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溟立雖然比黎容大得多, 但也尚在壯年。


    他今年三十四歲,沒有?白?發,沒有?贅肉, 精壯強幹,身材保持的很好。


    聽了黎容口無遮攔的挑釁, 杜溟立也並?沒有?生氣,他看黎容的眼神, 就像一個有?著豐富社會經驗的寬容長輩, 在看不諳世事滿腦子?不切實際幻想的孩子?。


    杜溟立絲毫不尷尬的撤回手, 溫和道:“窮則獨善其?身, 達則兼濟天下。哪怕年紀大了, 我也想為社會做點貢獻。”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坦蕩無遺, 根本不懼任何人的揣度。


    唐河的小助理在後?麵唏噓了一聲,眼裏露出?羨慕的光,但他很快發現整個休息室裏隻有?他的聲音,嚇得他趕緊捂住了嘴。


    他隻是沒見過,真把這?種理想掛在嘴邊上的人。


    黎容對上杜溟立的眼神, 目光銳利的審視了幾秒,他發現, 杜溟立說的是真話。


    目前九區的成?員的確各有?各的背景,哪怕表麵上看著沒有?, 但拐幾道彎查一下五伏之內的親戚,也能摸索到藍樞或紅娑的身影。


    這?倒不是有?意為之, 而是九區嚴苛的錄取條件,篩選掉了一批支付不起高額培養費用的家庭。


    杜溟立在金融行業久了,大概是發現了一些不公平的交易,所以不信任這?種變相的自查自糾, 這?才想要考進?九區親自看看。


    如果是抱著這?樣的誌向,那黎容倒是可以說一聲佩服。


    因為這?種話,黎清立也曾經說過。


    隻有?岑崤聽過後?輕嗤了一聲,似乎完全沒有?把杜溟立的話放在心?上。


    他甚至並?不拿正眼打量杜溟立,就好像自己是勉為其?難被拽過來,但其?實根本不把杜溟立當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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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溟立看向岑崤,疑惑幾秒,他好脾氣的笑笑:“聽起來是有?些理想主義,你們就當我胡亂說說。”


    他也不求自己的想法能被這?些二代們理解。


    黎容轉回頭,看了看岑崤。


    杜溟立的確有?讓人想要親近的能力,至少見過他的人不會覺得他討厭。


    黎容知道他城府深,處事圓滑穩重,但這?和他有?個很好的理想並?不衝突。


    就連他自己,對杜溟立的警惕也不由得有?些放鬆。


    可岑崤卻完全沒有?。


    看樣子?,岑崤是十分?輕蔑杜溟立的,還是那種從能力到人格的全方位輕蔑。


    黎容微微挑了下眉,慵懶的笑道:“你這?話說的,誰進?九區不是為了給社會做貢獻啊。”


    杜溟立顯然是對一些紈絝子?弟有?成?見,聽了黎容的話,他被噎了一下,但很快露出?自我反省的表情:“你說的對,大家雖然年齡不同,出?身不同,背景經曆不同,但至少目標是一致的。”


    黎容故作輕浮的撇了撇嘴,似乎並?不願被杜溟立歸位同類。


    “你說你想買我們的課?”


    話題總算被扯了回來,杜溟立用餘光掃了岑崤一眼,他顯然很少遇到剛一見麵就對他充滿反感?的人,好像這?種反感?沒有?緣由。


    杜溟立點點頭,重新看向還算好說話的黎容:“是的,我了解到這?家店比較晚,老板的時間?已經被其?他考生約沒了,所以沒辦法,隻能看課多的人願不願意讓給我一節。”


    黎容低著頭,慢條斯理的擦了擦掌心?的薄汗,輕嗬一聲:“那還真不一樣,我們周末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在變相表現了預約的課很多後?,黎容一抬眼,眼中帶著毫不掩飾的對金錢的渴望,“那你願意出?多少?”


