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哥哥。」


    爽朗的說話聲。美貌有如藝術品的黑發年輕女性推開辦公室厚重的門走進室內。


    人稱大陸最強魔法士的法魯薩斯公主蕾提希亞纖瘦的身軀穿著藍色魔法服。


    她來到辦公桌前簡單地行禮。坐在她眼前的國王一隻手撐著精悍的容貌,拉高視線看向自己的妹妹。


    「回來啦?坎德拉的善後工作處理得如何,蕾提?」


    「沒什麽進展可言。禁咒的善後處理總是費工夫。」


    蕾提希亞一臉煩悶地將黑色長發綁成一束。以她的立場而言,一般隻需在王城內聽取報告,這次會親自前往現場是因為事件與大規模禁咒有關。


    禁咒──對魔法士來說最大的禁忌,不應觸碰的知識或力量。


    禁咒在魔法士的共識是種忌諱,而禁咒最大的抑製力正是魔法大國法魯薩斯。以實力主義聞名的法魯薩斯王城擁有相當於其他國家五倍的宮廷魔法士,也時常有其他國家向法魯薩斯尋求魔法方麵的協助。


    然而,在人才濟濟的法魯薩斯中,能以個人的力量對抗大規模禁咒的也就隻有王族直係的魔法士。蕾提希亞坐在椅子上,翹起她修長的腿。


    「因為事件發生後的坎德拉王城簡直慘不忍睹。受到瘴氣汙染,到處都是屍體和發狂的人,再加上國王和高官全死了,指揮係統也全部失能。」


    「誰教他們碰那樣危險的玩具。自作自受。」


    「現場還出現了實體化的禁咒,普通人恐怕不可能對抗那個吧。」


    「聽說會變化成蛇或豹的形狀?我也想親眼見識啊。」


    那無所謂的感想不若一國之君,反而像個街坊的頑童。年輕的法魯薩斯國王拉爾斯聽了妹妹的報告,露出悠哉的微笑。


    深得近乎黑色的褐色頭發,以及與妹妹相同的藍色眼眸,秀麗的容貌已經足以讓諸國的公主為之傾倒。然而,他的個性光以「古怪」二字還無法真正形容。蕾提希亞看著隻要沒人看管肯定會找麻煩的哥哥,歎息道:


    「城內留有複數的入侵者與衛兵戰鬥的痕跡,但直到目前都還沒掌握入侵者的線索。傳聞入侵者是傭兵,如果真是如此,恐怕早已遠離坎德拉了吧。」


    「城內混戰啊,我也想體驗看看啊。就這麽辦吧。」


    「請別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那不是哥哥您的工作。」


    「老是盯著紙張瞧很無趣啊。我也想幹些有意思的活。」


    「隻要哥哥乖乖坐在桌子前,就比什麽都和平。」


    妹妹語氣冷淡地如此說道。拉爾斯故意大動作地聳了聳肩。他在手邊的文件寫下字後,遞給蕾提希亞。


    「來,這是無趣的後續任務──蕾提希亞,在禁咒的善後工作結束後,帶著這玩意兒暫時統治坎德拉。為了讓重建工作盡快開始,把混亂壓到最低……對了,記得讓中立的第三國也參與。要是被人家說是侵略,到時候要澄清也很麻煩。」


    「遵命。」


    蕾提希亞站起身,姿態優美地敬禮後離開辦公室。


    目送她的背影離去後,拉爾斯扭動因文書工作而僵硬的肩膀。


    「闖進城內大鬧一場的入侵者啊……居然有這種有意思的家夥,真想認識一下是什麽樣的人──有空來我們王城觀光就好了。」


    現在還沒人能回應他那百般無聊的喃喃自語。


    年輕的國王打了個嗬欠,再度將視線度轉向攤開在桌上的文件。


    ※


    置身於白色的房間內。


    夢中她獨自一人。


    沒有其他人在,也沒人能進來。


    她獨自一人站在三本書前方。那是記載了一切的書。


    這太奇怪了。很可怕。心底有個聲音對自己傾訴。


    但是她動彈不得,也無法逃走。


    不過──究竟是為何而恐懼?根本就沒什麽好害怕的。


    這才是理所當然。她本來就如此。


    她將手伸向一本書。


    『──王劍阿卡夏,人稱魔法士的天敵。法魯薩斯便是傳承這把劍的國家。這國家在第二十一代國王時迎來了重大的轉捩點。國王迎接當時存在的五名魔女中號稱最強的那個人成為自己的守護者,之後她成了法魯薩斯的王妃。』


    雫朗誦著遙遠過去的曆史。


    拿在手中的是一本有著藏青色皮革封麵的書。平常裝在包包最深處,連雫自己都忘記其存在的書。她流暢地翻閱那本書。


    『黑發黑眼的美麗魔女就這麽與她所使役的十二位高階魔族一同嫁到了法魯薩斯。她擁有的龐大魔法知識很快就讓法魯薩斯晉身魔法大國,此外繼承魔女血脈的直係王族中誕生了無數擁有強大魔力的魔法士。原本以王劍阿卡夏這項特異要素為核心的戰鬥國家,就這麽轉變為戰鬥與魔法的國家。』


