小心注意,不讓人有機會從背後下手,她仍如此重用著『妖魔』,直到『妖魔』身亡的那個瞬間為止。


    說不定她是愛著『妖魔』的。


    無法生下孩子的『蠍姬』,把在荒野撿到的『妖魔』當成自己的女兒看待——可就連那樣真摯的愛情,『妖魔』也都一直懷抱著背叛之心,隻因自己受到在這個太平治世不知有何價值的忍者規條,以及同伴們的詛咒所束縛。


    若是能忘記一切,喚她一聲母親大人,抱住她撒嬌,與她相親相愛,那會有多麽地輕鬆啊?但是『妖魔』做不到,詛咒化為黑影,覆蓋了『妖魔』的全身。自從喪失性命,丟失了心,蒼蠅群聚在屍體上之後,就更加地——


    蒼蠅。


    沒錯,蒼蠅就是問題所在。


    不知不覺間,『蠅王』這個人就存在於『大奧』之中了。


    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曆,但是,她就像回過神來才發覺不知從何處飛來的蒼蠅本身一般,在『大奧』的內部四處飛舞。那是在關原也曾見過的蒼蠅,它們鑽入反抗幕府和『大奧』,被刑罰執行人『蠍姬』處刑的屍體中,繁衍增產,不知不覺蔓延至無法處理的地步。


    蒼蠅最初不知道是為何種目的行動。它們沒有自我,似乎也沒有心和意誌,隻是自動潛伏在對幕府懷有叛意的人之中,產卵繁殖,散播出去。又似病魔,又似惡夢一般。


    最後,數量增加並聚集起來的蒼蠅,靠著集體智慧產生出內心,然後以『蠅王』這個名稱,堂堂進入『大奧』。操縱被蒼蠅寄生的『大奧』學生、幕府職員,有時甚至操縱將軍,藉此得到其地位。


    那些蒼蠅,也就是『蠅王』——這群懷有惡意的蒼蠅,體現出一個意誌。盡管隸屬於『大奧』,卻明顯與幕府作對,想要讓曆史的潮流逆行。它們煽動人民、天皇家和各大名,似乎企圖顛覆幕府。


    雖然隻是推測,但這些蒼蠅—


    —『蠅王』有可能就是曆史的強製力本身。『蠍姬』曾經語帶厭惡地闡述過這樣的推論。


    曆史被豐臣幕府的初代?秀吉給扭曲,轉往對豐臣一族有利的方向。但是藉由『時空炸彈』強行歪曲的曆史,經過長久的歲月,即將恢複原狀,回到本來的曆史洪流中。


    不管怎麽想,『蠅王』看起來都像是為此而行動。身為無數蒼蠅的集合體,雖不知她有何種程度的目的——也不知她是否懷著心思或野心,不過觀察後可以判斷出,她就是為了那個目的活動,排布策略,派遣手下,在暗中活躍。


    現在她也在助長倒幕的聲勢,企圖要顛覆幕府。盡管那樣的形式略微扭曲,卻是原本曆史的走向。初代的秀吉,謠傳擁有類似預知未來的異能力。待在他身邊的『蠍姬』,似乎曾經聽說那樣的事。


    身為築起漫長太平治世支配者的幕府,由於倒幕的聲浪而被打倒,民眾自我意識高漲,將目光移向異國——迎來近乎革命的曆史轉淚點。民眾建立以天皇家為中心的新政權,開放國家大門,與海外各國抗衡。國家不屬於少數的支配者,而是擁有愛國心的民眾。每個人都認定「這是自己的國家」,而那樣的浪潮將推動整個國家,進而推動世界。


