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異羽一抵達『羽島六本木鐵塔』,便搭電梯上到飯店樓層。要從鐵塔一樓前往會場,隻能利用還隻有相關人士才能使用的直達電梯。對今天的我們來說是不可能的任務。


    這麽一來,其他手段就是從飯店樓層往上移動。會場似乎是采取飯店婚宴的形式,從購物中心的樓層被隔離出來。據說是為了避免可疑人物跑錯地方,亂入婚禮。


    我們橫跨過飯店櫃台,以逃生梯的門為目標時,一臉懷疑的飯店工作人員叫住我們。


    「請問兩位有何貴幹?」


    會被懷疑也是難免的。我跟異羽都戴著黑色紳士帽並壓低帽沿,還身穿同樣黑色且立起衣領的風衣。這身裝扮跟現在逐漸變暖的時期不搭,最重要的是非常可疑。


    就在我思考該怎麽找借口時,對方先提問了。


    「恕我冒昧,請問您是內藤優一先生嗎?」


    「如果我是你說的內藤優一,會怎麽樣呢?」


    「睡蓮寺小姐有吩咐,要我們盡全力阻止您。」


    於是——原本在櫃台的員工、在大廳聊天的房客、還有搬行李的小弟,團團圍住我們……這裏似乎已經淪陷了。


    這時,和我背靠背的異羽向我低喃道:


    「這上麵大概也是這種感覺吧。」


    「我們要爬幾層樓來著?」


    「二十五層樓。」


    還真是艱辛啊……


    「這位客人。非常抱歉打擾您談話,但請回答我們的問題。」


    還真纏人啊。這麽一來,我也會壞心眼地不想報上自己的本名。話雖如此,也不能自稱是〈薔薇騎士〉。畢竟今天不是工作嘛。


    這麽一來,我想到的化名有一個。


    「——〈死人臉〉。」


    「與他的夥伴!」


    我們報上名號,敞開大衣前方。我們架起藏在內側的強力電動水槍,將槍口對準驚訝地瞠大眼的所有包圍者。


    馬達喧囂的聲響,與水流飛濺的聲音。此外還重疊著淒慘的哀號聲。


    這可不是普通的水,是把水與tabasco辣椒醬混合在一起的東西。這種殺傷力超高的液體,在散發刺鼻味道的同時,將對方一個又一個擊落。


    雖然我跟這些人無冤無仇,但他們要妨礙我的話,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還不到三十秒,就弄出了大約兩打染成紅色,痛苦翻滾著的人。


    「……我們走吧。盡量別呼吸啊。」


    「討厭,眼睛有點刺刺的呢。」


    考慮到之後的路徑,想要先保留一下體力。我們決定搭電梯移動,能到幾樓算幾樓。我們搭進電梯,按下最上層樓的按鈕。


    ——都內的夜景隔著透明的強化玻璃,在外麵拓展開來。我確認手表的麵盤。八點二十三分。


    我們事先確認過節目,節目清楚地表明蓮會在最後出場。這個節目的結束時間是八點五十五分。估算一首歌大多五分鍾……還剩二十七分。必須在那之前到達最上層樓。


    就在我這麽計算時,電梯開始減速了。從剛才的樓層算起,隻有移動四層樓。


    我將手繞到西裝的腰部上。


    「門一打開就動手。你就狠狠地用身體衝撞過去吧。」


    「交給我!」


    異羽抱著散彈槍造型的水槍,彎下了腰。


    「別小看兒童相撲大會優勝者的擒抱喔——別看我這樣,我可是以『推撞高手異羽』之名被人畏懼呢。」


    電梯停了下來,電梯門打開。我們在門打開的同時朝前方突擊。


    我們的突擊——打中了。感覺到確實撞飛了一兩個人之後,我轉過頭看。


    我確認人數。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的有三個人……站著的有四個人。在掌握戰況的同時,我使勁扔出麵粉炸彈堵住對方的視野。


    「異羽!」


    「交給我!」


    炸裂聲隨即被水槍的驅動聲取代。這些聲響也被哭喊的叫聲掩蓋過去了。


    「那麽,接著該怎麽做——要爬樓梯上去嗎?」


    樓梯有兩個。一個在電梯旁邊,另一個是位於反方向的逃生梯。


    「交給我決定好嗎?」


    『嗯。就靠異羽的直覺。」


    「我想想……我覺得現在走這邊的樓梯比較好。」


    我采納異羽的意見,走電梯旁邊的樓梯。


    我一邊注意上方,異羽一邊警戒下方,就這樣爬了大約三樓。


    「從下麵來了!人數很多喔。」


    我製止架起槍的異羽。


    「交給我。你幫我注意上麵。」


    我單膝著地,翻起褲子。一個袋子像是要覆蓋小腿一般地綁在腿上,我將手指伸向袋子的束口繩。袋口朝向下方,隻要打開袋子,裏麵的東西就會散落一地。


    追兵大舉來襲到樓梯平台。我看準大部分人準備踏上樓梯的時候,拉開繩子。宛如豪雨拍打屋頂般的聲音響徹周圍。


    「是、是小鋼珠!快退後,退後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隻要一個人滑倒,之後就是多米諾骨牌效應了。我腳上的重擔也消失了,真是一石兩鳥。


