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等一下……怎麽了?奧丁…………陛下?」


    我不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奧丁陛下突然被劍刺中,倒了下去。我已經確認過了……現在站在這裏的隻有我和洛基,沒有第三個人。


    行刺奧丁陛下的人當然不是我。那又會是誰?我的確聽到一句「才能這麽輕鬆就殺了他」。而且那不是別人,正是洛基的聲音。


    還有那把劍……貫穿奧丁陛下胸口的劍,我之前不但看過也實際用過,不可能認錯。


    沒錯──那是洛基的魔劍。專屬洛基的代名詞……「銀槲之劍」。


    「洛基?這是騙人的吧!奧丁陛下!」


    我從失神狀態一回過神,就連滾帶爬地衝到奧丁陛下身邊,確認他的死活。可是……一切都太遲了。奧丁陛下連發出慘叫的時間都沒有,就這樣斷了氣。


    「怎麽會……這是騙人的吧……怎麽可能有這種事……!」


    我感覺全身血液瞬間倒流,無比的絕望逐漸侵蝕內心。


    這時──唯有洛基聽似竊笑的聲音,清晰地傳進我耳裏。


    「嗬嗬嗬……!好久……真的等了好久啊。我一直在等這一刻,等著有一天找到讓我可以輕鬆幹掉這家夥,而且不用擔心犯行曝光,最後還能順利逃走的……大好機會!」


    「怎麽會……為什麽……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心髒劇烈跳動,舌頭打結,說不出話來。反觀洛基卻表現得無比鎮定,感覺像在嘲笑陷入慌亂的我一樣。


    「為什麽?哈!你還問我為什麽?你好歹是我的夥伴,也該察覺到了吧,賽伊……難道你還真以為我會跟這種爛人交好嗎?」


    「……你是說……我錯了嗎……?」


    我問完便直盯洛基的眼眸深處,想從中探知他真正的心意,但我看到的是……猶如在地獄底部無盡延伸的深沉黑暗。


    「嗯,你錯了,還大錯特錯!這家夥啊!從我小時候就明知道我遭受迫害,可是他卻始終視而不見!等到我做出一些成績後,你猜怎樣?他竟然突然提拔我當他的義弟,開始重用我,真是笑死人了!」


    怎、怎麽會……等一下,這是之前我為了輸給伊克斯而煩惱不已時,他曾對我提過的往事……原來那背後還另有隱情嗎?


    「為了替自作自受遭到斬首的預言神(密米爾)延命,他獨占所有藥草,結果我媽生病時無藥可用,最後病死了!他還聽信愚蠢的預言,讓我無辜的孩子們活在生不如死的地獄裏!怪我剪了希芙的頭發?那不是很好嗎,至少不是砍掉她的頭!幸好我在最後一刻踩了煞車,他還得感謝我的好心才對!沒錯吧!」


    「!…………」


    多麽讓人……不忍卒聽的一番話啊。如果洛基說的都是真的……那他的確有充分的理由計劃弒神。


    不過……即使如此……這也不構成讓他實際動手的……理由吧。


    「洛基,快住手。幸好奧丁陛下有吃了我的肉,隻要等到日落就能複活。一切都還來得及……拜托你放棄複仇的念頭吧。」


    「這我可不能答應。很遺憾,我的複仇現在才要開始。」


    現在才要……開始?這什麽意思?都已經殺了他憎恨的奧丁陛下,難道還不夠嗎?


    「你說得沒錯,再這樣下去奧丁會複活,所以我接著要去殺太陽女神蘇爾,再也不讓太陽下山。還有托爾也要殺,我要裝作若無其事地從後麵接近……再對他說:『你父親死了真是遺憾啊!』」


    「為、為什麽你要做那麽可怕的事……」


    「為什麽?這還用說!阿薩族的爛人們全都有罪!我要殺了希芙,殺了她兒子,奧丁之妻弗麗格當然也要殺,另外像巴德爾、威劄爾、海姆達爾、提爾、弗雷、芙蕾雅,還有女武神們,我要全部殺光,一個也不留!」


    「!」


    我隻是不講話……竟然膽敢這樣口無遮攔,大放厥詞!


