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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林陽介在妻子美和子去世整整一天後,接到她的死訊。又過了三天,他才回國,回到了家中,所以,暮林並沒有看到美和子的屍體。當他回到家時,她已經火化了。


    也許是因為當時一片混亂,所以,他的記憶很模糊。美和子的事發生得太突然,暮林花了相當長一段時間,才接受這個事實。


    他一直以為自己離死亡比較近。當時,暮林在戰亂地區工作,在某種程度上,做好了隨時可能死亡的心理準備,但死去的卻是美和子,她在和平的日本被奪走了生命。


    暮林一回國,就見到了弘基。因為弘基就在他家裏。從美和子死去到暮林回國這段期間,弘基負責和警方打交道,聯絡美和子的親戚——她的父母已經去世——和朋友。弘基告訴他,美和子生前把他當弟弟般疼愛,他也把美和子視為做麵包的老師,但是,弘基在說明時,加入了自己的注釋。


    「我愛美和子,也覺得她是我的真命天女。如果她活著,再等十年,我一定會把她從你手上搶過來。」


    所以,暮林對他的第一印象差到極點。弘基應該也一樣。因為他所愛的女人的丈夫,在妻子死後四天才回家。第一次見麵時,弘基對著暮林咆哮:「你到底在幹什麽!到今天才出現!你把美和子丟著不管,連她死了,你都這麽不在乎!這種老公太讓人傻眼了!」


    之後,弘基仍然經常來找暮林。正確地說,是來到已經死去的美和子的家。暮林在國外工作多年,對美和子在日本的生活一無所知,即使有朋友上門索取美和子的紀念品,即使業者上門詢問,原本打算開張的麵包店要怎麽處理,暮林都不知所措,幾乎都是由弘基張羅處理。


    弘基幾乎無視暮林的存在,即使不小心四目相接,他都會狠狠地瞪暮林一眼,全身散發出怒氣。你身為丈夫,為什麽比我更不瞭解美和子?從他的憤怒中,可以感受到這種想法。暮林也很無奈,因為他的確很不瞭解美和子。他擅自決定了自己的工作,擅自飛往海外。美和子應該為丈夫在危險地區工作深感不安,她卻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或許是因為愛,她才沒有說出口,但暮林覺得自己甚至沒有聽她傾訴內心的不安,為此深感後悔。弘基的憤怒很有道理,因為暮林沒有為美和子帶來幸福。


    直到決定開暮林烘焙坊之後,暮林和弘基的關係才開始發生很大的改變。美和子在去世之前,都在著手準備開這家烘焙坊。住家的一樓已經改裝完畢,機械和器具也都張羅好了,也找到了她記錄烘焙坊經營理念的筆記本。深夜烘焙坊。她在筆記本上寫了這麽一行字。營業時間為晚上十一點到晚上二十九點。不是該寫淩晨五點嗎?暮林忍不住這麽想,但還是繼續看了下去。筆記本上寫的都是很普通的內容,有想賣的麵包種類,內用區供應的飲料種類,以及她打算在空閑時,開一個以小孩子為對象的烘焙教室。筆記本的最後寫了一行好像蚯蚓般的字。


    希望這家店能夠成為幫人擋風遮雨的傘。


    她可能在睡迷糊的時候寫下這句話。她寫字不漂亮,當她有睡意時寫的字幾乎都很像蚯蚓。


    想要成為幫別人擋風遮雨的傘。暮林對這句話並不陌生,因為他們曾經在學生時代討論過。那是暮林與美和子的共同朋友田中的話,田中說:


    「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做的事很沒有意義。」


    田中把學生時代的大部分時間都投入地雷清除運動,經常前往難民營和戰亂地區,積極投入公益活動。他有著強烈的信念和滿腔的熱情,從他口中聽到「無意義」這幾個字有點意外,暮林至今仍然記得,當初聽到時,內心有點驚訝。田中自嘲地笑了笑說:


    「打一個比方,就好像看到有人溺水時,遞給他一把傘,說馬上要下雨了,小心不要淋濕。我經常覺得自己做的事就是這麽沒有意義,他們已經全身濕透了,雨傘根本無濟於事。但像我這種笨人無法跳進河裏,隻能毫無意義地遞一把傘。」


    暮林很快就察覺到,他在談論他在海外的活動。雖然暮林無法和田中相提並論,但他也比普通大學生更常出國,所以,田中這番話也說中了他的感受。他當時認為,希望幫助他人這種想法本身就沒什麽意義。


    美和子笑著回應了田中的話。


    「——但是,你還是想要為別人遞雨傘,我喜歡這樣的你。」


    她隨即補充說,當然,我喜歡陽介多一百倍。然後,又斬釘截鐵地說:


    「我覺得,即使撐錯了傘也沒問題,勝過麵對沒有任何人伸出援手的絕望。即使是不符合對方要求的傘,也許有人可以順利抓住傘,從河裏爬上來。」


    田中對美和子苦笑起來,「什麽叫撐錯傘啊。」


    美和子也笑著說:「因為我抓住了那把傘。」然後,拉著暮林的手,「我巧妙地抓到了那把錯誤的傘。」


    「你是說,暮林是傘嗎?」田中偏著頭問。


    「沒錯,陽介是我的傘,所以,田中,你並沒有錯,有傘總比沒傘好。如果可以,我希望有很多各式各樣的傘。」


    最後,暮林決定讓美和子的烘焙坊開張,讓烘焙坊成為別人的傘。他不希望美和子死了之後,她的這種想法也結束了。但是,暮林對麵包一無所知,他甚至沒有揉過麵包的麵團。於是,他找弘基商量。因為暮林覺得,他曾經師承美和子,應該有能力開一家美和子心目中理想的烘焙坊。


    但是,暮林並沒有勝算。當時,弘基在一家知名的麵包店工作,受到高度評價,待遇應該也很優渥。暮林不認為弘基願意辭職,然後來這家深夜營業的烘焙坊,對他抱有期待太不切實際。沒想到弘基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他回答說:「我願意,當然願意啊,美和子的烘焙坊怎麽可以沒有我?」


    那時候,暮林第一次看到弘基的笑容。這個人笑的時候,整體感覺很溫和。暮林心想。弘基答應暮林的挖角時,提出了一個要求。他希望有一個低溫室。


    「美和子有點粗枝大葉,她說,派雖然需要在低溫環境製作,但隻要找一個溫度低的地方就好。我想要一個低溫室,想要製作好吃的可頌,絕對少不了低溫室,況且,可頌是我做麵包的起點……」


    這間低溫室花掉了暮林不少存款,但他認為這是必要的初期投資,因為弘基的可頌的確是絕品。


    一起工作後,暮林漸漸瞭解弘基,也終於知道弘基就是阿弘。因為很久以前,美和子經常在他麵前提起名叫阿弘的少年。


    「我接了一個家教,對方是國二的男生,要我從九九乘法表開始教他。」


    美和子剛認識阿弘時,曾經這麽告訴暮林。


    「……他的日子好像過得不輕鬆,雖然有上學,但根本無心讀書。」


    有一次,美和子這麽告訴他。原來日本也有戰場,因為肉眼無法看到,所以作戰也很困難。阿弘身處那樣的環境,他成長的環境讓他背負了很多不利因素——。


    暮林曾經多次看到抱著槍的少年。隻要去國外,經常可以看到這種孩子。日本很和平。應該說,很容易以為日本很和平。因為,日本看不到帶槍的少年,沒有轟炸,也沒有空襲。至少肉眼看得到的地方不存在,但是,誰因此受惠,誰又因此受苦?


