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怪物!


    男子的表情因恐懼而僵硬。不隻有一個人,還有其他幾名男子接連出現,但是他們的表情也和最初的男子一樣充滿恐懼。有人拔腿逃跑,有人不斷出言謾罵,甚至有人付諸暴力。日複一日上演類似的戲碼,無論是跪地求饒或是溜之大吉,都是一成不變的事。


    ——這些不斷重複到令人厭煩的景象,究竟何時才能迎來終結呢——


    是夢啊——少女從朦朧的意識中清醒。這名外表看起來隻有五歲的少女,身上穿著一件非常不適合她的破舊寬鬆服裝。從床上起身後,她整理好身上那件穿得鬆垮垮、破破爛爛的服裝和一頭短發便走出房間。


    少女從位於二樓的個人房來到其他房間。每當這時,由於她的身高太矮構不到門把,總是要踮腳才能勉強打開房門。房內窗邊放有一張老舊搖椅,坐在上頭以超然的態度眺望窗外景色,已成為她每天唯一的工作。


    她用一雙淺藍色眼眸望向窗外的世界。除了偶爾有一些迷路的人以外,鮮少有旅行者會造訪這棟位於王國偏僻郊外的房屋。即使如此,少女最近幾個月來都沒看到這些人。由於連動物都不太靠近這棟房屋,因此從這個窗戶能看到的景色頂多隻有四季變化罷了。然而,季節變化並非一朝一夕,對這名長期從屋內眺望外頭的少女而言,季節景色變化早已不稀奇了。


    要是她能離開這棟房屋的話,就不會過著成天呆望窗外景色的生活吧。她本來就體弱多病,幾乎沒什麽走出戶外的經驗,現在更是想出也出不去了。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養成了整天望著窗外景色的習慣。


    即使相當無聊,但這已經是她生活中僅存的樂趣了。待在屋內能做的事不多,甚至比窗外的景色變化還少。少女會開始眺望窗外景色,不外乎是懷抱著比起一成不變的屋內,外在世界即使無法接觸,似乎更能發現新事物的憧憬。然而,現在這個憧憬已無法實現,所以少女的舉動也變得毫無意義,隻是淪為形式上的慰藉。還是該說,眺望外頭景色的「目的」改變了呢?


    少女持續望著窗外。直到這一天,她心中渴望已久的變化終於發生了。


    一成不變的景色中混進了異物——一個出現在遠方的黑點,看來似乎是迷了路的旅行者。少女再仔細一看,知道對方是一名身穿長袍的年輕男子。


    是男人——從搖椅上把身子探出窗外的少女回想起今天早上做的夢,又把身子縮了回來。在她的記憶中,除了父親以外,其他男人帶給她的淨是一些難堪的回憶。若繼續維持這個姿勢,對方從窗外便可清楚看到少女的身影,於是她趕緊躲進窗戶的陰影,小心翼翼地探查男子的情況。


    話說回來——少女忽然想起,這附近其實算是蠻危險的地方,他沒問題嗎?當她擔心地將視線看向男子時已經來不及了,他正被一群魔物包圍著。這附近是到處襲擊活人的不死族魔物——僵屍棲息的地盤。因此知道這點的旅行者大多選擇繞道而行,就連動物也不靠近。


    年輕男子不曉得這件事嗎?還是他擁有足以打倒魔物的強悍實力呢?在少女眼中,男子怎麽看都不像是個實力高強的人,甚至用纖細或瘦弱來形容他也不為過。再這樣下去,男子將會淪為僵屍的一份子。


    少女感到煩惱。無法走出房屋且手無縛雞之力的她能力有限,而且她若做出那件事,也會讓男子發現她的存在。經過天人交戰之後,擔心男子的心情戰勝了自身的恐懼,少女出聲大喊:


    「那邊那個人!你快點逃啊!」


    這句話尚未傳進男子耳中,一具僵屍已經從地麵爬起,張開血盆大口襲向他。少女料想到接下來將會發生的景象,不由得閉上雙眼,可是過了一段時間,卻沒有傳來她預想中的慘叫聲。於是她戰戰兢兢地睜開雙眼,發現眼前並未出現剛才所想的景象。


    襲向男子的那具僵屍全身著火,痛苦地在地上打滾。可是,棲息在此地的僵屍不隻一具,僵屍們接二連三地從地麵爬起。男子見狀麵不改色地舉起魔杖施放火焰,隻見著火的僵屍們在一陣痛苦掙紮之後倒地。可是等到火焰熄滅之後,僵屍仍不死心地爬向男子。男子看也不看這些已無法造成威脅的僵屍們,默默用魔杖放出紫色電光給它們最後一擊。