    「……我們走吧。」


    移動的距離還不到一半。畢竟還有時間限製,動作得快點才行。


    「值得慶幸的是,目前還沒有出現超能力者呢。」


    「說得也是。但是,差不多有超能力者登場也不奇怪了。」


    就在我們這麽討論時——從某處傳來風切聲。


    「這是……什麽聲音?」


    異羽停下腳步,將意識集中在聽覺上。我也仿效她側耳傾聽。


    聲音回響著,讓人不曉得起源在哪邊。是上麵?還是下麵呢……


    就在我交互看著上下方時——一個男人從下方出現了。


    但那男人的雙腳沒有著地,而是宛如滑行一般在空中移動。


    「異羽,在下麵!〈空中飄浮〉!」


    將頭發向後梳成油頭的超能力者,一與我四目交接,便一臉愉快地露出微笑。


    我將水槍槍口對準那男人。但對方動作比我快。男人隨即逼近我,使出一招漂亮的回旋踢重擊我的側腹。不隻是這樣,槍也被他踢落了。


    不過,我也不是省油的燈。我在架槍的同時,單手已經從大衣裏拿出防盜用的漆彈。我用漆彈攻擊對方。


    「嗯?」


    打中的位置並不理想……!我明明是瞄準臉,卻射歪命中胸前。


    「優一,低下頭!」


    我反射性地彎下膝蓋。於是紅色液體從我頭上襲向〈空中飄浮〉的男人臉部。


    我看著男人發出臨終前般的慘叫,滾落樓梯的模樣後,向異羽道謝。


    「我得救了。謝謝你。」


    「這是因為優一幫我製造了空隙啊。可是,剛才的攻擊讓這把水槍功成身退了。優一的……水從儲水桶裏漏出來了呢。已經不能用了嗎。」


    異羽大幅度地揮動單手。她透過這樣的動作,讓裝設在袖子裏的小型水槍宛如要收納到手心似地猛然跳出來。這是被稱為隱藏武器的袖槍(sleeve gun)。


    「就憑這個小玩意,感覺不太牢靠啊……」


    「還有其他裝備。我會想辦法的。」


    我們往前進。


    然後……十分鍾後。我和異羽氣喘籲籲地躲在飯店的一間客房裏。惡作劇道具也快見底了。麵粉炸彈……零。沙拉油炸彈……零。衝天炮……零。鞭炮……零。玩具蛇……無效。我們連假血也拿來當武器,但那也已經用完了。


    「異羽……其他還剩下什麽?」


    用


    手機的lseg(注8 日本以手機等行動裝置為收訊對象的數位電視服務。)確認歌唱節目的異羽,從口袋裏拿出放屁坐墊。隻有那個嗎。


    「優一。你看這個。」


    我從異羽手中接過手機,看向熒幕畫麵。雖然調低音量,但還是聽得見聲音。一名女性記者站在那間教堂前,跟位於攝影棚的主持人連線直播。


    『——根據蓮小姐的說法,包含在這首歌曲裏的,似乎是「除了你之外都不需要」這種深切的思念。竟然能夠被那樣的美女牽掛到這種地步,倘若是男性,無論是誰都會感到憧憬吧。那麽,蓮小姐的「第十二年的約定」再過不久即將登場!』


    我看了看手表,大約再十分鍾就會播放完畢。時間限製逼近了。


    「……加快腳步吧。」


    「嗯。不知能用放屁坐墊做到什麽地步呢?」


    帶著不牢靠裝備的我們離開房間,躡手躡腳地在走廊上前進。電梯周圍不見人影。我們正覺得鬆了口氣時,立刻察覺到一件事。


    電梯正在移動。漸漸往上……往上過來了。


    「怎麽辦?」


    「沒時間了。搭電梯比爬樓梯要快到。」


    要是錯過這次時機,就出局了。無論有多少人,都隻能硬擠進去。


    異羽似乎也明白這點,她拿著坐墊貼在電梯旁邊的牆壁上。我也拿出催眠噴霧,準備應付從電梯迎麵而來的襲擊。


    我們屏住呼吸,等待電梯門打開……電梯到達下麵兩樓……接著是正下方樓層。接著是這層樓——就在我做好覺悟的時候。


    「找到了!」


    這番宏亮的聲音從延伸到前麵的通路那邊傳來,有十幾個人往這邊推擠。


    他們是從對麵的樓梯過來的嗎?這下子就被前後圍攻了……!