    阿弘成為一個優秀的麵包師,他的雙手創造了宛如藝術品的麵包,用食物為別人帶來笑容。麵包是公平的食物,為每個人帶來美味感受。弘基的麵包表現出美和子這句口頭禪的精神。


    弘基說,美和子拯救了他。


    暮林覺得,美和子成功地變成了一把傘。


    如今,弘基主動想要拯救他人。她們是弘基年少的朋友,也許就是美和子口中曾經身在戰場的少女。


    阿弘到底有什麽打算?暮林


    完全支持他的行動和他的決定。


    美和子拯救的少年能不能成為別人的傘呢?


    ※


    斑目主動提出要調查跟蹤佳乃的上班族萩尾修司。


    「我會在交錢給佳乃之前徹底調查清楚!」


    他主動設定了期限,全力投入調查。希實認為他想要在綾乃麵前扮英雄,果然不出所料,當他調查出眉目後,馬上得意洋洋地走進店裏,對綾乃說:


    「我查到跟蹤你妹妹的人了,他無法再逍遙了。」


    那時候快打烊了,斑目啃著最後一個菠蘿麵包,露出一臉賊笑,開始介紹跟蹤狂的調查報告。


    「萩尾修司,二十八歲,單身。某知名私立大學畢業後,進入大型廣告公司。他的父親是通過高考的官員,他是靠關係進入廣告公司的。」


    斑目說著,把記錄了調查內容的資料交給弘基。


    「靠關係進公司的人有兩種,一種是有實力的公子哥兒,另一種是草包公子哥兒,他顯然是後者,他自己也很清楚,在聯誼時,經常用這一點自嘲。佳乃可能巧妙地利用了他的孤獨,在認識三個月後,他就向佳乃求婚了。佳乃的手腕實在太高明了。」


    斑目得意地說,完全忘了自己認識綾乃不到兩個月,就買了蒂芬妮的戒指。


    「當佳乃以繳醫大的學費,獎學金中止等理由向他借錢時,他完全相信,給了佳乃不少錢,但交往半年後,佳乃提出分手——。之後,他就變成了跟蹤狂。」


    聽完斑目的報告,弘基泰然地點點頭。


    「好,既然已經查明他的身分,我們隨時可以采取行動,目前暫時不要驚動他,先解決佳乃的事。」


    斑目站起來說:「那我先走了。」綾乃納悶地問:「咦?你今天不是要一起去見佳乃嗎?」斑目再度露出賊笑,搖了搖頭說:


    「很可惜,這種日子,我更要好好監視萩尾。免得他一激動起來,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


    希實冷眼看著他,覺得斑目果然在討好綾乃。


    「哇,斑目先生太可靠了!」


    「沒有沒有,這是男人應該做的。」


    「啊喲,好帥喔!」


    「是、是嗎?」


    然後,斑目撐大鼻孔,拍了拍弘基的胸口說:


    「弘基,那就請你協助佳乃囉。」


    弘基從鼻子裏發出笑聲回答:


    「那還用說嗎?我三分鍾就可以救她。」


    希實聽了,忍不住問他:「你想到方法了嗎?」


    弘基對一臉好奇的希實露出無敵的笑容:


    「當然啊,你就給我張大眼睛看好了。」


    送走斑目,他們收拾完店內,立刻跳上廂型車。弘基和佳乃約定八點見麵,送完麵包後再趕去剛剛好。這是弘基經過計算後,特地指定的時間。


    見麵地點位在工業區附近河畔的公園,對岸有很多高樓公寓,宛如一片山脈。


    暮林把車子停在公園旁的停車場後,一行人開始討論人員配置。弘基和綾乃坐上談判桌,不,是坐在談判椅上,暮林和希實的任務是躲在廂型車內,因應隨時可能發生的任何狀況。


    「佳乃應該會單獨行動,但萬一有意外,就要請你們來支援了。如果佳乃逃跑,一定要逮住她。」


    聽到弘基的命令,暮林笑嘻嘻地點著頭。「好的,好的,這次不能讓她再逃走了。」雖然感覺不太可靠,但至少他態度很積極。應該是這麽一回事吧。


    希實看了一下手機。時間是七點四十五分,距離和佳乃約定的時間還有十五分鍾。這時,綾乃探頭看著希實的手機說:


    「我和弘基是不是該去待命了?」


    就在這時,廂型車用力搖晃了一下。希實嚇得抬起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立刻看到奇妙的景象。斑目整個人貼在擋風玻璃上。


    「——斑、斑目先生?」


    希實驚訝地大叫起來,斑目說不出話,嘴巴一張一闔。希實發現他在說:「開門!」慌忙打開了後車座旁的車門。斑目上氣不接下氣地鑽進了後車座。


    斑目躺在座椅上,用力喘著氣,希實戰戰兢兢地問:


    「斑目先生,你怎麽了?你不是在監視跟蹤狂嗎?」


    聽到希實的驚叫,斑目費力地擠出聲音說:


    「那個跟蹤狂……就躲在……這附近……!」


    斑目意想不到的發言,讓所有人都驚叫起來。斑目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噓」了一聲,製止大家大聲說話。


    「剛開始……我以為……他隻是早上……帶著狗去散步。那家夥……離家越來越遠……,當我回過神時,發現他來到這個公園附近……。簡直難以相信,他走了將近……十公裏,他……」


    斑目應該也跟著走了十公裏。雖然他沒有跑步,但頭上冒著熱氣。


    「跟蹤狂在哪裏呢?」


    希實問,斑目垂頭喪氣地把頭靠在座椅上磨蹭,語帶懊惱地小聲回答:


    「我跟丟了……,我猜想……應該就在這附近。」


    綾乃的聲音微微發抖地問:


    「他該不會知道佳乃要來這裏吧?」


    弘基很乾脆地回答:


    「我猜八成是這樣。」


    所有人都緊張起來。那個男人對已經分手的前女友緊追不放,到底有什麽目的?弘慕麵不改色地拿起放在腳下的熱水瓶說:


    「這樣也好,可以同時解決佳乃和跟蹤狂的事。」


    弘基的態度胸有成竹,希實忍不住說:「好吧,但你為什麽拿著熱水瓶?」


    弘基拿起放在座椅旁裝滿麵包的紙袋,理所當然地回答:


    「吃麵包當然要配咖啡啊。」


    但希實也不甘示弱,「吃麵包?你要和誰吃麵包?」


    弘基不加思索地回答:


    「從眼前的狀況來看,當然是和佳乃啊。」


    然後,他打開車門說:


    「綾乃,你也趕快下車。」


    騙子都會遲到。


    雖然多賀田曾經這麽說,但由井佳乃在約定的時間準時現身了。


    佳乃今天也穿著白色大衣配藍色圍巾,臉上帶著和上次相同的笑容,直直走向弘基和綾乃等候的長椅。不知道是因為她容貌出眾,還是像斑目說的,她內心住著魔鬼,她每走一步,周圍的空氣就變得清澈。雖然她隻是走路,卻散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魅力。


    她的表情很平靜,如同今天的天空般清澈。還是說,她隻是外表平靜,內心卻波濤洶湧呢?


