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圖源:流哲不哼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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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語言,究竟從何而來?


    少女觸及那被隱蔽的解答。


    位於大陸邊境的小鎮上,晴朗早晨的街道還沒有太多行人的身影,四處的民房紛紛傳來烤麵包的香氣。女性正將盆栽搬至陽光可及的位置,少年為了配送的工作奔跑在街道上。在這一如往常的平穩的一日之初,隻有一個人為街道帶來不尋常的氣氛。


    男人約莫二十五歲,相貌端正。曆經鍛煉的身軀有種習慣麵對戰鬥者特有的精實。不過男人的舉手投足與傭兵不同,顯然修習的是正統劍術。


    雙眸色澤深邃如夜空的男人探頭掃視城鎮的小巷,呼喊著與他同行的少女名字。


    「莉絲恩!你在哪!」


    然而,沒有人回應他的呼喊。窄巷中就連碎石落地的聲音都聽不見。


    因為不值一提的爭執而故意遠離少女,結果卻因此與少女走散。男人在沒有其他路人的街角停下腳步。


    「到底是去哪了啊,那家夥……該不會跑到城鎮外頭去了吧。」


    光是迷路就夠讓人頭疼了,更麻煩的是少女的外表太過惹人注目。


    無論是誰都能一眼分辨的出眾容貌,再加上不諳世事的個性,很可能在男人找到她之前就招惹其他麻煩。


    更糟糕的是──這城鎮鄰近於法魯薩斯的國境。


    男人的視線飄向掛在自己腰間的長劍。


    「總不會自己跑去法魯薩斯王城吧……我記得現在的國王以寬容聞名?不過別遇上還是最好……」


    法魯薩斯雖號稱魔法大國,但當今的王族隻有國王與他的親妹妹。目前沒聽過那對兄妹有什麽不好的風評,不過男人還是希望盡量別扯上關係。


    「……不管怎樣,隻能地毯式搜索了吧。」


    男人微微搖頭,再度奔跑在小巷之中。


    事情發生在距離這個城鎮遙遠無比的國家坎德拉的王城陷落後數天。


    ※


    「稍等一下喔!很快就好,請不要進來喔!」


    「知道了。」


    她聽見旅舍走廊上傳來的回答,點了點頭。


    一身旅人裝扮,頭發及肩的少女──今年滿十八歲的她名為水瀨雫,原本是正準備迎接暑假的大一生。


    但現在不知為何來到另一個世界,正為了尋找回家的方法而長途旅行。


    雫對眼前的嬌小女孩說:


    「別動喔,隻剩最後幾個步驟就完成了。」


    雫說著將少女那頭翠綠色的長發綁成一條辮子,在後腦杓盤起。整理掀起的裙襬,走到她麵前檢查豎起的領子。


    「好了,很可愛!」


    「……啊,嗯。」


    在雫不容反駁的氣勢壓迫下,少女點頭。與翠綠發絲相同顏色的眼眸,七歲左右的漂亮臉龐加上合身的服裝,十分惹人憐愛。這樣隻要把頭發顏色蓋住,誰也不會發現她其實是活過千年以上的魔族少女吧。


    經過前些日子的事件而與雫同行的梅亞以指尖捏起黃綠色連身裙的裙襬。


    「請問,我真的可以收下這個嗎?」


    「那當然!就是為了給你穿才準備的!」


    最後雫以頭巾蓋住梅亞那頭盤起的頭發。梅亞聽了雫的回答顯得鎮定了幾分,同時也露出欣喜的微笑。


    「真、真的很謝謝您……」


    「很可愛!要有自信!」


    「好、好的。」


    雫莫名激動地向梅亞保證後,推開了房門。站在走廊上等候的青年看向換上新衣的梅亞後點頭。


    「嗯。我覺得不錯啊,很適合。」


    五官工整的青年一本正經地說道。身為魔法士,同時也是研究者的埃利克是雫旅程的護衛,他知道雫來自其他世界,也願意協助雫。雖然他平常反應平淡看不太出情緒起伏,但對換上新裝的梅亞似乎是率直地讚賞。


    「好了,那我們就先去填飽肚子吧!」


    三人離開房間走向旅舍的餐廳。也許因為現在已經不是一般的用餐時間,小小的餐廳內沒有其他客人,要談論旅程的計畫是再好不過。


    雫在等候料理上桌的同時,低頭凝視攤開在桌上的大陸地圖。


    「唉……真沒想到居然會飛越法魯薩斯,一口氣來到大陸的西岸……」


    大陸地圖上有三個埃利克畫下的標記。一個是三人昨天的所在之處坎德拉王城,另一個是最終目的地法魯薩斯王城,以及最後一個點是目前置身的海邊城鎮。這三點在寬廣的大陸上以法魯薩斯為中心,恰巧形成一個三角形。


    大餐盤送上餐桌,雫便折起地圖開始分配餐點。切下一塊盛在大盤子上的蒸魚送到梅亞的盤中,梅亞因為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菜肴,訝異地問道:


    「雫小姐,這個可以吃嗎?」


    「嗯,你吃啊。我來幫大家分。」


    梅亞戰戰兢兢地將蒸魚送進口中,隨即睜大雙眼。那可愛的模樣讓雫忍不住嘴角泛起笑意時,埃利克繼續正色說道:


    「因為在我們逃脫的時候,坎德拉王城已經被瘴氣汙染了。大概是因為這樣,害設置在城內的轉移陣的指定座標出錯。雖然不小心踩到那個轉移陣,但出口在海岸旁算幸運了。萬一座標再往西挪一些就通往海裏了。」


    「請不要講這種嚇人的話!」


    為了尋找雫返家所需的線索,途中造訪了小國坎德拉的首都,卻被卷進圍繞著邪教與禁咒的事件。傾盡全力好不容易逃出混亂的王城,卻因為轉移陣出問題而被轉移到不知何處的海岸旁。


    三人最後在日落前抵達一座小村莊,終於得知這裏是大陸西岸的偏僻之地。雫輕啜洋溢著鮮魚美味的濃湯。


    「啊,這味道好棒,有種懷念的感覺。」


    「你好像特別喜歡魚啊。對我來說是滿稀奇的味道。」


    「因為橫跨了大陸,料理和之前完全不同呢。真有意思。不過現在應該更靠近法魯薩斯的國境了吧……因為那個國家土地很廣啊。」


    人稱魔法大國的法魯薩斯據說累積了其他國家無法比擬的魔法知識,因此雫也期待該國存有能讓她回到日本的線索。但法魯薩斯不但曆史悠久而且幅員廣大,從最鄰近的國境到首都的距離應該就足以跨越兩到三個其他國家。


    不過埃利克搖頭否定了雫無謂的憂慮。


    「隻要能越過國境,使用轉移陣在國內移動的許可也會比較容易取得,會輕鬆很多。」


    埃利克拿起湯杯啜飲鮮魚濃湯。雖然經過一天休息,臉色好上幾分,但還是透露著疲憊。雫凝視著他的臉龐。


    淡金色頭發與藍色眼眸,工整的容貌顯得中性,但不給人纖細的感覺。


    總合來看,雫也認為他算是引人注目的美男子,但也許因為旅程上相處太久了,現在已經有種習以為常的感覺。也許這樣下去,自己也會和他一樣對別人的美醜變得遲鈍吧。


    雫一一回想之前在這個世界結識的人們,最後想到在王城道別的傭兵們。


    「塔奇斯他們也平安就好了。」


    「我想那種人原本就習慣涉險。如果你在意他們的安危,最好把那份心力用來保護自己。萬一死了可就沒辦法重逢了。」


    「你講話還是老樣子,直來直往耶!」


    「也不知道之後會發生什麽事,多注意點總是比較好。」


    青年的建議雖然露骨,卻是事實。雫注視著切成數塊的魚。


    「說的也是……萬一在這世界死了,說不定還沒辦法成佛啊……」


    「成佛是指什麽?死後的遺體處理嗎?」


    「不是。」


    要解釋宗教名詞比童話故事困難多了。雫放棄解釋,將蒸魚挪到自己的盤中。


    「對了,在坎德拉城最後用轉移陣逃走的時候,我看見有人從外頭轉移進來。那個人會不會出事啊?」


    雖然隻是短短一瞬間,雫確實看見有一名黑發女性自後方的轉移陣現身。雖然不知道是誰,但如果不曉得城內狀況轉移進來,在那之後能平安脫險嗎?


