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剛過十二點沒多久,我們三人前往夜晚的學校。雖然我覺得不該帶著已經與他訣別的黑崎,於是勸她先回家,但由於她頑固的說要一起去,所以依舊是三人一同離開青島小姐的家。


    我們來到鐵絲網的破洞前,我先鑽過去環顧四周,附近完全沒有人影。


    「沒問題。」


    話剛說完,青島小姐跟在我後麵,進到入穀高中的校區內。在傍晚時會自動點亮日光燈的停車場中的照明也完全消失,校內一片漆黑。反倒是頭上的天空還帶有那獨有的深藍色輪廓。


    我身旁的青島小姐在黑暗之中注視著那微微浮現出四角輪廓的校舍,她大概從沒想過自己會以這種形式再度進入過去曾經就讀的高中內吧。黑崎也熟練地穿過鐵絲網的破洞,接著我們筆直地朝體育館的方向走去。


    我從厚大衣中拿出之前偷來的鑰匙,試著打開體育館的門,但是因為過於黑暗所以並不順利。正當我手忙腳亂時,「……給我。」黑崎從我手中接過鑰匙,迅速地把鎖打開。


    我們緩緩推開大門,走進充滿冷空氣的夜晚體育館中。隨即朝位於深處的體育館倉庫走去,打開通往地下室的門。


    「……看來,真的不是開玩笑呢……」


    青島小姐這麽說,她咽下口水的聲音,在安靜的體育館中小小地回蕩著。


    我站在前頭,率先走進地下室。黑崎跟在後頭,中途她停下腳步,向後看了一眼,「……老師。」呼喚還在上麵躊躇不前的青島小姐。


    我獨自走到最深處,試著呼喚他。雖然不曉得他是否還存在這裏,就算還在又是否會和我們交流呢?老實說我沒有自信,也有點擔心會不會再發生和之前一樣危險的事。


    但是,從「告別」時,他的模樣,加上在那之後我經常閱讀的他的詩集,以及青島小姐所提到的過去故事來看,我所想像的「他」絕對不會再做出讓青島小姐或是黑崎陷入危險的事情。


    他是否還在這裏呢?隻能賭上之前我在這個地下室過夜時──那在夢與現實的狹縫間所感覺到的些微氣息上了。


    黑崎在前往這裏的途中,向青島小姐說明了自己與穎原的關係。以普通的觀點來看隻會覺得瘋了,或是對方在捉弄自己,平常不多話的她要說明這個應該很辛苦吧。但這也表示她有多麽地信賴青島小姐,而且對不久前所聽到的往事有切身的感受。


    這時我叫住黑崎。


    「你還有辦法知道他是不是還在嗎?」


    黑崎注視著前方,沉默了一陣子,接著搖了搖頭。


    「……沒辦法。」


    「是嗎──」


    我看向青島小姐。在我的照明下,能微微看見她和黑崎緊握著手,並肩站立的姿態。


    「對不起。」我向青島小姐道歉。


    「不但講了那種不明所以的話,還把青島小姐你帶到這邊來──但是,他的確在曾經在這裏存在過。」


    青島小姐輕輕地點點頭。


    「沒關係,謝謝你帶我過來。雖然有些不可思議,但是我沒有懷疑你喔,也不認為你們會說出這種玩笑──他曾在這裏和小麻由相處呢。」


    隨後她環視地下室,古老的用具就像是被遺忘一般,連腐朽都無法如願,默默的雜亂堆疊在一起。周遭滿是長滿黴菌的球、充斥鏽痕的金屬柱,還有積滿灰塵的破舊墊子……


    「小麻由沒有一直待在這種地方真是太好了。黑井,謝謝你救了她。」


    青島小姐再次看著我,語氣柔和地說。


    「不會。」我搖了搖頭。


    確實,那時的黑崎的確就像快要失控一般,所以當她取回原本的溫柔,決定要在上麵活下去時我真的很開心。況且做出決定的人是她,盡管她知道接下來會有巨大的困難等待著。比起她所做出的抉擇,我所做的根本不算什麽。


    「穎原。」


    青島小姐顫抖著聲音呼喚他。


    「我聽黑井他們說了,你一直待在這裏──如果會變成幽靈的話,明明從一開始就不要死就好了嘛。這樣的話,小麻由一定也還能繼續和奏老師一起生活,我們也……」


    當這段帶著濕氣的話語餘韻消失在黑暗中的瞬間,我腦中突然響起了「那個聲音」。


    『黑井。』


    是他充滿知性又冷靜的聲音。正當我為此感到驚訝時,他繼續開口。


    『你是怎麽找到青島的?』


    黑崎輕撫著哭泣中的青島小姐後背。我稍微和她們二人拉開距離,在腦內向他搭話。


    「如果在的話就快出來啊。」


    『回答我的問題。』


    於是我簡短地陳述。


    「你和青島小姐的故事是她親口說的。青島小姐現在是職業鋼琴家,黑崎再度開始彈鋼琴了,現在她正接受青島小姐的指導。」


    我在腦中這麽說,隨後他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中。


    「現在青島小姐如同黑崎的家人,是她的夥伴。」


    我如此陳述,接著繼續說道。


    「比起我們,你更應該跟青島小姐對話,這二十年以來,她心中的大石頭一刻都未放下過。」


    話才剛說完,他的氣息就突然消失了。


    過了一陣子,青島小姐突然顫抖了一下。


    接著她抬起頭四處張望,當然除了我們之外沒有其他人,但是穎原的確存在於此。


    青島小姐畏畏縮縮地,發出沙啞的聲音提問:


    「──真的是穎原嗎?」


    然後像是要豎起耳朵聆聽般安靜了下來。


    「──嗯,從那兩個孩子口中得知這件事後,請他們帶我來的。雖然有些難以置信──」


    起初,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緊張,青島小姐的聲音有些顫抖。但隨著時間經過,她也逐漸恢複了平靜。


    青島小姐以與我們所熟悉的成熟女性有些不同的口吻傾訴著。我腦中忽然浮現隻在照片上看過的,青島小姐高中時期的模樣。她的聲音反覆不斷地回蕩在地下室裏。


    不久之後,青島小姐轉頭看著我們,目光放在黑崎身上這麽說:「那孩子,是奏老師的女兒喔。」


    這句話引起了我些微的耳鳴,緊接著他的聲音再度傳來。


    『麻由,我從黑井那聽說了,你正在跟青島學鋼琴對嗎?』


    黑崎微微地點了點頭。


    『由青島來教奏老師的女兒嗎,感覺還真是奇怪──你在上麵也有好好努力呢。』


    「……嗯。有黑井跟老師在,所以現在已經不寂寞了。」


    對著黑崎的話語,他隻輕輕說了聲:『是嗎?』


    「穎原……」青島小姐再次呼喚他,聲音像是正忍耐著哭泣般顫抖著。


    「我一直想跟你道歉──對不起,當時沒能幫助你。」


    青島小姐維持著剛才如同青澀少女般口吻這麽說。


    而穎原的回答究竟是什麽,我就不得而知了。


    ◇◇◇


    因為不想打擾兩人的再會,我打算帶黑崎回到上麵。這時青島小姐叫住了我,簡短地向我致謝。


    「──謝謝你,黑井。這種話應該很難開口吧,謝謝你告訴我。」


    原本我還有些擔心,自己是不是對穎原及青島小姐做了多餘的事。所以能聽見她這麽說,我感到安心。


    我和黑崎一起走上樓梯,在堆疊成約一公尺高的坐墊上坐了下來。


    黑崎也像隻兔子般跳到了上麵,製服的裙子隨風飛揚。


    夜晚的體育館倉庫,安靜的令人窒息。但是偶爾能聽見地下室傳來青島小姐的嗚咽聲。


    「……真冷呢。」


    黑崎這麽說,將自己


    的深藍色的開襟毛衣袖口拉緊。


    「嗯。」我這麽回答。


    隨後黑崎溫柔地呼了口氣,小聲地說:「……真是太好了。」


    在這段沉默中,我無意識移動雙手時不經意地碰到她的手。雖然僅是短暫地接觸,但我依然能清晰地感覺到她手掌的溫度。我像是被她的體溫吸引般,從上頭緊緊握住了她的手,黑崎也把手反了過來,我與她十指交握。


