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


    「一顆叫作撒拉姆的星球。」


    一也環顧四周。除了緊貼在他身後的那顆巨大球體以外,這裏放眼望去盡是岩山。


    「距離上次見麵已經過了四天啊。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那麽,開始搜集情報吧……」


    「嗯。謝謝汝這麽爽快地答應朕。」


    龍一邊這麽說,一邊打開羅列著尖牙利齒的嘴巴,仿佛在威嚇那顆黑色球體。


    它似乎跟人類不同,不是用舌頭和嘴唇來發音的。因此就算張大嘴巴也能流暢地說話。


    「我做得到嗎……真擔心。」


    「就算做不到也無妨。看到汝願意這樣協助朕,朕真的很感謝。」


    那顆被喚作『星紋球』的黑色球體發出有如金屬摩擦的尖銳聲響,縮小成棒球般的大小。


    張著大口的龍吃掉了縮小的『星紋球』,雖然說是吃掉它,不過龍隻是把球吞入口中咬住,並沒有發出咀嚼的聲音。


    「你剛剛吃掉的是『星紋球』吧。我想要問一下,那究竟是什麽構造?」


    龍轉過頭來望著一也。


    「這個能阻撓群星辨識的能力,可以接壤到各個星球……順帶一提,朕雖然放入嘴裏,但其實隻是把它收納在朕頭部的某個器官,並沒有真的將它吞下去。」


    「……我已經聽不懂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辨識星球這種事。而且我的身上應該也沒有你提到的器官吧。」


    「不論是哪一顆行星都存在著『星紋』這種東西。嗯,如果以人類來比喻的話,就像是指紋或聲紋吧。每顆星球的星紋都不一樣,就算有一顆星球和地球極為相似,隻要調查星紋,馬上就能確認那究竟是不是地球。星紋通常無法以肉眼辨識,與其他物體也毫無關聯,那代表著星球。」


    「代表星球?」


    「嗯,群星擁有星紋,代表他們是從宇宙中獨立出來的一顆星球。將一部分的星紋取下來,即是『星紋球』。若是在其他星球打開取下的『星紋球』,唯獨打開的那塊地方會被視為取下星紋的那顆星球。正確來說,在打開星紋球之前,必須先取下目前身處星球的星紋……總之,這個完全無視物理法則的現象,稱為巴爾托涅軌道轉換,而利用這個現象的移動方式則是稱為『星紋導航』。方法就是要取下與星球上的物體不會互相幹涉的星紋,為了能夠碰觸到星紋,要將次元移動到非常細微的單位,再散布某種特殊的物質。為了讓取下來的星紋不要產生巴爾托涅軌道轉換,需要讓它收縮——」


    「龍,請等一下。」


    「——在朕的內髒器官之中——唔,怎麽了嗎?」


    「夠了,我的腦袋已經一片混亂,你不用再解釋了。」


    一也雖然努力想要理解,不過一聽到不甚了解的專有名詞,他就決定放棄了。


    「嗯,是嗎?」


    「總之,之前隻聽你提到這顆星球上有人類……」


    「嗯。所以朕才會拜托汝幫朕搜集情報。」


    前幾天,一也和龍道別時,龍拜托他一件事。


    龍希望一也能夠向各個星球的居民直接詢問龍的情報。


    一也隻需要逢人就問對方星球上有沒有像龍一樣的生物,或是有沒有看過龍就可以了。畢竟龍的外表會讓人嚇到暈過去,因此它沒有辦法這麽做。


    一也立刻答應對方。


    不過,隻限於不用上學的周末。


    聽到龍的請托之後,因為還要上學,所以他暫時回到了地球上。


    隔天,一也在學校的生活一如往常,除了老師以外,他沒有跟任何人交流,依舊安靜地過著日子。雖然不至於感到痛苦,但他總覺得這樣的日子過得很空虛,好像在虛度光陰。


    之前和他搭話的青葉家哥哥也和其他學生一樣,沒有再來與一也說話。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一也之前曾經囑咐對方,要他別再與自己交談。


    一也的雙親在他年幼時便離開人世,養育他的祖父母也在這幾年相繼離去,所以一也已經習慣孤獨。不,說不定……


    ——從一開始……


    在吵雜又安靜的教室中,一也突然回想起過去發生的事情,他決定停止思考。


    從星期三到星期五,他一如往常地在帝王樹吃午餐。不過星紋球並沒有出現。


    周圍的人事物通常不會影響一也,讓他感到不安,但一想到那顆星紋球或許是自己因為太過孤獨而產生的幻覺,星期五的晚上躺在被窩中的一也便感到些許不安。


    這個時候他爬出被窩,重新坐正後靜靜閉上雙眼。


    祖父母以前會命令他修行,所以一也已經習慣坐禪、冥想。


    這樣的行為可以讓他潛入自己的內心深處,清楚認清自己堅定的存在,架構出屹立不搖的心靈。


    即使如此,星球六的早晨,當一也在帝王樹旁看到星紋球出現時,還是忍不住鬆了口氣。


    以讓一也能夠搜集情報為前提,龍可以抵達的十五顆星球上全都有『人類』存在。


    一也有些難以置信。


    龍並沒有造訪過所有星球,隻是根據自己的知識這麽判斷。就算喪失記憶,它的知識似乎仍然存在。


    「雖然隻是朕的推測,不過為了君臨行星之間食物鏈的頂點,『人類』就必須演化成這個樣子。為了具備超越某種程度的智慧和力量,形成繁榮的景象,變成像一也這樣的姿態應該是最理想的吧。」


    「嗯~……可是對我來說,不論是頭腦、能力、還是體格,如果有許多像龍這樣的生物存在,人類一定贏不過你們吧。」


    「像朕這樣的生物,一定有什麽原因導致無法大量存在於世上吧。雖然這個推測的基準,隻限於朕拙劣的知識和自身的行動範圍,但不論在任何星球都沒有像朕一樣的生物存在,這就是證據……嗯,朕自己知道。」


    龍抬起頭來。


    「話雖如此……」


    一也揚起目光望著龍,龍此時正凝視著遠方,一也順著它的視線看過去。那裏空無一物,隻有比地球的藍天顏色還要更深的天空而已。


    「朕還是想知道。想要知道朕究竟是什麽。」


    孤獨。


    一也回想起當初聽到龍的請求時,自己為什麽會馬上答應對方。


    因為龍和自己一樣。並非被孤立,而是名符其實的孤獨。一也覺得和龍相較之下,自己每天被外貌相似的人包圍其實還算好了。


    他用手掌輕輕敲了敲龍的前腳。他本來想拍拍對方的肩膀,不過實在是太高了,他根本辦不到。


    「不要緊,有我在。」


    這句話毫無根據可言。


    但與朋友說話時,不需要在意這種事情。


    「朕很期待汝,勇敢的朋友。」


    「嗯,我會盡力而為。跟許多人交談……嗯?交談……」


    一也突然察覺到一件事情。到了這個節骨眼,這件事情會從頭推翻整個計劃。


    「怎麽了嗎?有任何不安,汝都可以說出來。」


    「……該說是不安嗎?那是一件更實際的事情。」


    「唔……還請汝解釋清楚。」


    「我不會說這個星球的語言。」


    仔細想想,確實如此。


    漫畫與小說中描述的異世界召喚故事,不知道為什麽通常可以使用日文溝通。


    因為某種魔法、或是主角的心情之類的原因,而能設法解決溝通問題,不過從現實麵來看,一也甚至無法流暢地使用英文,現在要他去學習某種未知的語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若讓精通各種語言的龍教導一也簡短的單字,再讓他拿著照片逢人便問「你知道這個


    嗎?」,那麽一也做得到。不過,這樣他就無法正確知道對方的答複了。當然也可請對方將答複寫在便條紙上,然後他再拿給龍看,但萬一有人知道與龍有關的詳細信息,如此一來一往將花費太多時間,應該無法實現。要是將當地人帶到森林裏,讓對方和躲起來的龍直接交談……