    雫回想起那個人,不禁擔憂,這時埃利克不在乎地說:


    「我想應該沒事吧。她是法魯薩斯國王的親妹妹。」


    「咦?」


    「當消息傳到法魯薩斯,法魯薩斯就會派出能處理禁咒的魔法士。在那個國家,最強的魔法士就是王族。況且她也有精靈在旁協助,應該能順利解除禁咒吧。」


    「咦、咦?所以說,那個人真的是法魯薩斯的公主?我是隻有看到一眼啦,埃利克你認識那個人嗎?」


    「嗯。我以前在法魯薩斯的時候見過。」


    從埃利克的苦笑看不出任何情感。沒想太多的雫直率地回應:


    「所以我們那時候剛好和法魯薩斯派來的人擦身而過啊……」


    「嗯,算是滿可惜的。不過……要是在那個現場和她碰麵,一定無法免於被當作可疑人物吧。」


    「啊~~……」


    之前被士兵押走的埃利克另當別論,雫當時可是和傭兵一同入侵城內。萬一被逮到,確實感覺不太妙。雫如此低吟時,吃完早餐的梅亞為了給雫打氣般拉高音量。


    「請、請不用擔心!我……我也會幫忙的!」


    「嗯。總之隻要抵達靠近國境的城鎮,就能取得與坎德拉現況有關的消息吧。況且為了這孩子,也得找個魔法士才行。」


    梅亞見埃利克的指尖轉向自己,雙眼圓睜。


    「我?」


    「對,如果人要帶著魔族一起行動,最好是立下使魔契約。立契約時需要魔法士當你們的仲介,在比較大的城鎮會有人以這行業為生。」


    「嗯?可是埃利克,你說的使魔契約就是指主從關係吧?可是我和梅亞之間的感覺不像那樣啊。」


    雖然感覺不像朋友,但說是主從關係好像又差更遠了。明明是自己邀請她:「跟我們一起來吧。」卻又用契約束縛,不就好像欺騙一樣嗎?


    但埃利克輕輕搖頭回答:


    「如果你想和她維持良好的關係,就更應該締結契約。帶著未契約的魔族進入人群之中,有可能遭人惡意傷害。為了保護她的安全,她已經與你締結契約這個事實是必要的。」


    「噢……原來還有這種情況啊。」


    雖然雫也不願意這麽想,但也許就像人會害怕沒套上牽繩的狗吧。雖然梅亞並非寵物,但若因為堅持反而讓她陷入危險,那就本末倒置了。雫轉頭看向翠綠少女。


    「這樣啊……那麽,梅亞你的意見呢?」


    梅亞也凝視著雫的雙眼,立刻回答:


    「如果雫小姐願意……為了和您繼續在一起,我想和您締結契約……」


    魔族少女的表情真摯。雫心中湧現責任感,也微笑回答:


    「我懂了。梅亞,以後請多指教。」


    「我才是,請多多指教。」


    梅亞微微低下頭,表情看起來顯得安心。那細微的表情變化也讓雫放下心,開始期待接下來即將造訪的新城鎮。


    ──雫一行人在隔天出發後,開始朝著最靠近的國境城鎮移動。


    三人分乘兩匹馬,奔馳在緩緩彎曲的馬車幹道上。由於位在偏僻的邊境,放眼望去隻有綠草如茵的平緩山丘。山丘上長著零星的樹叢,在陽光下投落陰影,不時吹過的風夾帶著海潮的氣味,晴朗的天空萬裏無雲。


    雫手握韁繩,發現漸漸靠近的遠處山丘有一部分染上鮮豔的紅色。


    「那邊好漂亮喔。剛好有花盛開嗎?」


    「喔,那種花啊……在這大陸上滿有名的。雖然那麽寬廣的花圃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不過因為滿好照顧的,花苗很容易買到。」


    「喔喔!要是我有了自己的花圃,也要來種看看!」


    「你到底想融入這個世界到什麽程度啊?」


    埃利克一如往常地潑冷水。


    但在下一個瞬間,他的藍色眼眸像是陷入追憶般倏地蒙上陰影。不過雫沒有注意到那個變化。坐在雫前麵的梅亞輕歎道:


    「原來花是像那樣綻放的啊……」


    裝滿了憧憬的歎息。應該是因為漫長的歲月都在湖底度過吧,梅亞沒看過自然生長的花朵。雫讓馬頭轉向逐漸靠近的山丘。


    「難得都來了,就靠近點看吧?」


    「咦?真、真的可以嗎?」


    「當然啊──沒問題吧,埃利克?」


    「嗯。你可以順便做個標本給她,之後可以和栽培種比較。」


    「我沒有想那麽多。」


    雫在山丘下方下馬,把韁繩綁在矮木上,隨後便帶著梅亞開始爬上坡度平緩的山丘。一片紅色的花海很快就出現在眼前,盛開的花朵由美麗的紅色花瓣層層重疊所構成。雫走進花田中,跟在身後的梅亞雙眼為之一亮。


    「好、好漂亮喔!雫小姐!這麽多,全部都是花耶!」


    感動得渾身顫抖的少女讓雫滿心憐愛。雫沒打算做標本,但想為梅亞做個花環而環顧四周,盡可能搜集莖較細且花朵較小的花。這時──雫突然在花叢另一頭看見一片白布鼓起,在風中飛揚。


    「那是什麽啊?」


    難道是床單從哪戶人家飛來這裏嗎?但是附近完全沒看到有民房。雫納悶地在花叢中前進,這時梅亞的說話聲傳來。


    「雫小姐,太靠近的話會吵醒人家喔……」


    「嗯?吵醒什麽東西?」


    雫這麽問的同時,探頭看向白布所在的位置。


    隨後──瞠目結舌。她身後的埃利克拋出問句。


    「怎麽了嗎?」


    「有、有人……倒在這裏……」


    「死了?」


    「還活著。你第一個想問的就是這個喔?」


    哪門子的確認方式啊?雫雖然想吐槽,但現在沒那種心情。一名少女在紅花包圍下閉著眼睛,年紀大概與雫相仿或小一些。少女的美貌簡直令人吃驚。


    「……超水準的美少女……為什麽會躺在這裏……」


    「難道人類有在花叢中睡午覺的習慣嗎?」


    「沒有沒有。就算有,也不是人人都這樣。話說,梅亞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看到花田的時候就一起看見了。」


    「視力和我完全不一樣……」


    沉睡的少女有一頭烏黑秀麗的長發,色澤甚至比雫的發色更深。白皙潔淨的肌膚與有如藝術品的精致容貌。紅唇之間漏出細微的呼吸聲,隻有這個證明她並非人造之物。也許是頗具社會地位的人,耳朵和手指都佩戴著寶石飾品。雙手將一本薄薄的圖畫書壓在腿上,柔軟的白色裙襬在風的吹拂下再度澎起。