    希實和斑目坐在廂型車內觀察著佳乃,斑目在希實身旁歎著氣說:


    「……她今天更美了。」


    希實也有同感。和弘基一起坐在長椅上的綾乃與她感覺完全不同,雖然兩姊妹的外貌相同,但兩個人之間有明顯的差異,因為佳乃非比尋常。


    希實和斑目看著佳乃出了神,身後的擴音器突然傳來了弘基的聲音。你來啦。斑目聽到聲音後,心滿意足地點著頭。


    「嗯,訊號很清楚。」


    弘基的羽絨衣裏藏了一個竊聽器,所以,他說話的聲音和周圍的聲音都可以透過廂型車內的擴音器傳出來。竊聽器當然是斑目的,他說是為了跟蹤特地準備的。雖然斑目很得意地說明,但綾乃聽了,仍然有點害怕。這也難怪。看來斑目的蒂芬妮白買了。


    話說回來,多虧了斑目的變態,希實他們才能聽到弘基他們的對話。變態原來也有用武之地。


    暮林請斑目操作竊聽器,自己去公園找可能會出沒的萩尾。


    「萬一有什麽狀況時,有人在車外比較安心。順利的話,在他去騷擾佳乃之前,就可以逮到他。」


    暮林先生沒問題嗎?希實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希實把額頭靠在車窗玻璃上,靜靜地觀察車外的情況。


    佳乃走到弘基和綾乃麵前,正對他們說什麽。背後的擴音器同時傳來了聽起來像佳乃的聲音。弘基,好久不見了。雖然和綾乃的聲音一樣,但聲音中幾乎沒有甜美的感覺。原本還在想你最近在忙什麽,你看起來很不錯。擴音器中又傳來弘基的聲音。對啊,我很好。聽到佳乃這麽說,弘基拿起放在一旁的烘焙坊紙袋,遞到佳乃麵前。這種事不重要,佳乃,要不要吃麵包?弘基突然這麽說,佳乃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什麽?麵包?她的聲音也帶著困惑。弘基不為所動,繼續對她說話。是啊,我烤的麵包。很好吃喔。剛出爐的,還是熱的。


    斑目出神地聽著擴音器傳來的聲音,抱著雙臂點著頭。弘基說話還真不客氣。斑目發表了感想,佳乃也斷然拒絕了弘基的邀約。謝謝,我不用。弘基並沒有退縮。別管那麽多,吃吧。肚子餓的話,沒辦法冷靜談話。但佳乃仍然麵帶笑容。不必在意,我很冷靜。喔,是喔,那我和綾乃要吃囉。我們剛下班,還來不及吃早餐。弘基說著,把咖啡倒在熱水瓶的杯子裏。即使在遠處,也可以看到咖啡冒著熱氣。


    「不知道弘基有什麽打算?」


    斑目靠在擴音器旁說。仍然倚著車窗的希實回答:


    「……應該會先吃麵包吧。」


    果然不出所料,弘基和綾乃坐在長椅上開始吃麵包。「啊喲,這個真好吃!」「不是叫這個,這叫焦糖香蕉塔。」「啊,你的那個看起來也很好吃,給我一口。」「不是叫那個,這叫雪凍卷。」竊聽器的性能很好,甚至可以聽到咬酥皮的沙沙聲。


    佳乃不發一語地站在他們麵前。她似乎在等他們吃完。


    「佳乃好像很鎮定。」


    希實忍不住說出了感想,斑目輕輕點了點頭。


    「對啊,但正因為這樣才可怕。」


    當弘基和綾乃各吃完一個麵包時,他才終於開口。


    「好,肚子不餓了,就言歸正傳吧。」


    聽到擴音器中傳來這個聲音,希實和斑目都探出身體。弘基發下豪語,說要拯救佳乃,不知道他到底會說什麽?希實靠在車窗上,豎起耳朵聽著擴音器的聲音。


    「我試著推理了一下,佳乃,你打算買回這個嗎?」


    弘基用下巴指著河對岸的山脈。希實從他的動作中察覺,雙胞胎姊妹以前就住在對麵那片高樓中。親眼看到時,發現真的很高。今天天氣很好,所以無法觀察,如果多雲的日子,雲搞不好會飄到屋頂上。她忍不住覺得綾乃稱之為巴別塔很貼切。原來隻要把錢堆起來,真的可以買到高聳入雲的房子。


    佳乃聽了弘基的問題之後,也眺望著河對岸的景色很久。然後,歎了一口氣後,露出笑容說:


    「對啊,我想回去那裏。」


    佳乃淡淡地說完,向弘基伸出手。


    「所以,你趕快把錢給我。我沒有時間……」


    弘基聽了,微微聳了聳肩,拿起綾乃放在腿上的行李袋,抬頭看著佳乃說:


    「六千萬,全都在這裏了,你最後想騙的斑目的錢也在裏麵。」


    佳乃毫不猶豫地想要伸手去拿弘基舉起的行李袋,但弘基似乎無意就這麽交給她。當佳乃伸出手時,弘基立刻把手縮回去,用鼻子輕輕笑著。


    「你真是有夠狠的,居然想要騙像斑目這種老實善良男人的錢,太不要臉了。」


    佳乃聽了,微微皺起眉頭。希實忍不住輕輕叫了一聲:「哇噢。」弘基這家夥在想什麽啊,現在怎麽可以惹惱對方。但是,弘基繼續口出惡言。


    「我才不管有錢人家的千金小姐因為家破人亡而墮落這種事,人一旦墮落到這種地步就完蛋了。從男人身上騙錢,然後買回以前住的房子嗎?你到底在想什麽啊?」


    希實聽了,忍不住從座椅上站了起來。這家夥在說什麽啊?這根本不是談判啊!但斑目安撫著希實:「別急,別急。」他觀察著弘基他們,試著推理眼前的情況。「我猜想那是弘基的策略。」「策略?」「對啊,隻要看著他們就知道了。」聽到斑目這麽說,希實很不甘願地閉上了嘴。也許必須再觀察一下,而且,聽到弘基接下來說的話,她才終於恍然大悟。


    「——這種行為太卑鄙了。」


    弘基輕蔑的語氣讓希實終於發現,這的確是佳乃的前男友會對她說的話。


    「老實說,簡直卑鄙到了極點。」


    默默聽著弘基指責的佳乃笑了笑,靜靜地開了口。


    「也許吧,弘基,也許你說得對。」


    擴音器中傳來的聲音很冷靜,坐在廂型車內觀察,也不覺得她有絲毫的慌亂,隻是淡淡地對眼前的弘基說話。


    「我旱就完了,我很卑鄙,卑鄙到了極點。」


    弘基也笑著回答:


    「你這是什麽態度?豁出去了嗎?你這個人到底扭曲到什麽程度了?」


    「是啊,我和以前大不相同了,我……」


    佳乃再度抬頭看著對岸的房子。


    「以前住在那棟高樓時,我做夢都不曾想到自己會變成現在這樣,大家都對我很好,所以,我也覺得必須善待每一個人。」


    佳乃說著,轉頭看著弘基。


    「沒錯,我住在那裏的時候可以善待別人,完全沒有想過像現在這樣欺騙別人、陷害別人,根本不需要去想這些事。因為我命太好了,豐衣足食,無憂無慮。我掉到這裏之後,才變成一個卑鄙的人。」


    佳乃露出苦笑,低頭看著腳下。掉到這裏。她的意思是說,她掉到地麵了嗎?