    該怎麽將對方帶過來呢?如果硬拉著對方那就是綁架了,到時候會引起騷動。這麽一來——


    「汝是在擔心這種事嗎?」


    當一也不斷地在腦海中反複思考著、再推翻自己的想法時,龍突然插話這麽說道,他不禁抬起頭望著對方。


    「汝大可放心。這種事情,朕自然也很清楚。所以才會拜托汝去搜集情報。」


    「什麽意思?」


    「汝隻要懂得這個星球的語言就足夠了對吧。小事一樁。」


    「你辦得到嗎?」


    「嗯。」


    既然存在著『星紋球』這種一也完全沒聽說過的東西,就算有能夠輕鬆習得其他星球語言的技術,應該也不足為奇吧。


    一也依舊認同如此牽強的理論。


    「那麽就來身體力行吧。一也,站到朕的麵前。」


    雖然不太了解它說的身體力行是什麽意思,不過一也照著龍的指示,移動到對方的麵前。


    「嗯,那麽朕要開始了。汝可別動喔?」


    「喔,好。」


    在一也出聲回複的下一秒,龍張開了大口。它那巨大的嘴巴能夠輕易地將一也整個人吞下。隻見它口中緊密地排列著拳頭般大的牙齒。


    「你要做什麽?」


    「汝就這樣站著別動。已經開始了。」


    龍跟之前一樣,盡管張大嘴巴卻仍然可以正常說話。接著,就像關上一扇沉重的門一般,龍緩緩地閉上嘴巴。


    「結束了。」


    「咦……有什麽改變——唔!?」


    一股宛如暈眩的症狀突然襲向一也。他感到一陣昏昏沉沉的搖晃,周圍的景色開始回轉,顏色怱白怱黃,變化得十分劇烈。


    「龍!你做了什麽!」


    「朕直接將言語情報轉送到一也的腦中。汝的腦部正在處理龐大的信息。馬上就會好了……應該是這樣。」


    一也朝著龍變得歪七扭八的輪廓大喊:


    「什麽叫做應該啊!」


    「朕是第一次使用這種能力。」


    「至少也先跟我說一聲嘛!」


    景色一邊加速一邊延展開來,自己究竟有多久沒像這樣大喊出聲了呢?處於這種莫名狀況中的一也有些逃避現實地想著。


    「我剛剛真的超慘的……」


    「請見諒。恐怕是負荷太大了,以至於汝的腦容量一時之間承受不了。朕沒有想到會發生這種狀況。」


    「總覺得你好像拐彎抹角地在罵我笨……算了,反正馬上就恢複,再說也跨越了最大的障礙,所以就這樣吧……」


    風吹幹了因為冒冷汗而汗濕的身體,一也感到十分舒暢。


    自己離地麵十分遙遠。龍在能望見兩顆太陽的空中翱翔,一也就坐在它的背上。


    一也盤腿坐著,茫然地俯視著景色。每隔一段時間,左右兩邊的視線就會固定被某個東西遮住。


    「原來翅膀還可以變大啊。」


    「如果翅膀沒有這麽大,朕的身體將無法獲得足夠的上升力,讓身體飄浮起來。」


    龍緩緩揮舞的翅膀本來就很巨大,現在的麵積又擴大到原本的三倍以上。或許是因為翅膀使用了前腳的筋力,它的前腳萎縮到隻剩手臂左右的大小。就像用雙腳站立的肉食性恐龍的手臂,它現在的模樣宛如奇幻小說中的翼龍。


    由於之前的所在地與有人居住的地方隔了一段距離,龍表示如果由它來飛行,不到十五分鍾就可以抵達目的地,因此一也才會坐上龍的背部。


    ——自己簡直就像在遊戲與漫畫之中登場的龍騎士。


    應該有很多少年都喜歡在閱讀奇幻故事時任由想象力馳聘,廣瀨一也便是其中一人。雖然他的表情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是內心卻恰好相反,整個心花怒放。


    從遠方的地平線可以看出這顆星球的弧度,澄澈的風吹拂而過,眼前的景色本來呈現岩石的灰色與土地的茶色,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墨綠色的森林。


    「一也,朕可以問汝一件事嗎?」


    「……嗯?」


    迎著風的一也舒服地閉著眼睛,所以反應顯得有些遲鈍。


    「從前幾天開始汝便抱著那本書籍,上麵記載了些什麽?」


    它指的書籍,就是一也第一次掉入異世界時,讓他最重視的有著紅色布製書衣的那本書。


    他今天也小心翼翼地不讓那本書掉落下去,安穩地收納在盤坐的雙腿之間。


    「……這是日記。」


    之前不曾有人特地問起這件事,這是一也第一次和其他人(?)提到這本書。不知道為什麽,他認為可以將這件事情告訴龍沒關係。


    「日記是嗎?」


    「是啊,這是本日記,不過不是我寫的。」


    「嗯。」


    龍的回複像是在催促一也繼續說下去,又像是要他不想說的話也無妨似地。那個聲音能夠同時讓一也認為是這兩種意思。或許就是因為龍比他所認為的還要擅長洞察人心的細微之處,才有辦法發出這樣的聲音。一也很自然地繼續說了下去:


    「前麵的部分是外公……祖父和祖母每天輪流書寫的。我的祖父母開設教授護身術的道場,除了道場裏麵的事情以外,他們也記錄了一天之中發生的種種。祖父過世之後,祖母便接著每天撰寫。內容和前半部沒有什麽兩樣。」


    「唔,不過朕覺得一般人應該不會將日記當作讀物。為什麽汝要閱讀它呢?」


    「……因為祖母曾經說過,隻要我有什麽煩惱,應該都能從裏麵找到答案。」


    「汝找到答案了嗎?」


    原來如此——一也恍然大悟。他總算知道自己為什麽能夠這麽輕易就回答龍的疑問了。那是因為龍並不會問他有什麽煩惱,不會探聽他的隱私。


    「老實說,我現在還沒有找到。但日記裏麵也有寫到找不到時的處理方法。」


    「開卷有益。真是一本意義深遠的日記吶。」


    「開卷有益?那是什麽意思?」


    龍似乎很喜歡用成語來表達自己的想法。


    「唔?就是字麵上的意思,隻要打開書本即對自己有益處。同時也富有鼓勵大家多閱讀的含義。」


    「原來如此。你知道很多詞匯嘛。不過,我指的並不是這個意思喔。」


    「唔?汝的意思是?」


    一也促狹一笑,宛如惡作劇的小孩。麵對這個巨大的朋友,他輕易就能露出這樣的表情。


    這麽說來,祖母將這件事情告訴他的時候,似乎也露出了同樣的表情。


    「在很煩惱、迷惘,找不到答案的時候,可以使出全力將這本日記砸向某個地方。隻要這麽做,基本上都可以感到神清氣爽——祖母常常這麽對我說。」


    龍歪著頭,用一隻眼睛望著一也。表情看起來混雜著驚訝與懷疑。然後,它再次將鼻尖轉回前方。


    「令祖母真是個豪放不羈的人哪。」


    「祖父和祖母都是相當能幹的人。我從來沒有看過他們將怒氣發泄在其他物品上。因此,我猜想祖母當時其實也是在開玩笑。」


    一也的腦海中浮現祖母一邊說著:「如果我們都走了,這本日記就交給你」,一邊補充說明這個處理方法時的表情。滿臉皺紋的她咧嘴大笑著,安穩地待在她身旁的耝父則是露出了一如往常的苦笑——除此


    之外,也連帶浮現了一個始終讓一也掛心的疑問。


    「……令祖母她……」


    「是的,她現在和祖父在一起……我的雙親也是。」


    「還請汝原諒朕提及這件事。」


    「別這麽說,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提起祖父母的事情,我很開心。這讓我回想起他們真的是很棒的人。雖然雙親在我懂事之前就過世了,不過他們是我祖父母養育的女性,以及經過祖父母認同的男性。我的雙親一定也是很好的人吧。」


    「嗯,那就讓朕改口感謝他們吧。感謝他們孕育出像汝這般有勇氣的人,感謝他們養育汝。」


    「……謝謝你。」


    好久沒有回憶起這些過往,一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很唐突地轉移了話題。


    「話說回來,我想問你一些問題。大概有三個吧。」


    「還真多。不過路途中也無事可做。如果是朕現在能回答的,朕會盡力而為。汝說吧。」


    「嗯。你說話的方式,讓我覺得自己像是在和貴族或是國王說話一樣……為什麽你會用這種方式說話呢?」


    「汝很在意嗎?朕之前曾經說過,朕花了兩年的時間待在為政者的身旁搜集情報。換句話說,朕最常聽到的就是帝王說的話。因此在不知不覺間,朕說話的方式就變成這樣了。如果讓汝感到不快,還請汝多多見諒。」