    似乎就是要將扭曲的曆史,推回那樣巨大的洪流。


    根據觀察,『蠅王』看起來似乎正在如此行動。但這隻是『蠍姬』的推測,並非『蠅王』親口道出的事實。


    不過,看起來確實就是如此。


    『蠅王』在暗中操縱曆史,想要將曆史推回原本的巨大主流。明明屬於『黑船』勢力卻進行反叛,將『黑船』旗艦『黑曜石』做為第二個『時空炸彈』引爆,想要將曆史恢複原狀的『百』——『蠅王』之所以與她聯手共同合作,也是為了那個目的吧。雖然『百』失敗了,不過她的目的如果實現,『蠅王』的野心同時也能獲得滿足,因此利害一致的兩者才會互相配合行動。


    身為隸屬於『大奧』之人,『蠅王』不自然的行動……所有的碎片連成一條線,隻要將「讓曆史回歸正軌」這個目的意識拚湊起來,就會完全符合了。那或許正是『蠅王』的野心。


    蒼蠅群有如集體的無意識產物一般。從無數的屍骸中誕生,在扭曲的曆史中含恨而死的那些人所發出的怨恨之聲,或者是由大自然、由這個世界所產下的『蠅王』……她想讓曆史回歸本來的正軌。


    達成那個願望後,不曉得『蠅王』能夠得到什麽?或許她本人也沒有自覺,隻是依循本能,藉由集體智慧,就像被命運引導一般——『蠅王』就是這樣采取行動的吧。或者就如同她本人幾次操縱、名為『杜鵑』的下層傀儡所說,她打算富國強兵,將這個做著美夢、時間彷佛為之停擺的國家,培養成足以對抗海外各國的國家嗎?


    不管如何,對『妖魔』而言,實際上那都是該加以聲援之事。身為忍者所侍奉的主君、本來應該勝利的德川家,被『時空炸彈』這個犯規的方法打得一敗塗地,曆史因此而扭曲。動手糾正那樣的曆史,不就是最好的盡忠嗎?


    『蠍姬』絕不會認同吧,不過對『妖魔』來說,那是值得讓她賭命的野心與方向性。正因為配合『蠅王』,她才能更迅速確實地被蒼蠅侵蝕,成為『蠅王』的手腳與嘍囉,依照自己的期望而行動。


    『蠅王』理所當然般地持續與幕府作對,似乎是為了糾正扭曲的曆史,但是『蠍姬』當然不會容許那樣的存在。那些禍害試圖侵蝕摯愛的初代秀吉所建立的幕府,於是在這長達四百年的時間——『蠍姬』與其展開了無數次熾烈的鬥爭。


    然而,『蠍姬』戰敗了。


    禍因正是起於『妖魔』。『妖魔』以常人而言算是活得很久了,即使如此壽命仍是有限。在她死亡後,蒼蠅進入她的屍骸,侵蝕她的全身,做為蒼蠅的苗床,也就是被收為『蠅王』的嘍囉。


    盡管發覺了這一點,『蠍姬』仍對收拾『妖魔』一事感到猶豫。她果然是愛著『妖魔』的吧。在『蠅王』支配下的『妖魔』,簡直就像為了製造『蠍姬』的破綻而被迫留存於世一般。她被『蠅王』利用,討伐了『蠍姬』。


    擁住『蠍姬』,在她耳邊呢喃愛的話語後——『妖魔』朝著她刺了一刀。


    由於『蠍姬』本身就是劇毒,蒼蠅也難以寄生,花費了四百年之久,『蠍姬』仍沒有受到蒼蠅多大侵蝕。即使不惜失去自己花費四百年所建立的信賴,『妖魔』刺出的這一擊,也隻能讓少許的蒼蠅進入『蠍姬』的體內,不足以奪取她的性命。


    『蠍姬』還活著,還能動,仍然保有自己的意誌與心。


    不過為了崇高之愛而活著的這名少女——『蠍姬』仍確實地受到蒼蠅侵蝕。


    長時間受到蒼蠅一點一滴的侵蝕,『蠍姬』減少了能隨意活動的時間。她以『蟲兵』的身分,編列成為『蠅王』的部下。然而她不輕易屈服,而是增加了沉眠的時間。當她沉眠而無法行動時,就是『蠅王』的天下。『蠅王』隨心所欲地行動,確確實實地讓這個國家被暗雲籠罩。