    雫長長吐出一口氣。


    「這……她不是人類吧。」


    「你突然在胡說什麽啊?怎麽看都是人類啊。」


    「因為簡直美如天仙啊!你也要更感動一點嘛!」


    「抱歉,我聽不懂。」


    第一次見到梅亞時也覺得梅亞是位美少女,但現在眼前的她五官的精致程度更勝梅亞。與感動不已的雫不同,對人的美醜不甚在意的埃利克反應依舊平淡。


    不過這時兩人的交談似乎吵醒了少女,隻見那纖長的睫毛緩緩揚起──眼皮下的黑色雙眸看向雫。


    夜空般的雙眸給人深邃


    的印象。與她四目相對的雫感到一股莫名的顫栗。


    但少女隻是輕輕吐氣後說道:


    「奇怪……被陌生人發現了……」


    「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麽?」


    埃利克如此問道,少女稍稍歪過頭。表情缺乏起伏的她看向馬車幹道的遙遠彼端。


    「我?我……正在逃跑。」


    「你看起來像在睡午覺。你是從哪裏逃到這個地方的?」


    「從那邊的城鎮。因為他要我『逃啊,找地方躲』。」


    少女指向馬車幹道的前端,但那裏隻有一望無際的翠綠草原,沒有人影也沒有民房。而那個角落上唯一的聚落就是雫等人當下的目標,位於國境附近的城鎮──騎馬的話,距離這裏尚有數天的路程。


    憑著少女纖瘦的雙腳,究竟是怎麽來到這裏的?少女不理會震驚的雫,隻是愣愣地歪著頭。


    「我有躲好了,應該會來接我才對。」


    「來接你……既然跑到這麽遠的地方,讓你逃走的人也猜不到吧……」


    「也許吧。一個不小心就迷路了。」


    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麽事,但躲在距離城鎮這麽遠的地方,負責接應的人也不知該往哪邊找吧。聽見兩人符合一般常識的感想,少女似乎這才感覺到一抹緊張。她東張西望環顧四周後,指向自己。


    「我……迷路了嗎?」


    雫和埃利克互看一眼,轉頭麵向少女同時點頭。


    「……大概吧。」


    尷尬的沉默籠罩山丘。少女睜圓了黑色雙眸。


    抵達大陸西岸的兩天後,他們就這麽遇見了謎樣的少女。


    在旅程中撿到人已經是第二次了。


    不過第一次撿到的是梅亞,她不是人類。雖然雫不認為不是人類就可以隨便撿,但是和撿到一般迷路的女孩還是不太一樣。


    雫對側坐在馬鞍後方的少女問道:


    「莉絲恩,你沒問題嗎?」


    「我沒問題,謝謝你。」


    銀鈴般的說話聲讓雫有種輕飄飄的感覺。


    雫與埃利克最後還是決定送這名疑似迷路的少女到城鎮附近。自稱莉絲恩的十七歲少女隻比雫小一歲,但相比之下彷佛不食人間煙火般不諳世事。就這麽放她一個人,說不定永遠都無法與她等候的人見上一麵──如此擔憂的雫便拜托埃利克:「我想帶她一起走。」


    於是莉絲恩就這麽與雫一行人同行,梅亞變身為小鳥騰出馬背上的空間給她。因為怕她不小心摔下馬,雫用腰帶將她與自己綁在一起。莉絲恩坐在馬上,抱著雫的包包與她自己的圖畫書,將手伸向翠綠色的小鳥。


    「我家也有像這樣的孩子。不過,你的能變成女孩子的模樣,好羨慕喔。」


    「嗯?所以你家有使魔啊?你說會來迎接你的那個人是誰啊?」


    「奧斯卡。和我一起生活的人。」


    「聽起來好像是男的……隻要見麵就認得出來?」


    「可以啊。」


    因為她隻說了一句「那邊」就沿著馬車幹道來到這麽遠的地方,所以她這麽保證,雫也很難放心,不過雫還是想多信任她一些。雫拉著韁繩,好奇地詢問少女懷中的圖畫書。


    「你身上帶的就那本書而已啊,那是什麽書?」


    「這個?這個是艾提亞的圖畫書。」


    圖畫書的封麵畫著一名男子與手攬著水瓶的少女。男子遞出的銀鈴處貼著銀箔,閃閃發光吸引著雫的視線。埃利克補充說道:


    「艾提亞是這片大陸的主神,不久前還算是大陸上信徒最多的神祇吧。」


    「不久前……所以現在不一樣了嗎?」


    「現在是沒宗教信仰的人最多吧。信仰並非真的消失,但真正虔誠的信徒也不多了。每個人都不同,不過祭典類的活動現在還是相當興盛。」


    埃利克如此起頭後,開始講述這片大陸上最古老的神話之一。


    那故事與這片大陸本身的起源有關。


    ──在過去世界上隻有一塊大陸。


    延伸到當今大海盡頭的大陸上居住著無數人種,盡管有爭執,但也還算和平地生活著。當時還沒有所謂的國家,由五位兄弟神互相合作統治大陸。


    但在某一天,看著不斷增加的人類,五人的意見分歧了。


    大哥說:應該徹底管理人類,包含出生和死亡都要完全掌控。


    二哥說:從人群中選出王,王代理神統治人類,讓人類互相爭戰即可。


    三哥說:不要繼續幹涉人類,如果人數超過限度就直接根絕滅族。


    四哥說:人類是應該保護的對象,既然想增加就讓他們盡量增加。


    而小弟艾提亞主張──人身為人,是有理性的動物,應該讓他們決定自己的命運。


    五位神祇互不相讓,最終迎來了決裂之時。四名兄長拋棄仍試圖團結兄弟的艾提亞,各自切割了大陸,與大陸一同離去至大海的彼端。


    艾提亞獨自留在隻剩五分之一的大陸上,克服失意後迎娶人類女子為妻,兩人之間生下的孩子後來成為眾神,分散到大陸各地,為人類創造了人類憑著自己的力量也能生存下去的自然──


    「這就是人稱『大陸分割神話』的著名故事。」


    「啊,所以說這裏雖然隻和東方大陸有交流,卻也相信還有其他大陸。」


    「就是這樣,實際上應該是有其他大陸沒錯。紀錄上,漁船也曾撿到遭遇海難的其他大陸的人。」


    「哦……那個神話,在東方大陸也有類似的故事流傳下來嗎?」


    「聽說有喔。傳說中東方大陸是五兄弟的二哥創造的大陸。當然這算不上什麽理由,不過就算和這個大陸上戰爭最常發生的時代相比,另一邊的大陸的戰亂還更為頻繁。」


    這片大陸是小弟艾提亞──重視人類尊嚴的神祇留居的大地。雫一麵反覆思索這傳說的意義,一麵悠哉地放眼看向邊境的景色。埃利克的平淡聲音自然而然滲入心中。


    「其實這則神話也隨著地區不同而有不同。差不多到一千四百年前的事全都留有文字紀錄而統一,但在那之前就完全沒有文獻了。」


    「啊~~神話確實有這一麵啊。很多傳說就隻憑著口耳相傳之類的。」


    比方說日本神話,在雫的記憶中就有古事記、日本書紀、風土記等多種文獻,但古事記應該是搜羅口耳相傳的傳說編纂而成。就算來到不同的世界,古代神話大多也應該是以這樣的方式代代相傳,而後人以文字統整記錄遺留至今。若要問神話的起源,必須追溯到尚未有文字的時代也不值得訝異。