    完了——我心裏這麽呐喊,電梯門卻是反過來打開了。(注9 這邊的「完了」在原文也可以換個角度解釋成「關上」。)


    這走投無路的大危機,讓我跟異羽不禁閉上眼睛。


    「——哼,沒什麽大不了的。」


    傳來了語調帶刺的聲音,還有說話含糊的動畫角色聲。


    「對呀。不是我們的對手啦~」


    從電梯的光芒中現身的,是頭戴黑帽與身穿背心的金發少女。旁邊還站著一個頭戴紅色鴨舌帽,穿著短褲的嬌小女孩。


    手臂纏繞著藍色精神能源的悠裏同學,與將手放在帽沿上的尾森同學,背對著電梯散發出的光芒,站在那裏。


    「你們兩個……為什麽?」


    這種難以置信的心情,似乎是我跟異羽都共通的樣子。悠裏同學回答異羽的質問。


    「蓬子聯絡了我。她說異羽他們應該會來這裏,希望我去幫忙。」


    這麽說之後,悠裏同學她們朝我們低下了頭。


    「夏來,歌?」


    「都是因為我們中了永遠同學的催眠,才會泄漏羽島的情報。給大家添了麻煩。真的很抱歉。」


    「既然沒有工作的委托,我們就不是以〈幽靈課〉成員的身分待在這裏。我們是身為前輩們的朋友,來這裏幫忙的。來償還扯了後腿的罪過。」


    她們秀出自己的服裝,像是要讓人看見沒有〈幽靈課〉的徽章一事。然後她們往前站到那一大群人麵前。


    「這裏就交給我們,請你們走吧。」


    「永遠同學就拜托你們了……那個人真的會唱很棒的歌。我希望她能靠實力成名。」


    「不要緊嗎?」


    對於異羽感到擔心的聲音,悠裏同學秀出藍色野獸的手臂,尾森同學則是含著拇指,製造出紅色球體。


    對於飛奔趕來的兩人,我內心洋溢著感謝之情。


    「謝謝你們——悠裏同學,總是給你添麻煩,抱歉——尾森同學,你不珍惜自己的話,悠裏同學會傷心喔。」


    我低頭這麽說道,於是兩人不知何故,臉頰微微泛紅。


    「zip it!道歉的是我們,別、別說這麽多了,你們快點走啦!」


    「就是說呀……要是被規勸跟姊姊相關的事情,即使是死人學長的忠告,我也不能無視不是嗎~」


    我按下電梯的關門鍵。從逐漸變細的門縫中,傳來被害者們可悲的哀號。她們似乎盡情地發揮了〈精神動力〉,替我們大鬧一場。


    電梯順利地上升,很可惜地在還剩三層樓的地方停了下來。我們戰戰兢兢地從打開的電梯門確認外麵的狀況。


    「喝!」


    傳來一聲氣勢如虹的吆喝,映入眼簾的是——在周圍翻滾呻吟的人影。還有穿著〈幽靈課〉製服的蓬子,將遠比自己壯碩的男人壓倒在地的模樣。


    「——內藤同學,異羽同學!你們平安無事呢……太好了。」


    蓬子鬆開對男人的拘束,飛奔到我們身邊。


    「你們已經跟夏來同學她們碰麵了嗎?」


    「嗯,她們剛才還救了我們——蓬子!」


    異羽的聲音變得尖銳。剛才被蓬子壓製住的男人,按著手臂跑了過來。


    蓬子轉身迎戰從背後而來的襲擊者,黑色長發與大衣隨之搖曳。


    「阿優!」


    她呼喚了我——不對,是呼喚了自己布偶的名字。布偶當然沒有回答,但蓬子戴在頭上的帽子氣勢如虹地朝上空飛舞。藏在帽子裏的粉紅色兔子,像是要蓄勢般地當場轉圈起來。


    「阿姆斯壯先生大炮!」


    在蓬子這麽吆喝的同時,粉紅色的炮彈刺進壯漢的腹部,男人沉重地倒落。


    她撿起掉落的帽子,拍掉汙垢後重新戴上。


    「這層樓已經不要緊了。來,我們走吧。」


    「剛才那是必殺技的名字?」


    「……會很奇怪嗎?」


    是為了逃避被人追究命名的品味嗎?她滿臉通紅地咳了兩聲清喉嚨。


    「其、其實我工作早退了。如你們所見,也沒有〈幽靈課〉的徽章。我是以個人的身分待在現場的。」


    「蓬子……」


    異羽一臉感動不已的模樣,她抱住蓬子。


