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安德瓦利被釋放了嗎!」


    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天──


    我到處向幫忙我的「阿斯加德」眾人道謝,才好不容易告一段落,沒想到就在此時突然收到這個大消息。


    把這消息帶來給我的人,當然就是神界一號情報員拉塔托斯克。


    「是啊,這消息來源很可靠啾,因為是咱親眼看到,親耳聽到的呢。」


    「所謂的可靠來源,就是你自己啊……」


    能這麽大言不慚,就某種層麵而言倒挺讓人佩服的──尤其是他吃了好幾次苦頭卻還學不乖這一點。


    「不過細節咱就不多說了啾,賽伊老爺。比起這個,您應該很想知道為什麽那個人會被釋放吧。」


    「喔,當然想啊!事情的經過到底是怎樣呢?」


    「嘿嘿嘿,如果想知道,咱希望您能先表現一下誠意啾。」


    「誠意?」


    「這還用說,當然是要下跪啾。」


    ok,我馬上應他的要求,以熊抱來展現我最大的誠意,結果不知道是不是他無法承受我誠意的重量,隻見他手腳拍打一會兒後,就彷佛陷入沉睡般靜靜地昏了過去。


    「啊~~傷腦筋,這樣就不能問他話了耶,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嘿喝!那件事我知道,師父!畢竟我是剛剛才聽說的。」


    就在這時,我的徒弟伊克斯不知打哪冒出來,就現身在我麵前。她來的時機真剛好……啊,這麽說來,她在當我的徒弟前,好像就很熱衷跟蹤,所以應該有躲起來偷偷觀察我吧。


    「伊克斯,你該不會向拉塔托斯克下跪了吧?」


    「當然嘍!沒有比在趾高氣昂的人麵前用額頭擦地板更爽快的事了。我有像這樣先~~變成人後,才秀出我最自豪的下跪喔!」


    哎呀呀,所以拉塔托斯克才會食髓知味啊……伊克斯是超級被虐狂,或許會喜歡這麽做,但可不能把這個當成世間的常態喔,拉塔托斯克先生。


    「算、算了,那麽,安德瓦利是為什麽能獲得釋放的啊?」


    「嘿喝!聽說是奧丁陛下親自下令釋放他。畢竟以前安德瓦利被強奪財寶的確是事實,而且之後也一直忘了要還錢賠罪。不管再怎麽為奧丁陛下說話,這終究還是相當過分的事……」


    「光、光聽這部分,安德瓦利的確是百分之百的受害者……」


    安德瓦利這矮人其實比想像的還可憐呢。就算是我以外的人,也會忍不住同情他吧。


    「奧丁陛下承認自己有錯,還說:『雖然目的是要引你出來,不過本王好歹也死了一次,可以就這樣當作扯平了嗎?』安德瓦利也很爽快接受陛下的請求,獲得釋放……事情經過就是這樣。」


    伊克斯很認真地模仿奧丁陛下的聲音,將事情娓娓道來。


    這樣啊……自從英靈戰士叛亂事件後,總覺得奧丁陛下似乎變了很多。雖說是錯在自己,不過他竟然能這麽輕易原諒企圖殺害自己的人……這種事在不久前不可能發生。


    「能寬恕彼此是很重要的呢……」


    我再次深深地體會到這一點,喃喃說道。


    「!……這是……」


    就在這時──有種感覺突然襲上了我。我不知原因為何……不過這種感覺很清楚地告訴我,安德瓦利現在正站在「瓦爾哈拉」的本館入口前──


    「……我非去不可……!」


    一股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衝動,把我帶往他那裏。這不是詛咒,不是命運。或許這也能──稱之為「羈絆」吧。


    「安、安德瓦利……先生。」


    「……安多瓦拉那德。不……現在是賽弗利姆尼爾了吧。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雖然我覺得不太可能,不過你是來送我的嗎?」


    聽到那個聲音向我發問,我就點了下頭。當他一映入眼簾,我立刻覺得喉嚨深處彷佛沾黏起來,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我可以摸摸你的頭嗎……?」


    麵對那個聲音,我又再次點頭回應。他彎下膝蓋,在嬌小的我頭上溫柔地摸了摸。接著,他要我默默聽他說:


    「直到現在我才發現……一直恨著某個人真的很累……但我的人生,就是不停憎恨的人生。如果不憎恨一切,也許就等於否定了自己的人生。因為不想承認這一點……所以我以前隻能不斷地憎恨這個世界。」


    「……」


    「你被奧丁奪走後,經過數百年的歲月才又回到我手上。那時候我本來可以選擇解開施在你身上的詛咒,平穩度日,可是……我無論如何都不肯罷休。當我從那批人口中得知『阿斯加德』即將陷入糧荒時,我想出了把受詛咒的你送進神界殺奧丁雪恨的計畫。」?他說……那批人?這是怎麽回事?難道安德瓦利不是靠自己預測到「阿斯加德」的糧荒嗎?