    「所以,我想回去,我想回到以前的地方。」佳乃露出帶著急迫的笑容說,「這裏太糟糕了,大家都很痛苦,都很軟弱,所以,大家互舔傷口,互扯後腿。這些可憐人相信,這就是生存。隻有不幸的人才無法善待他人,但這裏的人都無法善待他人,這裏的整個世界都很不幸。」


    佳乃從擴音器中傳來的聲音很悲傷。


    「在這種環境中,任何人都會墮落,姊姊,你也這麽認為吧?」


    佳乃突然問姊姊綾乃。


    「爸爸和媽媽也一樣,他們曾經是規規矩矩、待人親切的好人,對每個人都很公平,對每個人都很親切……。但被迫搬離那個家,落魄到這裏的世界後就變了,他們都變成了卑鄙無恥的人。他們變了,太可憐了。」


    綾乃默默聽著佳乃的話,希實隔著車窗,覺得綾乃的臉上沒有表情。她用冷漠的眼神茫然地抬頭看著妹妹。佳乃笑著繼續說道:


    「我們不該失去那個地方,如果可以繼續留在那裏,爸爸、媽媽和我們就都不會改變了。」


    佳乃眼眶泛紅地說著,弘基嚴詞打斷了她。


    「你在說什麽?你以為回到以前的地方,你也會變回從前的樣子嗎?」


    佳乃大聲反駁:


    「改變的不是我,而是周圍,但我也會因為周圍的改變而改變。」


    她看著對麵的住宅區,用沒有起伏的聲音說:


    「我已經厭倦了,我討厭沒有能力的軟弱窮人,我隻要回到原來的地方,這樣就不會再卑鄙了。」


    弘基斬釘截鐵地說:


    「什麽?你以前就很卑鄙啊。」


    佳乃聽了,整個人都愣住了,但弘基無情地繼續說道:


    「你以前很溫柔嗎?開什麽玩笑,你隻是用一副大小姐的樣子假裝溫柔,然後自得其樂而已。你整天期待被人誇獎,被人感謝,這不就是卑鄙嗎?」


    佳乃的表情越來越難看,弘基露出冷笑。綾乃默默地看著他們。


    下一秒,佳乃語帶懊惱地


    尖聲說道:


    「弘基,你居然說這種話。以前就是這樣,無論我說什麽,你都用挖苦來還擊……」


    然後,又語帶同情地說:


    「你真可憐,無法接受別人的溫柔。」


    佳乃擦了擦眼角繼續往下說。


    「我知道,你家的生活很辛苦。你爸爸沒有工作,不是嗎?大白天就喝酒,在車站前晃來晃去,你媽媽整天一臉疲憊,有時候臉上還有瘀青,是被你爸爸打的吧?」


    弘基沒有回答,但佳乃痛苦地說:


    「那時候,我很想幫你,我想要幫你。所以才向你表白,我……」


    綾乃打斷了她。


    「你在說謊。」


    和佳乃長得一模一樣的綾乃對妹妹說:


    「你隻是喜歡弘基,不是嗎?弘基以前就很帥,你隻是被他吸引,你隻是想把其他女生崇拜的弘基占為己有,說什麽他很可憐,你想要幫助他,根本隻是藉口。」


    佳乃沒想到姊姊會這麽說,沉默著不說話。綾乃淡淡地繼續說道:


    「因為我和你一樣,所以知道得很清楚。當然,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用冠冕堂皇的理由來解釋你喜歡弘基的心情,但是,我們喜歡弘基隻是這麽一回事,我們隻是膚淺的外貌協會成員。」


    由於綾乃說得太直截了當,弘基忍不住眯起眼睛咕噥:「我覺得你們兩姊妹都在貶低我。」綾乃很不客氣地說:「有什麽辦法?中學生的喜歡,就隻是這種程度而已。」「搞什麽嘛,我的優點就隻有外表而已嗎?」「不然你以為還有什麽?」佳乃注視著弘基和綾乃的對話,然後,用冷漠的態度低聲說道:


    「姊姊,也許你是這樣,因為你不惜用肉體試圖把弘基搶走。」


    佳乃的發言讓廂型車內陷入一陣沉默。「不惜用肉體」這幾個字太刺耳了,斑目忍不住把手指伸進耳朵,確認耳朵裏沒有其他東西,然後又捏了捏臉頰,確認不是在做夢。但是,這是現實。擴音器內的聲音淡淡地說下去。


    「但是,我和你不一樣,我想要幫助弘基。我想幫他,才和他交往。因為我覺得別人有困難,就應該幫助他。媽媽以前不是經常告訴我們,要善待每一個人,說每個人都是平等的嗎?所以,我想要幫助弘基——」


    佳乃堅稱道,但綾乃反駁說:


    「既然這樣,你為什麽在分手的時候故意傷害他?」


    佳乃無言以對。


    「佳乃,你是不是絞盡腦汁思考說什麽話可以傷害弘基,所以才會說他無法愛別人吧?簡直就像在說他是一個瑕疵品。」


    「那是你和弘基對不起我……」


    「沒錯,的確是這樣,但你也想要傷害別人。反正就是這麽一回事,無論身處怎樣的環境,人的想法並不會有太大的差別。」


    綾乃一針見血,佳乃再度啞口無言。


    「根本不必回到那麽高的地方。」


    綾乃激動地說,但佳乃沒有回答。


    「無論在哪裏,你就是你……」


    佳乃立刻把視線從綾乃身上移開。把目光移開後,小聲地說:


    「……我不懂是什麽意思。」


    「什麽?」


    「……我聽不懂你說的話。」


    佳乃把手伸向弘基手上的行李袋,用力搶了過來。


    「我要用這些錢找回人生,做回以前的我。我不想再當卑鄙無恥的人,要做回以前那個善待每個人的我。」


    綾乃也語氣堅定地說:


    「這樣不可能改變自己!也不可能找回原來的人生。」


    「那你就繼續在這裏苟且偷安吧。」


    佳乃生氣地說,轉身想要離開。綾乃用力抓住佳乃的手臂,用力把她手上的行李袋搶了回來。


    「你幹什麽!」


    「別再做這種事了!」


    但是,佳乃哀求地大叫:


    「我不要!不想再聽任何人說我卑鄙!我想做回規規矩矩的人!我不想再羨慕別人,也不想再嫉妒別人!我不想每天再過這種日子!我想要變回以前那個可以善待他人的我!」


    弘基抓了抓頭,用力地歎了一口氣。


    「……我說佳乃啊,」


    他再度拿起放在一旁的紙袋,憲憲率率地在裏麵翻找起來。


    「我覺得你和以前並沒有太大的不同。」


    聽到弘基的聲音,佳乃和綾乃都回頭看著他。


    「但是,不管有沒有改變,都和環境沒有關係。」


    他從紙袋裏拿出了巧克力可頌。


    「關鍵在於和誰在一起。」


    說著,弘基把巧克力可頌丟給佳乃。巧克力可頌在空中畫出拋物線,往佳乃的方向掉落。佳乃看到飛向自己的麵包,立刻鬆開了綾乃的手,接住了巧克力可頌。弘基看了,笑了笑說:


    「接得好。」


    佳乃不發一語地看著弘基。


    「還有點熱吧?很讚喔,你吃吃看。」


    佳乃低頭看著麵包。然後,輪流看著弘基和麵包,似乎在思考自己該怎麽辦。


    就在這時,傳來了狗叫聲。汪!汪!一個牽著杜賓犬的男人走過長椅前。坐在廂型車內的斑目立刻「啊!」地叫了起來。「怎、怎麽了?」希實驚訝地問。斑目指著杜賓犬大叫說:


    「荻尾!他就是荻尾修司,絕對沒錯!就是跟蹤佳乃的跟蹤狂!」


    希實再度貼在車窗玻璃上,張大眼睛,看著長椅的方向。那裏的確站了一個有點眼熟的男人。就是那個可疑的雙排扣上班族。沒錯,就是他對佳乃死纏爛打。


    他穿著黑色運動衣,牽了一條黑色的大杜賓犬,正打算走過弘基他們麵前。這時,擴音器中傳來男人的聲音。「咦?這不是佳乃嗎?太巧了,你在這裏幹什麽?」他說話的語氣很開朗,但是,站在長椅旁的佳乃卻縮起身體,微微向後退,她漂亮的臉龐因為害怕而扭曲著。


    「我剛好來這裏散步,沒想到會遇見你。好久不見,你最近好嗎?」


    萩尾麵帶笑容地問。杜賓犬坐在他腳下,正在等待主人的指示。這條狗似乎對主人很忠心,反過來說,隻要主人一聲令下,它隨時會攻擊他人。


    「咦?這位該不會是佳乃的姊姊吧?和佳乃長得一模一樣……」


    荻野看著綾乃說。綾乃也和佳乃一樣,緊張地縮著身體。


    「太厲害了,真的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你們是雙胞胎嗎?佳乃,你有一個雙胞胎姊姊,怎麽不早一點告訴我,嚇了我一大跳。」