    現在這個狀況對『蠅王』而言,大概也是緊要關頭——是能夠轉換曆史,使其回歸正軌的重要轉機吧。所以才會連那麽危險,無法完全照自己意思控製的『蠍姬』都動員起來,派她進行任務。


    盡管『蠍姬』是遵從自己的夢想與信念行動,卻也被當成『蠅王』的棋子。她被一點一點侵蝕身體的蒼蠅所驅使,也被『妖魔』的異能力所束縛。


    纏繞在『蠍姬』脖子、手腕及腳踝上的皮帶,正是自『妖魔』異能力而生的產物。就技術上來說,那是采用被稱為『水蛇』的藥師所構思的皮帶,不過本質卻是『妖魔』的異能力,憎恨與詛咒的影子,以物理的方式纏繞在她身上。


    每當『蠍姬』做出違背『蠅王』之意的行動時,影子就會緊緊勒住『蠍姬』,給予她痛苦,正可說是物理上的束縛。若是除去皮帶,或者無視皮帶,強行采取行動的話,『蠍姬』就會因劇痛而衰弱疲勞,更加受到蒼蠅的侵蝕。


    受製於『蠅王』的蒼蠅與『妖魔』的影子,『蠍姬』可說是受到雙重的束縛。雖然即使在曆代『大奧』中,她也絕對是可以稱為最強的戰士,也是有用的棋子,卻也是不束縛到這種程度就無法使用的可怕鬼牌。


    『蠍姬』對『妖魔』似乎仍有所心軟——截至目前為止,她無意反抗『妖魔』的束縛,隻是平淡地行動。沒有人瞭解她的心裏在想什麽。


    將撿來的小孩當成女兒疼愛,卻因此而受到咒縛——麵對令人如此不忍的『蠍姬』,『妖魔』卻沒有絲毫罪惡感。『妖魔』是忍者,生來就是背叛者,而且她也已經死了。她的心全部被蒼蠅吞食殆盡,一點也沒有留下。


    『妖魔』全身受到蒼蠅支配,完全是『蠅王』的嘍囉,看起來像是保有自我,但那隻是表麵上——或者說隻是重現肉體所記憶的生前言行而已。她並沒有意識,也沒有心,更沒有愛。


    全被奪走了。


    她被吞食殆盡,淪為蒼蠅的苗床了。


    對『蠅王』而言,那樣的『妖魔』大概是能有效運用的重要棋子吧。因此,盡管『妖魔』是『蟲兵』的副席,卻比首席的『蠍姬』更加受到重用。『蟲兵』的排名雖然單純隻是以年資順序而分,不過如果依照受到『蠅王』的寵愛程度重新排序,『妖魔』才是首席吧。


    就戰鬥力來說,『妖魔』比其他『蟲兵』要略遜一籌。她雖然是受過鍛煉的忍者,但忍者本來就不是在最前線與敵人正麵交火的職業。奇襲、夜襲、偷襲才是忍者所擅長的技術,既不需要直接的戰鬥力,也不需要那樣的訓練。


    不過『妖魔』的全身,是用『蠅王』在四百年曆史中搜集到的強大戰士們的屍骸,經過連接拚


    湊、加以強化而成。或許是體內蠢動的蒼蠅巧妙地連結了不同之人的屍體吧,即便是拚拚湊湊的殘破身軀,『妖魔』也能毫無滯礙地行動。


    就像是母親為心愛的女兒換上最好的衣服一般,『蠅王』將上等的屍體分給『妖魔』。而『妖魔』也被設定成會對得到強化一事感到喜悅,更加助長了她的行動。她搜集屍體,接在自己身上,或者獻給『蠅王』做為『蟲兵』。