    記述從國王與魔女的傳說,一路延伸到確切的曆史。雫輕輕吐氣。


    『那無與倫比的力量長年來在大陸上公認無人能敵──直到下一個轉捩點,狂王迪斯拉爾出現為止。』


    ※


    「……感覺……好難受……」


    「別擔心。」


    埃利克以濕布擦去雫額頭上冒出的汗珠。埃利克對意識朦朧地發出夢囈的她沉穩地說:


    「隻是有點發燒而已,大概是因為累積的疲勞。你慢慢休養吧。」


    「……可是,我非去不可……」


    「用不著著急。我們已經到法魯薩斯了。」


    奧斯卡開啟的轉移門確實通往法魯薩斯。現在他們正置身於首都的旅店房間內。雫聽見他試著安撫的平緩說話聲,乾燥的嘴唇微微動了。


    「法魯薩斯……繼承王劍阿卡夏的國家……」


    「雫?」


    ──法魯薩斯代代相傳的王劍,阿卡夏。


    那確實是相當著名的傳聞,但埃利克不記得自己曾經告訴過她。她究竟是從誰的口中得知的?當埃利克納悶地這麽想著,她再度落入安穩的睡眠中。埃利克將手中的布放回水盆,對枕邊的梅亞說:


    「看來讓她多休息一陣子比較好。」


    雖然突然在眼前昏倒讓埃利克嚇了一跳,但仔細一想,她被扔進陌生的世界,雖然行程不算急迫,但這趟旅程也已經持續了長達兩個月。原本就嬌小的身軀看起來比當初相遇時更加纖瘦了。再加上在坎德拉遭遇的那起事件。雖然表麵上強撐著開朗的態度,但疲憊確實不斷累積吧。肯定是因為某些原因,突然間抵達極限了。


    幸好現在已經抵達法魯薩斯的首都,接下來隻要靜養恢複體力,就能展開調查。埃利克站起身,轉頭看向坐在身旁的梅亞。


    「可以麻煩你照顧她一下嗎?有什麽事就叫我。」


    「我明白了。」


    梅亞語氣堅定地接下看護的工作,大概是真的很擔心雫吧。少女的翠綠雙眸就連一秒鍾也不放過,認真地凝視著在睡覺的雫。


    埃利克走出旅店的房間,來到一樓。現在時間已經離正午許久,餐廳內沒有客人在。不過旅店老板的兒子坐在桌旁,對埃利克舉起手。


    「嗨,埃利克。那女孩怎麽樣了?還好嗎?」


    「雖然燒還沒退,但多虧有你幫忙,狀況好像穩定不少了。突然拜訪還願意借房間給我們,謝謝你。」


    「不用客氣啦。這麽久沒見到你,我也很開心。」


    男人泡了茶,示意請埃利克就座。兩人便隔著同一張餐桌麵對麵。


    「在你離開王城後,已經四年了啊。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啦。」


    「會嗎?我不覺得很久啊,你看起來也沒什麽變。啊,還是在這四年間辭掉宮廷魔法師了?你在


    這裏就表示繼承老家的旅館了吧?」


    「我沒辭掉啦。你還是老樣子,真夠過分的。」


    男人似乎也相當習慣埃利克的言行。


    男人名為赫伯,是法魯薩斯宮廷魔法士其中一人。正值青年的男性有著褐色頭發與深綠色眼眸,實際年齡雖然比埃利克大上兩歲,但也許是因為和善的個性,時常被人誤判年齡。正因為他是這種個性,才能在四年前與埃利克維持友人關係吧。


    赫伯伸手端起淡茶。


    「……我以為大概沒機會再見到你了,想說你不會再回法魯薩斯了。」


    「隻是有沒有機會來的問題。過去沒那個機會罷了。」


    「所以是為了那女孩啊?她看起來滿平常的啊。」


    「別看她那樣,其實她也滿怪的,而且有時候異常頑固。」


    雖然埃利克的表情全無改變,但與他結識已久的赫伯似乎從中看出了某些端倪,露出笑容。赫伯那雙暗綠色眼眸轉向餐廳的門,微微眯起。


    「看你身邊帶著那個年紀的女孩……就讓我想起卡提莉亞納大人。」


    「完全不像啊。」


    「……說的也是。」


    埃利克沒再多說什麽,但是那樣的反應彷佛為他代言難以傳遞的感情。


    回顧過往時光般的沉默。赫伯為了改變氣氛而輕輕搖頭。


    「你拜托我調查的資料,還是沒有結果。就是那個不屬於魔法的謎樣集團轉移事件。也許是因為事情發生在兩百四十年前,能夠閱覽的地方都沒有留下資料,也找不到當時的調查報告。」


    「這樣啊。我也不記得自己有看過,之前就猜到大概會是這樣。」


    「在禁咒的資料那邊沒有嗎?我記得你當時的閱覽資格應該有到一級限定吧。」


    「印象中沒有,也許是更上層的封印資料。」


    「那沒有王族的許可就拿不到啊。」


    雖然早有預料,但當事實擺在眼前還是教埃利克感到心頭沉重。赫伯對著一語不發的青年聳了聳肩。


    「蕾提希亞大人現在不常在城內。這是機密就是了,因為坎德拉好像發生禁咒事件,現在似乎正忙著處理善後。」


    「那事件我知道。」


    「真的?情報都沒對外公開啊,真有你的──總之就這樣,如果要拜托王族,就隻能找國王陛下了。我去求他也是可以啦……不過這樣很可疑吧?既然如此,你帶著那女孩到陛下麵前,當麵向陛下解釋,得到許可的可能性還比較高吧?」