    黑崎轉過身體,靠向我。她先是接近到能碰觸彼此肩膀的距離,然後把頭靠到我的肩上。


    我甚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她的體溫從肩膀傳了過來,使我一時衝動,逐漸接近黑崎微微上仰的雙唇。


    我不假思索地做出了這個行動。


    能感覺到黑崎突然地抖了一下,接著我們就維持這樣的姿勢,靜靜的動也不動。黑崎的雙唇既冰涼又滑順,我彷佛受到重擊,腦袋一片昏沉,意識有點模糊。


    不久之後,我們各自拉開彼此的距離。


    就算身處於黑暗中,憑藉從采光窗灑落的月光也能清楚地見到黑崎有如蠟像般潔白的臉頰變得紅潤。


    「……是第一次嗎?」


    黑崎如同歎氣般開口問我。我點了點頭,對她拋出同樣的問題。


    「黑崎你呢?」


    然後她揚起嘴角,笑了出來。


    「……秘密。」


    我見狀發出不看場合的奇怪聲音。


    「騙人的吧!」


    黑崎很快地做出回應,


    「……騙你的。」


    她很稀奇地發出細微的竊笑聲,半開玩笑地這麽說。黑崎似乎比我還快從動搖中回複。沒想到居然會有被那個黑崎麻由捉弄的一天。


    插圖008


    呼──或許是由於沒被黑崎討厭而感到安心,還是對這意料外的對話感到脫力,我呼了口氣,把胸口的那股熱氣吐了出來。


    這段時間中,我與她依然緊握雙手,彼此不發一語,在這異樣親密的沉默中等待青島小姐回來。


    究竟經過了數十分鍾,抑或是一小時以上呢?這片寂靜的黑暗使人喪失了時間感。此時地下室終於傳出腳步聲,青島小姐走了出來。


    我們不約而同地鬆開緊握的手,扭動身體拉開了彼此的距離,這個瞬間,冰冷的空氣鑽進我們兩人的空隙中,先前交握的手稍微有點濕潤。


    「已經可以了嗎?」


    我向走上階梯的青島小姐這麽問,她語氣沉穩地回答:


    「嗯,謝謝你。我把這二十年以來想說的話全部說完了,他也跟我聊了許多。」


    「……心情,輕鬆點了嗎?」


    黑崎很擔心的,語氣溫柔地詢問,青島小姐見狀輕輕地點了點頭。


    「嗯。雖然我不知道未來會發生的事,但是至少現在覺得自己背負的包袱輕了許多──可是他已經不在那裏了。我想,應該是完全消失了。最後他說能夠見到我、見到奏老師的女兒麻由,以及見到能夠幫助麻由的男孩真是太好了。」


    「是嗎?」


    我這麽回答,因為覺得要是過於深入他們之間的對話未免太不解風情了。


    「能夠讓青島小姐再次與他交談真是太好了。」


    我補上了這句話,青島小姐聽了點點頭,像是在擦拭眼淚般,低頭用拇指揉了揉眼角,當她再次抬起頭,表情恢複了一如既往的開朗。


    對此我打從心底安心,然後我看向黑崎。


    「眼前剩下的問題隻剩黑崎的父親了。」


    黑崎點頭同意,她那比黑夜更加深邃的黑發隨之飄動。


    「必須重新思考該怎麽處理才行。」


    見我這麽說,她握住我外套的衣角,再次點了點頭。


    「……我也會一起想。我不想光是受人幫助,這是我的問題,我也要加油。」


    青島小姐也溫柔地看著黑崎,在處理黑崎家的問題上,她一定會成為助力的。


    「總之今天先回家吧。」說完後,我拿出手機確認起時間。


    「哇,已經超過兩點了。」


    在我驚訝的開口時,青島小姐也拿出了手機確認時間。


    「哎呀,真糟糕,你們明天還要上課吧?我開車把你們送回家吧。黑井你不會被家人責罵吧?」


    青島小姐把手機塞進口袋,這麽問我。


    「大概沒問題的,我的雙親並不怎麽幹涉我。」我如此回答。


    「要好好跟他們相處才行喔?」


    「……嗯,我接下來會好好努力的。」


    聽完我的回答,青島小姐不知為何看起來有些高興。


    我們偷偷摸摸的離開體育館,搭乘青島小姐停在學校附近停車場的車回到家中。


    家人都已經睡了。為了不吵醒他們,我連燈都沒有打開,安靜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我換好睡衣後便倒在床上。完成一件大事的安心感令我鬆了口氣。下個瞬間,我的意識便迅速地消失了。


    隔天我和黑崎幾乎睡掉了整個早上的課。回到家後,我大概隻睡了三個小時,黑崎應該也差不多。上課期間,我跟她都被老師叮嚀了不少次。雖然我隻當作耳邊風,但黑崎卻是每次都焦急的鞠躬向老師賠罪。


    因為我和黑崎平時上課都很認真(黑崎甚至連動都沒動過),所以老師們也沒有做出更嚴厲的處分。


    隨著時間接近三月,氣溫也逐漸變得暖和。上課時脫掉外套的學生也變多了,比起深色的學生外套及西裝外套,開襟毛衣和襯衫的明亮色調變得更為顯眼。


    第三學期尾聲的某天午休,黑崎默默地朝我走來,她的表情與平時一樣。但她會自發性地獨自跑來找我的狀況非常稀少,所以我猜想或許跟「那件事」有關。因此我立即對眼前的她這麽問:


    「發生什麽事了嗎?」


    她點點頭,然後用像是早有準備似的順暢語調這麽說:


    「……爸爸他要來我的公寓。因為剛好在附近有工作,所以會順道來一趟。時間是下周六。」


    因為是預料之中的事,所以並不覺得吃驚。我看了看四周,稍微壓低聲音說。


    「大概是打算叫你和他一起住之類的吧。」


    「或許。」黑崎點點頭,這句簡短的回答裏參雜著些許苦澀。


    「……我會好好和他談的。像是我想做的事,還有討厭的事。」


    「你和青島小姐談過了嗎?」


    「嗯。」黑崎點頭。


    「她怎麽說?」


    「……就算想認真談大概還是會被他掩蓋過去吧。」


    「──我想也是。」


    雖然已經見過壯二先生兩次,但是我仍無法看清他是個怎樣的人。就算聽完青島小姐所說的過去故事也一樣,或者該說輪廓更加模糊了。


    考量到他和黑崎母親先前的關係,也隻讓人覺得他在道德層麵有瑕疵而已。我完全不覺得他會對放任黑崎不管感到愧疚或是責任,因此更加難以想像他會是那種誠心誠意溝通就願意退讓的常識人。


    「……但是至少也要和他談談看看,我也隻能這麽做。」


    「是嗎……」


    我一掃上午課程的疲累,讓腦袋全力運轉,思考起自己能夠做些什麽。但是卻沒想到什麽好主意。


    「……沒關係的,這件事隻能由我親自回絕。」


    「可是……」


    我雖然有話想說,但卻不知該怎麽接續下去,頓時變得支吾其詞。以那個人為對象,我不認為平時沉默寡言的黑崎能夠順利的說服他,畢竟就連青島小姐直接表露出的強烈情感,他也不當一回事。或許事情真的會如同青島小姐所說,會被他運用那巧妙的