    「你適可而止吧,洛基!如果你真心要這麽做……那我就隻能阻止你了!」


    「哈!還真敢說,這才像我的夥伴。那麽,你打算怎麽阻止?要用你擅長的曼納茲嗎?要是你變成芬裏爾,就算是我也可能有危險呢。」


    「……我不會變成……芬裏爾。我不能用你兒子的外表跟你戰鬥。」


    洛基聽到我的回答,臉上嘲諷的笑容瞬間消失,不過這也沒有維持多久。


    「聽你這麽說,是確定要跟我互相廝殺吧,你未免也太自大了……好吧,就陪你玩玩。幸好這裏是『瓦爾哈拉』自豪的大練習場,很適合讓我們認真地大打一場呢。」


    洛基用腳尖輕踢一下地麵,再往後用力一跳。


    接著,當他靜靜著地後──我們就正式展開對峙。


    那時──有個世界即將告終。


    虛偽的舞台拉下終幕……我深信不疑的友情也在此結束。


    我的理智雖然明白……內心卻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吶,洛基,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樣?」


    我跟摯友保持距離,相對而立,用顫抖的聲音問道。洛基聞言則一臉歉疚,兩眼微閉,緊閉雙唇片刻,就立刻回答:


    「原因很簡單,這是從一開始就注定的『命運』。」


    的確……或許他說得沒錯。


    正因為我是我,他是他,我們才會走向這結局,毫無轉圜的餘地。


    不過,如果……


    能再重來一次的話──我會希望結局有所不同嗎?


    (想這幹嘛……一切都太遲了。)


    這裏是神界「阿斯加德」主神奧丁陛下的跟前。在「瓦爾哈拉」這塊廣大的土地上,有兩道身影正彼此相對。


    四周陷入沉默,連風也停了。在時間彷佛暫停的瞬間,在彼此繃緊神經的剎那,我一口氣喚醒沉睡於體內深處的力量。


    「『禮拜尤米爾之頭骨,親吻其軀體。吾於此請求允許,願得以展露全知、展現神威,五顏六色,千變萬化,讓邂逅、別離、調和與孤獨之象徵在此顯現吧!弗薩克第二十盧恩文字──曼納茲。』吾乃貪婪之化身,吾乃漆黑之恐懼,吾之名為──『墮欲龍』法夫納!」


    如暴龍般凶猛的力量激流,幻化為名實相符的形體。


    以不祥紫鱗為鎧的墮落化身,具體呈現破壞和暴力的幻想之王。


    這位王者現在戴上了「恐懼頭盔」。這是以前某個受欲望操弄的矮人所打造的鐵壁防禦。隻要看到這個受詛咒的防具,就能讓人感受到媲美死亡的恐懼。


    我為何能變成這副模樣,現在我明白了。對我來說,這個樣子就是我,而且……我需要這股力量。


    這是為了打破我不想要的命運。


    「……看來你是認真的呢,賽伊。既然你有這打算,我也不會手下留情。來吧,至少讓我親手──殺了你。」


    洛基從懷中拿出成束的槲寄生枝條,灌入魔力,轉化為劍。他的群劍「銀槲之劍」飄浮在半空中,所有劍尖一致瞄準我。


    剎那間,一陣風吹過失去聲音的大地。在靜止的時間中,一神一龍進入對峙。彼此互不退讓的信念,讓我得以拋卻心頭迷惘,厲聲吼道:


    「這將是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交手。我要上了,洛基!」


    「放馬過來,賽弗利姆尼爾!我會盡快解決你,不會讓你太痛苦的!」


    我粗長的尾巴往地麵一打,強韌的後腳使勁一踩,腳下立刻龜裂粉碎,塵土飛揚。狡猾之神見我來勢洶洶,也跟著飛奔過來。


    隻見洛基收攏群劍,披掛於背後,猶如一對翅膀。


    那對銀色羽翼散發冰冷光芒,以振翅衝撞我


    的勾爪,擦出激烈火花!


    好,從這裏開始才是關鍵,因為至此的戰鬥流程,都跟我之前交出龍的心髒時如出一轍。雖然在那之後我就馬上被洛基打敗……不過這次可不能這樣。


    這次我一定要贏得戰鬥,阻止洛基!等著瞧吧!