    看到男子一反柔弱的外表竟然是個魔導師,少女不禁感到非常驚訝。雖然她的父親是一名會使用魔法的煉金術師,可是她並未親眼看過父親用魔法戰鬥的樣子。原來魔法如此強大嗎?少女對眼前這位第一次見到的魔導師懷抱敬畏之意。


    同時,少女心中也萌生強烈的恐懼,因為她看到男子用手一碰無法抵抗的僵屍,它們的身體就憑空消失了。這個舉動宣示著與自己為敵的下場就是灰飛煙滅,也讓少女深覺男子相當冷酷無情。


    好可怕——少女腦中閃過這個念頭,那名男子太危險了。雖然少女對他毫無加害之意,可是要是他發現了少女的存在,難保他不會出手傷人。


    身體因恐懼而僵直的少女,此時與男子四目交接,看來她剛才的大喊已傳進男子的耳中。害怕那根魔杖下一秒會朝自己發射火焰,少女不禁從窗邊後退了幾步。


    拜托放過我吧!雖然少女如此祈禱,但男子仍緩緩往這棟房屋走來。不妙、不妙、不妙!不快點躲起來不行——少女從房間出來後開始思考該躲在哪裏。躲進地下室或一樓——現在下樓有可能會和走進房裏的男子撞個正著,太危險了。二樓能躲的地方隻有這個房間、少女的個人房、爸爸的房間、一間寬廣的書齋和儲藏室。她不想讓爸爸的房間遭到破壞,書齋和儲藏室也沒有能躲藏的地方。經過消去法後,少女能想到的隻剩自己房間的衣櫥而已。


    她無奈地回到自己的房間並躲進衣櫥,幾乎同一時刻,樓下響起了敲門的聲音。不能應聲,少女就像等待暴風雨過境一般身體不斷地顫抖。接著傳來「嘰」的一聲,樓下的大門被打開了。男子無視一樓及地下室,一股腦爬上樓梯的腳步聲回蕩在建築物內。


    少女默默祈禱男子會先去調查那間擺有搖椅的房間,或是先去其他房間都好,她打算趁著空檔逃到一樓或是地下室避難。


    腳步聲漸漸逼近——別過來、別過來!少女在心中不斷呼喊,並拚命捂著嘴巴忍住差點脫口而出的叫聲。此時,在屋內回響的腳步聲停了下來,似乎是男子發現了什麽。少女極度恐懼,僵著一張滿是淚水的臉。


    可是天不從人願,衣櫥竟被打開了。少女相當慌張,為什麽他能一直線的找到自己躲藏的地方?在打開的衣櫥門前出現的是一位年輕的少年,他頭上的連袍帽不僅讓少女無法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從中傳出的尖銳視線更加深了她的不安。


    男子的手有了動靜,少女想起剛才他對僵屍做出的殘酷行為,於是懷著恐懼閉上雙眼。


    「抱歉,嚇到你了。」


    男子清清楚楚地說出這句話。少女戰戰兢兢地睜開雙眼,看到男子取下連袍帽,臉上的表情雖然冰冷,但卻帶著愧疚。


    與少女至今為止見過的旅行者相比,男子的長相雖然令人感到恐懼,可是此時在少女眼中看來,他這種表情相當符合他的年紀。還有另一點令少女感到驚訝的就是,他是第一個來到這棟房屋後能好好跟自己說上話的人,看來他並不如想象中的那麽可怕。


    「那個……你沒有要對我做些什麽嗎?」


    少女一邊顫抖一邊向男子問了這句話。大多數的旅行者在看到她之後,就馬上一改臉上溫柔的表情並加害於她。對於心中深植恐怖經驗的少女來說,雖然眼前這名男子沒有馬上攻擊她,但也不表示她能相信男子。


    「是啊。」


    男子聽了她的疑問後點頭表示肯定。少女直直盯著他的雙眼,看他真摯的


    眼神實在不像說謊。即使如此,少女仍無法擺脫深植於心中的恐懼。


    ——你這個怪物!