    「……你們兩位有恩於我。倘若是為了報恩,我不會屈服於任何人的追究。即使是難以攻陷的催眠。」


    蓬子一邊撫摸異羽的背後,一邊看向了我。


    「永遠同學應該在教堂裏。還有……工作人員也都是女性。男性都被派到其他樓層去了。從這件事也可得知,永遠同學的男性恐懼症是真的……她一直為此所苦一事,想必也是事實吧。」


    實在無法徹底憎恨她呢——蓬子這麽說道,看似難受地蹙起眉頭。


    「但是……我們得前去才行。」


    異羽離開蓬子身旁,按下電梯的按鈕。


    「因為我們是為此而來的。」


    「啊,你們三個。還真是慢呢~」


    意外中的意外之人在那裏等候著。


    「章子姊?到底是怎麽啦?」


    「什麽怎麽啦……嗬嗬,我不說的話,你們就不曉得嗎?」


    章子姊優雅地微笑,將手貼在下顎上。


    「明明不是工作,卻擅自大鬧起來的小孩子們……身為監護人,當然會感到在意吧~」


    擋住我們去路的上司眼神,完全沒有在笑。


    「大家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你們的能力不是可以這樣大用特用的東西。今天也是,在來到這邊之前,蓬子、夏來與小歌的精神能源,都完完整整地被監視攝影機拍下來囉。雖說這棟大樓是羽島的東西,因此可以刪除影像,但是你們今後又來這招的話,教人怎麽受得了呀。」


    「章子姊,這是,呃——」


    「異羽禁止吃冰一個星期。」


    章子姊不由分說似地這麽命令異羽。異羽擺出孟克的『呐喊』一般的姿勢,章子姊這次則將視線移到蓬子身上。


    「蓬子禁止吃餡蜜一個星期。」


    「怎麽——這樣……」


    蓬子驚愕地顫抖著嘴唇,仿佛要捏碎似地抱緊『阿姆斯壯先生』。


    「至於優一——因為我想不到什麽貼切的東西,總之你一個星期都不可以吃肉。這對正值發育期的你來說很痛苦吧?」


    明明很隨便,卻非常嚴酷的待遇!


    大概就這樣了嗎——章子姊這麽說,看似滿足地撩起頭發。


    「那麽,章子姊的懲罰時間到此為止。接著是章子姊的懇求時間喔。」


    已經快哭出來的異羽,語帶鼻音地問道:


    「懇求時間?」


    「是很簡單的事情喔——去阻止睡蓮寺永遠。」


    突然認真起來的章子姊,已經擺出上司的表情。


    「她的能力太危險了。越是強烈地認識到她的存在,她用一根指尖便能讓某人的人生脫軌。以她目前的注目度之高,加上在實況轉播中認真地使用能力的話,可以讓正在觀看電視的觀眾們多多少少陷入催眠狀態。」


    章子姊一邊這麽說,一邊觸摸放在角落的觀葉植物。


    「從剛才的訪問內容聽起來……感覺也相~當不妙呢。她搞不好打算消除自己跟優一以外的所有人。嗬嗬,自認是亞當與夏娃呢。」


    「就算是這樣,我也不會讓你們過去的喔!章子!」


    是什麽時候就站在那邊的呢?魚池姊擋在通往空中庭園的門前。


    「無論會變成怎樣的結果,直到最後我都會保護我重要的藝人!因為這就是經紀人的使命!」


    「噯,魚池。隻要一下子就好,能請你讓開嗎?」


    似乎是舊識的兩人即使敵對,說話方式也帶著一種親近感。


    「不行啦,不行!如果章子願意在我們家出道,我會考慮看看!竟然不活用你那副美妙的身材,實在太浪費啦!」


    魚池姊熱切地懇求,但章子姊隻顧用手指撫摸翠綠的葉片。


    「pass。雖然我喜歡自己秀給人看,但我討厭被強迫秀給人看呢。」


    魚池姊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以前的事情你要記掛到什麽時候呀,章子殿下。被邪教教團當神崇拜,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邪教教團——突然冒出危險的詞匯,讓我不禁看向章子姊。