    話術弄得無法拒絕吧。


    親子共同生活本來應該是相當自然的事。但是考慮到至今與對方幾乎沒有交談過,更何況對方還是疏遠自己母女的家族其中一分子,黑崎想要拒絕的心情大概比我所想的還要強烈。


    一想到這裏,我心中不安也逐漸變的強烈。見我沉默不語,「……沒問題的。」黑崎像是想讓我放心似的,露出微笑這麽說。


    「……那麽我先走了,今天是小羽衣要來的日子。」


    「啊,嗯。」


    周三跟周四是美黃川同學與黑崎她們一同吃午餐的日子。


    白石同學已經先把桌子移動到了黑崎的座位旁。


    「小澄──今天福利社有賣新商品喔!哎呀,麻由由在哪?」


    跑進教室的美黃川同學在白石同學旁邊四處張望,穿在西裝外套底下的連帽衣帽子也跟著甩動。她手上提著福利社的袋子,大概又跑去買了點心類的東西吧?黑崎簡單地點頭致意,便往白石同學她們走去。這時美黃川同學發現了黑崎,她說了句「奪回!」便抱住黑崎,並且拉著她的手走向白石同學的位置。中途她們與柴原同學擦身而過,美黃川同學輕鬆地跟她打了聲招呼。柴原同學先是「啊」了一聲,接著有些欲言又止地將手舉至胸前當作回應,最後和黑崎兩人有些生硬地互相點頭致意。


    當我沒來由地看著她的背影時,身後傳來開朗的聲音。


    「黑井,一起吃飯吧。」


    我轉過頭,發現赤城正站在我背後。


    「嗯。」我就像是被人從思考的泥沼中救起般,爽快地點了點頭,接著拿起便當,往聚集許多熟識男同學的地方走去。山田似乎依然在調查那個事件,他右手動著筷子,左手拿著筆,正在閱讀攤在桌上的老舊雜誌。


    我試著變換心情,「你還在調查啊?」這麽問他。


    「嗯。雖然我還是搞不懂穎原的動機,但是我最近打算調查的東西統整起來,寫篇關於幽靈傳聞的文章。」


    「其實關於這個事件,以及穎原的事我大致都了解了。」


    「當真?你也去調查啦?」


    「他的作品我也全部讀完了。」


    「之前你好像說過喜歡他的詩嘛。」這時赤城也加入對話。


    我開玩笑似地故作神秘點點頭,山田見狀歎了口氣,


    「什麽嘛,居然不是另有隱情喔──畢竟你們都是詩人,說不定在某方麵很像吧。」


    他語帶諷刺地說,這煩人的態度令我忽然想起一件事,「關於之前提到肉包和花束……」我轉移話題說。


    「放那些東西的人是我。」


    我乾脆地承認,「啥?」山田聽完皺起了眉頭,赤城也顯得目瞪口呆。


    「「真的?」」


    他們兩人一副「這家夥在說什麽鬼話?」的語氣,異口同聲地說。


    「真的。」我這麽說。


    「放的時間是在寒假之前,進學校的方式是從腳踏車停車場附近的鐵絲網裂口。雖然平時不顯眼,但隻要用力扯開便能讓一個人通過。花束是在車站前的花店買的,隻要去調查花朵的組合之類的內容,就會知道我說的是事實。」


    「你真的做了那種不明所以的事?」


    赤城表情半信半疑地問。原以為這是永遠不會曝光的秘密,但是說出口後感覺意外的爽快,我點點頭。


    「這跟你平常的風格不同啊。」赤城有些意外地說。


    「隻是想做點惡作劇。」我接著說,「抱歉瞞著你。」並向山田道歉。


    他一臉狐疑的眯起眼睛盯著我。


    「我說真的啦。」我再次這麽強調,他突然把左手的筆往桌上丟,深深地歎了口氣。


    「真是的,總覺得沒幹勁了。還以為身邊難得有個夠深的謎團,結果隻是朋友在捉弄我,難怪平時不太合作的人會突然那麽配合。」


    「抱歉。」我再次簡短地道歉,「連生氣的力氣都沒了。」山田又歎了口氣。然後──


    「這能做為話題來用。看我把它寫成『班上熱愛超自然現象的同學暴走,跑到夜晚的學校搞怪』這種搞笑文章。」


    「那不就是你嗎!」


    赤城接著吐槽。看著朋友們一如往常的模樣,我不禁輕笑出聲。因為覺得像這樣也不錯,所以沒有對被當成話題這件事提出抗議。


    被當成都市傳說的傳聞作結,或許正好就跟這次的事件一樣,除了「能夠說明的事物」以外,還隱藏著「不可思議的事物」。如果下次山田又找到什麽他感興趣的事,我也想試著和他一起調查。因為比起一切都有跡可尋,能夠用道理說明的世界,還是存在這類不可思議事物的世界要有趣的多了。


    放學後,因為湊巧時間搭的上,我和黑崎、美黃川同學、白石同學一同離開學校。今天傍晚十分暖和。雖然黑崎她仍舊穿著黑色的褲襪,但是白石同學和美黃川同學隻穿著短襪。怕熱的赤城也脫下學生外套拿在手上。延伸到校門前的道路上滿是離校學生的交談聲和腳步聲。在這溫和的天氣中,不時吹過的風令人舒暢。


    我不經意地看向身後,紅色的夕陽映照著的破舊校舍染上了一抹黃色。麵向西側的窗戶反射夕陽,發出耀眼的光芒。因為現已邁入第三學期的期末考期間,平常由足球社與田徑社使用的運動場上人煙稀少,看起來相當寂寥。運動場後方正是藏有那間地下室的體育館。


    我想青島小姐和他,一定也曾在這間學校裏看過類似的放學後光景。


    這時候,我最喜歡的他那篇詩集的一部分,伴隨著他的聲音突然浮現在我的腦海。


    《所有無法吐露的話語都卷入了那不鮮明的昏暗中/流入我的心底。》


    我再次回頭展望那夕陽映照的校舍,看著他跳下來的五樓窗戶。反射的陽光銳利地刺向我的眼睛。


    他也是用這種感覺看著眼前的日常風景嗎?當我這麽想的時候,心中突然湧現許多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感情。


    「咦?黑井你怎麽了?」


    我從自己的感情和思想所構築的夢境世界中被拉回現實,轉頭看向呆看著自己的美黃川同學與赤城的臉。


    「沒什麽事。」


    我回答後,加快慢下來的腳步。白石同學也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看著我,在一旁被白石同學挽著手的黑崎則是一如往常地,用她那感情稀薄的標致臉龐盯著我看,隨即像是注意到什麽似地看著天空。


    運動場上方的寬廣天空,如霧靄一般漂浮的雲染上了紅色和淡藍色的天空混在一起,化為美麗的夕陽景色。


    「走吧。」隨著赤城的聲音,我們再次在這滿是學生的道路上邁開步伐。


    我無意間接觸到隱藏在日常生活中,或者是日常生活本身的美麗瞬間。一直以來毫不在意地日常光景,突然像是被洗滌一般,色彩鮮明地映照在我的視網膜上。


    我們聽從美黃川同學及白石同學的提議,打算去白石同學家一趟。她家位於入穀市中較為古老的地段,那裏有許多充滿古早味的個人商店。我平時購物大多會前往設有購物中心等許多大型店鋪的入穀市郊外,或是百貨公司林立的車站前,因此幾乎沒來過這附近。白石同學家就位於這充斥著生活感的區域角落,是間木造建築。


    玻璃門上掛著紅色的簾子,門簾縫隙間透出的暖色光芒照亮了逐漸變暗的傍晚街道。


    「我回來了!」


    白石語氣明朗地說。店內深處放著附有收銀機的玻璃櫃,再過去站著一位身穿茶色圍裙,圍著三角巾,看起來相當溫柔的女性。


    「歡迎回來。哎呀,是小羽衣和黑崎啊。」


    「午安──」或許已經混熟了吧,美黃川同學向看起來


    像是白石同學母親的女性打招呼,黑崎也跟著彎腰鞠躬。


    那個人先是看著我和赤城,接著眼神有點捉弄人地看向白石同學。


    「咦?有男孩子,是澄香的朋友嗎?」


    白石同學點點頭,介紹了我們兩個,我和赤城見狀便一同低頭行禮。


    「哎呀真是。」伯母聽完,先是嘴角帶著笑意看向我們二人。


    「是嗎,澄香也到這個年紀啦。」


    接著用蘊含深意的眼神看著白石同學。「才沒這回事呢,媽媽。」白石同學立刻提出抗議,看來她們母女十分融洽。美黃川同學也開朗地露出微笑看著她們的互動。黑崎也同樣看著她們,但總覺得她的視線有些羨慕,或許是因為我過於了解他的身家背景的緣故吧。