    這是至今已攻擊她無數次的惡言。這名少女是與人類完全不同的存在,明顯到能一眼就分辨出來,男子要是理解到這個事實,最後一定也會變得與其他人一樣。


    「你不怕我嗎?」


    沉默降臨在兩人之間,少女低下頭來緊咬著嘴唇。


    「一點都不可怕啊。」


    「為什麽……為什麽!」


    少女不禁放聲大叫。那些曾經見過她的人,無一不對她充滿畏懼。有人設罵、有人揮劍、有人逃之天天,即使他們麵對恐懼做出來的舉動各有不同,但這些都深深地傷了她的心。因此少女不懂,眼前這名男子為何能擺出如此與眾不同的態度?


    因為自己是——


    「我是一個已經死亡的人啊!是真正的幽靈,身體也是半透明的!更何況——」


    少女是幽靈,一個與人類不同的異類,是種應當畏懼的存在,因此與少女見過麵的人會害怕、排斥她。在這個世界身為異類的少女,受到這種待遇可說是理所當然。


    然而,看來並非隻有少女屬於異類。


    「就算你是幽靈,隻要不是魔物就不會攻擊人對吧?那有什麽好怕的呢?」


    男子若無其事地回答。這名男子對這個世界來說也是一個異端,他完全不清楚這個世界的價值觀,因此對他來說少女一點也不可怕。


    男子的回答讓少女愣了一會兒,當她終於理解對方所說的涵義之後,一粒粒淚珠從她臉頰滑落下來。


    「嗚……嗚嗚……嗚哇啊啊啊啊…………!」


    一度潰堤的淚水再也止不住,少女甚至忘了男子還在眼前,隻是不斷地、不斷地大哭。


    「對不起……」


    少女羞紅著臉出言道歉,臉紅的理由除了在別人麵前放聲大哭以外,還有現在chaos對她投以憐愛的眼神,讓她的臉變得更紅了。


    兩人移動到一樓的會客室坐了下來。這個房間已經許久沒有用來接待客人,因此桌椅上積滿了灰塵。在稍微清掃到堪用的程度之後,兩人才終於在位置上坐下。


    「別在意。」


    男子揮了揮手要少女別放在心上。對於長久以來孤獨一人的少女來說,男子這個替她著想的舉動令她心中流進一股暖流。


    「我的名字叫做伊麗莎白,人哥哥你的名字是……」


    「我叫chaos,請多指教啦。」


    「chaos哥哥,你為什麽會跑來這種偏僻的地方呢?」


    鮮少行人會造訪這個遠離都市的地方,伊麗莎白對chaos為何以一身輕裝打扮就來到這裏感到好奇。


    「我是來完成任務的。」


    雖然不曾見過世麵的伊麗莎白不清楚所謂的「任務」是指什麽,但她想起曾在書中看過冒險者的工作就是討伐魔物,因此推斷chaos是為了消滅這一帶的僵屍而來。


    「現在王都中流傳著幽靈出現的話題,所以有個好事的人委托我去調查幽靈的真麵目。可是目擊場所是在地下水道,因為我不想再進去那個地方第二次了,於是打聽到這附近也有幽靈出現,所以才跑來看看。」


    chaos似乎對地下水道有著不堪的回憶,表情變得相當凝重。


    「喔,是這樣啊……不對啊,這附近的幽靈指的不就是我嗎?難道哥哥你、你是來消滅我的嗎……?」


    「不,我隻是好奇才來看看,並沒有打算要消滅你啦。」


    伊麗莎白不禁鬆了一口氣。


    「竟然還有除了我以外的幽靈啊,我都不知道呢。」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啦,至少在我前往下水道的那個時候沒看到就是了。」


    「下水道……為什麽要去那種地方啊?冒險者的工作還真是奇怪呢。」


    「下水道真的太過分了,我不是被地上的垃圾絆倒,就是被汙水弄得一身臭味。」


    chaos似乎是想起了那時的事情而皺起眉頭,伊麗莎白看到他那副表情,不禁露出苦笑。


    啊啊,上一次像這樣笑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啊——在伊麗莎白的記憶中,她最後一次展露笑容是在十幾年前父親仍在世的時候。再仔細說的話,她還活著的時候幾乎沒和父親以外的人接觸過,即使死後成為幽靈也過著不斷遭受迫害的生活。對她而言,這十幾年來獨自一人孤伶伶的生活,可說是相當寂寞乏味。


    可是現在不一樣,就算身旁隻多出一個人,還是能獲得獨自一人時感受不到的安心感。伊麗莎白周圍原本呈現黑白的世界,突然開始染上繽紛色彩,從寂寥中一口氣解放的感覺,讓她心中充滿想和chaos繼續聊天的欲望。