    荻尾笑著輪流看著佳乃和綾乃,開心地繼續說道:「是喔,原來是雙胞胎。雙胞胎真好,嗯,真好。」杜賓犬一直坐在他的腳下,但是,當佳乃她們稍微動一下,那條狗的喉嚨就輕輕發出低吼聲,漆黑的臉下露出的白牙很銳利。


    「佳乃,在這裏遇見你太好了。我有話要對你說,你可不可以跟我過來一下?」


    這時,弘基開了口。


    「不,我們正在說話,你可以別打擾我們嗎?」


    萩尾假裝這才發現弘基的存在,鞠了一躬說:「喔,原來這裏還有其他人,我沒察覺,真對不起。」他腳下的杜賓犬叫得更大聲了,似乎從主人的舉動中察覺了動靜。


    萩尾立刻收起了謙和的態度,突然大聲說:


    「但是,你說你們在說話,我剛才在一旁看著,隻覺得你一直在指責佳乃!不好意思,我全都聽到了!」


    萩尾前後的態度判若兩人,希實說不出話。斑目把手伸向車門的把手,打算打開車門。希實立刻驚訝地製止了他。「斑目先生,你、你想幹麽?」斑目一臉緊張地說:「那個男人很危險!他很不對勁,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我要去救


    綾乃!」


    「等一下!你現在過去,隻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而已……!而且,弘基也在啊!」「但是……!」


    希實和斑目爭執著,擴音器再度傳來聲音。


    「佳乃是我的女人,怎麽可以一大清早在這裏和別的男人見麵?你又是怎麽回事?一大清早帶這對漂亮的雙胞胎姊妹來這裏開心什麽?」那個男人的聲音有點亢奮,有點糾纏不清。萩尾繼續指責弘基,「你到底想怎樣?你有什麽事趕快說,我要帶佳乃回家了。」


    說完,他轉頭對著佳乃,用討好的聲音說:「佳乃,跟我一起回家吧?你們剛才的談話我聽到了,你想要房子嗎?我買給你。我會買給你,跟我一起回家吧?佳乃。」


    說完,荻尾伸手去抓佳乃的手臂。佳乃愣在原地,身體猛然一縮。荻尾不顧佳乃的反應,用力抓住她的手臂,對她耳語:「佳乃,我們走吧?」


    佳乃的身體都僵住了。


    「等一下!」綾乃站了起來,杜賓犬也站起來吠叫著。「汪!汪!汪!」荻尾也加強了語氣,好像在呼應狗的叫聲。「來吧,佳乃,快走吧!要等多久啊!」


    說著,又用力拉著佳乃的手臂。


    這時,一個聲音幾乎震破了廂型車內的擴音器。


    「他媽的,你煩不煩啊!」弘基怒吼道。廂型車內的希實和斑目都捂住耳朵。


    弘基站起來走到荻尾麵前。他麵無表情,但弘基麵無表情時更可怕。荻尾馬上收起了剛才的氣勢,變得手足無措。弘基瞪著荻尾,抓住他拉著佳乃的手,輕輕一扭。


    「你別毛手毛腳,隨便碰別人的女人!」


    萩尾突然被弘基抓住手臂,嚇得說不出話,同時,鬆開了杜賓犬的狗煉,叭答一聲掉在地上。杜賓犬看到主人身陷危機,立刻準備撲向弘基。萩尾也吆喝著:「快!咬他!」但是,杜賓犬還來不及撲向弘基,暮林已經及時趕到,抓起掉在地上的狗煉,把杜賓犬的脖子往後一拉,跳起的前腳立刻回到了地上。


    「好,真乖,真乖。」


    暮林好像在哄小孩般拍著那條狗,杜賓犬一開始輕輕吠了幾聲,隨即乖乖地坐在地上。荻尾瞪大眼睛看著愛犬。「喂!喂!你在幹麽!喂!」但杜賓犬趴在地上,完全喪失了鬥誌。


    這時,希實和斑目也跳下廂型車,跑向長椅的方向。萩尾一放開狗煉時,斑目就衝下車子。他擔心綾乃的安危,不加思索地衝下了車。希實也毫不猶豫地跟著斑目下了車。


    弘基沒有發現希實他們的出現,仍然抓住萩尾的手腕,在他耳邊吼道:


    「是你一直對佳乃死纏爛打嗎?如果你敢繼續跟蹤他,我絕對不饒你,萩尾修司先生,聽到了嗎?」


    荻尾發現對方知道自己的名字,驚訝地倒吸了一口氣。弘基繼續說道:


    「而且,佳乃現在是我的老婆,你不許再打她的主意。」


    弘基說完後,萩尾「啊!」地驚叫起來,「你、你的老婆?什麽意思!」弘基說:「就是你聽到的意思。」然後,一把推開荻尾,在羽絨衣的口袋裏摸索起來。


    並不是隻有萩尾對弘基的發言感到驚訝,希實和斑目也都驚訝地張大了嘴。暮林拚命眨著眼睛,就連佳乃也詫異地看著弘基。


    弘基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的反應,從口袋裏拿出一枚戒指遞到萩尾麵前。萩尾看了,驚訝地皺著眉頭,大叫著:「這是什麽?」弘基「哼!」地冷笑一聲:


    「這是訂婚戒指,因為她說想要蒂芬妮的戒指。」


    弘基露出無敵的笑容,把戒指遞到所有人麵前。他手中戒指上的單顆鑽石發出璀璨光芒,是一枚漂亮的戒指。


    「……啊?這、這是怎麽回事?」


    希實驚叫起來。弘基回答:「十年的愛。」然後,把一張折起的紙遞給呆立在原地說不出話的佳乃。


    「以前,我們不是一起寫過結婚登記申請表嗎?」


    「啊?」佳乃微微偏著頭,弘基對她露出溫柔的笑容。


    「姓名以外的其他部分,我也都填好了,早點去登記吧。」


    聽了弘基的解釋,希實輕輕「喔!」了一聲。她立刻發現那是綾乃帶來的結婚登記申請表。弘基打算把和佳乃在中學生時寫的結婚登記申請表拿去登記……?斑目似乎也和希實有同樣的疑問,眨著眼呢喃著:「真的嗎?」隻有暮林自在地笑著說:「喔喔,原來是這樣,要結婚了嗎?既然要結婚,就要好好保護佳乃。」


    佳乃手上拿著巧克力可頌,注視著弘基遞到她麵前的戒指和結婚登記申請表,果然地站在原地。


    「——對不起,讓你等了十年。」


    弘基說著,抓住了佳乃沒有拿麵包的左手,把戒指戴在她的無名指上。


    戒指戴在佳乃的手指上剛剛好,簡直就像是為她訂做的。


    弘基拿出的那個戒指是斑目的。


    「我怎麽可能買得起那麽高級的戒指?但是,要有一個像樣的戒指才能解決問題,所以,我向斑目借來用一下。」


    搭著廂型車從公園回程的路上,弘基向其他人解釋道。


    「所以,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柳佳乃了,這個名字真優雅。」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弘基看著後車座上的佳乃,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知道你我有婚姻關係,那個笨跟蹤狂就不會像以前那樣整天盯著你了,你以後也不會做騙婚這種蠢事了。因為你是已婚的身分,隻能從此金盆洗手,真是可喜可賀啊。」


    希實坐在廂型車最後方,默默聽著弘基的說明。這似乎就是弘基拯救佳乃的方法。弘基對佳乃說:「雖然戒指歸還給斑目了,但如果你想要,隨時可以買給你,不過,隻能挑便宜的。」所以,弘基真的打算和佳乃結婚。