    「!」


    我用力吸進一口氣,屏住呼吸,打開雙腳,穩穩撐住身體。在迎戰洛基的劍時,我一步都沒退。


    「哦,你的反射神經真不錯!我對你刮目相看嘍,賽伊!」


    洛基一邊對我發動高速斬擊,一邊語帶欣喜地喊道。


    洛基能自由操縱飄浮的劍,戰鬥方式跟布倫希爾德大人之前打過的浪之少女──希明蕾瓦大人非常類似。我的動作或許無法跟布倫希爾德大人一樣,不過既然有看過示範,應該多少能模仿才對。


    我集中精神,感應殺氣,把生命交給本能和直覺。如果是可能致命的劍,就用爪子確實彈飛,如果是用來牽製的劍,就用我自豪的鱗片先防禦再揮爪。流經我們之間的空氣被切割成無數碎片,瘋狂綻放的火花將眼前一切燒灼,刀劍撞碰的金屬聲不絕於耳,代表戰況正陷入膠著。


    極近距離的交鋒幾乎打得不分軒輊──既然如此!


    「嚇啊啊啊啊啊!」


    我用右腳瞬間踏向地麵,大地立刻龜裂炸開,並猛然將我抬起。我順勢往上一跳,扭轉身體,甩動尾巴。


    轟然巨響與衝擊掃過洛基。我的尾巴一個橫甩,把洛基一邊的劍翼打散,讓他半邊身體門戶洞開。在著地同時,我立刻壓低重心,一邊回轉身體,一邊朝他揮出一記左上勾拳!


    「!幹得不錯嘛。跟之前的動作完全不同喔!」


    這招接在破壞防禦後的組合技,卻被洛基以新的銀槲之劍輕鬆擋下,害我反而被樹枝狀的劍身狠狠刺傷左拳,隻得拍動翅膀迅速拉開距離。


    「別想逃!」


    接下來換洛基發動攻勢。他把圍繞自己的劍插進地麵,以拖行的姿勢疾速逼近,再以大地為刀鞘,拔刀出鞘猛力一斬,把我的左臂整個砍飛。


    「喀啊!~~唔……還早得很呢!」


    好痛,真的好痛,不過我現在不會就這樣退卻。這一路經曆過的無數死亡,體驗過的無數痛苦,都為我帶來勇氣。


    我不顧從左臂斷口灑下的大量血液,一躍跳到半空中,緊接著轉換攻擊模式,開始朝下方連續噴射毒霧。


    我變成龍時噴出的劇毒,能腐蝕對方的神經,使其無法動彈。如果噴中對手,勝負就能立見分曉。


    「你的企圖太明顯了!看我把你打下來!」


    隻是我的意圖當然也在洛基的預料之中。他一邊帶著從容的笑容閃躲,一邊以擅長的魔法射出火焰反擊。


    我無法完全閃避密集飛來的火焰彈,身上轉眼就被燒得焦黑一片。再這樣下去我會全身嚴重燒傷,連要繼續飛行都有困難。


    靠這種消極的攻擊方式是贏不了他的──我對這點還有自知之明,所以我才要等……等到我左臂再生的這一刻!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我翻轉身體,拍動翅膀,瞄準目標,再將雙手合十交握,藉由往下俯衝的重力加速度,朝洛基的頭頂敲下去!


    「喀……啊……!」


    這股衝擊力貫穿大地,在練習場上擴散開來,把「瓦爾哈拉」的窗戶全轟破了。但不愧是洛基,受到這麽強烈的一擊還能勉強站著……雖然他咬牙撐了下來,受到的傷害似乎仍超過他的預期。


    「嘖……我太大意了,沒想到你的左手臂不知不覺間就再生了……如果你隻用一隻手臂攻擊,我根本不當一回事,早知道會這樣,我應該趕快閃避,別跟你硬碰硬才對。」


    「選錯了呢,洛基。現在的我,是對龍這種生物徹底了解後變成的『真正的法夫納』。之前我隻是模仿外表,但現在我是真正的龍了。除了傷口能瞬間複原,頭部的弱點也戴上裝備,如果沒有魔劍『利吉爾』,連心髒也無法貫穿。你再怎麽打也打不過我的。」


    屠龍大英雄齊格菲之前曾說過,真正的龍是不死的化身。我現在就是這樣。所以……就算再打下去也──


    「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哈!」


    這時──洛基突然狂笑起來,我立刻提高警戒。


    「有、有什麽好笑的,洛基!」


    「嗬嗬嗬嗬……!不,當然好笑了,怎麽會不好笑呢?因為魔劍『利吉爾』……現在就在我手上,而且幫我拿到它的不是別人……就是你啊!」


    「!」


    糟糕!搜集伊瓦迪鑄劍材料那件事……竟然在這時幫了倒忙……!