    「那個,chaos哥哥,你馬上就要回去了嗎?如果你還要在這裏待一陣子的話,能不能繼續陪我聊天?」


    這對chaos來說似乎是個相當唐突的請求,他臉上的表情明顯產生了變化。


    「不行嗎……?」


    伊麗莎白以懇求的眼神再問了一次。


    「不是,因為我從來沒有像這樣被人邀請聊天的經驗。看來玩這個遊戲真是玩對了……」


    由於最後這句話說得過於小聲含糊,讓沒有聽清楚的伊麗莎白歪頭不解。


    「chaos哥哥也是一個人嗎?」


    這句話一說出口,房間內的氣氛頓時像被冰凍一般,chaos眼神飄移,將視線從伊莉莎自身上移開。


    「才、才、才沒有這種事。」


    「這樣啊,好羨慕你喔。自從我變成幽靈以後,從來沒和人講過話,活著的時候也幾乎沒和爸爸以外的人講過話呢。要是我能到外頭去的話,這種情況會不會改善呢……」


    雖然chaos的反應明顯有些詭異,可是天真無邪的伊麗莎白卻信以為真,臉上露出悲傷的神色。隻要她還是個幽靈,即使能出去外麵的世界,也不代表人們就會接受她的存在。但是,或許能因此更早遇見像chaos這樣願意接受她的人也不一定——伊麗莎白即使知道一切隻是空談,仍不禁感到後悔。


    「你沒辦法去外麵嗎?」


    「你看看就知道了。」


    伊麗莎白打開窗戶並朝外頭伸出手,結果似乎是碰到了某種看不見的物體,空氣中出現波紋,伊麗莎白的手也無法再往前伸。


    「根據爸爸的說法,這棟房屋周圍有一層結界,這個結界讓我無法走出屋外。」


    這樣不是很痛苦嗎——chaos將不禁要衝出口的這句話吞了回去。


    「可是啊,這個結界也是爸爸為我做的相當重要的結界喔。因為爸爸說,人死後靈魂都必須要升天,而結界可以讓我留在這裏呢。雖然沒有真正的身體讓我碰不到東西,可是這問房子內的物體我都碰得到喔。」


    伊麗莎白表情中帶有一絲驕傲,卻也帶著一絲悲傷。


    「可是,這個結界卻無法幫助爸爸的靈魂留下來,所以爸爸死後我就自己一個人住在這間房子裏,每天都好寂寞呢。」


    這間房子隻給一個人住實在過於寬敞,必須在這麽空曠的環境中一個人度日,對少女來說是種多麽大的負擔啊。從少女話中感受到寂寞與難受等負麵情緒,讓chaos保持沉默。


    「我現在很高興喔,因為有chaos哥哥陪著我,有個人能陪自己聊天真是一件快樂的事呢。」


    伊麗莎白臉上綻放了燦爛的笑容,連帶讓chaos的表情也緩和一些。


    「我想想……雖然我不太擅長和別人講話,不過要是你願意的話,我們就來聊天吧。」


    「真的嗎!?那、那外麵


    的世界是什麽樣子呢?冒險者平常又在做些什麽工作?」


    伊麗莎白眼神充滿好奇,馬上朝chaos丟出許多問題,chaos則根據自身的經驗一一回答她。聽著這些故事時,她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表情也不斷隨著故事內容有所改變。


    「這樣啊,果然外麵的世界好有趣呢。」


    聽chaos講到一個段落後,伊麗莎白小聲地說出這句話。在chaos眼中看來,她的眼神似乎比眺望著遠方。


    「謝謝你,chaos哥哥,我很開心喔。不過時間已經很晚了,chaos哥哥你是不是該回去了呢?」


    看來兩人聊天聊了很久,時間早已過了中午即將接近傍晚。


    「說得也是,我差不多該告辭了。」


    「這樣啊……我說chaos哥哥,最後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嗎?」


    chaos稍微閉上眼思考了一會兒,然後默默地點了點頭。


    房屋的地下室是伊麗莎白父親的研究室,她的父親生前經常在這個地方從事魔法研究及開發魔法道具。研究室內擺放著許多危險藥品,因此伊麗莎白以前是不被允許進入這裏的。即便父親死後,伊麗莎白踏進研究室的次數仍屈指可數。由於她的父親性格嚴謹,以至於研究室內一些書籍、標本和魔法道具等都整理得相當整齊。然而,經過長年累月的放置後,研究室內充滿了蜘蛛網和灰塵,已看不見以往整潔亮麗的樣子。