    不久之後美黃川同學買了一份點心,而站在我身邊的黑崎則指著玻璃櫃中的麻糬點心這麽說:


    「……這個,很好吃喔。」


    我聽從她的建議買了那個。


    店內設有長椅,我們一行人坐在上麵吃著甜點。伯母還另外招待了我們串丸子和綠茶。


    我們按照男女分成兩組坐著,中間保持著微妙的距離。我與赤城默默的吃著甜點,以黑崎為中心的白石同學等人則熱絡地聊天。可以見到美黃川同學的腳不安分地前後擺動著。黑崎也看起來很美味的吃著丸子。


    伯母來到我和赤城身邊,開始問起學校的各種事情(像是白石和黑崎在男生之中有沒有人氣之類的)。白石同學偶爾會滿臉通紅地說:「別問這種事啊!」,我們每每見狀都不知該如何是好,隻好苦笑著蒙混過去。


    約三十分鍾過後,我們離開白石同學的家。這時候,住在附近的美黃川同學說了句「明天見!」道別後,便消失在古老的住宅區中。


    赤城大概是不想當電燈泡,以要在這附近裏買點東西當作藉口,快步離開了我們麵前。


    我與黑崎在路燈屈指可數的古道老路上,並肩朝燈火通明的車站方向走去。


    「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事情,記得跟我說。」


    乘著隻有腳步聲響著的初春夜晚涼風,我吐出了一句話。雖然既沒來由又突然,但黑崎仍舊點點頭。


    「……嗯,我會的。」


    黑崎這麽回答。她的聲音低沉且沒有抑揚頓挫,彷佛不具有感情一般。雖然起初會讓人感到不安,但是現在聽起來很舒服。因為我知道在這平淡的語氣底下隱含著豐富的感情,這時,如同我開口時一般,黑崎的聲音像是在搔癢一般突然竄進我的耳中。


    「……我喜歡現在的每一天。」


    她的話語中寄宿著堅毅的決心。雖然聲音毫無餘韻地消逝在春天的空氣中,但是她在那句話語中所注入的感情,已經滲進了我的胸口。


    對此我隻能點點頭,畢竟找不到適當的詞匯回應她堅定的話語,也認為沒有那個必要。


    我和黑崎的皮鞋在昏暗的柏油路上喀喀作響。初春的暖風吹拂,帶來了淡淡的花香。


    「……偶爾任性一點也行,對吧?」


    「嗯。」我點頭。從她那一成不變的表情,以及堅定的眼神裏,我感覺出強烈的決心。


    ◇◇◇


    又平淡地過了幾天,終於來到壯二先生跟黑崎見麵的前一天。


    雖然我已經充分地理解黑崎的決心有多強韌,但依然十分擔心。


    這幾天以來,我一直在思考著自己能做些什麽,但是什麽好主意都沒有。


    因為黑崎家的問題過於巨大,令我無法掌握到輪廓。總覺得除了黑崎自己用口頭說服之外,的確沒有什麽自己能做的事情。但皆光憑這個,是否能夠順利進行也相當令人存疑。


    我該怎麽做才好?我一如往常地,隻是個在她所麵臨的問題之外的普通高中生。一想到自己究竟能給黑崎多少實質幫助,心情就一片黯淡。


    我試著向她通電話。


    今天黑崎在學校也跟過去一樣──雖然原本就不是會把表情顯露在臉上的人──她保持著讓人感覺不到動搖及不安的沉穩模樣上課、和白石同學她們聊天,平穩的過著日子。但是在她心中,或許還是會因為自己將來的事、家庭的問題、和不熟識的父親交談等事情感到不安。打通電話說不定能減少一些她的這種心情──


    想到這裏,我厭惡起自己那自作主張的想法,以及俗氣的思維。


    這種行為與其說是為了黑崎,更像是為了讓自己安心,實在非常丟人現眼。


    因為想讓自己安心所以打電話過去,問她「有什麽事想跟我談的嗎?」不可能,遜斃了。這隻是在撒嬌罷了。希望他人依賴自己的想法是以對手的存在為基準的,必須認為對方會無條件的對自己抱持好感,是藉由這種錯覺才能成立的自我滿足的想法,沒有任何人會想依賴這種家夥。


    我那沒來由的自尊心轉變為自我厭惡,我撲到床鋪上,鬧脾氣般閉上了眼睛。


    現在隻能夠相信黑崎了。


    之前赤城也說過同樣的話。我們無法製造適合她生活的環境,朋友和夥伴能做的,隻有在她尋求幫助時支持她。


    就算我這麽想,但心中的焦慮依然沒有消失,我閉著眼睛咂了聲嘴。


    ◇◇◇


    我在像是時間停止般,沒有任何聲音的黑暗中醒了過來。


    即使時間已經來到三月,夜晚依然十分寒冷,但我卻冒了一身不舒服的冷汗,甚至感到心悸。在寂靜的深夜裏,心跳聲如同被放大,一次又一次在體內發出噗通、噗通的巨大聲響。呼吸吐出的空氣因為體溫升高而帶著些許水氣。


    我按了放在枕頭旁的手機按鈕確認時間,現在還隻是淩晨四點。隻睡了三個小時左右。窗簾外隻滲透著淡淡的光芒,要完全亮起來還需要一點時間。


    我撐起上半身。或許是眼睛已經習慣了黑暗,能從黑暗中那微妙的顏色深淺來分出那熟悉的桌子和沙發等家具的輪廓。


    我做了這樣的夢。


    山田將我和赤城牽扯進去,成立了調查超自然現象的意義不明社團,而且不知為何,美黃川同學、白石同學、柴原同學和黑崎也都參與其中的夢。


    我們在空教室中擺設折椅和長桌,放學後直到日落前都聚在那邊。


    大家隻是悠閑地的消磨時光而已,活動的內容並不明確。山田正與美黃川同學用掌上型遊戲機對戰,柴原同學看來有些緊張,正努力地向赤城搭話。


    社辦剛好有準備茶壺和餐具,白石同學和黑崎幫大家泡了茶,和點心一同放在桌上。


    夢中的黑崎比平常稍微開朗一些。她一邊享用點心,一邊與白石同學開心地聊著天,不時還能聽見她的笑聲。


    這是一段既安穩又滿足,卻又稍嫌無聊的時間。我在那令人心滿意足的空間中,從正在讀的書本移開視線抬起頭來,眺望窗外那夕陽逐漸西沉的紅色天空。


    途中美黃川同學或許是厭倦玩遊戲了,她走到黑崎及白石同學身邊,拿出某本雜誌,三人一起讀了起來。


    白石同學及美黃川同學一邊嬉鬧地翻閱著雜誌,這時柴原同學彷佛被挑起興致似的,走到她們身後窺探起雜誌內容,接著開心地聊起像是下次一起去購物之類的話題。


    之後大家一起離開社辦,踏上回家的道路。


    我們七人並肩,走在放學後的昏暗校舍走廊上。陽光透過窗戶,在走廊的牆壁和地板上描繪出四角形的圖像。


    當我們離開校舍時,黑崎輕拉著我的袖子。


    「怎麽了?」我這麽問。


    「……有些事想跟你說。」接著她這麽說。


    見到我們兩人講起悄悄話,美黃川同學和赤城在一旁跟著起哄。黑崎慌張


    地搖著手。不久之後,其他人有些突兀地,像是融化般消失在黑暗中。


    在因為黑暗而景象變得曖昧的校門附近,隻剩下我和黑崎。雖然我無法看清她的臉龐,但仍能聽見她那以女生來說算是低沉的嗓音。


    「我要搬家了。」


    她低著頭這麽對我說。


    她這句突然的話,我感到胸口彷佛被壓住般的強烈壓迫感,於是焦急的詢問起理由。


    「因為爸爸要去遠方工作,所以我要和他一起去,黑崎家似乎也認為這樣比較好。」黑崎這麽回答。


    「怎麽會,什麽時候出發?」


    我的聲音有些顏抖。


    「……下個月。」


    她的回答冰冷地刺進了我的體內,聲音像是想讓我的身體結凍似地反響著。


    黑崎要離開了。我每天都注視著,在教室中安靜坐著的黑崎身影,即將從我的世界消失。


    正當這股像是恐怖又有如帶有痛楚的不安席卷而來時,眼前的黑崎也逐漸像是融化般,身影慢慢地變得稀薄,最後消失不見。


    隨後一對空曠的桌椅浮現在我麵前,那是位於窗邊正中央附近的黑崎座位。緊接著熟悉的教室環境也跟著出現,眼前浮現在下課時間嬉鬧的白石同學和美黃川同學的身影,但是黑崎並不在她們的身旁。