    這樣的方法同樣不出所料。埃利克皺起眉頭,將茶杯擱在桌上。


    「和我一起出現,會讓她的立場變糟。」


    而這回答也不出赫伯的預料吧。他悠悠地為埃利克的茶杯緩緩注滿茶水。


    「我想沒這回事。陛下沒見過你的長相,就算還記得你這個人,事到如今也不會再對你怎樣,陛下的個性就是這樣。與其煩惱這個……你陪著那個女孩一起進城比較好吧?她不是沒有人能依靠嗎?」


    赫伯雖然聽過埃利克大致說明旅途的經過,但是對「雫從何而來」這點仍不知情。埃利克隻告訴他,雫從遙遠的國度經過謎樣的轉移來到這座大陸,現在正為了回到故鄉,調查過去的事件。


    埃利克沒有回答,表情依舊凝重,腦海中短短一瞬間浮現雫那率直的眼神。全心信任著他,不惜任何努力,懷著正直意誌的眼神。


    ──一旦得知他的過去,她會露出什麽表情呢?或是她還是會對他露出那一如往常的眼神呢?


    找不出答案,又或者是因為猜得到答案,所以刻意不去找。


    赫伯苦笑,拿起喝完茶水的空杯。


    「哎呀,你就慢慢考慮吧。我也會盡量幫忙的。」


    「嗯。謝了。」


    兩人不禁覺得這樣的對答似乎不受時間流逝的侵蝕。


    赫伯擺著苦澀的微笑,以「你回到這裏,我很開心」作結。


    ※


    「咦!這裏是法魯薩斯喔?」


    在骨骸山丘旁昏倒後經過四天終於恢複意識,雫在陌生的旅社房間內驚叫道。


    自窗外見到的景色是石造建築並排形成井然有序的街景。雖說是魔法大國,但空中並沒有巨龍或人影飛翔。


    這幾天來等待她的清醒,目前在她身旁看書的埃利克點頭說道:


    「這裏是法魯薩斯的首都沒錯,人家幫我們開的轉移門確實通到了首都。之後我就把你搬到旅店內,你一直躺到今天。」


    「給、給你添麻煩了……」


    雖然埃利克說雫躺了整整四天,但雫完全沒有記憶,最後也沒能和莉絲恩他們好好道別就分開了。雫發現自己身上穿著與昏倒時不同的居家服,對一旁的梅亞道謝:


    「謝謝你。不好意思。」


    「不會。您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梅亞的綠色眼眸泛著淚光,大概是真的非常擔憂吧。埃利克一如往常地淡然說道:


    「總之就是這樣,等你的身體狀況穩定,我們就去王城提出調查申請。」


    「嗯……不好意思得讓你等了。真的很謝謝你。」


    雫輕吐出一口氣,梅亞將裝水的杯子遞給雫。雫道謝後輕啜一口,有種自己的內髒還沒醒來的感覺而歎息。


    「總之……我可以洗個澡嗎?身體還沒什麽感覺。」


    「可以是可以,帶梅亞一起吧,以免你又昏倒。」


    「我知道了。」


    曆經發燒的身體四處仍殘留著沉重的倦怠感,反應遲鈍而模糊,感覺連四肢都沾黏著記憶中不存在的無數夢境殘渣。雫隻想泡在熱水中把倦怠感徹底洗淨。


    雫與梅亞一同離開房間,走進旅店的浴室。這個浴室少見地擺著全身鏡,雫不經意一看,不禁愣了半晌。映在鏡中的裸身削瘦得簡直不像自己。人光是四天沒吃東西就會變成這副德性嗎?


    「該、該不會是差點過勞死?太誇張了吧。」


    雖然埃利克說她是因為疲勞,但她從不覺得這陣子有勉強自己硬撐。再說禁咒的事件再怎麽教人緊繃疲憊,也已經是超過兩星期前的事了。難道真的隻是自己沒發現,疲勞確實漸漸累積在體內嗎?


    雫坐在浴池旁,在鏡中看見身後的梅亞正在為她梳理頭發。


    「四天啊,有種好像浦島太郎的感覺。」


    「那是什麽意思?」


    「該怎麽說呢,就像現在的我一樣吧……」


    如果現在回到原本的世界,肯定能體驗到類似的心情吧。如果兩個世界的時間流動速度相同倒還好,萬一回去之後發現已經過了五十年,那簡直是不忍卒睹的事態。


    「梅亞,如果我能回到原本的世界,你有什麽打算嗎?」


    「這個嘛……如果可以,我想和您一起去。」


    「嗯,這樣啊。我也想和你一起……謝謝你。」


    不願意失去一切,身旁的人、自己或回憶。


    在原本的世界時被姊妹的光芒所掩蓋,自己也看不清輪廓的「真正的自己」,現在似乎正漸漸浮現明確的模樣。如果當初就那樣度過暑假,自己會變成現在這樣嗎?假使自己在這趟旅程的終點真的能回到日本,屆時自己又會成為什麽樣的人呢?