    「弘基,你是認真的嗎?」希實既驚訝,又有點受不了,更關心佳乃是否會接受這種不誠懇的求婚方式。


    希實身旁的斑目和坐在佳乃身旁的綾乃也不發一語。正在開車的暮林也沒有說話。大家都在等待佳乃開口,但是,佳乃默不作聲,茫然地看著窗外的風景。


    抵達暮林烘焙坊後,她才終於開口。弘基把剛才給她的巧克力可頌加熱後,遞給坐在內用區的佳乃時,她才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好香喔。」


    「當然啊。」弘基聽了,用鼻子哼了一聲,「這可是我做的麵包,你要用心品嚐。」


    佳乃聽了,雙手合十,小聲地說:「我開動了。」拿起盤子上的巧克力可頌。不知道是否有點燙,她不時換手拿著麵包,送進嘴裏。她咬了一口,立刻聽到爽脆的聲音,好幾層酥皮在她嘴裏溶化。她有點驚訝地張大眼睛看著弘基,看到佳乃的反應,弘基笑了。「我不是告訴過你很好吃嗎?」佳乃連連點頭,把巧克力可頌送進嘴裏,每次都聽到她咬下薄脆酥皮的聲音。


    「如果你不喜歡,我不會勉強你去登記,反正這一招已經嚇退那個跟蹤狂了。」


    佳乃聽了弘基的話,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你嘴上說得好聽,八成是認為我不會嫁給你,所以才這麽做吧?」


    看到佳乃的反應,弘基不解地偏著頭說:「沒有啊,我並沒有去想你會有什麽反應。」「那為什麽會用那種方法?」「因為這是唯一兩全其美的方法,既可以讓你不再到處騙婚,又可以嚇阻跟蹤狂。」「所以就決定和我結婚?」「因為我手上剛好有結婚登記申請表,覺得剛好,況且,我也想不出其他方法。」


    佳乃聽了弘基的說明,露出無奈的笑容。


    「你的想法太一廂情願了。」


    「我不是說了嗎?因為想不出其他方法啊。」


    弘基說道,佳乃想了一下,


    挑起眉毛笑了起來。


    「真受不了你,那如果我說拿著這份結婚登記申請表去登記,你打算怎麽辦?」


    「沒怎麽辦啊,」弘基說:「如果你想這麽做,我就奉陪啊。」


    「你是認真的嗎?」


    「對啊,我無所謂。反正我以後也不想和任何人結婚。」


    「……什麽意思?」


    佳乃問,弘基輕輕笑了起來。


    「我原本有一個想要廝守終生的對象,隻是她已經死了。」


    然後,他把加熱後的麵包接二連三從廚房內拿出來,把籃子裏的麵包分給坐在內用區的所有人。帶著甜味的香氣籠罩了所有人,每個人帶著各自的感想吃著麵包,佳乃悄悄地對弘基說:


    「弘基,你變了。」


    希實雖然聽到了,但她假裝沒有聽到。


    「——你學會怎麽愛別人了。」


    「那當然啊,人總是會變的。」


    希實也假裝沒有聽到弘基的話。


    翌日,佳乃就離開了。


    翌日的翌日,報紙上有一則篇幅很小的新聞,一名專門騙婚的女騙子遭到了逮捕。


    「沒想到佳乃這家夥趁我們不注意,帶著錢去自首了。現在,那些被騙的男人應該惶惶不可終日吧。雖然我不知道佳乃用什麽方法封了那些男人的口,隻是恐怕他們的秘密也會跟著曝光。」


    去多賀田的葡萄酒酒吧送麵包時,弘基也向他報告了情況,當然,也帶上那份報紙。多賀田看完報導說,這樣的結局很好,選擇償還作為救贖,很有佳乃的風格。她應該很想得到救贖。


    同行的希實不理會他們的對話,看著水族箱裏的熱帶魚。在店裏看到這樣的水族箱很奇怪,但隻要當作來到了水族館,就會覺得很開心,所以,希實很喜歡多賀田的這家店。希實觀察著水族箱,兩個男人繼續聊著天。


    「弘基,沒想到你演得這麽賣力,更沒想到就這樣決定結婚,實在太佩服你了。」「我不是說了嗎?我會救她一次。話說回來,用這種方法,不可能連續救好幾個人。不過,沒有關係,反正我不是超人,隻要救一個就足夠了。」


    弘基說完,用力拍了一下多賀田的後背。


    「雖然這麽說,但那是我的極限,後續就交給你了。」


    多賀田也露出平靜的笑容舉起手。


    「好,我已經學會方法了,我會比你救得更加出色。」


    然後,多賀田訂了麵包宅配。


    「對了,你們也有做麵包宅配到府吧?我住的地方離你的店很近,每周有兩、三天的早餐吃你做的麵包也不壞。」


    弘基聽了,立刻拍了拍手說:「謝謝厚愛!」從口袋裏拿出筆記本,開始問他從什麽時候開始宅配?想要吃什麽麵包?一副生意人的架式。


    「這個嘛,」多賀田抓著頭想了想,突然想到似的說:


    「——我要可頌麵包。」


    弘基突然停下了手,看著多賀田張大了嘴,小聲地問:「真的嗎?」


    希實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對啊,我喜歡吃可頌。」


    下一剎那,弘基抱住了多賀田。多賀田嚇了一大跳,「怎麽回事?弘基?喂,放開我,我可沒這種興趣。」他想要推開弘基,但弘基緊緊抱著多賀田,開心地說個不停。「你少囉嗦!宅配從什麽時候開始?要幾個可頌?可頌也有很多不同的種類,你知不知道啊!」


    然後,又喃喃地說:「多賀田,原來你喜歡可頌麵包。」


    弘基說話時的眼眶有點濕潤。多賀田訂購可頌麵包,他這麽高興嗎?不,無論怎麽樣,都不至於喜極而泣。希實不解地看著弘基,但弘基隻是不停地向多賀田說明可頌麵包的事。


    「——可頌麵包是我第一個學會做的麵包。」


    他的聲音微微發抖。


    也許是因為這樣的關係,時序進入二月後,弘基突然宣布:


    「今年的情人節要做可頌麵包。」


    聽到弘基大聲宣布,希實忍不住思考。情人節做可頌麵包?這是什麽組合?


    但是,弘基烤了大量可頌麵包,說要嚐試情人節專用的可頌麵包。


    「阿暮,你先把這些放在烤盤上,烤到鬆脆。」


    暮林對正在將可頌切片的弘基拍了一下手說:


    「啊,你要把可頌做成薄片嗎?」


    弘基露出無敵的笑容說:「沒錯,就是這樣。」


    「在可頌薄片上淋巧克力醬,就是暮林烘焙坊特製薄片。最近除了送巧克力給男生以外,女生和女生之間不是也會送巧克力嗎?我們可以鎖定那些族群,可頌薄片加巧克力,都是女生喜歡的,絕對可以大賣特賣,情人節將是本店的天下。」


    雖然弘基很不解風情,卻做出了很出色的巧克力可頌薄片。


    試吃會上,蘇菲亞和木靈都興奮得手舞足蹈,貪婪地把薄片一片又一片送進嘴裏。


    「這個、這個、這個超好吃的!吃再多也不會膩!怎麽辦!可頌和巧克力的熱量都超高的!」


    蘇菲亞大叫著,木靈嘴邊也都染成了黑色。


    「希實!情人節時,可以收到很多這個嗎?我會收到嗎?」


    木靈的言下之意,就是希實必須送他巧克力。希實暗自覺得自己來做這種巧克力可頌薄片也不錯,因為真的很好吃。一般的巴黎薄片的純樸口感也不壞,但可頌薄片的鬆脆感令人欲罷不能。吃第一口時,感覺好像在吃派,在嘴裏咬碎之後,麵包的味道就會在口中擴散,而且,弘基準備的巧克力很特別。