    不過,埃利克隻是若有所思地以「嗯」回答雫的感想。


    莉絲恩將圖畫書放在大腿上。


    「艾提亞慶典很快就要在大陸上開始了,所以我用這本書學字。」


    「喔喔~~慶典啊。主神的祭典應該很盛大吧。」


    雫想像著小吃攤並排在街道兩側的熱鬧情景,但她也覺得自己的想像大概距離事實相當遙遠。雫試著修正腦中想像時,突然回想起剛才少女說的話而納悶地問:


    「呃,莉絲恩你現在正在學習文字?」


    從她的裝扮來看,過的至少是中流以上的生活,到這年紀才開始學習讀書寫字恐怕有些不平常的原因吧。雖然雫也覺得這問題很失禮,但如果她真的在學習讀寫文字,那就和雫處於相同的處境。因為與平常的交談對象埃立克之間有知識量的差距,也會想和立場接近的人談天。少女麵對懷著這種想法的雫,不假思索便點頭道:


    「是啊。因為我不會讀書寫字,所以正請人家教我。」


    「哦~~我也正在學喔!想說最少


    要能讀懂常用的單字。」


    「那我也一樣。我從出生之後就被關在小屋裏,一直到最近都沒跟人講過話,所以也看不懂字。」


    「原來是這樣啊~~!……呃,是這樣喔……?」


    「可是,看得懂的書慢慢地越來越多,我很開心。」


    莉絲恩就這麽輕描淡寫地帶過這件事。雫以為自己聽錯而轉頭看向埃利克,但他隻是微微皺起眉頭。


    「那個,埃利克……我們就這樣帶她過去真的好嗎……」


    就這麽帶著莉絲恩去見她在等的人真的好嗎?會不會讓她又被關在某處?是不是應該問得更深入些──雫這麽遲疑的時候,突然有新的身影出現在寬廣的平原上。


    不是來自馬車幹道的另一側,而是從右手邊的草原走來。左搖右晃地緩緩接近的四條腿的身影,彷佛馬上就會癱倒般不穩定。莉絲恩指著出現在遠處的那道身影,喃喃說道:


    「馬。」


    「那……是馬?」


    聽她這麽說,看起來的確像是沒人騎乘的馬。搖晃而不穩定的動作,也許是因為受傷了吧。擔心的雫凝神注視著那邊,一旁手握韁繩的埃利克說道:


    「動作看起來不太對勁。」


    理由馬上就明白了。兩匹馬接近到約莫數十公尺的距離時,突然加速衝向雫。兩匹馬甩著頭發出高亢的嘶鳴聲直奔向此處,擺明了就不尋常。拂過草原的微風飄來一抹令人作嘔的惡臭。


    雫在這時終於看清了那看似馬的身影。


    ──變色而鬆弛的皮膚,眼珠混濁無神,其中一顆掛在眼窩外。


    幾乎腐敗的身軀,失去嘴唇而裸露在外的牙齒不斷發出喀喀聲。


    「咿~~~~!那是什麽!那是什麽啦!」


    「乍看像是已經死了吧。」


    「明明就死了為什麽會跑過來啦!」


    雫如此吶喊,但現實沒有因此改變。雫連忙驅馬加速,但莉絲恩坐在後頭,沒辦法發揮速度,再加上雫本身也不擅長騎術。


    埃利克跟在慌張逃走的雫背後,轉頭看向追在後頭的兩匹馬。他拉著韁繩開始詠唱,但隨即放下舉起的那隻手。


    「不行啊。應該攔不住。」


    「等等,那是什麽啊?喪屍嗎?」


    「喪屍又是什麽?你那邊有這種武器嗎?」


    「沒有!應該沒有!純屬虛構!」


    在雫尖叫的同時,其中一匹腐爛的馬更加提升速度,轉眼間就追上他們後頭,猛力蹬地。巨大的黑影籠罩雫的頭頂。


    「什……!」


    「雫!快躲開!」


    雫不管三七二十一猛拉韁繩。馬理解了她的驚慌般連忙往右轉。


    死馬的身軀落在差點壓到雫的位置。


    骨頭折斷的聲音傳來,沉重的衝擊讓地麵搖晃。肩上的鳥兒差點失足墜落,雫連忙伸手按住梅亞,這時她看見墜地的死馬依然不放棄地站起身。雫與那充滿血絲的眼睛四目相對,不禁尖叫。


    「啊啊啊啊啊!馬用飛的算犯規吧!拜托不要飛啊!」


    腐臭與揚起的塵土一同撲向雫。對死馬而言,身上哪根骨頭斷掉也無所謂吧。在死馬站起身再度奔馳的同時,後頭的另一匹馬也追了上來,兩匹死馬並排奔跑。轉頭看向後方的莉絲恩悠然問道:


    「馬會吃人嗎?」


    「不會,絕對不會!我相信不會!」


    但這樣下去好像就快被追上吃掉了。就算沒被咬到,光是那身軀從天而降,萬一被壓到肯定有死無生。雫坐在加速奔跑的馬背上,一心一意努力別讓自己被甩下去。


    化身小鳥的梅亞尖聲鳴叫。埃利克巧妙地駕馭自己的馬,跟在雫身後呼喚小鳥。


    「梅亞,來我這邊!」


    看著直追在後頭的兩匹馬,埃利克取出裝水的寶特瓶。他灑出瓶中水,對飛到自己這邊的小鳥命令:


    「──梅亞,造霧。」


    「是。」


    少女的說話聲與埃利克的詠唱同時響起。化作原本模樣的梅亞發揮操縱水的力量,而埃利克借用她的魔力施展魔法。兩人背後立刻出現一片濃霧。


    追在後方的兩匹馬就這麽撞進霧中,迷失方向而互相碰撞。聽見令人戰栗的嘶鳴聲從背後傳來,雫更握緊了韁繩。


    「埃、埃利克……!後麵現在怎樣了!」


    「不用緊張,繼續前進。在前麵右轉。」


    雫遵循無論何時都不失冷靜的同伴的指示,專心駕馭馬匹。


    好不容易甩開突然現身的狂暴死馬時──一行人抵達了與馬車幹道有段距離的小農村。


    在謎樣的死馬追逐下,方向大幅偏離了當初預定的路徑。


    不過所有人都平安無事可說是不幸中的大幸吧。來到村中唯一的旅店落腳後,一行人放鬆緊張,在餐廳喝著茶。埃利克也許是回憶起當時的險境,開口說道:


    「對了,關於剛才來追我們的那些馬,就是那個黏稠腐爛的馬。」


    「……誰會在人家吃東西的時候講這個啊?」


    雫品嚐著類似布丁的黏稠狀甜點,不由得抱怨。但是來到異世界認識埃利克已經數個月,這種程度的不看場合發言,雫已經司空見慣。見一旁的莉絲恩毫不在意地將同樣的甜點送入口中,雫詢問埃利克:


    「話說那兩匹馬是什麽東西啊?一般來說不會這樣吧?」


    「不會。那恐怕是禁咒的產物。」


    「……禁咒。」


    那令人忌諱的字眼對雫而言已經不再陌生。少女模樣的梅亞神色不安。


    「我之前應該提過,生物的靈魂在死亡的當下就會消散。雖然也有某些禁咒能將靈魂硬是留在軀體內,但是剛才控製那些馬的是更粗糙的術法。也就是──直接幹涉死去的肉體,操縱它動作。」


    埃利克的指尖指向雫手中的湯匙。從他的個性來看,大概是將布丁比喻為腐屍,湯匙就相當於術式吧。雖然也許會有人因此喪失食欲,但雫告訴自己譬喻歸譬喻,布丁歸布丁,隻是以更凝重幾分的語氣問道:


    「那個如果是禁咒,難道在某處有大規模的人數正在構築禁咒嗎?」


    「我想應該不至於。那並非大規模的魔法構造,操縱屍體在禁咒中不算太困難的類型,反而是因為效果而被視作禁咒的那一類。如果隻是兩匹腐爛的馬,一個人也能辦到吧。」


    「不要一邊說什麽腐爛的馬一邊看著人家的湯匙。這沒有爛掉。」


    動作笨拙地享用布丁的莉絲恩對埃利克提問:


    「所以說,有誰躲在某個地方偷偷操縱那兩隻馬,是這樣嗎?」


    「也許是,也許不是。這點不隻是禁咒,所有魔法都共通,隻要能將構造烙印在當作媒介的魔法道具上,就算術師本人離開,魔法也會持續生效。轉移陣就是其中的典型。」


    「原來如此~~確實要跟在那兩匹瘋馬後頭下達指令應該很累人吧。」


    「──哦?你們幾個,剛才被死掉的馬追著跑嗎?」


    突然插嘴介入的說話聲來自旅社的老板。甫過中年的男人將裝著水果的圓盆擺在餐桌中央。吃完布丁的雫伸手拿取其中一個。


    「老板也聽說過死馬會動的事嗎?」


    「知道啊,其實那些是不久前還活著的馬啊。差不多一個多月前,這附近有家畜的傳染病流行,四處的村子都有家畜病死,大家都把屍體扔在森林裏的家畜墓地。但是那些死掉扔掉的屍體,到了最近突然開始動了起來,常常聽說經過馬車幹道的人被攻擊。你們也是這一類吧?」


    「就是這一類。」


    換言之,這種現象並非始自今日。埃利克對不知為何危機感


    薄弱的老板繼續問:


    「死馬會動的問題,村民沒有請國家來調查或解決嗎?」


    「誰曉得。大家都說附近的法魯薩斯前一陣子有來調查,所以應該有人通報過吧?不過在那之後死馬還是隨處亂晃就是了。」


    「哦~~法魯薩斯也沒辦法解決嗎?」


    「不過倒是聽說過有人看到可疑人物。穿著紅衣服帶著紅書的女魔法士,在這次騷動不久前走向家畜墓地,來自法魯薩斯的魔法士好像也在找那個女人。」


    「紅衣的女魔法士啊……紅色的書?」


    ──頭一陣刺痛。


    記憶在意識下呼之欲出,卻搞不懂那究竟是什麽。詭異的感覺類似忘卻了剛剛才夢見的夢境。雫思考了好半晌,還是搖了搖頭甩開那種感覺。


    「所以那個女魔法士可能和禁咒有關,是這個意思吧。」


    就這麽以推論作結後,雫繼續專注於用餐。但是埃利克的眉心依舊微蹙,藍色眼眸反常地望著遙遠的某處,讓雫有些擔憂。


    晚餐與討論結束,眾人回到各自的房間時天色已經暗了。


    ──從窗口看見蒼藍的月亮。


    在異世界的旅店入睡對雫而言已經稀鬆平常。在擺著兩張床的房裏,她跪在床上,梳理著莉絲恩的長發。莉絲恩洗去汗水與塵埃後換上睡衣,舒服地有如貓一般眯起雙眼。


    「真的很謝謝你,幫我這麽多。」


    「沒關係啦。反正我平常也老是受埃利克的照顧。」


    而且之前在原本的世界時,雫就時常負責照顧大姊與小妹。還住在老家的時候,早上總是得顧著爬不起來的大姊,以及注意小兩歲的妹妹的裝扮儀容。所以像這樣照顧莉絲恩或梅亞,總有種回到過去般的懷念。


    為了不讓頭發打結,雫將少女的頭發大致分成兩邊,綁成疏鬆的辮子。


    「能早點和你找的那個人會合就好了。」


    「嗯。啊,可是,和你們聊天,很有趣。」


    莉絲恩微微轉過頭微笑。雫目睹那有如花朵綻放的微笑,也跟著露出笑容。莉絲恩垂下那對深色的眼眸,眼中浮現一抹淡薄的憂傷。


    「我小時候和送飯菜來的人講話,不管說什麽,都沒有人要回答我。所以,我也從來都不講話。但是,現在奧斯卡願意和我一起,雫小姐也願意對我好,我很開心。」


    莉絲恩展露孩童般純淨的喜悅,緊緊抱住枕頭。


    ──雫不明白她究竟是在多麽特殊的環境下長大。


    但是那笑容肯定沒有一絲虛偽,就像雫自己對突然被扔進異世界後的這趟旅程感到「快樂」。有莉絲恩的笑容為證,那個和她一起生活的人一定也不會是壞人吧。雫以細繩綁起發尾後,走下床。


    「好了,這樣就可以放心睡覺了!」


    「真的,很謝謝你。」


    要保養長度及腰的頭發肯定很累人吧。話雖如此,雫為了在這世界別那麽引人注目,現在也正慢慢留長頭發。也許自己的發型將來也會變成這樣吧──雫感觸良多地這麽想的同時,莉絲恩打了個嗬欠,在雫眼前縮起身子。雫伸手抓住毛毯。


    「莉絲恩,要睡覺不把戒指拔掉嗎?」


    「因為這個是,不可以拿掉的戒指啊……晚安。」


    留下輕盈的一聲晚安,莉絲恩很快就落入了夢鄉。雫不禁為她的毫無防備感到訝異,但沒多說什麽就為她拉起毛毯。


    「梅亞,幫我顧一下莉絲恩。」


    駐足窗邊休憩的小鳥以銀鈴般的叫聲回答。於是雫放心地走出房間,來到位在同一樓層的埃利克的房間,敲了敲房門。


    「不好意思在晚上打擾。埃利克,你還醒著嗎?」


    「我還醒著。門沒鎖,你自己進來。」


    「打擾了!」


    雫推開房門的同時低下頭。隨後她抬起臉──


    「哇啊!」


    「幹嘛大叫,會吵到其他人。」


    青年傻眼地回應。大概是正在更衣,上半身赤裸的他坐在床邊。雫在自己的視線亂飄之前,反射性地關上門。


    「不、不好意思……對不起。」


    「我不懂你道歉的理由。」


    「總之你先把衣服穿好。我等你。」


    雫滿臉通紅地站在門前等候。不久後再度傳來:「你進來吧。」雫小心翼翼地隻稍微推開門,窺探室內狀況。


    「你、你有穿吧?」


    「剛才也有穿啊。我隻是在整理行李而已。」


    「拜托請穿得更完整點。先穿到體無完膚再放人進來。」


    「你講的話我聽不太懂……來找我有什麽事?」


    埃利克這麽說,並示意要她坐在椅子上,也許是對她即將提起的話題有個底吧。雫雖然有幾分遲疑,還是隔著桌子坐在埃利克的對麵。


    「那個,晚餐的時候旅店老板有提到吧?紅衣服的女性走向家畜墓地那件事──如果她就是施展禁咒的犯人,我搞不好知道。」


    「你知道?什麽意思?」


    埃利克如此問道,雫便回答她在坎德拉事件時聽聞的消息。


    範圍足以侵蝕整座坎德拉王城的大規模禁咒──將那禁咒帶給坎德拉的是一位名為亞薇耶拉的女魔法士。雫自己也隻是從別人口中聽聞這件事,並非親自見過那位女性。而且因為在那之後的混亂,雫將這件事拋諸腦後,直到這時才想起。