    雫瞪著鏡中那張以十八歲而言稚氣未褪的容貌。臉頰消瘦的少女彷佛正對她說:「未來的事隻有到時候才知道。」


    梅亞綁起雫濡濕的頭發,說道:


    「雫小姐,差不多該出去了。待太久的話,埃利克先生會擔心而過來看情況。」


    「我想應該不至於闖進來,不過為防萬一,還是先出去吧。」


    不小心撞見對方在更衣已經夠


    害臊了,立場萬一對調就更不在話下。萬一真的發生這種事,自己說不定會慌張得突然五體投地。雫加快步伐走出浴室,穿好衣物回到房間。


    ──隨後便從在房內等候的埃利克口中得知意外的消息。


    「……呃,我們要去見國王?」


    「對。因為一般的資料中似乎沒有關於那個轉移事件的紀錄。若要調閱更高階的封印資料,需要王族的許可。」


    「事情好像比想像中更大條啊……」


    在坎德拉王城內四處逃竄的過去,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有種「一個不小心和天大的事件扯上關係」的錯愕,這下居然要謁見一國之君啊。


    「真的沒關係嗎?我隻是個平凡的大學生,對國王陛下應盡的禮儀之類的,我完全沒概念喔。」


    「你隻要維持平常那樣就可以了吧。況且現在的國王是以寬容聞名。」


    「話說國王才二十七歲,還真是年輕耶……其他國家也都像這樣嗎?」


    「沒有,法魯薩斯比較特別。你曉得王劍阿卡夏嗎?」


    「……好像……有聽說過……」


    絕非陌生的名詞,但是無法回想起自己在哪聽過。雫歪著頭,埃利克則是若有所思般皺起眉頭。盡管雫察覺了他的反應,但他在雫開口詢問之前已經先向雫說明:


    「阿卡夏指的是法魯薩斯自古代代相傳的王族之劍。那是一柄不可思議的劍,擁有讓魔法完全失效的能力。原理不明,世上僅此一柄。」


    ──象徵法魯薩斯國王的王劍,阿卡夏。


    王劍當代的持有者正是第三十代法魯薩斯國王──拉爾斯?讚?古拉維歐爾?勒斯?法魯薩斯。


    「而且王劍阿卡夏不隻是王權的象徵,同時也是對抗魔法士的最強武器之一。所以持有者自然也需要鍛煉相當程度的戰技。」


    「啊,所以是由年輕人繼承?」


    「對,這數百年來國王大概都會在步入五十歲前,將阿卡夏傳給下一任。」


    換言之,法魯薩斯之王也就等於手持王劍戰鬥的劍士。


    就一個治理魔法大國的君主而言雖然讓雫有些訝異,但聽說法魯薩斯在魔法領域上有長足進步是這一百年來的事。另一方麵,王劍從建國之始就已經存在,會以王劍為優先也很正常吧。


    「不過,能使用千年以上的劍到底是用什麽材質做成的啊……」


    「誰曉得呢。聽說其他國家也很想搞懂這個秘密。」


    看來「魔法完全不起作用」的物體除了法魯薩斯的國寶外,別無其他。雖然雫對不可思議的劍有些好奇,但重點還是在國王本身。


    「以寬容聞名的國王啊……既然這樣,應該不至於無禮即斬吧。」


    「那是怎樣?聽起來有種不祥的氣氛。」


    「你的直覺沒錯。」


    埃利克拿起茶壺為自己的茶杯添滿茶水。他將藍色眼眸轉向窗外的街景,遠方可見白色的王城。


    「光就施政來說,現在的國王確實寬大為懷,但那也代表了對自己的力量有自信。若要論王本人的特質,我想王恐怕不是簡單的人物。」


    雫緊張地吞了一口氣。要麵對難以想像的國王簡直教人心神不寧。


    不過來到這地方是為了抓住回日本的線索,不能因為膽怯就停止前進。


    在結束當天的晚餐後,雫為了準備謁見國王而打理外表,整理行李。


    因為怕有一天需要證明自己來自其他世界,雫一直讓手機保持關機,節省電源。這時雫久違地試著開機,因為在原本的世界時就常常為手機充電,現在還留有不少電量。雫操縱按鍵,叫出通話紀錄。


    看著一整排友人的名字,以及出現在最後的姊姊的名字──雫流下了遺忘許久的淚水。


    ※


    在大陸上幅員最廣大的國家法魯薩斯,其首都的街景充滿了曆史風情,也洋溢著由建築師精心規劃般的洗煉感。


    店家並排在石磚街道兩側,屋簷下掛著古色古香的招牌,招牌刻著美麗的雕花圖樣。不隻如此,街道上各處都妝點著鮮豔的花朵,為溫暖的天氣更添上春天般的生氣。


    謁見當天早上,雫走出旅社,抬頭看向裝設在街燈上的花簾,欣喜地驚呼:


    「真不愧是魔法大國,真有氣氛!」


    「那個和魔法無關。是因為艾提亞慶典快到了。在這時期,每個國家都差不多。」


    「想像馬上就被敲碎了……」


    「你對魔法好像抱持著不少奇怪的期待。」


    「啊,不過有慶典的話就一起逛逛吧!艾提亞慶典就是之前莉絲恩提過的那個吧!好期待喔!」


    埃利克看著決心好好享受的雫,輕挑起嘴角。


    現在前往王城的隻有雫與埃利克兩人。今天早上,埃利克的友人赫伯前來通知兩人:「得到謁見的許可了。」隨後赫伯便為雫與梅亞立下使魔契約,但又說盡管身分是使魔,還是不能帶魔族進入王城。眾人沒辦法,隻好讓梅亞在旅店等候。