    『妖魔』對『蠍姬』解釋,她是藉由連接新鮮的屍體——也就是未受蒼蠅感染的屍體,延遲『蠅王』的侵略。不過,那隻是為了讓『蠍姬』安心,也為了讓她協助搜集屍體的藉口——謊言罷了。


    的確,新鮮的屍體並沒有被蒼蠅所侵蝕,但是在接上『妖魔』前就會被蒼蠅寄生了。若是沒受到蒼蠅支配,就算連接不同人的肉體也無法順利融合。而且『蠅王』不可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優秀的棋子,變成不照自己意思行動的存在吧。


    受蒼蠅支配全身的『妖魔』,接上受蒼蠅支配的屍體,盡管變得強大,卻也絕對無法脫離『蠅王』的支配。生前的肉體大多替換成新的屍體,每一次替換,就會失去身體記憶的生前意識與心靈,逐漸淪為『蠅王』完美的嘍囉和棋子。


    『蠍姬』不知道這件事,或者該說,就算知道她也無能為力。對於過去在荒野撿到、視為女兒般扶養長大的『妖魔』逐漸變為『蠅王』異質的玩偶一事,『蠍姬』完全無法阻止。事到如今,『妖魔』對此也不再有愧疚之情了。


    『妖魔』做為『蠅王』有用的棋子,持續受到調整,她將自己異能力的產物,也就是物質化的影子皮帶纏繞在其他『蟲兵』身上加以束縛。為了讓『蟲兵』做為『蠅王』的棋子,能夠更加容易操控。


    一切都是為了『蠅王』。


    『妖魔』就是那樣的存在,不,是被『蠅王』改造成那樣的。她對『蠅王』而言是非常有用的棋子,因此不是派遣到『大奧』這個戰況熾烈的最前線,而是現階段來說最安全輕鬆,危險度較低的現場。


    也就是受『蠅王』操控的倒幕派蠢蠢欲動的深山裏。『妖魔』在那裏擔任既蠢又笨的公主殿下——『吸血姬』的對手。那是個簡單的工作,一切也都很順利,沒有任何問題,『妖魔』應該能一如往常地達成任務。


    看起來似乎不好對付的雙胞胎,終究是幾乎沒有異能力的一般人,不管她們受過多麽嚴格的訓練,都無法敵過以無數戰士的屍骸拚湊強化的『妖魔』。靠著偷襲打倒一人,另一人則是以擾亂方式使其疲憊,如今隻是站著就很勉強了吧。


    接獲命令要殺死的『吸血姬』,也無須『妖魔』親自出手——遭到『吸血姬』背叛、充滿憤怒的倒幕派,應該就會將她狠狠虐殺了。


    年幼公主的生命有如風中殘燭,而且『吸血姬』還愚蠢地縮短自己的生命,想要拯救瀕死的部下,讓情況變得更是有利。要解決命在旦夕的『吸血姬』等三人,感覺易如反掌。


    任務達成,這次也順利解決了。一切都依照『蠅王』的策略在進行。做為她的棋子,這次自己也派上了用場,成功依照指示行動。


    『妖魔』是這麽確信的,不過——


    ? ? ?


    「啊……?」


    那一瞬間——無法理解的『妖魔』驚訝地睜大雙眼。基本上全身遭蒼蠅侵蝕的『妖魔』沒有思考能力,她隻是會動的屍骸,無法應付突發狀況。不過她原本就是個隻會聽從他人指示行動,符合忍者個性的少女。


    忍者是服從命令的專業人員,不會做多餘的事。他們一心一意隻想完美達成主人的指示,正因為如此才會無法理解,不明白其中意義。


    所以,她才會動彈不得。


    「為什麽——」


    『妖魔』覺得視界突然變得開闊,就好像是晨曦照入了暗夜之中。不,是覆蓋自己臉上的黑色物質——詛咒的影子變薄了。她明白個中緣由。因為公主殿下說了帥氣的話,態度十分囂張,所以為了把公主殿下刺成肉串,『妖魔』將影子伸長為利刃射了出去。