    但是雫之所以回想起,是因為一抹難以解釋的即視感掠過腦海。


    自己作了一個在白色房間裏看書的夢。


    三本書並排在眼前。雫翻閱其中一本。


    『女人離開坎德拉之後,在大陸留下足跡往西移動。女人在旅程的每個落腳處傳授禁忌的魔法,為了引領她心目中的變革發生──』


    不帶情感的紀錄。自己的聲音誦讀。


    但是當醒來時,自己已經忘記。那樣虛幻的夢境。


    「──我現在回想起來,那個人說過那女人身上帶著一本紅書。雖然紅色的書應該到處都有,但畢竟和禁咒有關,我放不下心……」


    「原來是這樣。」


    也許隻是偶然符合,但自己心中有一股近似直覺的感受傾訴著「很相似」。


    「埃利克在坎德拉有聽說過那個女性的傳聞嗎?剛才聽老板提到有個帶著紅書的女性時,你的表情看起來好像有聯想到什麽。」


    還記得他在聽了旅舍老板說的話之後皺起眉頭。那是很細微的變化,其他人或許不會發現,但別看雫這樣,她還是有好好觀察這趟旅程的護衛。


    埃利克聽了微微睜大眼。


    「我看起來有那種反應?」


    「沒有嗎?我還以為你和我想到同一件事。」


    「不是……有關坎德拉的魔法士,我是第一次聽說。我一直以為禁咒是休拉教的主教帶進坎德拉的。」


    ──既然如此,為什麽他當時會露出好像正在回顧記憶的眼神?


    雖然疑問湧現雫的心頭,但埃利克對此沒多說什麽,而是延續剛才休拉教的話題。


    「還記得嗎?之前主教不是告訴梅亞『幫你喚回過去離別的那個人』嗎?我之前認為那恐怕是指『用禁咒幫你喚醒死者』的意思。」


    「咦……你是說……」


    休拉教的主教和一無所知的雫不同,他原本就知道梅亞真正的處境。當然他也知道梅亞在等的夫人早在遙遠的過去就已經過世,但他不是明知如此卻還故意欺騙她嗎?埃利克對著一臉納悶的雫苦笑道:


    「當然他也有可能隻是在說謊。但是,既然能和魔族締結契約,就不可能完全沒有履行約定的方法。而且梅亞可是高階魔族創造的中階魔族,


    和一般的低階魔族不同。萬一出問題,要拿得出能確實履行契約的保證。」


    「那個方法就是喚醒死者?」


    那和詐欺有什麽兩樣?一股怒火再度燃起的同時,埃利克一句「那隻是我的推測」讓雫恢複了鎮定。


    「所以我一開始以為是休拉教的餘孽在這附近做禁咒的實驗。不過如果真如你所說,禁咒是休拉教以外的人傳授給他們的,那個人也有可能在其他地方做同樣的事。」


    「那樣……一定很糟糕吧。」


    那是隻有自己與埃利克知道的片段消息,雫不禁皺眉。如果這裏是坎德拉的鄰近地區,也許會有人懷疑與休拉教相關,進而展開調查,但這裏可是遙遠的大陸西岸。雫下定決心,抬起臉。


    「埃利克,我們能不能去老板說的那個森林裏的家畜墓地看一眼?那個,老板也說在馬車幹道上常常有人被襲擊,萬一有人使用禁咒──」


    「目擊情報中提到的家畜墓地可能會有線索?」


    「雖然人家也說法魯薩斯已經來調查過了,也許隻會撲個空……」


    如果類似坎德拉的事件有某種惡意正潛伏於附近,那就不能視若無睹。就算隻是路過的旅客,親自確認現場狀況後要求官方再度調查也不算超出能力範圍吧。


    「我們也可以請莉絲恩在這裏等……」


    「就我個人的意見,我希望你也在這裏等。」


    「不行!沒有分頭行動這個選項!」


    在坎德拉分頭行動直到重新會合,現在回想起來簡直是一連串的巧合。自己一個人無法判斷的狀況不斷逼向眼前,盡管如此還是得一個人做決定獨自前進。


    見雫拚命在麵前直擺著手,埃利克原本的麵無表情浮現一絲笑意。


    「我懂了。那明天就去稍微看看吧。」


    「麻煩你了!我也會注意不要成為累贅!」


    如此一來,就能減少一樁心事。雫鬆了口氣,想回房時,埃利克語氣平緩的一句話傳到耳中。


    「像你這樣,我覺得很不錯。」


    「咦?謝、謝謝誇獎?」


    雫一臉納悶但還是低頭行禮後離開了房間,在昏暗的走廊上歪著頭想:


    「不錯……是指什麽『不錯』啊?」


    既然埃利克特地說出口,那應該有他的用意吧。身體健康很不錯、靈魂和別人不一樣很不錯,大概是這類的「不錯」吧。畢竟一起旅行好幾個月了,他可能會稱讚的部分,雫大概心裏也有數。


    雫如此對自己解釋後回到了房間。


    於是在隔天──三人與一隻小鳥一同造訪了森林裏的家畜墓地。


    「讓你一起來真的好嗎……」


    回到馬車幹道上往回走一段路的南邊有座小森林。眾人將馬匹的韁繩綁在森林入口處的樹幹上。雫回頭一看,站在背後的莉絲恩以充滿幹勁的表情點頭。


    「不要擔心!我會乖乖的,好好加油!」


    「呃,嗯~~……」


    早上起床後,雫便向莉絲恩說:「我們把你送到鎮上之後再回來調查家畜墓地。」但是得知這件事的少女卻堅持:「我也要去。」不知是什麽影響了她的心境,隻見她充滿莫名的幹勁,直瞪著通往森林深處的小路,暗色雙眸中熊熊燃燒著使命感,讓雫心中充滿擔憂。


    綁好自己的馬之後,埃利克無所謂地說道:


    「既然她本人都這樣說了,那就沒關係吧。」


    「真的好嗎……!」


    雫原以為埃利克一定會反對,但沒想到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簡直大出所料。如果埃利克是尋常的青年,雫還能用「因為她是個美少女吧」當作解釋,但是埃利克對人的美醜不太在意,所以應該是有他自己的一套安全標準吧。


    雫對肩膀上的鳥兒說道:


    「萬一發生什麽事,得拜托你了喔。」


    梅亞輕聲鳴叫回答後,將頭依在雫的臉頰旁磨蹭。雫享受著柔軟的觸感,在林中小徑邁開步伐。雖說是小徑,但道路本身幅度不窄,道路上留有轍痕,應該是因為附近居民以推車搬運家畜屍體來此丟棄吧。雫當初聽聞「家畜墓地」,腦海中想像著共同慰靈碑那樣的墓碑,但在小徑的盡頭目睹實際的墓地,感到震驚。


    「嗚哇……好像地獄……」


    充滿沁涼空氣的林中空地。在長寬大約五十公尺的該處,慘白的骨頭與乾癟的屍體堆積如山。


    在砂礫般的小山中,大塊的骨骼特別醒目,恐怕是經年累月,其他部分已經腐敗的結果吧。屍臭與腐敗氣味充斥在空間中。起初似乎是在地上挖了個大坑,但堆積的屍體早已填平坑洞探出頭。


    雫忍著戰栗注視乾燥的骨骼與死屍堆成的小山。


    「這個,與其說墓地,更像是屍體棄置場……」


    「大概是覺得隻要扔在這裏就會有森林裏的動物來吃吧。不過,確實沒看到最近的屍體啊。」


    埃利克麵不改色地靠近屍骨堆,檢查已經徹底風乾的某種動物的骨骸。雫傻眼地注視他那無所謂般的背影,但就如他所說,絕大部分的屍體不是已經化作白骨就是已經乾癟。腐敗的臭味不像昨天那兩匹馬那麽濃烈,也是因為這裏沒有較新的屍體吧。