    「我在純巧克力中加了少許有獨特香氣的咖啡豆,調製出大人的味道。另外還有加了覆盆子的巧克力,每袋裏會放一個帶有一點紅色的巧克力可頌薄片,怎麽樣?女生是不是會難以抗拒?」


    弘基眉飛色舞地說道,希實覺得他很蠢,什麽女生難以抗拒?但是,當她吃了一口弘基做的覆盆子風味巧克力可頌薄片後,立刻刪除了這種想法。這種可頌薄片一放進嘴裏,覆盆子酸酸甜甜的味道立刻在嘴裏擴散,同時感受到黑巧克力的香味、甜味和恰到好處的苦味,希實忍不住興奮地跺腳。


    「——這是什麽啊!未免太好吃了吧!」


    看到希實的反應,弘基冷笑起來。這一局,希實輸了。


    把試吃品放在店內後,立刻接到許多訂單。自從綾乃來了之後,整天擠滿男性客人的店內,漸漸出現女客人的身影。弘基露出滿意的笑容看著店內的情況。女人果然喜歡巧克力和薄片。


    希實向弘基學會了巧克力調溫的方法。巧克力調溫,就是讓巧克力融化。必須在隨時觀察溫度計的同時,把巧克力隔水加熱,調節巧克力的溫度。黑巧克力的融化溫度是四十六度,隻要超過兩度,就會被弘基臭罵。據弘基說,如果不保持這個溫度,就無法入口即化,也會失去光澤。


    「學會巧克力調溫很有用,因為這是做情人節巧克力必要的技術,雖然我不知道你需不需要這種技術。」


    我從來不覺得需要學這種技術。希實在向弘基學習時,忍不住心浮氣躁地這麽想道,但融化巧克力好像在做科學實驗,十分有趣,而且,還可以吃到美味的巧克力,的確是學會後大有幫助的技術。


    希實很期待看到客人試吃巧克力可頌薄片時的表情。


    「——真好吃!」


    看到客人展露笑臉,心情也跟著輕鬆起來。


    綾乃在情人節之前離開了暮林烘焙坊。


    「謝謝你們保護我,謝謝你們救了佳乃!我真的很慶幸自己來這裏。」


    綾乃向大家道別時,希實很擔心斑目。斑目的感情該怎麽辦?那個蒂芬妮的戒指該怎麽辦?然


    而,綾乃絲毫不顧希實的擔心,輕鬆地離開了。


    「後會有期!」


    她向來八麵玲瓏,對每個人都很親切,所以做事也很果斷。


    斑目沮喪了三天三夜。每次希實傳簡訊給他,他都在三秒後回傳「我失戀了!」這句話,但是,當他第四天晚上出現在暮林烘焙坊時,感覺比之前成熟了。


    「多虧了綾乃,我瞭解什麽是真實的戀愛,我很感激她。」


    斑目凝望著遠方說道,他脖子上掛著望遠鏡。一問之下才知道,他賣了蒂芬妮戒指,買了這副望遠鏡。那個戒指還發揮了不少作用,而且,新的望遠鏡是日夜兼用的高性能望遠鏡。


    「……你不是從變態畢業了嗎?」


    希實問,斑目露出開朗的笑容回答:


    「——現在感覺像留學。」


    斑目似乎打算升格為戶外行動派變態。


    希實驚訝得說不出話,但是,意想不到的奇跡發生了。二月十四號拂曉,斑目當然在暮林烘焙坊。他坐在內用區,和店裏的老主顧聊著「情人節這種節日真無聊!」


    這時,那個戀愛小偷現身了。


    「我剛才走錯路,所以來晚了。」


    綾乃一進門就這麽說道。一看到斑目,立刻叫道:「斑目先生~。」欣喜若狂地走向內用區,然後,在肩上的背包裏摸索了一下,從裏麵拿出一個綁著紅色緞帶的小盒子遞到斑目麵前。


    「這是我送你的巧克力,請你收下。」


    斑目聽了,撐大鼻孔叫著:「這、這是人情巧克力吧!謝謝!」綾乃露出驚愕的表情,臉不紅,氣不喘地說:「才不是呢,這是真心巧克力喔。」


    之後發生的事被暮林烘焙坊的老主顧稱為「情人節奇跡」,流傳了很久。


    希實向弘基學巧克力調溫半個月後,技術的進步程度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訝。情人節前一天,她看著自己在廚房偷偷做的巧克力,忍不住驚歎自己的才華。


    她挑戰了覆盆子鬆露巧克力。廚房的巧克力點心食譜上剛好有這款巧克力,她借用了店裏的純巧克力和覆盆子。這種巧克力口感很柔軟,巧克力味也很濃,結合覆盆子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融化。試吃時,希實就忍不住興奮地扭動身體。我搞不好有這方麵的才華。雖然她自鳴得意,但更重要的是有沒有把巧克力送出去的才華。


    活了十七年,希實從來沒有參加過情人節這種活動。


    但既然已經做好了,當然想要送給別人吃。怎麽可能送不出去?希實自認這件事絕對不是問題,沒想到命運捉弄了她。情人節當天,她感冒躺在床上。


    「情人節當天感冒,你還真缺乏情人節的才華。」


    弘基說完後,便吩咐她要乖乖躺在房間。「萬一傳染給客人就慘了,你千萬別來店裏。」即使弘基沒有這麽說,希實也無法下床,隻能躺在床上拚命擤鼻涕。


    傍晚過後,有客人上門了。木靈敲了敲紙拉門後,把頭探進門縫。「希實,你感冒了嗎?」看到木靈特地來探病,希實感動得差一點哭出來,但聽到木靈接下來那句話,她的淚水很快就吞了回去。


    「今天是情人節!你感冒沒關係嗎?今天是送我巧克力的日子。」


    他似乎上門來討巧克力了。希實把鬆露巧克力交給木靈,他興奮地跳了起來,說了聲「謝謝」,就喊著「巧克力、巧克力」,衝下了樓。


    第二個現身的是蘇菲亞。她進來三分鍾左右,就說了超過三十次「情人節」,希實乖乖地把巧克力交給她。蘇菲亞眉開眼笑,說著「啊喲,真不好意思」,笑咪咪地離開了。她可能還沒忘記當男人時的感覺。


    斑目也來了。斑目說著:「情人節快樂」,走了進來。希實心想,斑目,你也來湊熱鬧,但還是把巧克力送給他。沒想到斑目卻說:「我是可以收啦,但要徵求綾乃的同意。」然後,當著希實的麵打電話給綾乃。原來他交了女朋友,就會變得這麽討厭。


    雖然弘基叫希實不要下樓,但不時跑來希實的房間張望。要不要散熱貼片?冰枕的冰塊融化了嗎?你有胃口嗎?今天是情人節喔。當弘基送粥上來時,希實送了巧克力給他,之後,他就沒再出現過。看來弘基頻頻問候的目的也是為了巧克力。


    翌日黎明時,又有人來探視希實。是暮林。


    「早安,有沒有好一點?昨天是情人節。」


    暮林在紙拉門外探頭問道。他臉上帶著一如往常的笑容,看起來和平時並沒有什麽不同。烘焙坊應該已經打烊了,暮林正解開圍裙。希實目瞪口呆地看著暮林。


    「暮林先生?」


    希實對出現在眼前的暮林感到不可思議。因為她記得很清楚,自從美和子離開人世後,暮林不僅沒來過這個房間,甚至不願意上樓。他說,他無法踏進這個充滿亡妻回憶的地方——


    但是,暮林此刻麵帶笑容,一派輕鬆地走了進來。他看到希實一臉果然,問她:「你怎麽了?很不舒服嗎?」然後,在床邊蹲了下來。希實脫口問:「暮林先生,你沒問題嗎?」暮林不解地偏著頭問:「什麽意思?」問完之後,隨即露出了微笑。希實注視著暮林,小聲地說:「因為、我聽說、你來二樓,來這個房間、會很痛苦……」