    「原來如此。就像朋友之間口頭禪會互相傳染一樣啊。我隻是有些好奇,並不會感到不舒服,你不用介意。」


    一也反而覺得這種說話方式很適合龍。如果它對自己使用敬語,或是一些裝腔作勢的詞匯,反而會讓一也覺得怪怪的。


    「嗯,這樣就好。另外兩個問題是什麽?」


    「這個嘛,我該怎麽稱呼你才好?」


    「不能喚朕為龍嗎?」


    「龍喔……那比較像是種族的名稱,不像是稱呼一個特定對象。就像有人叫我人類一樣的感覺吧。所以我想用名字來稱呼你。不然遇到你的同族時也不太好吧?」


    聽到一也話中提及與龍實現願望相關的事,龍開心地搖晃著巨大的下顎。


    「嗯,那就拜托一也了。」


    「咦?」


    「汝幫朕想個名字吧。」


    一也沒想到對方會這麽回答,不禁皺起眉頭。不過嘴角卻揚起了微笑。


    「真是責任重大啊。」


    「嗯,汝可要好好準備哪。」


    一人一龍同時笑得肩頭抖動。仿佛是相識已久,隻為了一些無聊小事便開懷大笑的朋友。


    「然後呢?」


    龍用意猶未盡的聲音這麽詢問。


    「嗯?」


    「剩下的一個問題是什麽?」


    「對喔,還有一個問題沒問。為什麽你聽得見我的聲音?」


    「汝指的是什麽意思?」


    「我現在不是正在和你交談嗎?我感覺你是用全身來發出聲音,所以能夠理解為什麽就算我坐在你的背上,仍然能聽見你的聲音。不過,你卻能聽到我的聲音,這點讓我感到很不可思議。跟你發音的原理一樣嗎?」


    「嗯,差不多。朕發音時是使用脖頸的聲帶,再傳導至數根骨頭。聽力部分也是一樣,朕基本上使用側頭部的耳朵聽聲音,除此之外,構成朕外殼部分的骨頭也能偵測到聲波震動。」


    「好厲害喔。這樣就算是再遙遠的聲音,應該都聽得見吧。你能聽到多遠的聲音呢?」


    「嗯,說到這個嘛~」


    龍緩緩地將脖子傾向左側。一也順著它的視線望去。


    「汝看得到樹木之間空出來的那塊不自然的空間嗎?」


    「……哪裏?啊,我看到了。森林之中確實有一塊圓形空地,那裏怎麽了嗎?」


    「嗯,雖然離城鎮還有一段距離,不過那裏有一間小屋。有四個居民正要往那裏走去。」


    「……你的耳朵到底有多厲害啊。」


    「朕至少可以聽到這個距離的聲音。」


    龍噗咻一聲,有些自豪地吐出了鼻息。看到對方的舉動,一也差點笑出聲來。在放鬆的那一瞬間,他突然靈光乍現。


    「對了,我有一個好主意。」


    龍用左眼瞄了他一眼,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你可以往那間小屋的方向飛過去嗎?」


    「汝想做什麽?」


    「你在那附近將我放下,然後我就朝著小屋前進。我會假裝自己在森林裏迷路了。等對方告訴我該怎麽走時,我再順便問他有沒有看過這樣巨大的生物。」


    「這樣就可以開始搜集情報了。」


    「對啊。比起一個外來者突然出現在城鎮裏問東問西的,這樣比較不會引人注目,而且感覺也比較自然。」


    「嗯,關於詢問的方式就交給汝處理。不過,朕也覺得這是個絕妙的主意。」


    龍發出了敬佩的聲音。


    「好,那就在附近隨便降落吧,我走過去試試看。」


    「嗯,萬一當地居民對汝采取懷有敵意的舉動,朕一定會守護汝。汝大可放心。」


    龍一邊下降一邊這麽說,這是它至今說過的話當中最可靠的一句話,這句話在一也的心中回蕩。


    「龍,你知道裏麵的狀況嗎?」


    「嗯,由聲音聽起來,有四個人在小屋裏麵。恐怕有三位年輕男子。還有……女子……這個女子還很年幼哪。」


    這棟建築物就像個簡陋的山間避難小屋。一人與一龍緊緊挨著對方,待在距離小屋數十公尺外的樹林之中。


    「裏麵的狀況如何?」


    「三名男子在談笑。那名女子則是不發一語。」


    「這樣啊。那麽,我該在什麽時機接近他們比較好呢?」


    一也待在龍巨大的頭旁邊,窺視著小屋。


    「嗯,那你就聽聽看吧。」


    「聽聽看?」


    「嗯,汝將耳朵靠近朕的角。如此一來,汝也能聽見朕接收到的聲音。」


    一也試著將耳朵靠向龍那兩根散發光澤的角。隨著一股宛如敲擊金屬筒時傳來的震動,也聽到一陣悶悶的聲音。等他再靠近一點之後,那道聲音便轉換為一也聽得懂的語言。


    『老子就是這麽告訴他的啦。告訴他自己是在和誰說話。嘿嘿嘿,然後啊,那家夥……』


    『德伯爾先生果然不簡單……』


    小屋裏有三名男子,一也聽到了其中兩個男人的聲音。一位是用詞粗魯的野蠻大哥,另抓一位應該是他身邊的小弟吧。


    「龍,你真的無所不能耶。這麽一來,我好像也能聽懂他們的語言。雖然知道他們說的不是日文,不過我能夠理解他們交談的內容。這種感覺好不可思議喔。」


    一也貼著龍的臉,小聲地這麽說道。


    「這隻是因為人類太不方便了。」


    或許是為了集中精神,龍閉上雙眼,露出了喜形於色的表情。一也看到之後露出了苦笑,再度專心傾聽著小屋中的對話。


    『哈哈哈哈哈!就是這樣啦。隻要有本大爺在,什麽事情都可以解決啦。』


    『德伯爾先生太了不起了!你應該可以把那些家夥打得一敗塗地吧?』


    『那些家夥!?啊,你說他們啊。是啊。不過如果隻是打倒他們,咱們不就和他們那種四肢發達的愚蠢種族一樣了嗎?你們這些家夥懂嗎?』


    『原來如此,所以足智多謀的我們才會利用他們。真不愧是德伯爾人人。』


    一也聽到了第三個人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既尖銳義充滿抑揚頓挫,感覺就像是大哥身旁的狡猾親信。


    「老實說,我不太想和這些人扯上關係。


    」


    「朕有同感。這群人似下品德不佳。」


    雖然隻聽了隻字詞組,但一也和龍都露出一臉不耐煩的表情。


    「沒有辦法,先忍耐吧。我再找個好一點的時機去問路。」


    一也無奈地這麽說道,繼續聽那群人說話,希望能夠順便獲得一些城鎮的情報。緊接著,那群人的談話內容突然有所轉變。


    『那麽,德伯爾先生。那個~這樣真的可以嗎?』


    『啊?哈哈哈,你這家夥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偷瞄。就是因為這樣你才會沒女人緣啦。』