    「那就是王城啊!」


    不久後,護城河另一頭的巨大城門映入眼中。雄偉的城堡和隻在照片中看過的西洋城堡相當類似,窗戶的多寡似乎直接代表了建築物的大小。


    雫抬頭仰望立於城牆內側四個角落的高聳尖塔。


    「好、好大的城堡……比坎德拉大好多……」


    「好歹也是大陸最大的國家。不過一直抬頭往上看,小心脖子折斷喔。」


    「折斷?」


    「好了,快走吧。」


    埃利克對站在橋前的士兵遞出了某些文件。士兵依序看過兩人後點頭,簡單檢查行李,就讓兩人從城門旁的出入用門進入王城。雫好奇地左顧右盼,埃利克再度叮嚀「可別跟丟了」後,熟門熟路地徑自邁開步伐。


    兩人進入城內,在侍女的引導下來到隻擺著桌椅的房間。寬廣如學校教室的房間似乎就是等候謁見的待命室。從女官口中得知還不曉得王要多久才能接見兩人,雫便打開包包。


    「閑著也是閑著,就來上課打發時間吧。」


    「不是不行,但你真是一點也不緊張啊。」


    「因為光坐著等會更緊張啊,而且漢字的偏旁才介紹到一半而已。」


    雫取出自動鉛筆,用指尖轉個不停。埃利克也苦笑著取出自己的筆記本。雫一一寫下代表性的偏旁,並依序解釋意思。埃利克似乎特別中意魚部的漢字,便動手練習寫鮪這個字。


    「有加上魚,就能變成某種魚的名字啊,真有意思。這種魚在你們的世界很特別嗎?」


    「與其說特別,不如說是好吃吧……」


    看來這世界似乎沒有鮪魚。在這之後,兩人的課程持續了數個小時,但遲遲等不到人前來通知兩人。雫放下筆,伸展僵硬的筋骨。


    「雖然我之前就有心理準備,但光是等也很累人啊……不好意思。」


    「為什麽是你道歉?我們在這裏等是因為王城方麵的問題吧。」


    「是這樣沒錯啦,但因為你陪我來,所以……」


    埃利克不隻是為了這趟旅程辭去了圖書管理員的工作,甚至一度遭遇性命的危機。雖然雫當時也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還是覺得過意不去。


    也許是因為現在閑著沒事做,雫的思緒漫無目的地打轉。埃利克苦笑道:


    「你用不著在意,我已經得到充分的代價了,而且也從你身上學到異世界的文字。」


    「不過我的知識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日文和英文另當別論,德文才剛開始學而已。況且你不是還幫我負擔旅費嗎?」


    「我認為包含旅費在內都是合理的報酬就是了。」


    埃利


    克苦笑著抬起用手撐著的臉,隨後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突然改變話題問道:


    「在你的世界中,教育的模式是怎樣?」


    「教育是指一般大眾的?」


    有什麽讓他好奇的嗎?雖然雫不懂理由,但還是以「我隻能說明我的國家就是了」一句話起頭,開始說明:


    「到十五歲為止都是義務教育,由國家負擔費用,所有人要把範圍廣泛的知識裝進腦袋。也是因為這樣,識字率逼近十成,放眼全世界也算是高水準。像這樣廣泛而粗淺地學習,在十五歲之後,所有人各自選擇自己的領域,走上不同的道路。」


    「讓所有人都接受廣泛的教育啊,聽起來真耗費資源。在那之後就是個人自行出資接受教育嗎?」


    「是啊。這部分就相當花錢,畢竟是專門的學問,價格也隨學校有很大的變化……」


    再加上雫選擇的是人文學科,在那裏能得到的知識幾乎沒有一項可以在出社會後立刻派上用場。把時間和金錢耗費在這類學科的知識上,這件事本身也許真的就隻是一種奢侈吧。雫在心中默默感謝現在遙不可及的父母。


    埃利克點頭拋出一句「原來是這樣」,正麵凝視著雫,將話題導回來。


    「我之前應該也說過,你的存在真的非常特殊。你是史無前例的來訪者,擁有全然不同的世界的知識。而且將那一部分知識傳授給我,我認為我已經得到超過旅費的回報了,所以你完全不需要感到愧疚。」


    「超過旅費?」


    「對。雖然對你而言那些知識也許沒什麽大不了,但在這個世界隻有你才知道。光是這樣就已經很有價值了……而且也讓我得到許多啟發。」


    藍色雙眸若有所思般視線遊移,但埃利克很快就將思緒從中抹去。


    異世界的青年以筆尖指向雫的背包。


    「比方說,你可以這樣想──至今你因為國家和父母出資而得到充分的教育,而你現在正在販售這些知識以拯救你自己,我付出費用換取你的一部分知識。不過我付出的,難道比父母養育你所付出的時間和費用還要高昂嗎?」


    「……這……」


    雫一時間為之語塞。


    從小學到大學受了充分的教育,至今父母花費在她身上的學費總加起來肯定是很可觀的數字吧。如此成為大學生的她雖然在原本的世界還有待成長,但是知識在這個世界可是數量稀少的水準。同時,那些知識也不光是憑她一己之力取得的──因此她該有的心態並非懷著超乎必要的自卑,而是該感謝高度評價自身知識的埃利克。