    這間破舊又充滿髒汙的房間中央,有一顆發出光芒的寶珠鎮座在一架釘死在地麵的擺設台上。


    「你希望我破壞這個?」


    chaos小心翼翼地擦拭寶珠上的灰塵,再次向伊麗莎白確認。這個高度大約到達他腰部,安置在擺設台上的寶珠似乎被固定住,無論chaos怎麽晃動,它都不動如山。


    「嗯,隻要寶珠還在我就無法出去外麵,將它破壞的話結界就會消失,同時我也會被解放。本來我想自己破壞,可是卻摸不到它,讓我相當煩惱呢。」


    看來寶珠周圍應該也設有結界,因為伊麗莎白伸手想摸它,就產生了與剛才將手伸出窗外時一樣的現象,讓她無法碰觸寶珠。


    「……要是我把寶珠破壞了,伊麗莎白你會變得如何?」


    「……可能會無法繼續留在這裏回到天上去吧。」


    伊麗莎白毫不隱瞞地說出實情,其實chaos也隱約察覺到了這點。


    「你真的願意嗎?」


    「嗯,雖然對救了我靈魂的爸爸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我想這個寶珠的使命是時候該告一段落了。」


    伊麗莎白的父親,肯定是害怕失去女兒才會做出這個寶珠吧。要是他還在世便沒有任何問題,因為會有人在伊莉莎自身邊陪伴她、支持她。可是在父親去世之後,這顆寶珠無疑成為了束縛伊麗莎白的枷鎖。


    「我覺得今後不會再有像chaos哥哥一樣願意聽從我願望的人出現。要是事情變成那樣,我就隻能永遠孤伶伶的留在這裏,我已經受夠了。」


    寶珠將她束縛在這個地方已經十餘年了,會感到厭煩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是這畢竟是她父親為了她所做的東西,要毫不猶豫地拜托chaos將它破壞,對伊莉莎自來說實再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


    可是,要是繼續猶豫下去的話,就會錯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所以她決定——


    「拜托你了,幫我把寶珠破壞掉,讓我從這個寂寞狹窄的世界中獲得解放吧。」


    她將自己的心願告訴chaos。


    「明白了,交給我吧。」


    chaos高舉魔杖用盡渾身的力氣往下一揮,寶珠上頭先是出現龜裂,接著應聲破碎的同時,寶珠的光芒也跟著消失,代表它失去了效力。這顆束縛住伊麗莎白的寶珠就這樣結束了它的任務。


    伊麗莎白此時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出現變化,感覺身體從一股長年壓抑住自己的東西中獲得解放,她知道這一定是結界遭到破壞所造成的。


    「……這下子終於結束了……謝謝你,chaoss哥哥。」


    ——啊啊,終於解脫了。長年以來的夢想終於實現,讓她的內心因歡喜而雀躍不已。


    看來即使結界消失,靈魂也不是馬上就得回到天上,因此伊麗莎白目前仍得以在這個世界維持原貌。最後她想確認一件事於是來到玄關前,站在大門前的她緊張地吞了口口水。本來在眼中看起來跟鐵牢籠沒兩樣,現在卻變成一道極為普通的大門。走到這裏,她心中仍懷有「要是無法走出去的話該怎麽辦」的不安情緒。


    伊麗莎白下定決心後打開大門,傍晚的橘紅色斜陽照在她身上。她一邊平舉起手臂,一邊一步一步地往前邁進。以往途中就會被看不見的結界給擋了下來,可是現在她卻通行無阻。


    邁出的步伐來到十步的時候,伊麗莎白總算走到了屋外。


    「這就是外麵的世界嗎……」


    明明此處與她在窗邊望出去的是相同地點,可是現在在她眼中看來,不知為何卻是完全不同的景色。千言萬語說不盡的感觸交織在她心中。


    「……這樣我就沒有遺憾了,真的很謝謝你,chaos哥哥。」


    伊麗莎白轉身麵對房屋,同時露出滿臉笑容。


    「不知道該拿什麽來答謝你……對了,我們最初相遇的那個房間隔壁是我爸爸的房間,裏麵的東西就給你吧。我爸爸是一名煉金術師,因此房內或許有一些你能派上用場的東西。」


    可是我不是煉金術師,也不清楚到底有哪些東西能派上用場呢——伊麗莎白露出苦笑向chaos補上這一句。看到chaos沒有任何反應,伊麗莎白有點在意而抬頭觀察chaos的表情,看到的是——