    杜溟立笑了,他抬手示意了一下沙發:“我們別站著聊了,坐吧。”


    黎容也不客氣,他回身抓著岑崤的胳膊,拉著岑崤,主動坐在了沙發正當中的位置,仿佛在無聲宣告著自己的主導地位。


    而他占的,也正好是杜溟立剛剛坐的位置,沙發上還有?沒來得及恢複的褶痕。


    杜溟立目光一頓,不動聲色的走到飲水機邊,抽出?兩個紙杯,開始接水。


    他說:“老板的一節陪練課是兩萬,你們想要多少,也好讓我心?裏有?個底,如果實在太?多,我也支付不起。”


    黎容獅子?大開口:“十萬,你同意嗎?”


    在極端條件下,最容易看出?一個人的真實反應。


    杜溟立正巧按滅按鈕,淅瀝瀝的水聲戛然而止,他頓了幾秒,才歎了口氣,坦誠道:“這?有?點太?貴了,四萬我還可以接受。”


    黎容聽了他的話,表情悻悻:“能拿出?四萬買課的人很多吧,我們為什麽要換給你?”


    杜溟立思忖片刻,點點頭:“是的,但實不相瞞,雖然我已經工作了,收入看起來也算光鮮亮麗,但一時真的拿不出?太?多錢,我以天使基金的名義讚助了國內十家殘障人士餐廳,流動資金都壓在裏頭,現在還沒有?開始盈利。”


    黎容若有?所思:“哦,這?麽說你還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好人。”


    杜溟立端起兩杯水,朝黎容走過來:“好人談不上,我也是期待餐廳盈利的,隻有?良性商業循環才能真正幫助那些人,一味靠補貼,這?個項目做不長久。”


    他說罷,同時將?兩杯水遞給岑崤和黎容。


    黎容聽罷有?些恍惚,曾經黎清立讚助特殊學校的時候也說,他不是一股腦的往裏麵砸錢,他是給那些孩子?請了很好的老師學習做手工藝品,剪紙貼畫,小裝飾物,這?些都可以盈利,等她們能賺錢了,自給自足,就不需要人再?資助了。


    岑崤沒有?接杜溟立的水,杜溟立下意識看向岑崤,眼中帶著對這?種輕蔑的不解,他沒注意,黎容的手還沒有?抓緊紙杯,他鬆手的瞬間?,紙杯滑落,杯內的熱水傾倒在黎容腿上。


    嘶。


    黎容感?覺到熱度,快速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岑崤立刻撥開杜溟立,從桌邊抽過紙巾,去擦黎容褲子?上的熱水。


    他緊張的問:“燙到了麽?”


    杜溟立怔忪一瞬,趕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沒拿穩,還好嗎,如果燙傷了我願意賠償。”


    黎容將?手覆上岑崤的手背,輕輕拍了兩下,然後?將?他手裏的紙巾取過來,自己擦拭。


    其?實沒事。


    天氣涼,他穿的又厚,等水浸透全部布料觸碰到他的皮膚,就已經沒那麽燙了。


    而且紙杯脫落的時候,有?些水珠迸到了他手上,他發現,這?並?不是一百度的開水,最多也就五十多度,根本不會把人燙傷。


    杜溟立在熱水中摻了涼水。


    黎容不相信這?麽巧合的摩擦,杜溟立這?麽做,大概是想試探他和岑崤的關係。


    而岑崤的反應,也的確被試探出?來了。


    黎容慢悠悠的擦著褲子?,腦子?裏卻閃過了無數個念頭。


    如果杜溟立順利進?入九區,他和岑崤的身份早晚會曝光,那他們倆的關係,是不是不該被杜溟立知道?