    她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重新麵向埃利克並低下頭。


    「……謝謝你的指點。為了不愧對你給的評價,我之後也會好好努力。」


    「我覺得你可以再放輕鬆一點。不過這也是你的個性吧。」


    「沒問題。我平常就是這樣,一向全速前進。」


    雫如此斷然說完,對他露出苦笑。


    「不過,與其保護我,你還是該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第一喔!留得青山在嘛!」


    「這很難說。因為你的性命也很重要,得看我當時的心情。」


    他語氣平淡地回答,雫不禁啞口無言的時候。


    房門傳來敲門聲,五官端正的年輕男子出現在門後。


    「讓各位久等了。陛下好像能接見各位了,請做好準備。」


    「啊,我們馬上來。不好意思。」


    前來迎接的男人在走廊上等待時,雫連忙將雜物塞進包包中。埃利克一麵幫她收拾一麵說道:


    「對了,雫,在見到王之前,你得和我約好一件事。」


    「嗯,什麽事?」


    「我不想為你帶來不利──所以,萬一我這個人的存在引發問題,到時候就舍棄我。」


    「……咦?」


    雫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雫停下動作看著埃利克,但他的表情不像在說笑,反倒是散發著平常少見的凝重氣氛,讓雫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你在說什麽啊?之後會發生什麽事嗎?」


    「也許什麽事也不會發生。沒事的可能性比較高。」


    「可是換句話說,就是有可能發生吧?既然這樣──」


    既然這樣我就一個人去──雫的這句話就要脫口說出。


    至今已經接受埃利克太多幫助了,雫不願意讓埃利克為了自己再遭遇更多危險,不想為了回去犧牲其他人。如果非得犧牲他人,那雫寧願放棄回家的可能性。雖然那會是痛苦萬分的抉擇,但對雫而言優先順位非常明確。


    但是──在她如此說道之前,房門再度被推開,剛才那個男人開口問道:


    「兩位準備好了嗎?」


    「啊,馬上來!不好意思!」


    因為埃利克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雫剛才不由得停下手邊動作。雫連忙拉上包包的拉煉,抬起臉時──發現埃利克正一臉困惑地注視著前來迎接兩人的那個男人。男人在他的注視之下微微一笑,走進房內。


    「怎麽了?我都直接來見人了,還要讓我等?」


    「直接……?」


    雫啞然地打量著身材高挑的男子。剛才隻注意到臉,仔細一看,服裝不像城內的仆從。以黑與藍為主色調,由高級絲綢製成的衣物。那顯然是屬於貴族的服裝。雫看著男人端正的臉龐,戰戰兢兢地開口問:


    「該不會,你就是……」


    「你們來這裏想見的這個國家的國王。剛好閑著沒事就過來瞧瞧。」


    盡管預料中的,雫卻有一陣「真希望自己沒猜中」的暈眩。走廊上傳來慌張的跑步聲,以及「陛下!您這是在做什麽啊!」的喊叫聲。年輕的王若無其事地回答追過來的臣子:


    「你還真囉嗦。我隻是來突擊檢查一下而已。」


    「這、這樣一來,謁見的意義就……」


    「接下來會照著程序走,這樣總可以了吧?」


    雫愣愣地看著王與慌張的臣子間的對話。


    兩人莫名其妙地就這麽在待命室與統領魔法大國的國王見了麵。


    據說今年才二十七歲的法魯薩斯國王拉爾斯,光就外表來看,端正的容貌甚至比實際年齡還要更年輕幾分。


    黑褐色頭發與淡藍色眼眸。盡管麵露沉穩微笑,但精實的身軀散發著掩不住的威嚴與銳氣。坐在王座上的身影看起來無庸置疑是這個國家的君王,再加上那雙眼眸中難以捉摸的深邃光芒,為還不到三十歲的他增添老謀深算的印象。


    在王親自引領下來到謁見廳,雫懷著尚未平息的混亂站在王麵前。因為不知道這種場合該怎麽打招呼,她便遵循日本的習慣深深低下頭,告訴王:「我名叫雫。」


    拉爾斯好奇地打量她的全身。


    「雫?」


    「是的。那個,如果我失了禮數,我很抱歉。我不明白晉見國王時的禮儀。」


    「無所謂。聽說你想參閱王城裏收藏的資料……你為什麽想知道遠在兩百四十年前的事呢?」


    夾帶著無形壓力的上對下的語氣。


    與剛才出現在待命室時截然不同,透露著國王的威嚴。


    彷佛直衝胸口的緊張感讓雫一時之間無法言語。


    ──該從哪邊說起才好?該怎麽說他才會相信我?