    「你真是溫柔的人呢,chaos哥哥。」


    他是唯一沒有將伊麗莎白視為怪物的人,光是這點就不知道讓她的內心獲得了多少慰藉。看到他為自己傷心難過,讓伊麗莎白相當痛苦,甚至開始後悔拜托這麽溫柔的人幫忙解放自己。


    但是.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證據就是她的身體逐漸變為透明,手腳也開始消失。


    「chaos哥哥,請不要露出那種悲傷的表情。多虧了你,我才能了無牽掛的離去。我希望你不要難過,用笑容送我離開好嗎?」


    看到伊麗莎白撥弄著一頭長發,露出有點傷腦筋的笑容,chaos也以生硬的笑容做出回應。


    ——謝謝你,chaos哥哥,能夠與你相遇真是太好了——


    啪嚓啪嚓啪嚓——


    一連串的任務結束了。


    起因足在王都的冒險者公會接到名為「調查幽靈」的任務,任務內容是前往王都西邊一處偏僻地方的房屋調查傳說中的幽靈。雖然那裏比我想象中的還要遠,不過由於王都附近的魔物都較為弱小,要是不前往遠處也遇不到適合我目前等級的魔物,於是我抱著順道練功的打算前往日的地。


    在那裏我遇見一名年約十歲,有一頭粉桃色及肩短發的少女,她半透明的身體上穿著一襲破破爛爛的布衣,使我印象深刻。我一開始還以為她是魔物而保持警戒,不過看到地圖畫麵的顯示是綠色而非紅色標記,因此我判斷她是個npc。而且,看來我保持警戒的態度讓她感到非常害怕。


    她就是住在這間房屋內的幽靈,她與一般聯想到幽靈的恐怖形象完全不同,怎麽看都隻是名可愛的少女。她說自己叫做伊麗莎白。


    我還以為遇到幽靈任務就算完成了,沒想到卻完全沒有出現類似的跡象,或許這個任務還有什麽地方必須要完成吧?於是我決定留下來。不過其實,遇見皮聘那個時候也是,年幼少女看到我不但不


    害怕還主動找我聊天,這一點讓我相當高興。伊麗莎白與我的對話從一個非常沉重的話題開始。她受到結界束縛,長久以來自己一個人住在這棟房屋內。雖然現在她對我展露笑容,不過我不時觀察到她臉上露出一抹哀傷的神情。這裏確實什麽都沒有,在我剛才找她的過程中,地圖畫麵上隻看到一個代表她的綠色標記而已。與熱鬧的王都相比,兩者的差異可說是一目了然。


    我稍微能體諒她的心情,但這並不代表我們處境完全相同,因為至少我還有家人,不像她完全沒有與他人交流的空間。可是我能理解那種無法進入朋友圈,隻能孤單在外頭眺望的感受。即使如此,我仍有機會改善這種狀況,雖然至今仍沒有開花結果,卻不像她連機會都沒有。這種痛苦的感受,肯定遠超乎我能想象的地步吧。


    倘若她能將這些痛苦轉化為對束縛她的結界和結界製造者的怨恨,或許心裏會好過些。可是,這個結界束縛住她的同時卻也保住了她的命。為了不想失去少女而做的結界,原來是她父親的願望。看到伊麗莎白提到父親時臉上充滿驕傲的神情,可以得知她根本一點也不恨父親這樣做。


    而且從她所說的話推斷,可以得知她似乎因為身為幽靈而受到許多迫害。但是這名不幸的少女,心中卻不憤怒也不憎恨,有的隻是永無止盡的孤獨。


    啪嚓啪嚓啪嚓——


    少女希望能與他人好好接觸,即使遭受迫害,她仍渴望維持與他人之間的聯係。她孤獨到就連跟我這個不太會講話的人聊天都能感到快樂,而且是真正打從心底感到快樂,證據就是她露出了令我不禁看呆的燦爛笑容。我想一直講下去,讓她感受到更多快樂。不過我這麽做並非毫無目的,而是認為或許要使她心情好轉,這個任務才算完成也不一定。