    既然用那批人形容,代表人數不隻一個。他們到底是誰?將這情報告訴安德瓦利的目的為何?


    「結果計畫失敗了,我也做好一死的覺悟,甚至還想要是自己死後成為詛咒也不錯,但沒想到……他竟然就這樣放過我,這本來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如果那家夥的改變是有原因的話,應該就跟之前那個天藍色的女武神說的一樣。看來『你所展現』的可能性──我現在也能看到了。」


    安德瓦利說到這裏便緩緩起身,而我依舊出不了聲。在我的目送下,他最後背對著我開口說:


    「事到如今,我不會再對你擺出父親的架子,隻不過……我還是要給你忠告。即使洛基宣稱那是為了引出我而演的戲……但我聽得出那家夥說的是真心話,所以我才會上當。」


    那些……是真心話?


    這是騙人的吧。那是扮演背叛者的戰術,怎麽可能是出自真心……


    「要不要相信隨便你,總之你要小心就是了。那家夥懷抱的怨恨很重很深……是我遠遠比不上的。畢竟已經有某個笨蛋上當了不是嗎?雖然這純粹是我的推測……不過那家夥就算有獨家掌握到的情報,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吧。」


    ……隻有洛基掌握的情報……隻有洛基知道的秘密……?他有表現過任何像這樣的跡象嗎……


    就在我陷入思考時,安德瓦利已經不見蹤影。


    什麽嘛……這麽快就走了,好像消失了一樣……我本來想至少在最後……叫他一聲──


    「爸爸……」


    「啊,你果然還是覺得有點寂寞吧,賽伊先生。」


    「哇!布、布倫希爾德大人!」


    嚇、嚇了我一跳,一回神她就在我身邊了。而且……我從之前就隱約感覺到,像這樣的發展好像出現過很多次了。


    「難道布倫希爾德大人……其實都是故意偷偷接近我的嗎?」


    「啊,終於穿幫了嗎?嘿嘿,不過也不是每次都是啦。」


    布倫希爾德大人說完就淘氣地吐吐舌頭,笑了一笑。什麽──!原來布倫希爾德大人是在玩我嗎!


    「可惡,還真是大意不得。既然你會這麽做,那我隻能在廁所或淋浴間說出奇怪的妄想了!」


    「奇怪的妄想……是指什麽啊,賽伊先生?」


    「咦,怪了?難不成我說出口了嗎?」


    糟糕!本來隻想獨白,結果卻無意間說了出來!難不成這也是安德瓦利的詛咒嗎……不,不能把一切的錯都怪在詛咒上。


    「對、對了,布倫希爾德大人,今天你怎麽會來這裏?」


    「喔,這是任務。我負責在安德瓦利獲釋後,從暗處監看他有沒有老實離開『阿斯加德』。這是奧丁陛下吩咐的。」


    原來如此……即使原諒他犯的罪,仍無法完全信任他。就算做人再好,這種程度的戒心還


    是必要的。


    「是說在任務中這樣跟我聊天不要緊嗎?」


    「那倒沒關係,我們姊妹中也有其他人在尾隨他。其實我稍微耍了任性,硬是拜托她們讓我暫時離開一下……因為我有話想對你說。賽伊先生,可以借用你一些時間嗎?」


    聽到她這麽問,我當然是用力點頭。


    布倫希爾德大人見狀便緩緩抱起我,走到附近的樹蔭下。她把我放在她對麵,自己也坐了下來,然後就沉默不語。


    「……?怎麽了,布倫希爾德大人?你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嗎?」


    我不是要催促,而是出於關心才忍不住發問。布倫希爾德大人又繼續沉默數秒,才終於開口:


    「賽伊先生,我……──」


    那猶如微風的低語。她羞赧地緊閉雙唇,透過充滿焦慮的凝視……悄悄地,堅定地向我傳達這份心意。


    「──我喜歡你。」


    「…………………………………………咦?」


    我忍不住反問道,因為我不懂她的意思。


    「我、我是說,那個……我愛你。」


    不,請等一下,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會反問不是因為我沒聽到,請不要小看山豬的聽覺。


    不過,沒錯,的確就是這樣。我是山豬喔,不管誰來看怎麽看都一樣。


    要變成人類當然是沒問題啦,畢竟曼納茲是我的拿手絕活。隻要魔力不見底,我都能輕鬆維持人形。


    至於魔力可以維持多久呢……這個嘛,我是沒仔細測量過,不能說很確定,不過要做到一天之中除睡眠時間外都以人類型態生活,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啊,也就是說,我有一半以上是人類嘍?反正神族跟人類成為情侶在這世上似乎意外常見,這樣看來應該沒問題。


    呃…………不對不對不對不對!還是有問題!根本全是問題吧!