    「能治愈任何疾病與傷口的奇跡少女,章子殿下。教團當時就如同字麵一般,以邪教般的勢力為傲不是嗎?」


    「別提以前的事情啦,現在的我是章子姊。又或者是——」


    章子姊拿起一片觀葉植物的葉子。眼看那片葉子逐漸變大。葉子在成長。


    「羽島的超能力者。代號·〈綠洲〉——〈朧輝夜〉,協助我吧?因為我的專長是輔助。」


    「好、好的。」


    我發現章子姊的手亮著白色的光芒。


    「我的能力是〈治愈〉。嗯,就是將生命力分給別人啦——那麽,久違地來打一場吧?〈閃電〉。」


    章子姊這番簡直像是在邀請人玩遊戲的台詞,讓魚池姊浮現出從容的笑容。


    「你要做好覺悟喔。要是我贏了——絕對要讓你從我們家出道當寫真偶像。」


    論點漸漸偏離主題的魚池姊,與雜訊一同消失無蹤。


    「異羽,優一。你們快走。」


    我們像是被推了一把似地飛奔離開。於是一個人型的雜訊立刻出現在眼前。


    道路完全被堵住了——就在我們認命地這麽想時,變得巨大的綠葉宛如飛天魔毯一般滑進來,捕捉住魚池姊。


    「這是……?這不是章子的〈治愈〉!」


    「能夠強化植物的我,跟能夠操縱植物的蓬子組成搭檔的話,就能辦到這種事呢~」


    「你們兩位動作快!」


    蓬子與章子姊幫我們開了路,我跟異羽飛奔前往被照亮的教堂坐陣等候著的空中庭園。


    在夜深的教堂入口,並排著電視台的攝影機。工作人員互相做出指示,手忙腳亂地進行拍攝準備。那些工作人員都是女性。


    「你們不可以擅自跑進來喔!」


    我們被工作人員抓包,差點被趕出去。


    不過,有個聲音溫和地製止了工作人員。


    「——讓他們進來。」


    「是蓮小姐!失、失禮了!」


    永遠從教堂裏現身。她降落在耀眼光芒中的模樣,讓電視台組員發出感歎的聲音。異羽也瞠大了眼,我則是完全忘了呼吸。


    身穿純白結婚禮服的永遠,踩著翠綠的草坪來到我麵前。她撚住裙擺,優雅地垂下頭。


    「——歡迎光臨。」


    「我再過一會兒就要正式上場,所以不能聊太久就是了。」


    永遠走在前頭,帶領我們進入教堂裏麵。


    「你聽了我那首『第十二年的約定』嗎?那是抒情歌曲喔。所以我才會做這種裝扮——好看嗎?」


    她身上穿的禮服,跟異羽以前穿的那套似乎有些不同。比異羽那套更多荷葉邊,看起來十分華麗。


    「嗯。很適合你。」


    「謝謝你。話說回來……為什麽異羽妹妹也一起來了呢?」


    異羽往前踏出一步,承受永遠的視線。


    「因為我是優一的夥伴。」


    「啊啊,我也聽過那個的理由了——聽說你突然就說〈靈魂伴侶〉什麽的,跑到小優家裏去呢。簡直電波到極點了嘛。真是會給人添麻煩的女人。」


    永遠像是發泄似地這麽說了。


    「什麽靈魂,明明無聊透頂。」


    「才不無聊呢……因為我能遇到優一,就感到安心了。」


    「安心?」


    「嗯……我一開始對靈魂也是半信半疑。但是——雖然很不可思議,不知為何,待在優一身旁,就會感到安心。」


    「……那根本是看自己的心情決定吧。隻要自己那麽認為,要找什麽借口都行。」


    「或許是那樣呢。但是,我清楚地感受到囉。即使眼睛看不到,耳朵聽不到,手指碰觸不到……但內心也會感覺得到。」


    永遠將頭發纏繞在手指上。


    「電波之後是精神論?越來越無聊了。」


    「曖昧不明的事物,全都很無聊嗎?曖昧不明……帶有不安的不確定要素的事物,無聊透頂嗎?倘若是這樣——」


    異羽抓住永遠外露的肩膀。


    「如果無聊透頂,你為什麽……會珍惜與優一的回憶呢?仿佛立刻會消失無蹤一般不安定的那些回憶,你為什麽能一直珍惜到現在呢?」


    永遠看著異羽的手,開口說了:


    「……別碰我。」


    「我來替你說吧。永遠同學……並沒有對優一施加〈催眠〉。」


    我感覺心髒好像被一把抓住一樣。我……並沒有被〈催眠〉?