    能講的差不多都告一段落時,任務確認畫麵上仍顯示任務尚未完成。難道還需要拿到某個道具或是完成某件事才行嗎?正當我如此心想,並準備暫時離開擇日再來的時候——


    伊麗莎白說最後有一件事想拜托我幫忙。當她一說完,原本名為「調查幽靈」的任務名稱發生變化,變成了「解放被囚禁的靈魂」——


    解放被囚禁的靈魂——我馬上想到的是破壞包覆著這棟房屋的結界。也就是說,這個任務真正的目的,是要破壞結界讓伊麗莎白升天。


    我胸口感到一陣刺痛,這種以不幸或悲劇為題材的任務並不罕見。老實講,我在以往玩過的遊戲中也過過類似的任務,當時雖然覺得有點可憐,可是不一會兒就能轉換心情繼續遊戲,根本沒放在心上。這種類似的任務可說是多如牛毛。


    可是現在,我心中卻感到迷惘,猶豫這麽做真的好嗎?然而,我無法無視伊麗莎白的願望,因此在舉棋不定的狀況下,我還是聽了伊麗莎白希望我幫她什麽事。


    啪嚓啪嚓啪嚓——


    她希望我破壞位於地下室的寶珠——這就是伊麗莎白的願望。我摸了摸寶珠,發現它不是道具而是屬於這棟建築的一部分,因此別說是收進道具欄裏,就連想要將它拿走都不可能。


    這顆寶珠恐怕就是那個讓她得以留在這個世界的結界源頭吧,代表隻要破壞它就會讓伊麗莎白——雖然我隱約猜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但我還是問了伊麗莎白。她就是明白這顆寶珠的作用才會要我破壞它,希繁我能讓她從封閉的世界中獲得解放。


    她這句話使我終於下定決心要讓她重獲自由。寶珠在我用盡全力一揮之下破碎四散,束縛著一名少女的枷鎖就這樣輕易地遭到破壞。


    伊麗莎白終於獲得解放,如願走出屋外的她表情顯得相當開朗,我的任務也順利完成了,可說是皆大歡喜。可是,到底為什麽,我會感到如此煩悶呢?


    她的一句話給了我這個疑問的答案。


    「chaos哥哥,請不要露出那種悲傷的表情。全是多虧了你,我才能了無牽掛的離去。我希望你不要難過,用笑容送我離開好嗎?」


    是這樣啊,原來我是為她即將消失而感到悲傷啊。煩悶從心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真相大白的感覺。


    還沒有時間讓我傷感,伊麗莎白便即將要離去了。至少最後麵帶笑容送她一程吧,這同時也是她最後一個願望。


    啪嚓啪嚓啪嚓——


    伊麗莎白留下她身上那件破爛的布衣後消失無蹤,我一個人呆站在原地好一會兒,之後決定前往那間位於二樓,她說是她父親的房間瞧瞧。和一樓及地下室不同的地方是,房內似乎有定期被清掃而相當整齊,床上則放著一具白骨。


    桌旁立著一枝性能相當不錯的魔杖,看來這就是這次任務的報酬。我心懷感激地收下後,忽然發現桌麵上有一本書。我拿起它打開一看,由於裏頭的內容足以遊戲內獨特的語言所寫,我當然看不懂,於是叫出緹彌絲請她替我朗讀。


    那是一本記載著一名男子、一名父親煩惱經曆的日記。


    男子的妻子已不在人世,女兒是唯一僅存的親人,可是她生來體弱多病,經常臥病在床。身為一名高強的煉金術師,男子用盡了各種知識和手段想治好他的女兒,結果仍無好轉的跡象,這樣下去她年紀輕輕就得命喪黃泉。


    男子咒罵天神,因為上天不隻帶走了他的妻子,現在就連女兒都不給她一條活路。已經走投無路的男子,理解到能依靠的隻有自己的力量,開始采取一些瘋狂的手段。


    他將目標著重於不死族,一種能讓理應歸天的肉體及靈魂改變外貌並繼續留在世上的存在。男子心想這或許能用來拯救自己的女兒,於是著手研究這項禁忌之法。


    關於靈魂以及作為容器的肉體,男子已研究到一定的階段,因此他能成功以人為手段製作出不死族。可是,問題在於靈魂劣化所造成的記憶喪失,就算最後真的成功讓女兒以不死族複活於這個世界,他也不想看到一個連父親都不認識,甚至會攻擊父親的女兒。


    他放棄將女兒變為不死族的念頭,並開始思考如何防止靈魂劣化,最後產生的結果就是那個由寶珠形成的結界。結界成功地將靈魂留在這個世界,也順利實體化得以碰觸到物體。此時他的女兒已經命在旦夕,於是他馬上啟動結界,最終得以讓女兒以靈體的形態滯留於世上。男子的願望總算實現了——