    『嘿嘿嘿,我跟德伯爾先生不一樣。已經按捺不住了。』


    『哼,簡直就像動物在發情嘛。』


    『什麽?巴斯拉,你這家夥在胡說什麽啊!?』


    『你們這些家夥都給我閉嘴。知道了啦。巴斯拉也是因為心癢到不行,才會這麽煩躁不安吧?』


    『嗬嗬,我就先不否認啦。』


    『什麽!你這混蛋,自己不也在發情嗎!h』


    『唉,吵死了,知道啦,現在就讓你們下手吧。喂,妮兒,脫掉衣服。』


    『脫掉……?為什麽?』


    一也完全無法理解幾名男子亂七八糟的談話內容,當他聽到毫無抑揚頓挫的清亮聲音時瞬間停止了呼吸。他逐漸察覺到發生了什麽狀況。


    「龍,這是……」


    「落花狼藉吧。」


    「落花、狼藉?」


    「就是將遭受淩辱的女孩比喻成掉落的花朵。也就是說,他們要侵犯那名女子。」


    一也在和龍交談的時候,依然聽到了小屋中傳來的說話聲。


    『為什麽?你這種人還敢這麽囉嗦。在你被吃掉之前,我要教你如何享受女人的愉悅。快點給我脫掉。』


    『你沒聽到德伯爾先生說的話嗎?還不趕快脫光!』


    『嗬嗬嗬,你最好趁我們還很溫柔的時候乖乖聽話比較好喔?就算是像你這樣的人,我們也不想讓你受苦啊?』


    『好的,我知道了。』


    接著傳來了衣服的摩擦聲。少女似乎毫不猶豫地脫下了衣服。


    「如果汝聽不下去,朕可以去打倒那幾名男子。一也,汝打算怎麽——」


    喀嚓啪嘰。


    龍聽到了某個東西遭到強行破壞的聲音而閉上了嘴。緊接著傳來的聲音讓它不禁屏息。


    『不好意思,我想要問路。』


    「——一也!他什麽時候離開的!」


    龍本來合上的雙眼此時瞪得極大。它確認了一下自己的身旁,直到剛才為止還站在那裏的少年果然不見蹤影。


    龍驚慌失措,一也與龍隔著一段距離,隻見他破壞了門扉的把手,毫不遲疑地踏進小屋中。那裏……


    站著一名半裸的少女。


    她的腳邊有一塊粗糙的布。另外一件狀似內衣的緊身布狀物,應該就穿在那塊破布底下。


    內衣位在肩膀的打結處鬆了開來,在少女聽到一也的開門聲而轉過頭的那一瞬間掉落地麵。


    一頭淡白桃色的秀發留到臀部附近,由於少女的身體毫無任何起伏,所以發絲不受幹擾直直垂落而下。少女仰望著一也,她的上下眼瞼仿佛畫出一條並行線,淡茶色的瞳孔讓人猜不透思緒。但是,一也至少看得出來她的眼神之中不帶一絲羞澀之意。鼻梁形狀漂亮又精致、雙唇粉嫩小巧……她的五官勻稱,臉蛋十分惹人憐愛,不過,一也從她的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一般少年少女特有的那股朝氣。


    「…………」


    一也不發一語地凝視著少女。


    雪白的肌膚,纖細的身材。


    他的心中隻有這樣的感想。除了家人以外,這還是一也第一次看到異性的裸體。


    如果是在地球,女孩的年紀大概是介於小學生與國中生之間吧。她的身高隻到一也的胸口附近,和一也認知中的女性相比——對他來說,就是雜誌封麵的寫真女星——女孩的身形比那些女星纖細的身材還要瘦弱許多。


    她的胸前幾乎沒有女性特有的隆起,即使此時鎖骨和側腹直到肚臍為止都一覽無遺,依舊讓人感受不到帶有煽情魅力的性感,簡直就像是在凝視一尊切除掉所有非必要物體的石膏像。


    雖然美麗,但給人的感想也僅止於此。一也甚至沒有浮現因看到對方的裸體而想道歉的念頭。


    「你這家夥想要幹嘛?」


    聽到對方凶狠地這麽說,一也才回過神來。


    說出這句話的是那位被稱為德伯爾的男子。他坐在椅子上,揚起眉毛瞪著一也。這名男子雖然打扮得有模有樣,但是體格似乎未經鍛煉,看到他擺出一副大哥的風範,一也覺得有些不太搭調。


    「你這家夥竟然自己隨便跑進來。」


    「我們正在忙,你趕快滾吧。」


    短發男子狀似小弟,他的個子不高,身上的肌肉就像蓄勢待發的子彈一樣。另一名將頭發向後梳的高個兒男子,感覺像是那位大哥的親信。德伯爾開口後,他們也接著輕蔑地這麽說,像是要趕走一也似地朝他走去。


    一也無視兩人說的話,他扯下襯衫的鈕扣脫下襯衫,露出穿在裏麵的t恤,接著站在少女的麵前將襯衫披在她的雙肩上。


    「已經沒事了。」


    他這麽對少女說,但少女隻是一臉不可思議地望著他,並沒有開口回應。她大概不知道這群人差點要對自己做出什麽樣的行為吧。


    「你這家夥竟然敢無視我們,混賬啊啊啊啊啊!」


    一也的態度讓貌似小弟的男子情緒相當激動,他邊大吼著邊揮起拳頭衝向一也。


    男子的拳頭朝一也的臉龐揮去,他一把抓住對方的手腕拉向自己後再用力加快速度,以空出來的右手肘戳向對方的心窩。


    「唔喔!」


    那名小弟全身顫抖,一臉撞向木製地板倒臥在地。


    「吵死了。」


    一也覺得「怒火中燒」這句話形容得真是貼切。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憤怒,他感覺自己的體內全部被燃燒殆盡,隻留下外皮而已。


    「如果不想受傷的話,就給我滾出去。」


    他以一副沒把對方放在眼裏的目光這麽說道,感覺就是在挑釁對方。


    「真是大膽哪……哎呀?」


    那名大哥的親信——叫做巴斯拉的男子望著一也,挑起了一邊的眉毛。


    「你的發色……」


    男人笑著俯視一也的黑色卷發,仿佛在評估什麽一樣。他比一也整整高出一個頭。


    一也馬上就察覺對方為什麽會這麽在意自己的發色。


    不論是巴斯拉、德伯爾,或是倒地的那位小弟,發色全都是亮茶色。他們的部族或人種的發色應該都是相似的色澤吧。相較之下,少女的發色卻是淡淡的白桃色,和他們相差甚遠,盡管感到疑惑,但他現在沒時間管這個問題了。


    「德伯爾先生,這該不會是那些家夥吧?」


    巴斯拉瞄了德伯爾一眼後這麽說道。


    「不管是誰都無所謂啦。如果是那些家夥的話,在我們麵前應該抬不起頭來吧。不要緊,這是他小看我們的懲罰。巴斯拉,這家夥隨你處置。」


    「嗬嗬嗬,德伯爾先生真可怕。既然這個可笑的家夥突然襲擊我們……那我就照辦了。」


    那名親信的臉上依然掛著微笑,他伸出手拿起靠在牆邊的長棍,再握著棍子的中間與前端部分,分別往反方向撐開手臂。


    棍子中間出現了暗灰色的金屬,那是一隻杖刀。


    「嗬嗬嗬,可惜我今天帶的這支是教學用的砍不了人,但還是可以折斷你的骨頭。」


    男子拋開創鞘後以左手握住劍,愉悅地凝視著刀刃的側麵,緩緩走向一也。


    「——唔。」


    一也聽到斜後方傳來一道抽氣聲。少女雖然不知道在異性麵前脫衣服代表什麽意思,但是當她看到那把武器時,即使對方無意攻擊她,她依然表現出怯意。一也察覺到少女應該有被這種武器傷害過的經驗,一瞬間隻覺得自己由裏到外都僵住了。


    一也的臉上失去血色。怒意若是超過臨界點而燃燒殆盡的話,之後應該會化為焦炭吧。看起來不過是像渣一樣的灰燼。


    「……真是過分。」


    不過,灰燼中卻包含著無法隻用一點水就澆熄的焦黑熱意。


    「不要緊,你先離開這裏。」


    一也麵向少女,他最近終於憶起什麽時候該露出笑容了,他輕輕推著少女的肩膀。少女正如外表看起來一般輕盈,咚咚咚,她踉踉蹌蹌地後退了二、三步。一也轉過身去麵對巴斯拉的同時,腳邊感覺到了一股震動。


    「龍,我沒事。」


    「你在那邊嘀咕什麽啊。去死吧!」


    巴斯拉並沒有察覺到那股震動,他以噁心的高音喊著,手中的薄劍跟著橫掃過來。一也低下頭去,等對方的劍橫掃而過後再往前跨出一步,他靠近之後用手臂抱住對方伸直的左前臂。


    「你暫時不準握劍。」


    一也的右掌擊中對方的手肘,關節應聲彎向了反方向。


    「咿咿咿咿!」


    巴斯拉手中的劍掉落地麵,他因為疼痛而胡亂揮舞著四肢,但是一也已經以單臂纏繞住對方的脖子,他雙腳往前一蹬伊整個人浮在半空中。巴斯拉因為一也的體重而背部著地,在後腦勺撞到地板之後失去了意識。