    希實吞吞吐吐地說完,暮林輕輕笑了笑說:「喔。以前的確這麽想,」他聳了聳肩,「現在沒問題了。你也看到了。」看到暮林滿臉笑容,希實再度確認:「真的嗎?」暮林又笑了笑,點頭說:「對,一個人的時候可能會東想西想,但現在你也在啊。」聽到暮林慢條斯理的說話聲,希實小聲問:「是嗎?」暮林又點了點頭,眯起眼睛說:「對,沒錯。」


    希實送了巧克力給暮林,暮林故作驚訝地叫了一聲:「喔喔!沒想到你會為我準備!」聽到他誇張的語氣,希實忍不住笑了起來。聽他的語氣,十之八九是其他人對他說,希實準備了巧克力,趕快去她房間拿吧。


    暮林當場打開了希實送他的巧克力,把一顆丟進嘴裏。一放進嘴裏,立刻叫了起來:「嗯嗯!真是太好吃了!希實,這是你做的嗎?」「對啊。」希實回答。暮林「喔」了一聲,「你太厲害了。你很有做巧克力的天分。」希實也有同感,點了點頭說:「我也這麽覺得,沒想到第一次做巧克力就上手。」


    暮林抬起頭問:「第一次嗎?」


    希實看著暮林滿臉驚訝,回答說:


    「對啊,第一次。這是我第一次做,也是第一次送人。」


    希實在說話的同時,忍不住想:沒錯,這是我第一次做這種事。


    暮林吃著鬆露巧克力說:「真是太了不起了,完全可以在店裏當商品賣。」希實看著暮林,有一種奇妙的感覺,覺得自己身在這裏彷佛是一場夢。


    「……來這裏之後,我經曆了很多第一次。」


    也許還有點發燒,身體有點燙,腦袋也昏昏沉沉的,耳朵深處好像黏了一張薄膜,發出嗡嗡的聲音。


    「聖誕節、新年、國王派和情人節都是第一次,這也是第一次和大家一起做了很多事,我——」


    希實說著,感到一陣鼻酸。為什麽會鼻酸?希實感到納悶,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我覺得很開心。」


    希實小聲嘀咕,暮林再度靜靜地微笑。「是嗎?那就太好了。」然後,又興奮地說:「既然這樣,那大家再一起做什麽事,下次要做什麽呢?以目前的季節來說,我看……,一起去賞櫻花吧。」


    「……賞櫻花?」


    「對,大家一起去。」


    希實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


    打開房間的暖氣,立刻發出了嗡的聲音。暮林坐在地板上,想要脫掉上衣,隨即


    發現口袋裏放著巧克力的盒子。


    這是希實今天早晨送他的。暮林停下了脫上衣的手,從口袋裏拿出小盒子。打開蓋子,裏麵放了幾顆圓形的鬆露巧克力。希實第一次做,就做得這麽出色。暮林忍不住感到佩服。他把巧克力放進嘴裏,淡淡的甜味中帶著淡淡的苦味,夾雜著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嘴裏擴散。


    「……嗯,真好吃。」


    他原本隻是小聲地說,沒想到聲音在房間內回蕩。f房間內的東西極少,回音聽起來很大聲,但他無意增加什麽東西,也不覺得需要什麽。自從美和子死了之後,他的人生中已經沒有任何需要的東西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因為美和子對他而言,就是具有這樣的意義。


    暮林的房間角落隨意放了一疊照片,最上麵是一張小女孩入學典禮的照片。小女孩背著嶄新的書包站在小學的校門口瞪著鏡頭,身旁的年輕女人把手搭在小女孩肩上露出了笑容。乍看之下以為是母女,但其實她們非親非故。小女孩是年幼時的希實,站在她旁邊的是年輕時的美和子。不久之前,斑目把這張照片交給他。


    「……這是木靈之前用的數位相機裏的照片,雖然木靈說相機是綾乃送他的……」


    聽了斑目的說明,暮林想起去年年底時,木靈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台很舊的數位攝影機,經常到處拍照。斑目難以啟齒地說明了相機的來源。


    「其實,那不是綾乃的,是她在你太太房間找到的,她沒有多想就送給木靈了……。因為我也不知道這些來龍去脈,所以把裏麵的照片全都印出來了……」


    斑目把不是木靈拍的照片都交給了暮林,大部分都是美和子在外旅行時所拍的,其中有一張奇妙的照片,就是那張入學典禮的照片。


    暮林剛拿到照片時,忍不住想了一下。希實說她是美和子同父異母的姊妹,所以來暮林烘焙坊投靠姊姊,但其實暮林和弘基都知道,她們根本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因為美和子的父親二十年前就死了,不可能是十七歲的希實的父親,但美和子在生前留下了認希實這個妹妹的信,所以,暮林也把希實當成小姨子收留了她。


    美和子在那封信中所寫的內容,顯示她是在死前不久,才知道有希實這個妹妹。


    但是,暮林看到照片後發現,原來她們早就認識了。姑且不論年幼的希實,美和子很早就知道希實了,為什麽美和子假裝不認識她呢?


    不久之後,暮林從弘基口中得知,希實不認識美和子。


    「我和她一起看了美和子的照片,她感覺像是第一次看到美和子。」


    於是,暮林終於發現,美和子說希實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並不是為了欺騙暮林,而是為了欺騙希實。她想要告訴希實,你是我的妹妹,所以歡迎來我家。美和子也為希實撐了一把傘——。


    然而,事實到底如何,現在已經無從證實了。


    暮林想到這裏,又把一塊巧克力放進嘴裏。果然好吃,口感也很滑順。弘基說,這代表希實巧克力調溫的工夫很到家。沒想到她這麽厲害,是因為年輕人學得快嗎?暮林吃著巧克力想道。希實不僅用巧手做了巧克力,學做麵包的速度也很快,不像自己練了很久,還是連麵團都揉不好。年輕人真的在不斷改變。


    暮林拿下了眼鏡。希實的確變化很大。她春天來這裏時,整天都板著臉,現在經常笑得很開心。她不僅關心木靈,還很關心斑目,雖然整天和弘基鬥嘴,但她應該樂在其中。第一次找錢給客人時,她說話的聲音在發抖,現在已經可以麵帶笑容對客人說「歡迎光臨」了。剛才聽到春天要去賞花時,她也開心地笑了。


    「……要去哪裏賞櫻花呢?」


    暮林自言自語,又吃了一個巧克力,然後,他突然驚覺一個事實,自己和別人約定了未來的事。


    自從美和子死後,他覺得一切都結束了,但暮林的生命繼續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他仍然活在世上。當他回過神時,在很多地方都發現了美和子留下的傘。


    暮林不禁失笑。我以為一切都結束了。然後,又開始思考要去哪裏賞櫻花。


    如果是這附近,要去目黑川欣賞那一整排櫻花,還是要去蛇崩川的林蔭道?開著廂型車去遠一點的地方好像也不錯。上野嗎?還是井之頭公園?到底哪裏好呢?哪裏都可以吧。無論去哪裏,希實應該都會很開心,還要協調大家都有空的時間。要記得邀木靈一起去。還有斑目、綾乃和蘇菲亞,也許蘇菲亞還會做賞花便當。弘基也會準備,其實他這個人很勤快。


    然後,暮林又忍不住想。


    我和別人約定了未來的事。


    外麵還很冷,但寒冷過後就是春天。


    今年的櫻花什麽時候開?


    clos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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