    我感到強烈的喪失感。每當看到她那空曠的座位,胸口就好像開了個大洞。


    有如失去了整個世界最重要的事物一般。光是靜靜坐在那裏的她不在而已,就讓人感到世界完全變了樣。


    我清醒之前,隻在照片中見過的,青島小姐高中時期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黑崎的空位上。


    ◇◇◇


    我像是要把沉澱在肺中的悶氣全數吐出般,張口用力呼吸,晃了晃感到頭痛的沉重腦袋。幸好隻是場夢,我打從心底鬆了口氣。


    走下床。在昏暗的房間中拿起手機,凝視著黑崎的電話號碼。雖然我不會挺起胸膛,大聲的說現在就是我所期望的世界,但是至少黑崎還在我身邊,光是這樣就比夢中那個世界還要好上千萬倍。


    在這種時間打電話會讓她感到困擾吧,但這份躊躇瞬間飛逝而去。我無法壓抑自己的心情,當回過神來,電話的等待聲已經響起。


    就等五秒,要是她沒接的話就掛斷吧,我這麽思索著。


    我獨自在黑暗中倒數。


    五、四、三、二……


    短暫的雜音響起,黑崎的呼吸聲透過話筒傳了過來。


    『……喂?』


    以女性來說算是低沉的黑崎嗓音,讓我有種久違的感覺。她的聲音感覺和平常不同,有些模糊不清,或該說有點鼻塞一樣……果然這通電話吵醒她了嗎?


    「抱歉,我回過神時就打了這通電話。因為做了個惡夢……」


    『……我也睡不著,還醒著所以沒關係。』


    雖然不知道實情為何,但黑崎仍然這麽說。


    「我想見你。」我這麽對她說。除此之外我沒有任何想說的話。雖然我內心的某個角落仍能冷靜的分析自己現在已經失去控製,但是想要逃離那場惡夢的強烈焦慮感正支配著我的行動。


    『……我也是。』


    聽見她這麽說,胸口像被擊中一般,伴隨著短暫的痛楚發熱了起來。


    「我可以現在去找你嗎?」


    經曆約一個呼吸的短暫停頓後,她這麽回答:


    『……到了打電話給我。我幫你開門。』


    我趕緊換好衣服,為了不吵醒雙親小心翼翼的走到玄關,壓低呼吸聲穿起鞋子,慢慢的打開大門並且關上。


    雖說已是三月,但是淩晨的屋外依舊相當寒冷。我站在公寓外的走廊上仰望天空,月亮和星星比平時更加美麗。


    隨後我在組合式屋簷上裝設日光燈的公寓停車場中牽出自己的腳踏車,接著在夜深人靜的街道上全力奔馳了起來。


    深夜的道路上一台車都沒有,靜靜地閃燦並且規律的變換著號誌的紅綠燈,總覺得有點恐怖。鏈條的轉動聲回蕩在深夜的街道上,一直傳到遠方。雖然是有點老套的想像,但是我有種彷佛世界隻剩下自己,其餘的人全部滅亡的錯覺。


    平常騎腳踏車去黑崎家,大約要花費四、五十分鍾,但是街道空蕩蕩的,而且像是被什麽東西驅使的我拚命的踩著踏板,不到三十分鍾就抵達了她所在的公寓。


    隨便找個地方停好腳踏車,我拿出手機向黑崎告知自己到了。從大廳到黑崎住處前的這段期間,我壓抑著焦慮的心情趕著路。


    我在她家門前按下電鈴,黑崎像是早已有所準備般,幾乎是同一時間將門打開。她所穿的黑色運動服上,另外披著米色的開襟毛衣。


    她那深黑色的眸瞳就在眼前。


    我一踏進玄關內,便緊緊抱住她。我的手掌能夠清晰地透過衣服感受到她背上的溫暖體溫。


    「太好了,你還在。」


    或許是潛意識還無法擺脫惡夢,我不禁說出了這段話。緊接著,我的背上也傳來被擁抱的觸感。


    我與她的手腕及臉頰的皮膚交疊,彷佛像是磁鐵般緊密地的貼在一起,我藉此來感受她的「存在」好使自己安心,這才終於有了從惡夢中醒來的感覺。


    過了許久,我與她不約而同地鬆開了手。


    「對不起,突然在這種時間跑來。」


    「……沒關係。」


    「什麽都做不到真是抱歉。」


    「……沒這回事,要是沒有那件事之後的時光的話,我不知道會變得怎樣。黑井你給了我很多幫助。」


    她搖著頭這麽說。


    之後我走進客廳坐在沙發上,一陣子之後腦袋清醒了些,想起自己居然憑著氣勢做出這種行動而有些吃驚。現在還隻是淩晨四點。自己最近老是在深夜做出行動呢,我有些自嘲地想。


    黑崎泡好咖啡放到沙發前的桌子上,然後在我身邊坐下,我們的身體互相碰觸,她身上那份柔軟的體溫也緩緩地傳了過來。


    天空漸漸泛白,房間裏也慢慢地變得明亮。


    「那個,你跟父親見麵的時候,我可以待在這裏嗎?」


    「……嗯。」


    「抱歉。這或許會破壞你的計畫。但是在夢中的世界裏,黑崎你去了好遠的地方,我感覺非常痛苦,那份痛苦十分真實,好像會從夢中滲出到現實般……我覺得坐立難安。」


    我一麵陳述,一麵在心裏對自己這段不成句子的話語吐槽「你究竟在說什麽?」。


    「……我也做過同樣的夢。和大家分離,又變回孤身一人的,寂寞的夢……所以我多少能明白你的心情。」


    光是在近距離撫摸著她柔順的秀發、柔暖的肌膚和身上有些香甜的氣味時,我便感到自己的意識快要撒手遠去。


    在這昏暗的房間裏,黑崎白皙的肌膚看起來像微微發著光,發色是比起黎明時的黑暗還要更濃豔的黑。由於她現在是穿著運動服和開襟毛衣的輕裝打扮,更加凸顯了那柔軟的身體曲線。雖然她相當苗條,但身材仍然保有女性特有的圓潤。


    要是貼得更近的話,我大概會因為腿軟而站不起來吧。


    「那個,我可以借用一下洗手間嗎?」


    「……啊,可以,走出客廳後右邊的門就是。」


    「謝謝。」


    為了轉換心情,我暫時離開位置。也不打開電燈,走在陰暗的走廊上,試著讓腦袋冷卻。


    在那之後,黑崎回到自己的房間,我則在沙發上小睡一會。


    我再次醒來時房內依舊昏暗,原以為自己沒有睡多久。但是手機的液晶畫麵上,顯示的時間已經過七點了。我站了起來,從窗


    簾的縫隙往外一看,天空像是快要下雨似地充滿了黑色的雲朵。要是拉上窗簾的話,室內會變得昏暗到讓人無法想像現在是早晨七點。


    這時我忽然想起初次踏進這裏時的事,當時我第一次碰觸到黑崎的秘密。象徵著以前黑崎的孤獨、壓抑,以及有著些許扭曲內心的,那隻在角落扔著一張毛毯,毫無生活氣息,令人毛骨悚然的房間。


    現在已多了沙發、方桌、還有大概是黑崎自己買的粉紅色圓形地毯,雖然擺設仍不算多,但是那詭譎的氛圍已不複見。


    那個時候我對她的身世一無所知。突然來訪的姐姐、不和諧的對話,以及哭泣的黑崎,當時我什麽事都做不到,隻能感受到猛烈的無力感而已。


    比起當時,黑崎應該多少算是有向前邁進的。


    相較之下我呢?比那時有所成長了嗎?有試著努力要克服自己的恐懼嗎?