    一也站起身,這群人的首領德伯爾此時依然坐在椅子上。


    「你這家夥到底是什麽人……可惡,你可別太得意喔?你知道本大爺是誰嗎?要是丟了命,可別抱怨喔。」


    德伯爾一邊滿臉猙獰地說若,一邊握著一把狀似柴刀的東西。


    「聽好了,你這個卡貝托來的混賬!本大爺一族可是充滿榮耀——」


    「吵死了,如果你覺得害怕就抱著那些家夥滾出去。」


    看到一也無視自己的話,德伯爾的怒氣似乎到達頂點,他站起來用柴刀砍壞了自己身旁的椅子。


    「我要宰了你!」


    他砍向一也,以腳步來看他似乎不習慣戰鬥。不隻是體格,就連實力似乎也是三人之中最差的。一也緊緊握住雙拳。


    「我也是可以用合氣道的技巧啦,不過麵對這種對手那似乎太花時間了。」


    「看招啊啊啊啊——啊嘎!」


    當德伯爾還在揮舞著柴刀時,一也的左拳已經正中他的臉。


    接著,他再以自己慣用的右手使出一記右鉤拳擊中對方的下巴。


    德伯爾再也無法發出聲音,就這麽跪地倒下。


    「呼。」


    一也輕輕吐了口氣,環顧室內。他望著之前解決掉的那兩人,他們還沒有蘇醒過來的跡象。


    「好。你沒事吧?呃……你、你先把衣服穿上吧。不管是穿我的衣服或你自己的都好。」


    少女動也不動地站在一也剛剛要她後退的地方。她麵無表情地望著一也的方向。雖然身上披著一也遞過去的襯衫,不過眼看就快要滑落下來,胸部若隱若現,幾乎沒有派上什麽用場。


    「是……」


    少女小聲地回複之後,開始緩緩地穿起衣服。看樣子是要穿回她自己的衣服。一也望著窗外,龍似乎跟著來到了小屋的附近,一也對著它輕聲說道:


    「作戰計劃變更。既然我們救了差點被侵犯的少女,應該可以稍微被當成英雄對待吧。這麽一來,就算詢問鎮上的人,對方應該也不會對我們有所警戒。等出了小屋後我會請這女孩稍等一下,然後再過去找你。你先躲回剛剛那個地方。」


    雖然龍沒有任何反應,但是應該在聽他說話吧。一也如此判斷後準備對已經換好衣服的少女開口。少女將襯衫遞還給他。


    「喔,謝謝。那麽我們回鎮上去吧。你知道路嗎?」


    一也將手穿過襯衫的袖子時這麽詢問,少女點點頭。


    「太好了。那麽趁他們還沒醒來之前,我們快出去吧。」


    「你要拋下他們嗎?」


    一也聽到這句話有點訝異,但是少女似乎不是在責備他,隻見她微微歪著頭。


    ——原來如此。看來她不知道對方想要對自己做什麽。


    「啊啊,沒關係。等他們起來了,就會自行回去吧。總之你先回家吧。」


    「是。」


    就算麵對自己這個突然打倒幾名男子的陌生人,少女依然率直地如此回應,這讓一也鬆了口氣。少女沒有再提起那些人的事,大概是因為對他們也沒有什麽好感吧。看到少女望著那把劍時的膽怯模樣,不難想象她至今為止受到了多麽殘酷的對待。


    察覺自己又要燃起怒意,一也趕緊拋下這個討厭的念頭,走近幾名昏厥的男子。


    「……就用這個吧。」


    一也以雙手撕裂巴斯拉的上衣。在撕下一塊長方形的布料後,他將布料塞進口袋,接著往門口走去。


    「好,走吧。」


    一也推開門把壞掉的門扉,催促少女。少女瞥了一也一眼後,靜靜地步出門外。少女的頭發愈接近發尾就呈現愈深的桃色,發絲輕柔飛揚,一也瞬間看得入迷,隨即跟在她的身後。


    走下幾步階梯後,一也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地開口說道:


    「抱歉。我有東西忘在那裏,我現在過去拿,你可以等我一下嗎?」


    盡管一也的語氣聽起來有些刻意,少女依然毫不懷疑地點點頭。


    「謝謝,我馬上回來。」


    一也留下少女,跑進了森林裏。


    龍似乎還是有聽到他剛剛說的話。一人一龍的背影在樹影中緊緊相依。


    「汝說忘了東西,是指這個嗎?」


    龍的鼻頭放著一本有著紅色布製書衣的書本,那是一也的祖父母的日記。


    「謝謝,你有好好幫我拿過來啊。」


    聽到一也這麽說,龍撇過頭,有如棒球一般大的虹膜移向一也的方向。


    「汝還好意思這麽麽說?這是汝不知何時放在朕的鼻子上的。真是太亂來了。」


    龍看起來似乎在生悶氣。


    「朕說過一定會保護汝。汝突然做出這樣的行為,朕也會慌張的。」


    「抱歉,下次我一定會先告訴你。」


    麵對如此重義氣的龍,一也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開口道歉。但是感受到對方是真的在替自己擔心,還是讓一也無法隱藏住微笑。


    「汝的模樣看起來不像有在反省……算了。看在汝的勇氣和正義感的份上,朕原諒汝。」


    龍噗咻一聲,鼻尖朝著一也噴了口氣。仿佛在歎氣一樣。


    「謝謝。不過……」


    「照汝在小屋中所說的去做即可。朕會在城鎮外聆聽汝與周圍的狀況。」


    「你幫我省下了解釋的時間。」


    「嗯。當然,在一也即將麵臨危險時,朕絕對會停止搜集情報,使盡全力救出一也。」


    「還真可靠。但是在我遇到危險時,你可不可以隻要通知我一聲就好?」


    龍皺起了眉頭。


    「可以是可以,不過很危險。」


    「沒關係。你應該也有看到……應該說聽到,我還算擅長戰鬥吧?」


    「為什麽汝不希望朕介入?」


    「我想將你的協助當成最終手段。你的實力大概超級強大吧?」


    「……雖然僅是朕的估算,但就連汝的星球的軍事武器也無法簡單消滅朕。朕尚未使用過,不過『星紋球』也可以用來攻擊敵人,能夠瞬間殲滅一個小型村落。」


    「……能做到這種程度啊。」


    一也沉吟道。


    「汝待在城鎮時,朕當然不會使用這個能力。朕的皮膚強度也相當可觀,就算直闖敵營,以這顆星球的文明來看,朕應該能夠全身而退。」


    「你知道這顆星球的文明發展到什麽程度嗎?」


    「嗯。朕的腦中果然有這方麵的知識……兵器這種東西,通常位在一國文明技術中的最尖端。撒拉姆最發達的兵器是弓箭。雖然也有投石器,不過應該無法馬上使用。就算準備完成也無法傷害到朕,而且朕也不會感到疼痛。」


    「原來如此。那麽,我希望你最好還是盡量不要現身。」


    「唔,為什麽?」


    「如果讓對方看到具有強大力量的龍出現在眼前,這個傳聞一定會馬上擴散到其他城鎮。如此一來,若我再到處打采消息,大家一定會認為我很可疑。這樣就很難搜集到情報了,一旦傳聞讓人印象太深刻,其他微小的情報很有可能消失。所以,我想將你當成最後的殺手鐧。」


    「唔……汝說的確實有理,可是……」


    「剛才也說過了,我的能力並不差。隻要你能通知我,我就可以使出全力逃跑。」


    龍緊皺著眉頭,幾乎都要嘰嘰作響了。它似乎放棄爭辯,噗咻咻地吐出了長長的鼻息。


    「朕說過要讓一也處理這件事。就這樣吧。汝確實以強勢且奇妙的動作將敵人翻弄於股掌間。不過假若汝真的遇到危險,朕會放棄搜集情報出麵救你。」


    「強勢且奇妙」這句話讓一也很掛心,他這麽回應:


    「那叫合氣道。我的技術確實還不夠純熟……先不說這個了,不好意思,難為你了。」


    「不,汝這麽做都是為了朕著想。不需要道歉。朕很感謝汝。」


    龍深深地低下頭,差點就要摩擦到地麵。


    「朕在此發誓,為了回報汝的恩情,不論任何事情朕都願意做。」


    一也感到有些難為情。總覺得自己就像國王或武士,正在接受別人宣示忠誠。


    「現在還早。等你恢複記憶或是要回故鄉時再報答我吧。在那之前,我會好好思考想要什麽報酬。你先抬起頭來吧。」


    「嗯,不論是什麽願望汝盡管說。」


    「好的,我知道了。我該回去找那個女孩了。遇到危險的話,你要怎麽通知我?可以請你搖動一棵從鎮上也能看見的大樹嗎?」


    「遇到緊急狀況時,要汝一直盯著樹看也不容易吧。可以將樹當成集合地點。若是有危險,朕會發出怒吼。」


    「怒吼?」


    「嗯。不論汝在城鎮中的哪個位置一定都能聽見朕的怒吼。若是聽見的話,汝就即刻趕往附近最大棵的樹木。」


    「我知道了,就這麽辦。那麽待會兒見了,龍。啊,可以請你幫我拿著書嗎?我沒有帶包包,不方便拿著走。」


    那本日記依然放在龍的鼻頭上,龍瞄了一眼。它的眼睛瞬間變成鬥雞眼,表情莫名變得很可愛。


    「嗯,好吧……朕可以閱讀嗎?」


    「可以是可以……你有興趣嗎?」


    「謝謝汝。朕認為這是個可以更了解人類的好機會。那麽,請汝注意不要輕舉妄動,嚴加戒備。」


    雖然不太清楚輕舉妄動是什麽意思,不過他朝目送著自己的龍揮了揮手,準備跑回少女的身邊。


    「那名女孩是汝喜歡的類型嗎?」


    聽到從背後傳來的奇怪問題,一也差點摔個狗吃屎,他連忙回過頭。


    「為什麽你會這麽認為啊!」


    龍一副莫名愉快地歪著頭。


    「嗯,因為汝的口吻變得很輕柔。朕覺得汝對那名女孩似乎有什麽特殊的感情……朕一直都在傾聽著人類的日常生活,愛這種東西以千奇百怪的方式存在,著實有趣。」


    龍感慨地這麽說,它就像是一名覺得年輕人的舉動很有趣的長者。一也以平靜的眼神回答它:


    「……不是這樣的。因為我講話很粗魯,所以祖母曾經嚴厲地告誡過我,對小女孩說話時要更加溫柔才行。」


    ——否則你會討不到老婆喔!她最後還加上了這句話,不過一也不打算說出來。


    「嗯。她是在掛念孩子……不對,孫子的未來啊。」


    龍不知在嘟噥些什麽,但是一也沒有理會兀自衝了出去。


    少女茫然地站在與一也分開的地方。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不會。」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少女的聲音裏似乎帶著一絲喜悅。大概是聽錯了吧。自己讓她幹等,她應該會覺得不滿才對,怎麽可能會開心呢?


    「不好意思,讓你等了這麽久。我們現在就去鎮上吧。」


    「……是。」


    聽到一也連聲道歉,少女仿佛有些不滿,果然還是自己想太多了吧。一也至今為止不曾與異性密切相處過,實在沒有自信能夠理解女孩子的心情。


    「剛剛那群男人……是你的朋友嗎?」


    他們開始邁步前進,一也感受到兩人之間的氛圍快要被沉默所支配,不自覺地開口說道。


    ——我到底在問什麽啊?為什麽要重提那件事。


    「是。」


    一也正在後悔自己失言時,少女以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這麽回答。


    「是你的朋友喔……你為什麽會跟那種——不,沒事。」


    一也覺得自己一再失言,因而噤口不語。世上有很多難言之隱。就算對方是比自己年幼的少女,他也沒有權利探人隱私。


    自己也是如此,如果有人輕率地侵犯他的隱私,對他展露膚淺的同情或說些安慰的話語,他也無法冷靜以對。隻要將詳情告訴對的人就足夠了,因此他轉移了話題。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妮兒。」


    那應該不是姓氏,而是名字吧。雖然不清楚這塊土地的風俗習慣,不過一也也配合她,將自己的名字告訴對方。


    「我叫廣瀨一也,叫我一也就可以了。」


    一也沒有和女生並肩而行的經驗,總覺得自己有些笨拙。他和這位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的少女妮兒一起走在陽光灑落的樹林中。


    鎮上比一也想象的還要大。一道圍牆圈住整座城鎮,隻要伸出手似乎就能摸到牆簷。


    「挺氣派的嘛。你住在這裏嗎?」


    「是。」


    一路上,他們果然聊不太起來。一也除了問她有關那些男人的問題,還試著問她有沒有受傷、會不會不舒服、她的故鄉是什麽樣子等等,不過對方的回答始終不離「是」、「不是」或「不知道」這三句話。


    隻有在提到少女的名字「妮兒」時,她才多說了兩句話,她說:「不用叫我妮兒小姐,叫我妮兒就可以了」。少女看起來並不像是在生氣的樣子,所以他猜自己應該沒有讓對方感到不悅,但是對話依舊無法持續下去。


    「前麵有守衛。妮兒,我們走吧。」


    「是。」


    妮兒順從地跟在一也的身後。


    其實也可以將妮兒送到這裏就好,但是一也擔心少女不知是否會安然回到家人身邊,而且為了順利搜集情報,他必須利用救出少女的『英雄』身分。雖然這是他後來才想到的理由,不過沒必要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因此一也決定和妮兒一起進城。妮兒對此並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一也走向守衛,開口說道:


    「不好


    意思。」


    「你要幹嘛?」


    守衛這麽回複,訝異地瞪了一也一眼,皮革製的盔甲充分展示出他健美的體格。


    「我是一名旅行者,我在森林裏救了這個迷路的女孩,並且將她帶來這裏。」


    一也決定先不說出發生的事情。為了避免讓人誤會自己和誘拐妮兒的人同夥,一也跟妮兒說希望當作是她在森林裏迷路,而她也同意了。


    守衛一看到少女的身影便麵露嫌惡。


    「是妮兒?你該不會又逃出來了吧?」


    「不。」


    妮兒隻回答了這麽一句。


    盡管覺得守衛的態度有些可疑,一也還是接著說道:


    「可以的話,我想送這個孩子回家……」


    「不,就把妮兒留在這裏吧,她是個重要的孩子。我會給你謝禮,你就繼續旅行去吧。」


    守衛雖然聲稱妮兒很重要,但是從他的態度中卻完全感受不到這樣的心情。對方翻找著綁在腰上的皮包,人概是想要拿錢給一也吧。


    「不,我有話想告訴對方。沒辦法,我不想引起騷動,所以沒有說出口……我有些難言之隱,想要好好地和對方說清楚。」


    「難言之隱?你在這裏說清楚就……不,等一下。」


    守衛毫不掩飾嫌惡的表情,不過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麽。


    「哼,好吧。我帶你去,跟我走。喂,這裏就交給你了。」


    守衛對著部下這麽吩咐,他穿過城門迅速邁開腳步,一也和妮兒則是以小跑步追了上去。


    一也跟著邁開大步的守衛,張望著街景。


    路上林立著石造與木造的商店,這裏一定是這個城鎮的主要幹道吧。馬路鋪得相當平整,四處都鑲嵌著鐵板,上麵描繪著精雕細刻的花紋。不知道寫著什麽的招牌、堆積如山的陌生水果……一也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在國外旅行一樣,感到有些不安。他望著路旁的道路,那裏羅列著一排像是民家的建築物。


    ——這根本就是書籍或是電玩裏麵的城鎮嘛……該說是中古世紀歐洲的感覺嗎?龍很適合在這樣的舞台登場呢。


    他一邊左顧右盼,一邊思索著這種無聊的事情,接著突然察覺到周圍的視線。


    以經驗來說,他已經習慣這種刺人的視線,不過那些目光卻不是望著自己,這讓他感覺有些奇怪。


    ——他們在看著妮兒。


    那些人在注視著女孩時,臉上的表情也交織著五花八門的情緒。


    侮蔑、嫌惡、憎惡,其中也交雜著對她感興趣或充滿悲傷的眼神,甚至還有人以憐憫的眼神望著她,不過很明顯地,從他們的臉上完全看不到正麵的情緒。即使是曾被許多人以令人不快的眼神注視過的一也,在如此高密度的負麵視線下,慌張的情緒也已消失無蹤,反而是一道冷汗從他的太陽穴滑落。


    ——怎麽搞的?妮兒在這個城鎮裏究竟是什麽樣的存在?