    「所以,你才會測試優一對吧?那一天——永遠同學測試了優一是否能一直保護自己到最後對吧?就像今天這樣,操縱大家——」


    「你太多嘴了。」


    永遠被薄手套包住的手,撫摸了異羽的臉頰。


    「我給你你最想要的東西,拜托你再也不要跟我搭話。」


    「我想要的、東西…………」


    異羽反芻著永遠說的話,然後驚訝地瞠大了眼睛。


    「哎呀,你注意到了?直覺真靈敏呢。可是——」


    已經太晚囉。


    永遠的嘴唇吸著異羽白皙的臉頰。


    來到這個場所後一直感覺到的疏離感,似乎又變得更濃厚了。


    隻有這兩人看起來像是待在跟這裏不同的地方。明明在伸手可及之處,但不知為何無法伸出手。即使伸手也構不到。我有這種感覺。


    壓倒性的真實與毫不留情的虛偽。身為其化身的兩人,在神的膝下依偎著。從彩繪玻璃注入的鮮豔光芒落到腳下,替靜謐的空間增添些微色彩。


    以時間來說大約十秒左右。但這十秒以神秘的濃度充斥在這間教堂裏。


    永遠將嘴唇從異羽臉上移開。


    「雖然非我所願……但對手是你的話,我也必須這麽做才行呢。」


    異羽的身體搖搖晃晃地動著。她猛然垂下頭,搖了搖頭,將手貼到額頭上。我將手伸向實在過於不穩定的她,抱住她的身體。


    「咦……好奇怪喔。總覺得、非常……想睡。」


    她的眼睛幾乎閉上,講話也變得口齒不清。


    「晚安,〈全知全能的公主〉。還有,永別了。」


    異羽睜開閉上的雙眼,伸出手來。變得沉重的唇瓣微微張開,呼喚我的名字。


    「優一……」


    在我懷中的她,身體逐漸放鬆下來。


    「異羽、異羽——你振作點啊!」


    我抱緊她的身體,呼喚她的名字。


    「不行喔,小優。不可以吵醒已經睡著的孩子。」


    感覺有聲音從遙遠的高處降落。


    「異羽妹妹想要入睡呀。所以我讓她睡著了。隻不過……是永眠。」


    永遠說到這邊,像是發生貧血似地搖晃了一下。她將手貼在說教台上,看似慵懶地笑著。


    「果然……兩人份很吃力呢。不過,這樣就不會有問題了……嗬嗬嗬。」


    之後就是——她這麽說,抬頭仰望天花板。


    「我唱歌……讓所有聽眾與觀眾,服從我跟小優。鍾聲在最後響起的那瞬間開始……世界就是我們的東西了。無論怎樣的任性都能獲得原諒,最棒的世界。」


    我輕輕捏了捏進入夢鄉的異羽臉頰。她沒有起來。也沒有生氣。


    「……鍾?」


    「因為規模很大嘛。需要某個……催眠的開關。因為是教堂,我就選擇了鍾——你不覺得很浪漫嗎?鍾聲不是為了其他任何人,而是為了我們響起喔。」


    是對我一言不發的行為感到火大嗎?她用有些冷淡的語調詢問:


    「難道說,小優。你該不會相信……那女人剛才說的話吧?那根本是胡扯一通。她隻是在說謊而已喔。小優整個人都是我打造出來的……」


    我撥開掛在異羽額頭上的發絲。


    「小優……你在聽嗎?」


    「永遠。該怎麽做,異羽才會醒來啊?」


    「……你在說什麽呀?」


    「就像我剛才說的一樣。該怎麽做,異羽才會醒來?」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在意那種女人……?」


    永遠這麽說道的聲音顫抖著。


    「小優以前是喜歡我的吧?明明如此,卻背叛我……明明如此……明明如此,卻打算那樣反抗我嗎……?」


    我沒有大吼大叫,用平靜的聲音詢問她。


    「我再問你一次——要讓異羽醒來,該怎麽做才好?」


    「………………!」


    永遠一臉焦躁地將捧花摔到說教台上。


    「你辦得到的話,就試試看啊!解除方法是根據那女人的代號設定的。」


    「〈全知全能的公主〉……」


    「你不知道對吧?不,就算知道,你應該也辦不到才對。就算、就算——就算是小優也……」


    永遠的聲音越來越小聲。


    好好想想啊。感覺我辦不到的事情。這就是提示。將這個提示跟代號連結起來。辦不到。〈全知全能的公主〉。全知全能……我辦不到這點。不對。不是這樣。對公主……辦不到的事情。這麽說比較合乎情理。


    ——等等。


    我抬起頭,環顧教堂裏麵。對了。是這裏。我在這裏作了夢。


    陷入睡眠中的公主,該怎麽做才會醒來呢?