    雖然有這個打算,也對此想了很多,但是我無法判斷自己到底有多少改變。


    如同一成不變的日常生活般,總覺得身在其中的我也沒有什麽改變,一想到這裏,我忽然覺得呼吸困難。


    就在我思考著這些事時,黑崎換好了衣服走進客廳。


    現在的她穿著褲襪,配上長度及膝的淡黃色裙子,上半身則是灰色的毛衣。


    「你父親,大約什麽時候會到這裏呢?」


    「……電話中隻說大約中午,因為他好像很忙,所以可能會延後或提前。」


    「是嗎?」


    我點了點頭。


    「青島小姐呢?」


    「……她知道今天我父親會來,但是之前跟她說過,她不用來也沒關係。」


    「還是請她來比較好吧?如果是那個人的話,黑崎遇到困擾的時候一定能給予幫助的。」


    聽我這麽說,黑崎點點頭,從口袋中拿出手機打起電話。因為房間十分安靜,可以從黑崎的手機話筒些微地聽見青島小姐的聲音。


    像這種時候,有什麽是我能做的呢?過去已經無法觸及。但想像未來會如何變化也讓人畏縮。


    自己能做什麽,想做什麽,我屏氣凝神仔細思考著。


    之前我選擇了逃避,隻是看著喜歡的女孩子在自己眼前哭泣,不知所措。


    這次絕對不能重蹈覆轍,我暗自下定決心。


    ◇◇◇


    十點過後,門鈴響了起來。


    當時我們二人正在喝咖啡。雖然青島小姐說早上的工作結束便會過來,但現在設置在客廳上的螢幕顯示出的人影不是青島小姐,而是壯二先生。他身穿黑色的長褲,和簡潔的茶色夾克。


    我和黑崎先是無言地看著彼此,然後她慢慢地站起身走了出去。


    玄關的開門聲透過客廳的門傳了過來,加上伴隨其後腳步聲和衣服摩擦的聲音,都顯示著狀二先生已經到來。


    跟著黑崎走進客廳的壯二先生見到坐在椅子上的我時,先是瞬間臉頰微微抽動了一下,接著看向黑崎。她麵無表情的承受著壯二先生的視線,輕輕的點點頭。


    雖然看起來有些困惑,但是壯二先生依然向我打了招呼,盡管嘴角掛著笑容,但眼神卻沒有笑意,對我在場這件事表露出明顯的不悅。


    「還真沒想到你也在呢。」


    壯二先生劈頭便這麽說。


    「對不起。」


    我老實的低下頭,我會來到這裏的原因,實在過於幼稚且感情用事。正當我猶豫該怎麽開口而沉默不語時。


    「……是我為了能好好開口,才請他陪我的。」


    黑崎有些緊張地,用比平常稍微高亢的聲音說。壯二先生聽了這段話,有些驚訝的看著黑崎,說了句「是嗎?」。


    「這可是我和麻由的私事呢。」


    「對不起。」我再次道歉。接著為了壓抑自己因為不合時宜的行動而想要奪門而出的心情,輕輕地深呼吸,並吞了口口水。


    「算了,如果麻由覺得這樣比較好的話。」


    黑崎請壯二先生坐到桌旁的椅子上,她自己則坐到我身旁,壯二先生的正麵。


    「如果你有什麽想說的話,就先說吧。」


    他這麽說,黑崎點了點頭。


    「……我現在不想和爸爸你一起住。」


    黑崎像是在閱讀準備好的台詞般這麽說,壯二先生似乎也早已預料到這句話,表情文風不動。


    「我很清楚你憎恨包含我在內的黑崎家,回想起至今的種種,我想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但是,我現在終於能陪在你身邊了,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我準備了很久。」


    他保持冷靜的態度,用安撫人的語氣對黑崎說。


    這段話乍聽之下相當關心黑崎,彷佛十分理解她的狀況和心情,和她站在同一陣線。


    但我心中對他抱持的疑惑反而越來越大。


    我瞥了一眼身旁黑崎的側臉,她仍然麵無表情的聽著父親溫柔的話語。當黑崎受到他人親切對待時,雖然隻是稍微,但表情會有所變化。這表示黑崎還沒有相信父親的話。


    我不假思索地提出疑問。


    「那為什麽到現在為止,都丟著她不管呢?」


    如果真的那麽理解她,重視她的話,為什麽不早一點來接她呢?難道他被自己的家庭,以及黑崎家束縛到這種程度嗎?


    壯二先生像是看穿了我的思考般,麵無情緒的看著我。


    「大致上跟你想像的差不多。」這麽回應。


    「因為各式各樣的原因,我必須要再次從看法不一的黑崎家中取得信任。」


    「可是在這之前,黑崎總是獨自……」


    「與強而有力的事物正麵對抗是愚蠢的,為了保護麻由,我必須要等待機會。雖然我也覺得對不起她……但我認為這是自己能做到的最好選擇。」


    他平靜的這麽說。


    我不認為他在說謊,也覺得他所說的事情的確有部分是正確的。


    確實,要是沒有某種程度的膽識或是心機的話,要在這個世界中順利的生活是很困難的。


    但是,我突然想到。


    如果是他的話,是我暗自尊敬的那個詩人的話,肯定認為這種「聰明」才是最該唾棄的。或許他就是無法信任這種態度吧。


    纖細的,傾聽著世界的調合音和不協調音的模樣,絕對不隱藏自身感情的態度。從他做為詩人,留下的作品中我所學到的,不就是這份近乎笨拙的真摯嗎?


    我做了侵犯他人隱私的決心,繼續追問道。


    「既然身為父親,不是更應該保護黑崎嗎?」


    聽見我自大的話語,壯二先生微微地皺起眉頭。


    「所以現在我得到機會,就來保護麻由了啊。」


    「在那之前她或許就死了也說不定喔。」


    我回憶起雖然從未見過,但在腦內想像過無數次的,那徘徊在深夜的街道上、獨自躲在地下室的黑崎身影這麽說。


    「這是什麽意思?」


    他果然不知道黑崎麻由的秘密,以及看似無表情的她內心的感情。


    「她那裝作不在意的表現中,其實隱藏著難以忍受的心情,還有孤獨。」


    「聽起來你還真了解麻由呢,明明你和我女兒相處還不到一年。」


    與她一同度過的那段充實的日子和感情瞬間在我的眼前浮現,雖然很想回嘴,但我決定保持沉默,畢竟不能破壞場麵氣氛。這時候,之前默默聽著對話的黑崎,像是要打破我們之間的沉默般,提出了疑問。


    「……爸爸,媽媽死的時候你真的有感到悲傷嗎?」


    壯二先生一瞬間像是受到衝擊般雙眼圓睜,黑崎注視著這樣的他。


    「為什麽這麽問?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那請告訴我。為什麽明明已經結婚了,卻還是和媽媽交往,請您好好說明來龍去脈。」