    「老板說疾病流行是在一個月前左右吧。」


    明明聽說這一帶曾有疾病流行,但不知為何似乎沒有屍體棄置在此。在後頭左顧右盼的莉絲恩開口說道:


    「這裏,感覺有點冷。」


    「聽你這麽說……」


    墓地本來就冷氣四溢,因為雫有這樣的先入為主的印象,所以沒察覺,但確實有一股冰寒的冷氣。會覺得臭味不太令人在意,也許那股寒意也是其中一個因素。雫背脊一陣發涼,雙手抱住自己。


    「該不會是無法成佛的家畜的靈……」


    「雖然屍體看來都沒經過處理,不過這世界沒有什麽靈。」


    「我差點忘了。」


    恢複冷靜的雫放鬆雙臂。既然如此,這股冷氣是從何而來?莉絲恩的暗色雙眸凝視著屍體堆。


    「不過,這裏有東西喔。」


    「什麽東西?」


    「藏在裏麵。」


    澄澈的說話聲在屍體棄置場中回蕩。聽聞鬼故事時背脊不禁發涼的感覺湧現。


    雫臉色發白,轉頭看向堆積如山的屍骸。


    「那不就是……恐怖電影的劇情嗎……好!快點調查快點走人吧。」


    「你下定決心的速度真快。」


    埃利克傻眼地這麽說,但雫一點也不在乎,就這麽伸出腳踩在屍骨堆的邊緣。


    「很可怕,所以忍不住會一直看啊。總之先爬上頂端看看另一頭……」


    雖說是動物的屍骨,但踩在屍體或骸骨上總是有種大不敬的感覺,讓雫心中有些抗拒,但更重要的還是確認禁咒的痕跡。雫注意好像隨時會崩塌的腳下骨堆,開始慢慢往上爬。


    就在這時──與昨天相同的影子突然籠罩頭頂。


    「咦?」


    「危險!」


    像是被莉絲恩的尖叫聲彈開般,雫反射性地往旁邊跳。


    同一時間,黑色的龐大身影墜落在身旁,激起無數碎骨飛濺。那是一匹身高與雫差不多的小馬。定睛一看,發現馬的兩個眼窩都是空的,雫不禁慘叫。


    「又、又來了?」


    雖然想後退,但腳底屍骸鬆散而無法立刻行動。在這段空檔,小馬已經撐起身體,露出白森森的牙齒衝向雫。上下顎就要咬向雫的瞬間,一旁的埃利克以沒出鞘的劍使勁毆擊馬的下顎。他看著癱倒在地的小馬,以眼神示意山頂。


    「雫,你先去。」


    「我先?我該做什麽……


    」


    雫想詢問他的意思,同時耳朵聽見瘋狂的嘶鳴聲從林間小徑的方向傳來。


    踐踏草木逐漸接近的噪音,正是昨天追逐在後的馬蹄聲,但是數量遠比昨天多──


    「是不是有很多衝過來了?」


    「看來你的預感猜中了,這地方就是正確解答。恐怕藏著某些不想被發現的東西吧。」


    死馬群的先鋒出現在平緩彎曲的林間小徑另一頭。雖然外表黏稠腐爛,但速度與活生生的馬毫無差異。強烈的臭氣乘著冷風撲向眾人,雫發現莉絲恩仍愣愣地站在後頭,趕緊扯開嗓門。


    「莉絲恩!」


    雫踩著骸骨鋪成的地麵,跑向少女。但在那之前,埃利克一把抓住了莉絲恩的手臂,將莉絲恩甩向雫的方向,同時呼喚梅亞。


    「梅亞,和她換手。」


    「我來了。」


    翠綠鳥兒一瞬間化為原形。莉絲恩與跳往埃利克身旁的梅亞錯身而過,順勢邁開步伐衝向雫,抓住了雫的手。雫連忙接下差點就這麽跌倒的少女。


    「埃、埃利克!我們到底……」


    「雫,找出禁咒的核。大概就在這裏。」


    聽埃利克這麽說,雫轉頭看向背後。但在眼前的是堆積如山的骨骸。


    「我們會攔住這些死馬,趁這時候快點。」


    「這……」


    迷惘隻持續短短一瞬間。奔馳在小徑的數匹死馬接連出現在視野中。雫目睹那異樣的光景,握緊了莉絲恩的手。


    「我明白了。我這就去!萬一有危險,請通知我們,然後逃命吧!」


    「嗯,沒問題──莉絲恩,幫我保護雫。」


    「好的!」


    迷路的少女堅定地回答。雖然雫一瞬間覺得少女應該屬於被保護的一方,但埃利克大概是為了激勵莉絲恩才這麽說的。


    埃利克借用梅亞的魔力,在衝向這裏的死馬前方展開障蔽。雫以眼角餘光看著那幅情景,牽著莉絲恩的手衝上骸骨山丘的頂端。站在形狀歪扭的山頂,定睛掃視周遭。


    「禁咒的核……在哪裏……!」


    也許就像當初在坎德拉時,發光的魔法陣藏在某處。雫這麽認為,來到能俯瞰整座屍山的山頂,但四處都是骸骨和屍體,找不到任何醒目的亮光。雖然不時瞥見些許亮光,但是定睛一看,那都是在陽光下格外慘白的乾燥白骨。


    同一時間,埃利克與梅亞正在應付衝過來的馬群。雫看著不斷咬向兩人的上下顎被障蔽阻擋,心中越來越焦急。


    「到底是在哪裏……」


    難道隻能漫無邊際地翻開無數骸骨尋找嗎?就在雫要蹲下身子的時候,有東西掉落在白骨上。那是反射陽光的精致銀戒指。雫抬起臉,與舍棄了戒指的莉絲恩四目相對。少女的暗色眼眸中洋溢著深邃的光芒,說道:


    「至少要拿掉一個,不然找不到。」


    「莉絲恩?」


    「在……這邊!」


    莉絲恩牽著雫的手衝下骸骨之丘。雖然莫名其妙,但雫就這麽在她的引導下滑下骸骨鋪成的山坡。埃利克與梅亞的身影消失在成堆骸骨的另一側。


    莉絲恩來到離平地還有一小段距離的地方,突然間停下腳步。


    「我覺得,是這裏!」


    「我是搞不懂啦,不過就挖這邊吧!」


    兩人蹲下身開始挪開骸骨。莉絲恩動作笨拙地想拔出刺人的骨骸,在她身旁的雫硬是將手伸進骸骨的空隙間。尖銳碎骨刮過手臂傳來痛楚的同時,指尖感覺到一股冰涼的寒意。


    「有了!」


    以冰一般的寒意為目標,雫不顧一切翻開了骸骨。


    位置不怎麽深,雫很快就在碎骨下挖出大小能收入雙手掌心的水晶球。


    但那水晶球──彷佛注入了墨汁,內含流動的黑影。


    雫看到那好像光看就會被詛咒的水晶球,不禁倒抽一口氣。


    「嗚哇……真有禁咒的感覺……」


    雖然這種東西平常自己絕對不會碰,但現在另當別論。雫從後腰處抽出帶鞘的短劍,拔出刀刃,將刀鞘扔到一旁,以雙手緊握刀柄。


    「莉絲恩,很危險,請站遠一點喔。」


    「沒關係。我也算魔法士。」


    「什麽!」


    所以埃利克才會拜托她保護雫吧。雫雖然訝異,但沒有停止動作,瞄準了黑色水晶球使勁揮下短劍。


    鏘!尖銳的清響聲──短劍的劍鋒被彈開了。


    「呃,這麽硬!」


    水晶球的表麵甚至沒有一絲裂縫。就算再怎麽缺乏臂力,這結果還是超出雫的預料。


    在這段期間,骨骸堆的另一頭仍傳來馬失控嘶鳴的聲音。


    雫拋開短劍,伸手想捧起發黑的水晶球。莉絲恩臉色大變。


    「不可以!摸的話瘴氣會……」


    「沒關係!」


    雫的特殊體質不受瘴氣的影響。她以雙手抓住半埋在骨堆中的水晶,超乎預料的寒意讓雙手刺痛,但她穩穩地將冰塊般的水晶球捧在手中。


    「隻要把這個帶到埃利克那邊……」


    他應該知道破壞核的方法。雫拿著黑色水晶球,邁步就要跑離骸骨山丘──但突然間,人影出現在眼前。


    「咦?」


    朝著雫劈落的長劍刀刃映在她眼中。


    不知從何處出現,以無法反應的速度揮向自己的刀刃。目睹有如鏡麵的雙刃劍,戰栗反射性地湧現。


    銳利的劍鋒不偏不倚地自雫的眼前通過──劈開了雫手中的水晶球。


    破裂的碎片灑落在骸骨上,凝聚於其中的黑色瘴氣也立刻消散。也許是因為禁咒的核心消失,死馬群也跟著失去力量。骸骨山丘另一側接連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


    雫這時才第一次仰起頭看向不知何時站在眼前的男人。


    「那個,請問你是……?」


    男人容貌工整,身材修長,身穿旅行者用的樸素大衣,腰間掛著長劍。


    雖然雫第一次見到那張臉孔,卻有著似曾相識的即視感。埃利克的五官給人中性的潔淨印象,而這名男人擁有的是屬於男性的秀麗。精實的肉體也許是因為他身為專職戰鬥的人,令雫聯想到過去在坎德拉見過的傭兵與劍士們。


    二十五歲左右的年輕臉孔,一雙格外老成的深藍眼眸看向雫。在他回答雫的疑問之前,莉絲恩已經一躍而上。


    「奧斯卡!」


    少女欣喜地呼喊這名字跳向他。男人露出苦笑,溫柔地接下少女的飛撲。這情景讓雫大致理解了兩人的關係。這時男人向她低下頭。


    「我是莉絲恩的監護人。這次給你帶來麻煩,真是不好意思。非常謝謝你。」


    男人的聲音透露著暖意與愛情。


    那話語確實出自毫無虛偽的真心。


    驅動死馬的禁咒就如埃利克所料,在核心遭到破壞後失去了力量。


    雫走下骸骨堆成的小丘,確定埃利克與梅亞也平安無事,這才鬆了口氣。


    埃利克看向莉絲恩與她的監護人,若有所悟地說道:


    「她身上戴著的飾品,果然全都是封飾具吧。」


    「封飾具?那是什麽啊,埃利克?」


    「封印魔力的道具,正在訓練控製的孩童會戴在身上。不過一般來說,隻要戴上一個就很夠了。」


    「如各位所見,這孩子不諳世事。平常為防萬一,要她戴著複數的封飾具──不過這次也是因為這樣,走散了卻無法憑魔力找到她。」


    自稱奧斯卡的男人撫著少女的頭發微微苦笑。光是手指就戴著五隻戒指狀封飾具的莉絲恩聽了便睜大雙眼。


    「你說不可以


    拔掉,所以我睡覺的時候也戴著耶。」


    「那是我的說明不夠充分。走散也同樣是『遇到麻煩』,可以摘掉沒關係。」


    「我知道了。」


    莉絲恩如孩童般率直地點頭答應,大概是真心信任與她同行的男人吧。雖然這幅情景讓雫不禁微笑,但還是猜不透兩人間究竟是何種關係。


    這時雫突然覺得好奇,自己和埃利克在旁人眼中又像是什麽關係?


    近乎無條近的信賴;聽他稱讚自己就開心。該不會自己和埃利克看起來也像莉絲恩他們那樣親昵吧?


    「……沒有吧。應該沒到這種程度。」


    「你是怎麽了?」


    「沒事。話說,埃利克是從什麽時候發現莉絲恩是魔法士?」


    「第一眼看到的時候。不然就算她本人拜托我,我也不會帶她來這裏。」


    「我就知道!下次拜托先告訴我!」


    「知道了。」


    雫鬆了口氣,視線與麵露苦笑的奧斯卡對上。顏色比埃利克深的藍色雙眸充滿沉穩的光芒,但深藏其中的芯是習慣戰鬥的人特有的氣息。雖然從服裝與態度來看不像傭兵,但雫感到一股莫名的不安,不知為何有種想快點逃離此處的衝動。


    ──一陣頭暈。


    大概是剛才在骨骸山丘上又跑又跳,耗盡體力了吧。一旁的梅亞察覺雫的異狀,連忙取出水壺。


    「雫小姐,請喝點水吧……要不要到樹蔭下休息?」


    「謝、謝謝你。我在這裏就好。」


    雫接過水壺喝了一口水。雖然感覺到心跳莫名地快,但也許是因為緊張尚未消褪。


    奧斯卡對埃利克說:


    「受你們照顧了,我想回報你們。」


    「她剛才也幫了很大的忙,這就不用了。」


    「對了,奧斯卡,這些人好像想去法魯薩斯的首都喔。」


    莉絲恩抬起臉看向男人如此說道,奧斯卡二話不說便點頭。


    「就這樣啊?好啊,那就打開通往首都的轉移門,隨你們使用。」


    「……咦?」


    用魔法移動其他人或物的轉移門唯有能力過人的魔法士才能施展。雫對那輕鬆答應的口吻感到訝異,埃利克則有些困擾似的皺起眉頭。


    「雖然這提議是很方便,但我實在不能踏進初次見麵的人開的轉移門。」


    「咦?是這樣嗎,奧斯卡?」


    「畢竟隻有進去之後才知道會連接到哪裏,一般都會提防。」


    奧斯卡苦笑著回答莉絲恩的疑問,對埃利克的回應似乎不以為忤。


    雫在旁聽著眾人的對話,因為強烈的反胃感而摀住了嘴。


    ──到底是怎麽了,從剛才就很不舒服。


    暈眩越來越強烈,直想嘔吐,冷汗濡濕了背後的衣物。


    梅亞注意到雫臉色越來越差,從旁扶著她。


    「雫小姐,你沒事吧?」


    「嗯……」


    雫雖然點了頭,但身體某處出了問題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打顫的兩條腿就快要站不住,身軀霎時間失去了平衡。梅亞驚聲叫道。埃利克連忙抱住差點倒地的她。


    「雫?」


    「不、不好意……思……」


    意識越來越朦朧,沒辦法繼續站著。


    眼前景物開始天旋地轉,越來越強烈的惡心感讓雫的雙腿完全失去力氣。


    ──好暗。好可怕、好難受。


    近似於不安,但遠比不安更強烈的某種情緒。


    但是雫無法開口說話,隻能任憑冷汗爬滿額頭。


    「雫!」


    埃利克的呼喊聲;冰涼的手心貼在自己的額頭上。但雫無法理解自己現在究竟怎麽了,隻是在朦朧之間聽見梅亞驚慌說道:


    「如、如果您能送我們到城鎮,拜托請幫忙。轉移門安全與否,我會先進去確認……」


    「明白了。」


    意識逐漸遠去,不懂自己究竟置身何處。


    落入自己的內在,甚至更深之處。


    失去了立足點的雫就這麽在無底的黑暗中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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