    靈感不斷湧現。我甚至覺得這不是自己的想法。如果能發揮這種創意,大學入學考試說不定也不成問題。


    對啊。異羽的代號不隻一個。她還有另外一個代號。不是別的,正是跟我搭檔的隊伍名。


    「〈薔薇公主〉……」


    這兩者的共通點是——


    「永遠。」


    我呼喚她的名字,窺探異羽看起來蒼白的臉龐。


    「我頭腦不好,所以隻知道一個叫公主起床的方法。」


    「小優——」


    我吻了異羽。


    好柔軟。


    沒有任何抵抗。


    隻有碰觸而已,不需要更進一步。


    光是知道彼此的體溫確實存在,胸口就仿佛要破裂一般。


    這就是——接吻嗎?


    我緩緩地將嘴唇從她臉上移開。


    不過,異羽仍然閉著雙眼。


    ……我弄錯了嗎?


    「別開玩笑了……!」


    永遠將捧花拍落到地板上。然後我發現她握著小型手槍代替捧花。槍口早已經對準了我。


    「從現在起我的槍彈會貫穿身體!」


    在永遠扣下扳機的同時,一陣衝擊貫穿肩膀。我用相反邊的手觸摸傷口。一種滑溜的感觸,跟非比尋常到發不出聲音的劇痛襲向我。


    這是我自以為。隻是我自己覺得被打中而已,實際上並沒有被怎麽樣。衣服跟身體都沒有受到任何損傷……明明應該是這樣……但血液的味道卻在嘴裏擴展開來……!