    但目前看著,杜溟立隻是把他們當作參與九區角逐的考生提防,確實沒有?什麽壞心?。


    杜溟立主持建立全國連鎖殘障餐廳的事,黎容在上一世也聽說過。


    這?給杜溟立贏得了不少好名聲。


    他能看出?來,杜溟立是真的想買課,也很坦誠了說了拿不出?那麽多錢的原因,雖然這?原因多少有?點道德綁架的意思。


    岑崤扶著黎容的腰:“我帶你去盥洗室,裏麵有?烘幹機。”


    黎容感?受到輕貼在自己腰上的手,輕挑了下眉。


    他發現岑崤並?不在意在杜溟立麵前暴露他們兩人的關係。


    黎容跟著岑崤走之前,不冷不熱的衝杜溟立道:“課我們不賣了。”


    杜溟立因為得罪了黎容,也不好再?糾纏,隻是繼續好言好語的道歉:“實在是不好意思,不賣給我課沒關係,你如果受傷千萬告訴我。”


    他說罷,慢慢收斂了笑容,手指一用力,將?脆弱的紙杯攥在掌心?,眼神深沉的望著黎容的背影。


    盥洗室此刻還沒有?人。


    陰天下雨選擇來訓練的人本來就少,更?何況現在還早,也就岑崤喜歡避開人群,願意大早上來。


    黎容關上門,聳了聳肩:“一點都不燙,他摻了涼水。”


    除了潮濕的褲子?黏在皮膚上有?些難受外,黎容沒受什麽傷害,也不至於因此記恨杜溟立一筆。


    岑崤卻別有?意味的看著他,問道:“你怎麽突然對他感?興趣?”


    黎容今天第一次見唐河,按理來說唐河的話不會引起黎容的重視,但黎容卻要親自見這?個人。


    休息室裏的言語交鋒,也是試探居多,對一個突如其?來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實在是過於重視了。


    盥洗室的空氣中飄著一股清新的檸檬薄荷香,空調嗡嗡運作著,熱氣彌散在空氣裏,一麵的玻璃窗上,掛著層模糊的霧氣。


    空氣緩慢流淌,將?不輕不重的聲音傳遞到黎容耳中。


    黎容心?道,自然是為了見見還沒踏入權力漩渦的鬼眼組組長。


    但他卻無辜眨眼:“你的競爭對手,我當然還是有?點興趣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黎容還不等岑崤做出?反應,就快速反問:“我倒是很好奇,你為什麽看不起他,你們之前明明都沒有?見過。”


    他端著雙臂,手指悠然的輕敲,氣定?神閑的等待著岑崤的回答。


    他和杜溟立見這?一麵,隻能看到杜溟立是個精明的好人,有?向上攀爬的野心?,有?肅清亂象的決心?,也有?悲天憫人的情懷和沉穩大氣的胸懷。


    如果不是韓江的事始終壓在他心?裏,他也不會排斥和杜溟立接觸。


    岑崤對杜溟立的輕蔑似乎有?些莫名其?妙,而岑崤並?不是一個會輕敵的人,除非他確信,這?個杜溟立真的道貌岸然且能力有?限。


    黎容很期待岑崤的回答。


    岑崤抬手撥弄了下黎容早已經幹透的頭發,看似不經意道:“這?世上最讓人看不起的,不是徹頭徹尾的壞人,而是以好人自居,打著正義的旗號,通過讓無辜之人付出?代價,遭受苦痛,來完成?他自己理想主義的人。”


    黎容稍一歪頭,側臉擦過岑崤的手背,親昵的舉動後?,他目光敏銳的看向岑崤:“你覺得他是這?種人?”


    岑崤輕笑,慢慢撤回手,離開之前,指尖不經意碰了一下黎容的耳垂:“或許隻是我討厭他看你的眼神,平白?對他有?偏見吧。”


    黎容雖然知道他是找借口,但姑且吃下了這?個吃醋的理由。


    黎容向四周暼了暼,才勾唇道:“那你倒是毫不遮掩我們倆的關係,尤其?是對那杯熱水的反應。我還以為你能從不怎麽冒熱氣的紙杯上看出?來,他沒想真的燙我。”


    岑崤反問:“萬一呢?”


    黎容:“什麽?”


    岑崤目光深沉:“如果家裏放了至關重要的東西,哪怕記得自己關好了門,也還是會在離開之前望一眼。”


    黎容遲愣片刻,心?頭蹙的一軟。


    哪怕那杯水看起來並?不燙,但一想到有?萬分?之一會燙到他的可能,就還是忍不住確認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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