    「好了……在這裏做個了結吧,夥伴。放心吧,等挖出你的心髒後──我會拿來好好利用喔。」


    洛基把手伸進圍巾裏摸索,拿出一條形狀像劍的項煉。當他一注入魔力,項煉就瞬間變成屠龍的魔劍。在「林格威」找到劍後,我就一直在想他把劍放在哪裏……這樣啊,原來他把劍藏在那個地方。


    洛基以尖銳的劍尖指向我,刀身立刻散發出不祥的氣息,看起來就像找到獵物的猛獸在歡喜嚎叫。


    可惡……怎麽辦?要怎麽做才能贏過洛基?要怎麽做才能阻止洛基?


    光靠龍的形態贏不了,可是除了變成芬裏爾外,這無疑就是我最強的形態。現在我已經完全掌握安多瓦拉那德的能力範圍,所以很清楚這一點。


    (……真是如此?)


    ……咦……什麽……?剛才……是誰在說話……?


    (你的想法太落伍了,原版。希望你能想起來,就算是贗品,也有贗品才有的優點。)


    聽這聲音……難道是法爾修!怎麽會,原來他的意誌還殘留著………不,不對,都到這節骨眼了,不可能就這麽剛好發生奇跡。在記憶調和時,他的記憶變成我的。為了尋找贏得勝利的線索,我在記憶中搜尋,卻挖掘到他的遺誌。而且,現在也不過是再次同調而已。


    不過──我還是乖乖地集中意識,傾聽我的幻聽,並超越意識,來到潛意識的彼端,把靈魂聯係起來。這麽做……讓我確實地找到了答案。


    「是嗎……是這樣啊……法爾修。」


    我拓展了我的世界──又認識一個新世界。我對沉睡在記憶暗影的自己道了謝,之前始終緊繃到極點的神經,也跟著緩緩放鬆下來。


    「喂喂……你到底在幹嘛,賽伊?在這種局麵中一旦鬆懈,就等於自殺啊。如果你不是要求饒,那又是想幹嘛?」


    「你問我要幹嘛?……很簡單啊,洛基,我要讓……──奇跡發生。」


    我一邊說,一邊往前伸直右手,閉上眼睛,接著把左手放上右臂,張開雙腳與肩同寬,穩住下盤。先呼一口氣,排除所有雜念,再吸一口氣,對生命進行轉換。


    最後──我以莊嚴的態度下令。


    「閃耀吧……『愛之裁罰』!」


    應我的呼喊現身的,是閃耀銀白光澤的聖劍。天藍色的戰鬥少女──布倫希爾德的愛劍,現在就在我手中。不……正確來說,是我的右臂化成了劍。


    這是透過之前法爾修向我展現的能力──「部位變化」所變成。


    「什麽!太扯了……竟然將自己的右臂變成神器……!」


    洛基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懷疑起自己的眼睛。沒錯,當初我看到法爾修這麽做時,的確也很吃驚。不過到了現在……我卻不覺得有什麽奇怪的。


    「是否強烈地相信自己能變,就是賽弗利姆尼爾能不能進行超級變化的關鍵。再來,或許這麽說很奇怪,不過我自認是布倫希爾德大人的專家。從以前我就一直憧憬著她,全心


    注視著她……所以,我怎麽可能會變不成她的劍呢!」


    「……哈哈……太猛了……你這家夥,都到最後了,說話還是這麽亂七八糟啊!」


    洛基露出傻眼的苦笑,把劍緩緩地往後拉,以水平方向持劍,劍尖維持在腰部的高度,並將所有力量灌注其上,開始最後的詠唱:


    「『禮拜尤米爾之頭骨,親吻其身軀,吾於此展露全知,展現神威,乃不變不易,為所當為之事』……」


    天空如父,大地如母,發自誠心,對天地立誓。透過此誓言,非神者可仿神,為神者可成真神。


    「『宣揚霸業,至大至剛,雷光影中,積沙成塔。力量、野性、本能與失控的代表,傳授、傳統、封閉與解放的象徵,均在此顯現吧!弗薩克第二暨第二十三盧恩文字……烏爾茲、歐賽爾!』」


    施術者的祈求,由世界來回應。上天賜予的神秘之力,化為光芒包圍魔劍。


    「我就直說了!這是我火、力、全、開的一擊!」


    真是的,洛基這家夥……明明有這麽厲害的招式,還敢說自己不擅長戰鬥,要說謊也該有個限度吧。既然這樣──我現在也隻能硬幹了。


    (布倫希爾德大人……請賜給我力量吧。)


    她奮戰的英姿烙印在我眼裏,鐫刻在我腦中,我把那個身影跟現在的我重疊在一起。我模仿她身為「神之戰鎧」的絕活──從盔甲中噴出的「甲冑之風」,把我強大的龍之魔力集中在劍上。


    「把仇敵消滅殆盡吧──神技!戰甲────……」


    我要全心全意,使出全力……加以迎擊!