    一也十分疑惑,卻不知道答案。他看了妮兒一眼,但她本人似乎毫不在意。他決定向妮兒的家人問個清楚。當然,那也要對方願意和一也談才行。


    ——話說回來,每個人的發色真的都是茶色。


    不論是正在購物的人、招攬生意的店員、在製作某個東西的師父、站在路旁談笑的人們、席地而坐的乞丐、四處奔跑的小孩、守著這群小孩的老人、男人、女人……盡管發色的明暗度與長短都不同,但全部都是茶色的。


    在這群茶色頭發的人當中,妮兒淡白桃色的頭發真的相當顯眼。


    就連膚色也不一樣。


    從膚色和一也相近的人、到像是從事肉體勞動工作的淡黑膚色的人都有,不過沒有人的膚色像妮兒一樣,雪白到仿佛隻要輕輕碰觸到就會染上其他的顏色。


    一也突然意會過來。


    種族歧視。


    即使是在地球上,也該唾棄這種歧視行為。在這顆文明尚未進步的星球,這樣的情況應該更嚴重吧?這加深了一也的疑惑,他摸了摸頭。


    ——這應該是正確答案吧。


    一也像拉麵店的店長一樣,將一塊深藍色的布緊緊地纏繞在頭上,遮住自己的黑發。那是他從之前倒在小屋中的男人上衣所撕下來的布條。就算他的黑發稍微露出來,他選的衣服布料的顏色也能將之蒙混過去。因為看到那幾名男子的外表,以及他們在意自己發色的樣子,他才會為了避免引人注目而包著頭發,看來發揮的效果超乎他的想象。


    「到了。」


    在一也思考的同時,走在前頭的守衛露出一副不耐煩的表情轉向他們。


    「謝謝你帶……」


    一也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那是一棟有著氣派大門的巨大宅邸,透過格子狀組成的金屬大門,一眼就能看到廣大的庭園,裏麵井然有序地排列著花壇與遊戲器具,他在街上看到的紋章就鑲嵌在大門的正中央。


    「這裏是……?」


    「這是這一帶的領主修博爾先生的公館。我先去知會他們,你們待在這裏。」


    守衛這麽說完後按了宅邸的門鈐,他對一名跑過來的侍女說了幾句話,然後跟著對方一起走入屋內。看到始終滿臉不耐煩的守衛抬頭挺胸的模樣,一也心裏猜測這個叫做修博爾的人身分地位一定相當高。


    「妮兒住在這樣的豪宅裏啊……」


    這麽說對妮兒有點失禮,不過一也有些難以置信。他實在無法將穿著破爛衣服、瘦巴巴的少女和這棟豪宅聯想在一起。


    「不是。」


    妮兒否認。一也這才發現有一間破破爛爛、沒有窗戶的建築物隱藏在豪宅的陰暗處,看來就像是一間沒有打地基的簡陋小屋。破爛小屋的門前拴著一隻在睡覺的生物,好像是體格很壯的狗。


    「……你住在那裏?」


    「是。」


    奴隸這個字眼在一也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當初應該多詢問一下她的狀況,協助她逃到別的地方比較好吧?


    一也這麽想著。不過他對這個世界畢竟完全不了解,還是等搜集完情報再來幫她也不遲吧。守衛恰巧在這個時候回來了,他笑容滿麵到令人作思的程度,腰際的皮包也似乎比剛剛膨脹了不少。大概收到了一大筆謝禮吧。


    「好,可以進去啦。啊,妮兒,你回小屋去吧。」


    「是。」


    妮兒乖乖聽從對方的指示,往破爛小屋的方向走去。一也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才好。結果他什麽都沒說。


    那隻像狗一樣被拴起來的生物隻是瞥了妮兒一眼,既沒有搖尾巴也沒有威嚇她,就這麽讓她經過自己的身旁。


    就在門要關上的那一剎那,一也和妮兒四目相交。他覺得妮兒的嘴唇似乎在動,不過他不是龍,不知道妮兒想對自己說什麽。


    「喂,你在磨蹭什麽啊,修博爾大人在等你!還不趕快進屋裏!」


    守衛在身後怒吼,一也這才穿過侍女為自己打開的大門。


    他跟著沉默地引導著自己的侍女。宅邸內部的裝潢與外觀同樣氣派,奢華地裝飾著繪畫、雕刻和插花。一也走在散發出大理石光澤,一塵不染的石造走廊,眼前終於出現一扇雙開大門,侍女打開門用眼神催促他進去。


    室內飄散著甘甜的香氣,裝飾品多到讓人眼花撩亂的程度。一也走進室內,看到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背對著窗戶站著,他穿著一襲鑲著金色刺繡的綠袍。


    「旅行者,初次見麵。我是修博爾·卡爾斯東姆。」


    一也跟著報上自己的名字。他的祖父母對於禮儀方麵的教育施行得相當徹底。


    「初次見麵,我是廣瀨一也。不好意思


    突然來府上叨擾。」


    「沒這回事!聽說你特地將在森林裏迷路的妮兒送回寒舍,真是謝謝你。」


    「不,關於這件事嘛……」


    「啊,那邊請坐,我也想和你談談這件事情。讓我幫你倒杯茶吧。」


    「不用費心了,謝謝。」


    一也坐在刻有華麗花朵浮雕的椅子上,修博爾也同時在他的對麵就坐。


    在侍女手腳利落地忙著泡茶時,一也將之前發生的一連串事件陳述給不太可能是妮兒的家人,但或許是雇主的修博爾聽。他決定先暫停搜集與龍有關的情報。


    修博爾亮茶色的頭發往後梳,下巴的部分蓄著胡子。外表已經步入老年的他,閉著眼睛聽一也說完之後深深地行了個禮。


    「恐怕是鎮上那些邊緣人下的手。我完全不知道這件事情有多重大。我得嚴厲地處罰他們……這次鎮裏的人造成你的困擾,我真的感到非常抱歉。」


    「請抬起頭來。我隻是做了自己該做的事情罷了。」


    看到對方謙遜的態度,一也連忙這麽回答。修博爾聽到後喜出望外地抬起頭。


    「哎呀,真是了不起。很少有年輕人能說出這種話呢。可惜小犬外出了,不然真希望他能多多向你學習哪。」


    修博爾的年齡應該是一也的三倍以上,聽到他如此稱讚自己,一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轉移話題。


    「沒這回事……不過這棟宅邸還真是氣派,嚇了我一跳。」


    「謝謝你的讚美,我感到十分光榮。恕我冒昧,不過我們家世世代代擔任基曼德的代表。我們一直都很努力讓這個城鎮更加壯大,因此作為獎勵,我們才能過得稍微奢侈一些。」


    修博爾一臉愉快地笑著,他的笑容不至於讓人感到不舒服。就是因為這樣,一也才想到要問他一件事。


    「那個,修博爾大人……」


    「別這麽稱呼我。你可是我們的恩人。」


    「我們?你是指妮兒的事情嗎?」


    「是的,正是如此。是廣瀨大人將不知去向的妮兒帶回我們的身邊來。換句話說,廣瀨大人是我們這個城鎮的恩人。」


    「你也不需要如此稱呼我。那個,修博爾先生,妮兒究竟是什麽人?」


    「什麽意思?妮兒就是妮兒啊?」


    修博爾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一也決定修飾一下說法,向對方解釋這件事。


    「其實,我是來自遙遠東方的旅人。」


    「哈哈,你還那麽年輕,真是有一套。你說的東方是指法瑪艾爾?還是噶托?」


    「不,是一個叫做日本的國家,你聽說過嗎?」


    「日本?嗯~真是不好意思,我孤陋寡聞,沒有聽過這個國家。但我確實覺得你的服裝非常奇特。」


    修博爾望著一也的服裝如此說道。一也穿著鈕扣沒有扣起的襯衫,裏麵穿著t恤,再搭配製服的褲子。由於一也是在星期六進學校,為了以防萬一他穿了製服。他沒有穿製服外套,還好這裏比地球溫暖。