    來到王城前明明已經在腦海中模擬無數次,但是當自己來到這裏,言語卻霧散消失而吐不出口。雫彷佛尋求氧氣的魚,嘴唇屢次無聲地開闔。


    拉爾斯將手肘抵在王座的扶手上,手掌撐著臉凝視著她。


    「怎麽了?有話就快說啊。無話可說,那接見就到此為止了。」


    要趕緊


    回答才行,但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站在看不見的牆壁前,雫隻感到無止境的躊躇。


    ──就在這時,澄澈如水的說話聲在耳邊響起。


    「雫。」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雫突然回過神來。


    扶持著自己的意誌。他的存在。因為有他的陪伴,自己才能來到這裏。


    雫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隨後再度抬起頭仰望國王,鞭策著依然僵硬的嘴唇張開。


    「國王大人,也許您不相信,我其實是從非常遙遠的地方……無意間誤入這個世界。」


    ──盡管難以取信於人,盡管好幾次差點口吃。


    但是雫再三告訴自己「要冷靜」,好不容易不慌不忙,沒咬到舌頭地如此說明。至於為什麽自己想知道過去的事件,一旁的埃利克為她補充解釋。拉爾斯在傾聽的同時,視線直抓著雫不放。


    在埃利克結束說明後,王反應平淡地問道:


    「你真有辦法證明你來自別的世界?」


    「可以。雖然數量不多,但我身上有些從原本世界帶來的道具。」


    雫從包包中取出手機和音樂播放器。得到王的許可後,在他眼前啟動機器。拉爾斯依舊撐著臉看向螢幕。不過雫用手機照相時,他也稍微流露幾分驚訝。


    「能映照距離多遠的事物?」


    「用這個機器的話越遠就越不清晰,但在我原本的世界,有的能將肉眼看不見的景象顯現得像是近在眼前。」


    「真有意思。還有許多這裏沒有的其他技術嗎?」


    雫聽見那彷佛沒有特別用意的疑問,感到緊張。之前埃利克提醒過她:「也許有人會想利用異世界的技術來研發新武器。」


    但現在如果不回答,王也許就不會相信雫所說的話。


    雫短暫思考──慎重地選擇回答。


    「在我的世界中沒有魔法。但另一方麵,文明應該比這裏先進。除此之外……我的世界確實有更多技術,但我無法在此重現那些技術,因為我沒有學過那些學問……」


    拉爾斯一語不發地點頭,從表情無法看出他的想法。


    雫在心中與想逃避的膽怯心情連番交戰,但就算想挪開視線,王從剛才就一直盯著她的雙眼。那不知何謂動搖的視線讓她不知所措。


    「換句話說,能辦到在這個世界辦不到的事,是這個意思吧?」


    「大概……是的。」


    「原來如此……還真是傷腦筋啊。」


    雫無法理解這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但拉爾斯的聲音似乎真的帶有幾分困擾的煩躁。


    王以優雅的姿勢挺直了上半身。


    「雖然聽說過有這麽一回事,但真沒想到會出現在我麵前。其實我之前有些懷疑那究竟是真是假啊。」


    「……國王大人?」


    「為何來到法魯薩斯──來到我的麵前?你是來刺探那個是否真的被破壞了嗎?」


    雫無法回答他的問題,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問什麽,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惡心感從靈魂深處攀上意識表層。


    拉爾斯站起身。雫抬頭仰望那勻稱精實的身軀。


    彷佛曾在哪見過這情景,輕微的即視感掠過腦海。


    「以女孩的模樣出現還真不方便下手。不過,這也是我的職責啊。」


    那隻手伸向腰間的配劍。


    那就是傳說中的王劍阿卡夏嗎──雫不著邊際地這麽想著。


    拉爾斯凝視著雫,緩緩抽出長劍,以幾近優雅的動作將劍身高高舉起。


    「離去吧,界外者。」


    鏡麵般的劍身反光耀眼。


    雫隻是愣愣地看著劍鋒朝自己劈落。


    無法理解王的意圖,視線追逐著那落向自己的劍身。


    然而現實中──刀刃毫不留情地直逼向她想奪她性命。


    「雫!」


    埃利克伸手扣住雫的肩膀。


    緊接著將她的身體使勁往後拉。


    長劍的劍鋒劃過裙襬下緣,直到這時雫才理解到自己差點成為劍下亡魂。


    「咦?奇怪……?為什麽……」


    思考停止運作。太過唐突的狀況轉變,恐懼與理解都來不及湧現。


    埃利克將呆滯的雫向後推開,擋在踉蹌著往後退的她與王中間。


    「──您究竟是什麽意思?」


    埃利克的語氣滲出明顯的怒意,但拉爾斯隻是聳了聳肩回答:


    「沒什麽意思。那女孩不是人類,是應當排除的觀賞者。」


    「她是人類,和這個世界的人類沒有分毫差異。」


    「這很難說。肚子裏頭是什麽樣子,你應該沒剖開看過吧?外表要怎麽改變都有可能。『那些家夥』就是像這樣長期混進這片大陸。不應存在的異質就應該予以排除。」


    ──「異質」。


    這個字眼讓雫顫抖。


    她的確是來自異世界的異邦人,在這個世界屬於異質的存在。不過每當在旅程中度過難關,雫就覺得自己似乎更融入這個世界了。


    然而,王的一句話逼迫雫正視現實。埃利克瞪向王。


    「殺了她,如果她真的是個人,那您該如何負責?」


    「如果不殺了她,讓大陸繼續被束縛,你能負責嗎?」


    「她沒有那種能力!」


    雫不明白兩人正在說些什麽,隻知道王打算殺害她。拉爾斯的藍眼睛盯著雫。雫在那雙眼眸中看見至今從未見過的銳利殺意,為之顫栗,全身急速發冷。


    「我……」


    說不出話。與無法運轉的思考同樣,舌頭似乎也跟著凍僵了。


    拉爾斯手持劍,對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的雫逼近一步。埃利克阻擋在他麵前。


    「雫,快走。」


    「埃、埃利克……」


    「快去。我不會有事。」


    少見的強硬語氣。雫在那股壓力下將話語吞回腹中。再一次看向王,他正用盯著害蟲般的視線直指著雫。難以言喻的恐懼自雫的心底湧現。


    「王不會對我下手。總之你快走。」


    埃利克第三次說道,雫終於開始動作。


    在此「不被當成人類」,與所有人不同的異質者就隻有她而已。盡管無法置信,但這是事實,所以自己非逃不可。雫在躊躇中轉身。


    她不時回頭看向埃利克,同時跑向謁見廳的門。拉爾斯神情中沒有一絲焦急,抽回看著她的視線,挪向站在眼前的魔法士。


    「不要為私情所絆而誤判事實。退下。」


    「我不讓。錯看事實的是您。」


    雫雙手抓住門把,使出全身力氣拉開門。站在外頭的士兵大概聽不見裏麵的聲音,他們對雫投出不解的眼神。王的說話聲追上穿過士兵之間的她。


    「退下。你還想再犯下過錯嗎──就像卡提莉亞納那時一樣。」


    雫不再回頭,拔腿跑在漫長的走廊上。


    沿著來時路拔腿狂奔,越遠越好,盡管不知該去哪。


    壯麗的城堡,打磨光滑的地板。然而,映在雫眼中的卻是一道扭曲的長廊。在這條不知通往何處的走道上,她一心一意隻管逃命。遠處聽見不知誰的說話聲,從窗口看見的高聳城牆彷佛環繞著她的巨大牢房。


    ──原以為抵達法魯薩斯後會找到回家的線索。


    然而實際上,在此等待著她的隻有莫名其妙的死。將埃利克拋在身後,就這樣逃到哪裏去才好?逃出王城、逃離法魯薩斯、逃向不知名的遠方──


    ──就這樣躲在這陌生世界的某個角落,小心翼翼地靜靜度過一生嗎?


    隻守著性命,舍棄其他一切。


    雫停下腳步,轉頭看向背後。現在還沒有追兵現身。


    「……是要我去哪啊……」


    她深深歎息了一下。


    那短短的數秒彷佛凝縮了漫長的時間。


    ※


    「讓她逃走了?」


    一隻手撐著臉頰,正在文件上塗鴉的拉爾斯微微挑起眉梢。他下達活捉少女的指令後,隨即就接到「她已經先出城門了」的報告。


    但是國王並未斥責緊張不已的士兵,反倒以悠哉的口吻喃喃說道:


    「如果主動遠離,那就無所謂了嗎……?不,還是不行吧。還真是麻煩。既然要出現在我麵前,至少挑個更方便我下手的樣貌啊。」


    王喃喃說著士兵無法理解的自言自語後,命令道:「叫赫伯來。」但在士兵傳令前,聽聞事態有異的赫伯已經來到了謁見廳前。得到入室許可後,他深深垂首行禮。


    「陛下,本次的事件……」


    「我知道,不必介意,你沒有責任。不過聽說那女孩之前在你家投宿?」


    「……是。」


    「既然如此,我派人給你,你去把她抓來。因為不曉得她暗藏什麽力量,萬一她抵抗就別逞強交戰。」


    赫伯聽聞那命令,愣了好半晌。剛才在謁見廳究竟發生了什麽?帶著士兵前去捉拿,那絕不是對平凡少女下達的命令。


    「陛下,請恕我直言……她沒有魔力,也不懂得使劍,就隻是個……普通的女孩而已,看起來不具有那樣的危險性……」


    「外表看上去確實是這樣。」


    「既然如此……」


    「不準反駁。如果你辦不到,我用別人就是了。」


    拉爾斯打斷赫伯的意見,雖然臉上掛著一抹微笑,話語中卻帶著不容抗辯的威嚴。赫伯在年輕君王的藍眼中看見有如刀刃的寒光,感到一陣冷顫。拉爾斯雖然在諸國之間以寬容聞名,但寬容並不等於溫柔體貼。


    赫伯明白已經沒有轉圜餘地,垂首領受指示。在離去之前,他做好受懲罰的覺悟詢問:


    「陛下……請問埃利克他……」


    「他啊?他不退讓,所以扔進牢裏了。畢竟敢正麵和我作對到這種地步的人,除了蕾提之外已經很久沒見到了。」


    王的口吻中沒有一絲不悅,這讓赫伯安心幾分。看這反應,埃利克大概不會立刻遭到處決。之後盡快找時間拜托王妹,懇求她救埃利克離開大牢吧。


    雖然暫時不需擔心埃利克,但赫伯心中的沉重陰霾依舊未散。四年前的事件自然而然地浮現在腦海。當時那位友人曆經失意而離開法魯薩斯,現在要他棄雫於不顧,難道他真能容忍嗎?


    在赫伯垂著頭就要走出謁見廳時,一名文官敲了門後衝進廳內。


    「陛下,請容我失禮!剛才您派人追緝的女孩──」


    聽見文官接下來的報告,赫伯臉色不禁發白。


    然而,拉爾斯聽了卻斂起慵懶──簡短笑道:「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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