    詛咒的影子帶有物理性的質量,隻要用於攻擊,覆蓋『妖魔』全身的部分相對就會變薄。做為刀刃的黑影伸得愈長,有如麵罩般遮蔽臉部的黑影,以及包覆全身的黑色皮膜就會減少。這很合理,她也能夠理解。


    除去黑色物質,所以視界就開闊了。呈現出可愛容貌的『妖魔』驚訝地眨著雙眼,她無法理解的是——


    黑色皮膜同時也是保護身體的防壁。眼下的現實是,她不惜讓黑影變得淡薄,放射出大量的刀刃,但是卻完全沒碰到『吸血姬』。『妖魔』的攻擊輕輕鬆鬆就被擋下來了。為什麽?『吸血姬』是個無力的小丫頭,明明就快要死了呀?


    「怎麽了嗎?」


    『吸血姬』得意地挺起胸膛,筆直地朝『妖魔』走了過來,就像在說沒有閑工夫繞道一樣。她用力邁開步伐,肆無忌憚地走近。


    就像有某個來曆不明的巨大物體逼近一般,這讓『妖魔』心生恐懼——急忙再次從全身發出黑刃。那是『妖魔』可以隨心所欲操控的武器,強度可比鋼鐵,隻要以炮彈的速度射出,區區小丫頭隻要觸碰到就會皮開肉綻。


    明明應該是那樣才對。


    逼近『吸血姬』的黑刃,被隨侍在她左右的雙胞胎斬斷,『血眼』用青龍刀,『血祭』則拾起落在地上的蛇矛,兩人配合得很完美。但是眼下的事態十分詭異。她們是受過嚴格鍛煉的戰士,隻要使出全力,確實是可以防住『妖魔』的攻擊,但她們應該已經性命垂危了才是啊。


    為什麽能動?為什麽能戰鬥?為什麽還活著……?


    『妖魔』就像在畏懼一般,接連不斷地發射黑影,但是全部都被雙胞胎擊落、改變軌跡,或是擊碎。


    銅牆鐵壁般的防守。


    真是難以置信。雙胞胎就像為絕不可觸及的神靈護駕的天使一般,她們站在生死邊緣,卻仍為了愛與信念而行動。該說是火災現場的爆發力,或是蠟燭最後的光輝呢——她們靠著舊時代的毅力,以及勇氣與愛,死守她們的主人。


    『妖魔』退縮了。


    自己有值得像這樣燃燒生命,拚命守護的主人嗎?有過那樣的使命嗎?沒趕上決戰之地的關原,苟延殘喘活了下來,甚至背叛可能像母親一樣愛著自己的人的信賴……?


    自己有戰鬥的理由嗎?


    「本公主不會叫你們別多事,也不會要你們好好休息。謝謝你們,『血祭』、『血眼』——本公主很愛你們喔。為了獎勵你們,就給你們看看本公主帥氣的模樣吧。」


    隻見她挺直矮小的身體,在擺出戒備架勢的雙胞胎臉頰上親吻。做出這種明顯不適合戰場的多餘動作之後,『吸血姬』再度邁出步伐。


    她自信滿滿。


    宛如故事的主角一般。


    『妖魔』就像是要撕破不喜歡的童話繪本、將之隨手拋棄一般,不顧一切地發出黑影,使其變幻成長槍或刀刃這般充滿惡意的凶器。但所有黑影全都被擋下來了,不是在接觸『吸血姬』前就消失無蹤,就是即使觸碰到也被溶化、粉碎,失去效力。這是怎麽一回事?發生什麽事了?