    「……之光─────!」


    不再有所保留,打出自己最強的王牌,讓彼此的信念互相衝撞吧!


    破壞的光芒劇烈閃爍,互不退讓,衝擊波與爆炸聲此起彼落,毫不留情地將「瓦爾哈拉」逐步吞噬。練習場破碎四散,宮殿幾近半毀。自從我被召來當食材後,這裏便是我再熟悉也不過的景色。當破壞的痕跡無情地刻在熟悉的風景中──我們的戰鬥也終於邁向尾聲。


    「喀啊!……真的假的……我竟然會……被你…………」


    屈膝跪下的人,是洛基。


    他拄著插在地上的魔劍癱靠在上頭,邊吐血邊喘氣。話雖如此,我受的傷也一樣不輕。


    「呼啊,呼啊……怎樣!是我贏了,洛基!好啦,這次總該乖乖投降了吧。」


    我勉強鞭策快倒下的身體,努力虛張聲勢。我不知道洛基對逞強的我有什麽看法,隻見他緩緩抬起原本垂下的頭。


    「嘖……要我投降?你啊,果然是天真到不行呢。」


    聽到我招降,洛基回以咂嘴,用不耐煩的表情沒好氣地說:


    「你每次那麽說,有哪一次讓事情好轉的?有嗎?……快想起來吧,英靈戰士叛亂事件那時,你希望貝爾傑投降,沒給他致命一擊,結果他逃走後做了什麽?當著你的麵──把誰殺了?」


    「!」


    ……住口……別再說下去了,別再讓我想起來。


    我是洛基的夥伴。就算洛基真是諸神之敵,我仍是洛基的夥伴。


    不管洛基犯了什麽錯……我還是想原諒他!


    「很不巧,我是不會投降的,而且我還活著呢。對了對了,我看乾脆順便做出宣言好了──煤灰色山豬賽弗利姆尼爾,是我洛基的所有物。」?……為什麽……為什麽洛基要刻意做這種事?


    他這麽做……到底是想要我做什麽……?


    「接著……有人回這裏時,我會先這麽說……『賽伊的詛咒失控,結果奧丁死了。我也很危險,快救我。』對方一旦放鬆戒心,我就繞到背後……殺了對方。嗬嗬,好期待喔。而且第一個回來的應該是──」


    洛基說到這裏就停了下來。


    他像在試探,像在挑釁,殘酷地賣了一下關子後……再度開口:


    「──布倫希爾德吧?」


    「!…………洛──基────────!」


    我的吼叫形成回音。


    我以曼納茲化成人形,以雙手勒住洛基的脖子。


    憎惡一切的力量,怨恨一切的波動。咒殺的漆黑渣滓化為實體,包圍洛基的身體。


    洛基就跟貝爾傑那時一樣,步步迎向淒慘的死亡。


    然而此時──洛基露出跟貝爾傑不同的安祥神情──


    「抱歉,賽伊……原諒我。」


    在死前……他如此喃喃說道。


    這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洛基要在死前向我道歉?他沒對我做什麽啊,殺了他的人明明是我才對。虧我還勸他弒神是不對的……結果我卻把洛基……


    「我不懂……我完全搞不懂啊!」


    我放開洛基化為白骨的頸子,癱坐在地。眼淚不知不覺間流了出來,弄濕我掩麵的手。


    我的腦中……已經一片空白。我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還能做什麽。


    「不要想就好了,反正都是些無聊的俗事。」


    下一刻,背後突然就傳來聲音。我回過頭,用被淚水模糊的雙眼一看,發現有個老人站在麵前。


    我一瞬間還以為是威茲卡先生,不過並不是。


    我比這世上任何人──都還熟知這個人。


    「……安德瓦利……」


    老人聽到我叫他的名字,滿意地點點頭,眼睛半閉。他看向不成人形的洛基,又看向被瓦礫覆蓋的奧丁陛下……接著露出比這世上任何人都更邪惡的笑容,對我說道:


    「你確實完成了你的任務,安多。不對,這麽叫似乎有點麻煩,畢竟你的師父也叫安多,而且仔細一想,連我本身也能叫安多。你說是吧……安多瓦拉那德。」


    「我的師父……?這是怎麽回事……你到底知道多少事情?為什麽你會知道這個?你是怎麽出現在這裏的?」


    「哼……原本不過是個戒指,話竟然這麽多。我什麽都知道喔,發生在『瓦爾哈拉』的所有大小事,我每一件都知道。因為跟你一起送進來的艾爾德弗利姆尼爾,就是我用來打探神界情況的道具。它不但是我放出來的『眼線』,也是把我帶來這裏的『大門』。」


    「!那個鍋子……!」


    我從沒想過……要懷疑鍋子。我當初以為鍋子有方便的功能,是為了讓別人更有意願撿走我……但既然製作者是安德瓦利,我就該知道他不可能這麽好心。


    隻是沒想到……他竟然設想得如此周到……


    「嗬嗬嗬……是啊,我什麽都知道,包括這一刻在阿斯加德隻有我和你兩個人,還有好不容易才殺掉的奧丁因為吃過你的肉,所以會在日落後複活。不過這對我來說反而好,畢竟要是不能親手解決痛恨的人,我是不會甘心的,你的肉剛好給了我這個機會。」


    「……你要對奧丁陛下做什麽?」


    「這還用說,當然是趁那些頭腦不好的阿薩族回來前,把奧丁的屍體搬離這裏,等太陽下山複活後……再殺他一次。複活的地點會在屍體旁邊對吧?多虧你們實驗做得這麽仔細,讓我省了不少工夫。」


    「你以為……我會保持沉默,眼睜睜地看著你這麽做嗎?」


    「是啊,我就是這麽想的。做出你的人是我,你絕不會違抗形同生父的我。首先第一步……就先解除你那危險的詛咒好了。」


    安德瓦利慢條斯理地走近我,一把抓住我的頭。不可思議的是,我的身體完全沒有力氣抵抗他。


    「『宿怨已消,怒火弭熄。』」


    我感覺這句話滲進體內深處,從內側將我淨化。原來這就是解咒的咒語啊,虧我之前那麽煩惱,沒想到這麽輕易就解決了……這樣


    一來,我終於能擺脫弒主魔咒了吧?


    我明明一直渴望如此……卻一點也不開心。這一定是因為付出的代價實在太大了……


    「好啦,我都快等不及了,安多瓦拉那德。這下你終於名符其實──隻屬於我一人了。等回去後,我要好好地疼愛你的。嗬嗬,嗬嗬嗬嗬嗬……哈哈哈哈哈哈哈!」


    整起事件的元凶揚起的大笑聲溶入「阿斯加德」的天空之中。


    太陽雖然已西斜,但距離日落卻還很久。至於到外麵的世界進行搜索的人,如果沒有人呼叫他們,大概也要過一段時間才會回來吧。


    多麽完美的劇本啊,我根本無力可回天。這出由安德瓦利策畫的複仇大劇,就要在此迎向結局了嗎……


    「哈哈哈哈、哈哈……啥!等一下!那是怎樣……!」


    就在這時,安德瓦利得意的大笑忽然變成驚訝的大叫。


    我抬起原本垂下的頭,一仰望天空,立刻做出跟安德瓦利一模一樣的反應。


    「那、那是什麽!怎麽可能,太陽竟然……!」


    ──太陽竟然在……高速飛行──!


    那速度簡直超乎常理。太陽彷佛劃過夜空的彗星,一轉眼就被西方的地平線吸了進去。


    自從來到神界,我好歹也看過幾次會讓人懷疑自己眼睛的奇景。可是,這世上真的會有這麽瘋狂的景象嗎!不,也不是沒有,像連續日落就是。沒錯,我明白了,我也差不多該明白了。好!以後不管發生什麽,我都不會再吃驚了!