    他凝視著黑崎的雙眼,黑崎也不退縮的看著他。在沉默的最後,「我知道了。」他點點頭這麽回應。


    這時電鈴聲響起。


    黑崎站起身,拿起話筒講了幾句話,接著操作起按鈕。


    「……青島老師。」她這麽對我說。


    「未華子也來了嗎?」


    壯二先生一臉無奈地說。


    ◇◇◇


    「午安。」


    青島小姐先向壯二先生打了招呼。


    「先前真是抱歉,因為我太衝動,居然說出那番失禮的話。」


    「不會。」壯二先生臉上浮現起初見到我時,那參雜些許不快的微笑回答。青島小姐低頭行禮後,坐到我們身後的沙發上,然後臉上掛著微笑說:「請別在意。」


    「感覺像在被審問,還真是有點難開口呢。」壯二先生看著黑崎露出苦笑。之後整理思緒般頓了頓,用平常那充滿餘裕的語氣開口:


    「──就像麻由一樣,我也對黑崎家抱持著不信任感和怨恨。雖然我出生在守舊的家庭,但我並不是個務實的人。我人生的大半部分,都無法自由選擇想要的生活。關於這點,我在年輕時雖然曾經反抗過,但是當我工作後便開始覺得這樣也好。在這個不景氣的時代,能簡單取得收入和地位的我明顯比起其他人更為幸運。但是當我遇見奏的時候,一切都改變了。」


    說到這裏,他稍微停頓一下,笑容滿麵地看著黑崎。


    「奏與我周圍的所有人都不同。她擁有天賦的才能,在她眼中的世界和其他人所觀看的世界完全不同。第一次見到她時,我就情不自禁的被她吸引。於是我第一次違反了禁令,不假思索地去親近她。比起對被人決定的家庭所投注的感情,我對奏的感情更加深厚。我們的交往十分隱密,並且存在著諸多限製,但當時的我才終於初次感受到了自由。」


    「你們會鄙視我嗎?」他看著我們,語氣認真地問。


    無論是我還是黑崎,都選擇保持沉默。雖然我不清楚黑崎的想法,但是我無法評斷他的行動是好是壞──尤其是感情的部分。我在教室裏、電視中,以及網路上已經看太多世界上欺瞞、骯髒的部分了。每天都會接觸到的大量情報中,充斥著人類更為醜惡、殘酷的部分。跟那些部分比起來,我認為他的過去隻不過是常見的陳腔濫調而已。


    「但是,希望你們能相信我對奏和麻由的真誠,奏所生的麻由對我來說,是比黑崎家更為重要的事物。」


    他表情溫和地看著黑崎。


    「麻由和奏簡直一模一樣呢。」接著這麽說。


    「至今以來讓你吃了不少苦,對此我很抱歉,但是以後我會保護你。」


    他這麽說完後,便閉口不語。沉默之中,青島小姐忽然輕咳了幾聲。我將視線移到她身上,發現她正露出有些狐疑的表情看著壯二先生。


    接著,「……謝謝你對我說明。」黑崎她低著頭這麽說。


    對著「嗯。」一聲點點頭的父親,黑崎她抬起頭,先是直直的望著他,接著用充滿疑惑的聲音接著問。


    「……或許,爸爸你真正需要的不是我,而是媽媽吧?」


    彷佛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般,壯二先生的表情顯得有些訝異。


    「這話是什麽意思?」


    當他提出反問時。


    「我也這麽覺得。」我們身後的青島小姐簡短地插話道。


    「為什麽?」壯二先生再次追問。


    「算是女人的第六感吧。」青島小姐的語氣裏沒有絲毫嘲弄,平淡地回答。


    「您自己從未這麽想過嗎?」


    壯二先生露出相當意外的表情看著黑崎和青島小姐。平時他臉上那從容又不失威嚴的微笑,還有銳利的眼神都蕩然無存,讓人覺得現在才是他未經修飾過的真實表情。


    「……爸爸要是不把我當成我來看待的話,我不想和你一起住……如果隻是把我當成媽媽的替代品的話,那不能算是親子關係──我不想被當作速食品來利用。」


    雖然語調有些壓抑,但是她所說的最後一句話語裏,蘊含著深深的情感,甚至有種不像黑崎的感覺。然後──


    「……當媽媽受到折磨的時候,為什麽你沒有救她呢?」


    黑崎揉了揉眼睛這麽說。她的聲音正顫抖著。我能感受到,蘊含在她那微弱又不安定的聲音中的不是憤怒,而是悲傷。我緊咬著下唇,把手放在黑崎背上。黑崎先是用她那稍微泛紅的眼眶看著我,之後看向自己的父親,開口說道:


    「……為什麽,要丟下我們不管呢?爸爸你現在隻是以自己的方便看待我們而已。」


    壯二默默地聽著黑崎的話語。


    我也沒注意到她們所指出的問題點。不過仔細想想,真的有父母能對一出生就馬上分離,隔了十年以上才終於再次相會的女兒抱有親情嗎?在他心中的,或許是近乎違反常理的,對自己的戀人奏小姐的那份執著心吧。現在回想起來,他看著黑崎麻由的視線,與其說是看著孩子,表情更像是在看著自己的戀人般。


    一段時間之後,「我並不是這麽想的。」壯二先生像是在自言自語般小聲地說。


    「不對。」這個時候,我們背後的青島小姐語氣強勢的指正了他。


    「大概就跟麻由講的一樣,黑崎先生你隻是想從麻由身上找尋奏老師的身影罷了,想要藉由麻由來完成自己和奏老師一同生活的夢。」


    黑崎像是要把先前的感情抹去般擦了擦眼睛,然後看似很抱歉地低下頭。


    「……對不起,我會努力不給本家添麻煩的……」


    壯二先生再次看向黑崎,接著像是正在沉思一般地閉上眼睛。


    大概是放晴了吧,光線透過窗戶,在木質地板上描繪出一條寬大的陽光絲帶。


    接下來的幾分鍾,壯二先生沉默不語,就像是正在思索著什麽般,黑崎也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室內充斥著令人窒息的沉重氛圍。不久之後,壯二先生輕輕地點了點頭,從椅子上站起。椅子在地板摩擦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造成了巨大的回音。


    插圖009


    「我明白你和奏是不同的人。」壯二先生看著黑崎這麽說。


    「她從來沒在我麵前表露出這麽強烈的感情呢。」


    他說完後,對我們行了個注目禮,隨即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客廳的大門。黑崎見狀也慌張的站了起來,為了送行而跟著移動。我和青島小姐也跟在後頭。


    壯二先生在玄關穿好皮鞋,手放在門把上,回頭看著聚集在玄關的我們,點頭道別。


    「黑崎先生。」此時青島小姐開口:


    「感謝您能夠諒解。」


    「不會。」壯二先生搖了搖頭,用低沉的嗓音接著說。


    「我隻是覺得自己還需要一點時間思考。」


    黑崎一臉困擾的低著頭。


    「……對不起,我那麽任性。」


    壯二先生看向黑崎,像是在斟酌用詞般頓了頓,接著這麽說道:


    「……如果你還會繼續彈鋼琴的話,找個時間教我吧。」


    黑崎依舊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見到她的模樣,他似乎感到安心般揚起嘴角。


    「那麽,再見。」


    碰的一聲,玄關內回蕩著大門關上的清脆聲響。


    「啊──」黑崎露出了至今我從未見過,像是因為放心而完全鬆懈的神情。


    「……好緊張喔。」她露出微笑。


    「好厲害呢。」站在一旁的青島小姐輕撫著黑崎的頭。


    「好好地跟他對話了呢,比起高中時期的我能幹多了。」


    黑崎有些害羞的笑了。


    「去吃午餐吧,我請客。」


    「……那個……」黑崎她欲言又止。青島小姐隨即像是察覺到什麽似的,露出有點壞心眼的笑容看著我。


    「原來如此~畢竟難得帶男孩子回自己的家嘛──那麽小麻由,下次課堂見喔。」


    接著青島小姐轉身看向我們兩人。


    「黑井。」


    「咦?」


    「身為高中生,要守好最低限度的本分。小麻由也不要過於刺激這個年齡的男生喔。」


    黑崎早已滿麵通紅,青島小姐見狀露出微笑,但是很快就收斂起來。


    「──你們以為我會這麽說嗎!我怎麽可能放著高中生男女在這種狀況下不管!要去吃午餐了!快去準備!」


    表情嚴肅地催促著我們。


    「「咦……」」


    我和黑崎同時發出了有些愚蠢的歎息聲。


    ◇◇◇


    就算解決了參雜在日常生活中的事件,我的生活依然沒有改變。


    就好比時鍾的針沒有緩急一般,我依然會到學校上課,和赤城及山田聊些沒營養的話題,平淡地度過自己的日常生活。


    但就在這日常生活中,我發現了一件小小的驚喜。


    某一天的午休,除了黑崎、白石同學及美黃川同學三人以外,柴原同學也加入了她們,四人坐在一起享用著便當。


    隻有這樣,隻是曾經關係惡劣的兩位女孩重歸於好後,一起度過午休時間罷了。世界不會因此有所改變,這隻是個發生在名為教室的渺小世界中的細微變化而已。但是這對她們來說,算是相當大的變化。從獨自一人開始,接著兩人、三人,朋友的數量慢慢的增加,到現在能夠四人一起聊天。


    雖然很緩慢,但黑崎她正確實地解決各種問題向前邁進。光是這樣一定還不夠,畢竟她失去了母親,還虛度了數年十幾歲的青春歲月。所以她一定還想要更多更多,不管是朋友、還是幸福,都會循序漸進的拿到手上吧。


    在這半年中,我稍微接觸到了黑崎隱藏在那一成不變表情底下的內心。午休時間的喧鬧聲中,能稍微聽見美黃川同學、白石同學,以及柴原同學的交談聲。聽見她們的聲音,黑崎的表情也稍微變得柔和。


    即使對我來說一成不變的日常,或許在她眼中也呈現著不同的風貌吧。


    這個春假,黑崎要參加大型鋼琴演奏會的預選賽,因此現在的她幾乎每天都待在青島小姐那裏猛烈的練習。


    期末考結束後,高中的第一年生活也宣告結束。雖然二年級會進行分班,但是我和黑崎都選擇了文組,所以分到同一班級的可能性並不低。但即使分到不同的班級,她也不會像那天的惡夢般,消失到我無法觸及的地方。這些都隻是瑣碎的小事罷了。


    黑崎參加的演奏會正好在春假中,櫻花開始綻放的日子舉行。


    赤城、白石同學、美黃川同學,以及參加聲樂部分的柴原同學都打算一起前往會場,因此我們偕同青島小姐一同坐上電車,往東京的會場移動。我們陪同觀看的人都穿著平常的打扮;青島小姐則是以成熟的藍色連身裙為基底,搭上黑色夾克的時髦打扮;而身為參加者的柴原同學和黑崎身上穿著入穀高中的製服。


    我原本想當次月老,便向赤城及柴原同學提議,讓赤城獨自前往柴原同學所在的其他會場。柴原同學先是覺得歌聲被聽到很難為情,慌慌張張的拒絕了。但隨即又有些依依不舍地說:


    『如果入選正式比賽的話,你再過來聽吧,現在我想要一個人集中精神參加預選。』


    『知道了。』赤城用以往的開朗語氣回應。


    柴原同學似乎相當緊張,在車上不停的深呼吸,為了讓她放鬆,青島小姐提供了不少建議。


    黑崎和平常一樣,態度上不見絲毫的緊張,她雙手置於膝蓋上,時而看著電車外飛逝而過的風景,或是在白石同學和美黃川同學前來搭話時,有一句沒一句地應答,藉此消磨乘車時光。


    抵達轉運站後,我們與前往不同會場的柴原同學分開。在互相道別後,柴原同學轉過身去。


    「……加油喔。」


    在柴原同學離去之前,黑崎這麽對她說。接著柴原同學回過頭,臉上掛著充滿自信的笑容說:


    「嗯,黑崎同學也要加油。」


    黑崎她依舊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


    會場是一座使用了大量的玻璃裝飾,十分寬敞且時髦的音樂廳,四周種植著許多櫻花樹,花瓣隨著春天的微風飛舞著。


    或許是參加者吧,我們周圍有不少穿著製服,表情緊張的人,以及穿著正式服裝,似乎是監護人的成年人。還有一些在寫著演奏會名稱與今日流程的看板前拍照的人。


    「那麽我們走吧,小麻由。」


    在音樂廳前簡短地寒暄幾句後,青島小姐這麽說。她們似乎馬上就要前往參加者的準備室。


    「好。」黑崎點了點頭,重新把包包背到肩上。果然依然感覺不出她會緊張,還是一如往常的那個黑崎麻由。


    「慢走。」


    我這麽對她說,黑崎看著我點了點頭。


    「……我出發了。」


    她說完後隨即轉身,向替自己加油打氣的美黃川同學等人一一點頭致意,隨後與青島小姐並肩一同離去。


    我默默地注視著兩人的背影。


    她們沒有血緣關係,既不是真正的母女也不是姊妹。但兩人的背影之中,彌漫著一股比師徒關係還要更加親昵的氛圍。


    之後我們坐到觀眾席上,開始觀賞做為全國大會前哨戰的預選演奏會。雖然這是很有緊張感的活動,但對我來說就像是窺見到其他世界的鱗片一般新鮮。


    不久之後輪到黑崎上場,會場廣播唱了她的名字。


    「十五號,黑崎麻由小姐。」


    她踏著和平常一樣美麗的步伐,從角落走到舞台中央。隨即向觀眾行禮,接著調整好椅子的位置,在鋼琴前坐了下來。她挺直腰杆,像是在確認距離似地將腳踩上踏板。


    雖然黑崎顯得泰然自若,但演奏開始前觀眾席的那段寂靜,使得白石同學和美黃川同學的表情有點胃痛。


    現在的她,做為演奏會的參加者黑崎麻由,站在許多未曾相識的人們麵前。她毫不掩飾地,把自己的外表和名字暴露在他人的視線下,並且試著用音樂來表現自己。


    她先是慢慢地抬起肩膀。


    然後將雙手放上鋼琴的鍵盤,在一瞬間的靜止後,自然地動起身軀,演奏曲子。


    她的音樂響徹坐滿聽眾的音樂廳。


    演奏中的黑崎台風相當穩健,也沒有絲毫的自負。


    我在舞台角落發現了青島小姐的身影,她露出有些不安,但十分溫柔的表情,關注著自己的弟子。


    舞台上的黑崎神情穩重,但有些豔麗地演奏著指定的三首曲子,她的琴聲回響在會場中。


    不久之前我注意到壯二先生也在會場裏,他低調地坐在位於會場角落的位置上。這時他或許是注意到回過頭的我,視線也轉往我這邊,接著揚起嘴角像是對我打了招呼,我也點頭表示回應。


    過沒多久,三首曲子的演奏結束後,觀眾對黑崎報以熱烈的掌聲,舞台角落的青島小姐也跟著拍手。雖然我沒有這方麵的專業,但一定是場完美的演奏吧,我也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黑崎朝坐在觀眾席的我們瞥了一眼,接著露出充實的笑容鞠了一躬。在她的笑容裏,一定載滿了她的決心


    ,還有自己努力所取得的重要事物吧。


    從與她初次交談的那年秋天以來過了半年,不知不覺季節已經邁入春天。黑崎她跨越了種種障礙,才終於來到這個舞台上。


    世界沒有多大改變,我們依然日複一日,平淡地過著日子。但我認為她眼中所見的世界,在曆經各種相遇後,確實的有所改變。數日後大家還約好了要一起賞花。黑崎說過這是她第一次春天賞花,從那興奮的表情來看,她一定相當期待。


    黑崎走回青島小姐身邊,青島小姐也用笑容迎接她,然後扶著黑崎的背,朝舞台後方走去。


    我一邊看著黑崎的背影獻上掌聲,一邊想著自己也要和她一樣。


    如同在收集世界的美麗般,度過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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