    「別吃驚啦,本公主反而才驚訝呢——你知道吧?我們天皇家能模仿無數的異能力,是無敵、最強、萬能的哦。你的攻擊全都不管用,因為本公主受到命運眷顧、是這個國家的正統君王呀。」


    這個國家的公主殿下說出了非常自大的話語,就像在呼吸一般自然。


    在她的周圍、彷佛惡意本身的詛咒之影彈開後消失了。被擋下來了,完全不管用。但『吸血姬』的腳步依然沒有停下,『妖魔』不禁後退幾步,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就像是麵對壓倒性的


    命運本身一樣,恐懼畏縮地顫抖。


    「剛才得到那個叫『蠍姬』的劇毒,用『金獅子』的分子操作和『螳螂』的空氣操作能力造出防壁,靠著『銀狼』的全身硬化增加耐久度,利用『螢』的炸彈化能力和『赫龍』的火焰將之擊墜——剩下還有什麽呢,本公主可是用了許多手段防禦你的攻擊啊。」


    『吸血姬』甜甜一笑,隻見她的雙眸流下了如寶石般的血淚。她明顯在逞強,不過這也難怪,明明都快死了,她還在短時間內連續切換會造成身體癌化的異能力,應該正受到地獄般的痛苦折磨才是。


    然而她卻在笑。


    原以為她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所以自暴自棄了,但是『吸血姬』直視著前方,彷佛在看著未來一樣。她突破極限,筆直地突進而來,明明應該站也站不住了,她卻依然邁步前行。


    那是有如神話般的光景。


    『妖魔』本能地感到恐懼,因此萌生退意。一遇到危險的狀況就逃走,那對忍者來說是很正常的判斷,被稱為忍術的,大多數都是遁走術——也就是為了逃走的手段。而且『蠅王』也是這麽命令的。


    『妖魔』因為本身的異能力,掌管著『蟲兵』的雙重咒縛的其中之一,若是『妖魔』在此處被打倒——特別是『蠍姬』,肯定就會開始自由行動了吧。所以她不能被擊垮,不能在這種地方停下腳步,造成任務失敗——


    既然如此,自己是為了什麽而戰?


    背叛了有如母親一般的人。


    用忍者規條這個理由,不惜對自己的內心說謊。


    刻意演戲隱藏自己的真心,在黑暗中丟臉地苟活至今。


    甚至無法在那個關原結束性命。


    自己是為了什麽,背負著同伴們的詛咒,一直到今天這個瞬間呢……?


    「別露出那種表情。」


    回過神來,『吸血姬』已經近在眼前。在能感受到彼此氣息的極近距離下,『妖魔』全身無法動彈。仔細一看,比『妖魔』的詛咒之影更加充滿惡意的黑絲,已經纏住她的全身。那是『絲妃』的絲線吧,也是『吸血姬』重現的異能力。


    身體行動被封住後,『妖魔』無能為力,隻能喘著氣。


    這是什麽狀況?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本公主賜給你最高榮譽,你是為本公主的華麗傳說增添高潮的強敵。本公主會在曆史書上記載你的名字,將你加入傳記中的一節,把你和將本公主關在監獄的『絲妃』、可恨的天皇家一族,還有降下隕石的『電姬』列於同席喔。吶,你應該感到光榮吧?」


    『吸血姬』臉上仍掛著如花朵盛開的笑容。


    她流著血淚,或許是突然感到疲憊吧,隻見她冷汗直流,頭發也逐漸失去顏色。這是因為她的生命力枯竭,全身的細胞瀕臨崩壞的緣故。年幼的『吸血姬』,反而自豪地輕撫著如老婦般失去顏色的頭發。


    「本公主至少會讓你美麗地死去。受到大家保護,沒有弄髒過手的本公主——就讓你成為本公主出生以來,第一次以自己的意誌殺害、最初也是最後的敵人吧。」


    彷佛擁抱一般。


    她將臉靠近『妖魔』的頸子,親吻下去。


    「往後的日子,就會隻有和平、笑容、幸福與愛了。雖然有點抱歉,無法讓你看到那樣的未來,不過請你相信——那樣的未來,將會與旭日一同到來。」


    不,她是咬了下去。


    『吸血姬』咬在因將黑影用於攻擊,防禦力變弱的『妖魔』的頸部。好似感到礙事般用牙齒咬去僅剩少許的黑色薄皮後,她咬住了『妖魔』的皮膚。那就好比野獸一般。此刻『吸血姬』的所做所謂就像個『大奧』的學生一般——她確實也是『大奧』的學生沒錯。