    ……就在我隨便做出決心之後,聽見了一道聲音。


    「嗬嗬嗬……!不錯嘛,感覺還滿爽快的。嗯……這種感覺還真是『就像重獲新生』一樣呢。」


    對……對……不會錯的,這聲音我可是熟得很。你說怎麽辦啊,我剛剛才決定不管發生什麽都不再吃驚了說。


    「抱歉,讓你擔心了,賽伊。不過──終於讓我找到啦。」


    原本平靜地對我說話的聲音,此時突然一變,就彷佛野獸捉到獵物般,用充滿威嚇的語氣叫出獵物的名字。


    「嗨……矮人暴發戶,安德瓦利先生。」


    我不用確認就知道這是誰的聲音,而且也沒辦法確認,因為我的視線被滿溢的淚水給模糊了。


    「洛基!怎麽可能!太陽明明還沒……不,是應該還不會下山才對。」


    安德瓦利臉上難掩動搖。他跟某人一對上視線,那充滿恐懼與焦慮的表情就瞬間凍結。


    「你就是那個風聞已久的安德瓦利嗎?從以前到現在……都一直受你諸多關照呢。」


    奧丁陛下的獨眼用刀刃般的銳利眼神注視安德瓦利。安德瓦利應該快被嚇死了吧……我有過好幾次經驗,非常了解這種心情。


    「洛基殿下!成功了嗎!」


    接著出現的是布倫希爾德大人,她看起來非常緊張的樣子。不對,不隻是布倫希爾德大人。除了她以外,原本應該出去搜索的所有人民也都回來了。


    這招瞬間回來的戲法,應該是靠傳送(拉德)的盧恩之力吧,這種程度連我也看得出來。可是為什麽一切都剛好集中在這個時間點呢……


    「我要跟你道歉,賽伊。不好意思……其實到此為止都是我想出來的『捕捉安德瓦利作戰』計畫。」


    洛基走過來,往發愣的我背上一拍,露出笑容。


    從他的口中,揭露了這個作戰真正的全貌。


    「如果要徹底拯救為戒指的詛咒所苦的你,還是必須解除詛咒,所以唯一知道解咒方法的人──安德瓦利本人就非得出麵不可。不過遺憾的是……安德瓦利非常謹慎,不可能這麽簡單就現身,於是我便想出假借搜查安德瓦利的名義,把大哥以外的所有人全弄出這裏的計畫。」


    把所有人全弄出去……對喔!難怪會進行那麽大規模的搜索行動!


    「你懂了吧?會妨礙安德瓦利的人全被排除,現場隻剩下他的最大目標,也就是大哥。即使我也留下來,隻要扮演背叛者,問題就解決了。雖然對大哥有點不好意思,不過隻要讓他死個一次,我再受製裁而死,就能製造出在日落前絕不會移動的目標了。」


    「不不,什麽叫死個一次的,你怎麽能這麽輕易就說出這麽過分的話……」


    「哈,所以才能叫奇招啊。這樣準備就萬無一失,可以搭起絕對安全的舞台。不過……因為就作戰計畫來說我必須死,所以隻好把吃力不討好的角色推給你了。」


    「就是說啊,太過分了!怎麽可以叫我做這種事啊!」


    「別生氣嘛,我也吃了很多苦頭啊。如果事先告訴你這是演戲,你一定會失去緊張感,說出『我還是做不到,找別的方法啦』之類的話,所以我隻好對你隱瞞真正的作戰內容。」


    唔……我應該不會用這麽沒骨氣的口吻吧……不過他可能也猜對了,真不愧是我引以自豪的夥伴。


    「……是說,那個高速日落讓我很在意。畢竟我死了沒辦法看到。是真的有成功吧?」


    洛基說到這裏,不知為何看向布倫希爾德大人。


    「當然有啊,不然現在就不會是這種狀況了。」


    布倫希爾德大人用有些得意的口吻回答。她看到我一直歪頭思考,便親切地為我說明:


    「這是用『艾瓦茲』的盧恩魔法啊,賽伊先生。之前我有解釋過好幾次,艾瓦茲是加速之力,而且發動的人數越多效力就越高。最近一次是海姆達爾大人衝出去追洛基殿下時,我們為了追上他而用的。你還記得嗎?」


    「嗯,當然記得,那時六個人一起施展的速度就很驚人了……啊!」


    對喔!六個人施展就有那種速度了……如果更多人一起施展的話……


    「啊,看來你已經明白了呢。沒錯,我們這次表麵上是去『華納海姆』,其實是去蘇爾大人那裏,由我們姊妹全體加上芙蕾雅大人,一共十人施展艾瓦茲,讓太陽前進的速度一口氣加快。」


    原來如此!難怪太陽會突然那麽快下山!竟然有這麽方便的用法,艾瓦茲實在太驚人。


    「順便告訴你,像是協調行動時機,還有安德瓦利是否如我們所預料一樣現身等等,全是由拉塔托斯克逐一幫忙轉播的喔。」


    布倫希爾德大人往旁邊舉起手,那隻茶色鬆鼠就在一旁蓋兒希大人的手掌上挺起胸膛。


    「嘿嘿!您覺得怎樣啾,賽伊老爺!咱每次都有派上用場吧?本次作戰的mvp說是咱也不為過啾~~啊、啊,抱歉,是咱太得意忘形了,饒了咱吧~~!」


    哇啊,拉塔托斯克被捏得好扁啊。哎呀~~他這次真的有立下功勞,就先放過他吧……不過我隻在心中這麽說,是不會很壞啊?