    我咬緊牙關,抬頭仰望永遠。


    「別開玩笑了……」


    她眼眸浮現淚水,拿著槍的手往前突出。扣在扳機上的手指看起來僵硬且頑固。


    「我——」


    我調整呼吸,再次開口。


    「我傷害了你。但拜托你別把異羽牽扯進來。還有希望你別硬逼她入睡。」


    永遠左右搖了搖頭。頭紗輕飄飄地落下。


    槍聲在同時震破鼓膜,灼燒肚子。腹部被射穿了。


    「我……一直、感到、後悔。」


    我必須說出來。即使她捂住耳朵,我也必須說出來才行。


    「我背叛了、永遠……從那天起,我就、一直很後悔。然後,變得動彈不得。說不定、幾乎、跟死了、沒兩樣。」


    但是,我改變了。遇見許多人後,雖然隻有一點點,但我認為自己能夠改變。


    蓬子向我坦承煩惱,教會我跨越過去。她甚至說自己是托我的福才能夠改變的。


    我老是對悠裏同學做些失禮的行為。還有她那笨拙的體貼,實在是異於常人。明明受騙了,卻還在擔心永遠。


    尾森同學的想法很極端。但我認為她為了重要的某些事物,賭上全力的模樣非常厲害。說不定我該向她看齊。


    章子姊很棒。是個成熟的女性,總是難以捉摸。她會捉弄我,會揶揄大家,在關鍵時刻絕對不會拋棄我們。


    然後是……異羽。如果沒遇見她——沒遇見她們,不曉得我是否能有這麽大的改變。能夠向眾人誇耀,我重要的夥伴。是我無論如何都想實現她任性要求的對象。


    我吞下洋溢在嘴裏的液體。甜膩血腥的血味充斥嘴中。


    「我是異羽的安眠枕頭。讓異羽睡著是我的工作——拜托你別搶我的工作。」


    就在這時。


    ——怦咚。我緊抱著


    的異羽身體,大幅度地跳動了一下。


    「這是…………」


    異羽的全身帶著微微的光芒。鬆軟無力的身體自然地躺在我的手臂中。


    變化不隻是如此。


    她頭發的顏色逐漸染紅。速度和平常沒兩樣。不過……完全沒有出現那仿佛發燒般的痛苦掙紮。簡直就像在睡眠中進入解放能力的狀態一樣。


    「這是怎麽回事……?我沒聽說身體會發光呀。」


    永遠用錯愕的表情俯視異羽。


    這點我也是一樣。我至今從未看過這樣的變化。


    不久後——發色全部染成一片紅,異羽緩緩地睜開眼睛。


    「——早啊。優一。」


    她用穩重的聲音這麽說,抬起身體。


    「你……是哪一個異羽?」


    頭發很紅。但眼睛是睜開的。嘴角客氣地抿緊,但眼眸寄宿著活潑的光芒。


    好像兩邊都是,又兩邊都不是。這般不可思議的存在,就在這裏。


    異羽回答我的問題。


    「我……是異羽喔。沒錯,我是異羽。」


    語調在中途改變。


    「現在的我兩邊都是,也兩邊都不是。是兩個人同時出現到外麵的狀態。這就是我。是我喔。」


    非常平穩的聲音。不是平常開朗的聲音,也不是(紅)微弱的聲音。感覺有某種……仿佛已經頓悟一般的氣概。


    她緩緩地起身,站到永遠麵前。


    「永遠同學。別再這麽做了吧?」


    「別開玩笑了……你隻不過是能看見未來而已。」


    隻見異羽左右搖了搖頭。


    「不對。不隻是那樣而已喔。現在的我不一樣。也能知道過去,還有現在。包括人的一生。」


    「跟我聽到的……不一樣。為什麽,你會突然有這種……?」


    「這……我也不曉得。但感覺我剛才跟某樣東西強烈地結合了。比至今為止的感覺還要更強烈的某樣東西,注入到我的體內……然後我也接納了一切。」


    在一旁感到茫然的我,也總算察覺到自己本身的事情。襲向身體的劇痛消失無蹤。一點事情也沒有。


    「〈催眠〉對我無效喔。我再也不會被迷惑了。」


    「你開什麽玩笑……怎麽可能有那種事!」


    永遠扣下扳機。隻是這樣而已。沒有發生任何更進一步的事情。


    「……騙人。」


    永遠一臉難以置信地扣了好幾次扳機,但完全沒有發生任何事。


    「永遠同學。」


    異羽溫柔地說道,抓住永遠的槍。


    「一切都不是白費功夫喔……但是永遠同學的能力,能夠偽造過去。能夠讓任何過去變得毫無意義。因為明白這點,你才會變得隻能相信眼睛看得見的東西——隻能相信知道原理的事物呢。因為能夠按照自己的想法操弄,所以也無法原諒遭到反抗一事。」


    「…………!」


    「但是,盡管如此,唯獨優一,你還是相信他的。我看到永遠同學的過去,明白了那個理由。」


    永遠將視線從異羽身上移開,麵向下方。


    「沒錯……隻有小優,我沒有催眠他。當然,我一開始是催眠了他。因為我一直以來,對任何人都是這麽做的。無論是誰,我都用催眠暗示他們隻要珍惜我就對了。」


    但是——永遠這麽說,放下了拿著槍的手。


    「小優不一樣。即使我催眠了他,隻要看到有困難的人,他一定會去幫忙。即使我叫他別那麽做,他也不聽我的話。我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人。所以我才固執地想在不催眠他的狀態下得到他。」


    「……你感到很不安呢。那份不安在搬家的時候,達到最高潮了。」


    都被你看透了呢——永遠看似諷刺地扭曲嘴唇。


    就在這時,異羽看向了我。


    「優一看到永遠同學不安的表情會感到震驚,就是這麽回事。那時的永遠同學並沒有用自己最強的武器支配優一。她想知道優一是否純粹地在替自己著想。」


    「沒錯。明明如此……小優卻背叛了我。」


    永遠顫抖著肩膀。


    「我的能力對自己本身無效。我原本想要大肆竄改小優的記憶。我變得無法信任男人,也討厭起眼睛看不見的內心。明明如此……我卻無法忘記小優!小優無論對誰,對什麽都很溫柔!因為他比任何人,比什麽都還要溫柔……所以,所以——」


    她仿佛從心底深處榨出感情似地繼續說道。


    「所以才說你很難應付……」


    身體,呼吸,與聲音都變得虛弱的她。被睡蓮寺永遠這個存在的一切打垮的她。


    我為了將真的是最後的話語傳達給她,雙腳使力想站起來。但膝蓋發抖,無法順利地站起身。仿佛血液沒有流動到頭腦一般,視野有一瞬間變暗下來。


    就在我差點倒落時,異羽扶住了我。時機精準得簡直像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一樣。不……她早就知道了吧。她看著這邊的眼眸不慌不忙。顯露著無比平穩的顏色。


    「優一的身體因為急遽的變化感到混亂。而且催眠雖然解除了,但沒辦法恢複試圖忍受槍擊的體力。身體已經到極限囉。」


    異羽說的話,好像連壓在我身上的疲憊感都看透了一般。實際上,我很想現在立刻就進入夢鄉。


    但是。我必須再忍耐一下。


    「異羽。我的意識還能維持多久?」


    「還有十二秒。」


    「這樣啊。那就沒問題了。」


    我靠近永遠身旁,讓她握住玩具戒指。


    「永遠……這個還給你。」


    「…………」


    「那時背叛了你,對不起。但我拜托你。不論是怎樣的補償,我都會做。但是希望你不要把其他人牽扯進來。」


    拜托你啦。


    我在這麽說完前倒下了。


    在昏倒的前一刻——在逐漸模糊的意識當中,我好像聽見了嘹亮響起的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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