    「你你你你你在說什麽啊,布倫希爾德大人!你沒瘋吧!請你看清楚!是我喔!像我這麽遜,這麽沒有男子氣概,一直號稱是紳士但其實完全相反的人,怎麽能接受你的愛啊!」


    我拉高嗓門提醒她,她一聽到我這麽喊,就露出非常悲傷的表情說:


    「……抱歉,賽伊先生,給你添麻煩了……」


    「啊,不是啦!這哪裏是麻煩!你有這份心意,我真的很高興!要說我有多高興嘛,就算現在『諸神的黃昏』立刻降臨,我也能笑著去麵對喔!」


    「雖、雖然這比喻我不是很懂……不過還是謝謝你這麽說。我也很高興呢。」


    布倫希爾德大人微微一笑。


    真不敢相信……這是現實嗎?我是在作夢嗎?啊,如果是夢,那我也得在夢醒前把我的心意傳達給她!


    正當我心慌意亂,手足無措時──布倫希爾德大人繼續說道:


    「可是……我的這份心情是真的嗎?」


    「咦……?這、這話是什麽意思?」


    突然聽到她這麽問,讓我亢奮的心情恢複冷靜。我一邊壓抑泉湧般的不安,一邊靜待她的回答。


    「……賽伊先生的真麵目,是魔法戒指安多瓦拉那德。戒指上被施的不隻是殺死主人的詛咒,讓看到你的人產生占有欲也是你的力量之一。我抱持的這份心意…………真的是屬於我的嗎?真的是來自於我的感情嗎?」


    「……這個……」


    很難說呢……坦白說,那不是我能回答的問題。不……這世上應該也沒人能回答吧。


    畢竟──那是無形的東西。


    「從前我也受過奧丁陛下的詛咒。之前我有提過吧,就是我必須跟把我從沉睡中喚醒的人共結連理的詛咒。在這種情況中,真愛並不存在。當我知道也有虛假的愛之後……就發誓絕不愛上任何人。」


    在那之後,我有一段時間都關在房裏──布倫希爾德大人帶著苦笑補充這一句。


    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因為從她的樣子完全看不出來……不對,前一陣子蓋兒希大人有時的確會稍微露出擔心的樣子……還說過「這是好徵兆」之類的話。


    我試著回想那是什麽時候的事,布倫希爾德大人則繼續講下去:


    「然而我發下的誓言,卻這麽簡單就被打破了。在那一天……賽伊先生剛來到『瓦爾哈拉』的當天,你以過人的勇氣和奉獻的精神……溶化了我的心。我一直深信這一定就是真正的愛。可是……當知道你是安多瓦拉那德後,我開始懷疑自己可能錯了。」


    這是現在盤據在布倫希爾德大人心頭的苦惱,也是永遠無法擺脫的現實。


    「我很害怕……這份在心中萌芽的感情,可能又是虛假的。一想到這裏……我就真的很害怕。賽伊先生……我該怎麽做才好?以後我該怎麽麵對你呢……?」


    「……很遺憾的……我也不知道。」


    我無法回答,也無法證明那份情感的真偽。


    我身上的詛咒確實解除了,但即使如此,結果我還是沒變。


    我是魔法戒指「安多瓦拉那德」,是煤灰色山豬「賽弗利姆尼爾」,也是能填飽大家肚子的「瓦爾哈拉的晚餐」。不管在以往或未來,唯有這一點永遠不會變。既然如此──


    我以曼納茲的盧恩魔法變成人類,在低著頭的她麵前單膝下跪,筆直地伸出手。


    「布倫希爾德大人,請你好好認識我吧。即使現在不了解,以後總有一天會。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希望你能一直注視著我。」


    「!賽伊先生……」


    布倫希爾德大人帶著一絲不安,輕輕握住我的手。我則溫柔拉著她的手,牽她站起來。


    「賽伊先生,我會一直注視著你的。見不到你時,我也會一直想著你。今後我也會一直一直……把你放在心上。」


    「嗯,請你看好了。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產生更強烈的感情,來取代你現在的這份心意。這就是我今後要努力的目標。」


    ──那是某一天午後。


    當我們立下新的誓言時,一陣黃金之風吹過兩人之間。


    我們將追隨那道自由之風,一路不停地走下去。


    牽著彼此的手,一路跌跌撞撞,跨越障礙,迎向那猶如空白畫布的未來。


    直到這平穩的日子──被「諸神的黃昏」打破的那一天為止。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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