    「…………萬一我………沒有照你們的預定出現,你們打算怎麽做?」


    在大家的包圍中,安德瓦利以陰沉的語氣喃喃問道。這疑問是由本次作戰的提案人洛基來回答:


    「那就重來啊,反正我們本來就不確定你有沒有在監視『阿斯加德』的情形。老實說,就連你會不會踏上我們為你準備的舞台,機率也是一半一半。不過,就算我們在這種賭上性命,亂七八糟的作戰上失敗了,也能靠賽伊的力量複活,不斷重新來過。這就是安多瓦拉那德……賽弗利姆尼爾的厲害之處。我說得沒錯吧,製作者本人。」


    「……看來我做出來了……連自己都掌控不了的怪物呢……」


    安德瓦利用自嘲的語氣丟出這一句後,無力地垂下頭去。


    (怪物……是嗎……)


    這句話讓我胸口一陣刺痛。雖然不甘心,卻也無法反駁,隻能咬緊嘴唇。不過就在這時──心愛的人用堅定的聲音回道:


    「請不要說他是怪物!」


    這句斬釘截鐵的否定響徹日落後的天空。出聲的是布倫希爾德大人,她的雙眸中燃起熾烈的怒火。


    「賽伊先生才不是怪物!他很溫柔,很和氣,而且也很勇敢,不管什麽困難都會努力麵對。連他所表現的勇氣,所展現的可能性都不知道……你根本沒資格自稱是他的生父!賽伊先生他已經是……我們無可取代的夥伴了!」


    這是出自內心的肺腑之言。不光是布倫希爾德大人,現場所有人都紛紛這麽說。


    我的心燃起希望。如果把這句話換個說法,一定就是──


    「安德瓦利,你在我身上下了可怕的弒主魔咒。當我知道你的企圖時,我也對自己感到害怕。不過……我現在不這麽想了。」


    「……哦?你是瘋了嗎,安多瓦拉那德?很遺憾,你就是詛咒,是到處引起死亡的詛咒,是我親手把你重新改造成這樣。」


    「不對。不管是我自己,還是支持我的人……都沒把詛咒當成詛咒來看,結果……原本那麽恐怖的詛咒竟不知不覺地改變了。」


    變成什麽?安德瓦利用無聲的焦慮催我說下去。


    所以我要說給他聽。帶著最燦爛的笑臉,好好地嘲諷他一番。


    「……『羈絆』。這就是我從你那裏得到的東西,安德瓦利。因為有你,讓『阿斯加德』的人民之間締結了更深的羈絆;多虧有你,讓神界的每個人得以團結一致。所以,我要對你說……謝謝。」


    安德瓦利完全沒料到會收到感謝,一臉驚訝地睜大眼睛。當他又無力地垂下眼瞼時,奧丁陛下輕咳了兩聲才開口說:


    「這麽說的確沒錯,不過本王還要補充一點,讓我們產生羈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你,賽伊。本王要代表大家向你道謝。你早就不是弒神的兵器了,趕快忘記以前的舊名吧,因為你已經是……我等阿薩族的一員了。」


    偉大的主神此話一出,引來一連串的鼓掌與喝采。


    那就像替新生兒洗澡用的溫水,洗滌我受詛咒的心靈。


    啊──對喔,我就在今天重獲新生。不再是某人所做的戒指,也不再是突然被改造成的山豬。


    我是賽弗利姆尼爾,是獨一無二的。因為有大家在,我才能站在這裏。


    (謝謝大家。)


    我心中千頭萬緒,聲音發不太出來,可能沒有人聽得見。


    我要講清楚一點,講大聲一點。


    對這世上所有人──好好地傳達這份心意。


    「各位,謝謝你們。從今以後,還請各位……」


    視線集中過來,心意也集中過來。


    我想讓大家知道,我現在──充滿喜悅。


    「繼續關照我……賽弗利姆尼爾!」


    沒錯,從這裏跨出第一步,讓一切有個全新的開始。


    這就是屬於全新的我的──起跑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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