    她受到保護與寵愛,過去不曾弄髒自己的手——


    為了跨越生死邊緣,在有如心愛家人般的雙胞胎扶持之下,她探入了至今總是不願正視、遙遙遠離的血海。她並不是自暴自棄,既然隻有這條道路可行,她就要以自己的意誌,鼓起勇氣踏出這一步。


    為了生存。


    為了未來。


    為了向前進。


    被『妖魔』噴出的血液弄髒了臉,滿臉鮮血的公主殿下笑了。


    「真意外,還挺溫暖的呢。」


    『吸血姬』抱緊了她,皺起可愛的粗眉毛,羞赧地一笑。『妖魔』感到自己的意識逐漸變得稀薄,血液連同侵蝕身體的蒼蠅,一起被『吸血姬』攝取入體內。自己的一切被吸收,被攝取,成為巨大存在的一部分。


    那是意想不到的舒適感覺。


    「這是給你送行的花朵。」


    臨終前,『妖魔』聽到『吸血姬』這樣的輕聲細語。隻見有某個東西從妖魔全身貫穿皮膚長了出來,那是植物,是鮮紅的石蒜花。『吸血姬』想必重現了某人的能力吧——就像是獻給死者的花束一般,美麗萬分的異能力。


    『妖魔』被這樣美麗的花朵包覆著全身。


    『吸血姬』將『妖魔』視為強敵予以尊重,在她臨死之際還獻花致敬。


    這位公主殿下——到底是多麽愚蠢、少根筋,又是多麽溫柔啊。


    雖然也是受雙胞胎牽製的關係,不過站在遠處的倒幕派人士,以及比任何人都溫柔溫暖地包容著她的公主殿下,就猶如送葬隊伍一般。能在這麽多人的陪伴下臨終,讓『妖魔』感受到無上的喜悅。她明明原本是隱藏於曆史的影子後頭,於暗中活躍的忍者,而且在那之後也持續著背叛、說謊和偽裝,一直在宛如那個關原荒野般乾燥冰冷的地方,渾身浴血地戰鬥至今。


    在石蒜花和少女的體溫包覆下,『妖魔』不知為何感到想哭,淚水滑過了她那可愛的臉龐,她像個孩子般嚶嚶啜泣著。『妖魔』想起在遙遠的四百年以前,在那個曆史轉捩點的關原醒來時的事。


    她想起自己躺在『蠍姬』——那個像母親一樣的人的膝蓋上。


    想起那時的體溫——


    那個與她度過同樣的時光,既笨拙又可悲的女人,希望她至少在臨終之際也能感受到這樣的愛與溫暖。雖然自己隻能這樣祈禱,即使為她祈求,聲音也無法傳達給她,但希望至少她的靈魂能稍微從惡意與詛咒得到解放。


    『妖魔』解除了自己的異能力,束縛『蟲兵』們的黑色皮帶,應該很快就會溶化消失吧。


    『蠍姬』她——就能稍微獲得自由。


    自己應該更早這樣做的。


    真是繞了相當遠的一段路。


    或許自己原本是能夠幸福的。


    但是將那幸福化為泡影的人,也是自己。


    後悔也已經太遲了,現在能做的事也所剩無幾。


    即使如此,『妖魔』仍是在將死之際,用殘留的靈魂、心靈和愛情,消除了詛咒。


    母親大人。


    對不起,母親大人——


    隻有嘴在動,聲音卻發不出來——被稱為『妖魔』的少女以最後殘留的內心編織出歉意,在開始遍照世界的晨曦、石蒜花與體溫之中,結束了她漫長的黑暗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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