    ——表麵上看似如此,然而似乎是因為男子違反這個世界的真理,強行將靈魂關在結界內的影響,抑或是上天賜予他肆意玩弄靈魂的懲罰,到頭來結界仍無法完全壓抑住靈魂劣化。


    他的女兒受到一種一日之內曆經生老病死,並日複一日持續下去的詛咒。事實上,我一開始遇見伊麗莎白的時候,她是個年約十歲的短發少女,剛才離別時她的外表卻變成了年過二十的長發女性,可見這番記述的確是事實。


    這名父親相當後悔,並再度咒罵起神,開始為了每日飽受生老病死折磨的女兒東奔西跑尋找解決之道。可是,似乎是之前為女兒廢寢忘食苦心研究帶來的後果,讓他身體狀況每況愈下,再也撐不下去了。


    從他身體狀況越來越差以後,日記上的記述也越來越少,剩下的淨是一連串咒罵神的言詞。他大概是從不在女兒麵前露出這些負麵情緒,將這本日記當成他的發泄管道吧。


    這本日記的最後寫著男子的迷惘。由於結界隻能讓一人份的靈魂留下,他當然沒有打算要獨自活在這個已經失去女兒的世界上,但他猶豫的是該不該親自破壞結界讓女兒陪自己離去。就算女兒已經死了,但這個舉動無疑等同於自己這個父親親手殺了她。即使他是一名為了研究已不知玩弄多少生命的煉金術師,要他親手殺了家人仍使他猶豫不決。


    最終,他選擇留下女兒,離開了人世。


    真是一個充滿絕望的故


    事啊。父親為了女兒盡心盡力,女兒卻渴望獲得解放。要是伊麗莎白的父親在死前選擇將寶珠破壞,或許還有那麽一點慰藉不是嗎?


    啪嚓啪嚓啪嚓——


    ——以上就是這個任務的故事設定。不過是悲劇遊戲中常見的一種任務,在多如繁星以不幸和悲劇收場的故事之中隻算是冰山一角。


    既然這個遊戲是能讓多人遊玩的mm,為了其他接受相同任務的玩家,過一段時間伊麗莎白應該會再度複活才是。她與她的父親不過是這個遊戲中一個任務的登場人物,被係統設定好的npc罷了。隻是創立不到一個月的遊戲中的人物而已。


    啪嚓啪嚓啪嚓——


    可是。


    啪嚓啪嚓啪嚓——


    為什麽我無法壓抑心中這股悲傷的感覺呢?難道我是那種看電影或小說會看到流淚,多愁善感又悲天憫人的人嗎?


    是因為這個虛擬現實的世界太像現實世界,導致我太過投入了嗎?又或者是我與伊麗莎白渡過的那段時光,增長了我心中的悲傷呢?


    啪嚓啪嚓啪嚓——


    我不斷思考著,要拯救伊麗莎白有沒有破壞寶珠以外的方法?要是我的職業是煉金術師,是不是就有其他辦法能救她了?不過很可惜,實際上不破壞寶珠便無法完成任務,而身為一名魔導師的我也無法以其他手段來幫她。


    啪嚓啪嚓啪嚓——


    伊麗莎白確實脫離了結界的枷鎖,可是真正束縛她的枷鎖至今仍未解除。因為我不禁認為,隻要這個遊戲還存在一天,她就得受「遊戲係統」這個枷鎖限製,繼續孤伶伶地待在這棟房屋內。她真的獲得救贖了嗎?我不斷地、不斷地捫心自問。


    啪嚓——啪嚓。


    我在伊麗莎白消失的地點挖了一個洞,將她父親的骸骨從二樓拿到外頭,連同她留下的這件破舊布衣一同埋進去,最後將我之前用的魔杖代替墓碑插進土中。


    我想起之前與巨鼴戰鬥時它們曾在地麵挖洞這件事,才決定替他們建造這個墳墓。若非這個遊戲自由度之高,恐怕我也無法辦到吧。


    我這個舉動說穿了沒有任何意義,因為時間一到這個墳墓就會消失,伊麗莎白也會再度回到那棟房屋之中。因此這充其量隻是種傷感,一種自我滿足的儀式罷了。


    不過至少我認為——有一名像我這樣傻的玩家在,也沒關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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