    「不知道也是理所當然的。那是個未開發的小小島國。我會旅行,就是想要多看看像基曼德這樣繁華的城市,藉以增廣見聞。」


    「原來如此,我能理解。所以你才會那麽好奇妮兒的事情啊。她的外貌確實很罕見。我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狀況。」


    修博爾連點了好幾次頭,一副感同身受的模樣。一也雖然不知道對方所謂第一次遇到的狀


    況是什麽意思,但他下定決心說出自己所能想象到的糟糕假設。


    「該怎麽說呢,她算是……奴隸之類的身分嗎?」


    「不不不不不,這個國家沒有如此野蠻的製度。」


    「失禮了。我知道某個國家以前曾經有過這樣的製度。聽到修博爾先生說這是個野蠻的製度,我就放心了。」


    一也說的是真心話。既然不是奴隸,那就是仆人了吧。光是因為長相特別就受到差別待遇,這件事讓一也說什麽都無法忍受。一想到她雖然過得比較辛苦,但是並沒有受到非人的待遇,總算讓一也鬆了口氣。


    「哈哈哈哈!那就好。」


    「不過,這下子我更難以理解了。所以妮兒是家仆嗎?如果是這樣的話,稱我為這座城鎮的恩人似乎是誇大其辭了。」


    下一秒,一也就後悔自己問了這個問題。


    「不是的,廣瀨先生確實是我們的恩人。我們所信仰的賽姆雷魯教有一個古老的傳說,在這個傳說中,『獻給神的生命』叫做妮艾兒卡巴拉。妮兒的名字就是這個字的縮寫。她是守護這座城市的活祭品。」


    體內的血液溫度異常下降。一也感受到一股寒意,甚至連身體的表皮都痛起來了。他不禁緊緊抓住自己的膝蓋。妮兒無力的身影在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活……祭品?」


    修博爾的表情一變,以嚴肅的眼神凝視著一也。


    「廣瀨先生,我們也有我們的苦衷,請你不要誤會。我先知會你一聲,以前有些地方似乎會有傳統的異端宗教儀式,但我們當然不會這麽做。」


    「這樣啊……可是……」


    「我了解你的心情。你應該覺得讓年幼的少女喪命,是一件十分殘酷的事情吧。讓我簡單地解說給你聽吧。以前曾經發生過一些事情,希望你聽了之後能夠將其放在心上。」


    一也的腦袋因湧現的不安情緒而混亂,因此他隻以點頭回複。


    修博爾是這麽解釋給一也聽的:


    基曼德這個城鎮的西南邊有一座卡希歐多山,山上住著一種上半身是鳥、下半身是人的醜惡魔物,人們稱其為卡貝托。


    它們現在的數量隻有十幾隻,而且無法與人溝通。隻能以凶惡一詞來形容它們的個性。雖然智力不高,卻擁有驚人的力量。就算讓整個城鎮的士兵進行突擊,也無法將它們全數殲滅。


    不過它們隻會在某個特定時期接近人類居住的城市,隻要撐過這段時間就沒事了。


    那個特定時期就是它們的繁殖期。如果換算成地球的時間,大約是兩年一次。


    卡貝托認為人類是一種特別的存在。


    「對那些家夥來說,我們似乎是種特殊的食材。與其他生物相比,人類算是生活在一個最受眷顧的環境當中。在卡貝托看來,人類大概是它們在繁殖期時必須攝取的營養豐富的餌吧。」


    就在數十年前,基曼德成了卡貝托的目標,當時的基曼德還是個小城鎮。


    由於卡貝托突然來襲,無力抵抗的基曼德居民不幸慘遭掠食,光是一天之內就有幾十個人犧牲。


    卡貝托突然出現又突然離去,身影消失於山林中,遭受未知的凶殘力量威脅的基曼德人,為了知道那些怪物究竟是什麽,開始閱讀以前的文獻。


    他們知道了怪物的名字,也知道這是一個宛如惡魔般的種族,古時候也曾經造成相同的災害,有許多村莊和城鎮都因此而毀滅了。


    文獻記載著這樣的威脅會在某個特定日期再度來襲,基曼德的居民感受到了絕望,同時又獲得了些微的希望。


    裏麵有提到『驅魔之藥』能對卡貝托發生效用。


    城鎮的代表,同時也是修博爾的上一代使用苦肉計,試著將『驅魔之藥』塗抹在臨時準備好的活祭品身上。雖然知道這樣的做法不一定有效,不過他們已經窮途末路到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如果此藥不管用,他決定舍棄這個已經開發到一定程度的城鎮。


    兩年之後,卡貝托又出現了,它們完全不在意『驅魔之藥』,毫不猶豫地吃了人。在基曼德的居民絕望到想要舍棄這座城鎮時,卻目睹了一個不同於之前的現象。


    以前卡貝托襲擊他們的時候


    ,隻要發現人類,就會一個接一個吞下肚,直到入夜回到山裏為止。那副暴飲暴食的模樣,讓人覺得它們似乎沒有「吃飽」這個概念,即使身體已經膨脹了一倍以上,它們依舊會不斷地追逐獵物。


    可是,卡貝托這次卻隻吃了準備好的活祭品就回到山裏。不,有些活祭品甚至還沒有被吃掉。


    過了兩年,再過兩年,還是出現同樣的現象。


    經曆過好幾次的襲擊之後,基曼德的人得到一個結論——那就是『驅魔之藥』具有讓卡貝托迅速吃飽的藥效。


    在那之後,活祭品的數量減少了。或許是因為肉食量變少,卡貝托的數量也跟著削減,如今隻需要犧牲一個人就夠了。反過來說,這個藥隻有塗抹在活人身上才能發揮效用,因此也無法將數量降到零。


    「所以這次是輪到妮兒嗎?」


    「雖然令人發指,不過所有居民的性命與犧牲一個人,實在無從相比。」


    接著,修博爾突然笑逐顏開,說出了讓人無法置信的話。


    「之前也說過了,我認為這件事很殘酷。但唯獨這次的襲擊讓我們感到非常輕鬆,甚至有些期待。」


    「……這是怎麽一回事?」


    一也覺得自己像在望著一個深淵,那是個讓人後悔不該往裏麵看的絕望深淵。


    「應該沒有父母會把自己的小孩取名為妮兒,也就是活祭品這種名字吧?」


    這顯示出了一個事實。


    「……因為是孤兒,所以降低了你們的罪惡感嗎?」


    「不,就算是孤兒,也是離世的父母所賜予的寶貴性命。我們確實會選擇比較少人會為其感到悲傷的孤兒擔任活祭品,但畢竟是獻上他人子女的性命,因此還是會有罪惡感。不過,這次甚至不用犧牲到孤兒的性命。」


    「妮兒不是孤兒?那麽她是……」


    「那是卡貝托的小孩。」


    「——!」


    怎麽可能有這麽殘酷的事情?一也總算理解為什麽街上的人會對她投以冷酷的視線。那名少女太不受眷顧了。


    「你安心了吧?」


    聽到修博爾以溫柔的聲音這麽說,一也的心中燃起熊熊怒火。他確實並非當事人,也不是這個城鎮的居民。應該不會有生命危險。他知道自己這樣的感覺很自私,但是他的心就是無法接受。


    ——而且……


    「修博爾先生,妮兒的外表和卡貝托完全不一樣吧?」


    「你看過她的發色了吧?」


    修博爾的臉上仍然掛著笑容,但是他看起來卻像是在告知惡耗的惡魔。


    「我不曾看過有人的頭發呈現那種顏色,她一定是卡貝托的孩子。根據文獻記載,或許是因為捕食人類,所以卡貝托生的孩子偶爾會具有人類的外型。這樣的孩子多半軟弱無力,卡貝托也將他們當成殘缺品看待,馬上就會丟掉。最大的關鍵,就在於我看到卡貝托將那個女孩丟在山中。有幾個和我一起狩獵的人也目擊到了。不會有錯的。」


    「……你在期待什麽?」


    修博爾像個在推理的偵探,他將手支在下顎,眼神充滿了自信。


    「她和人類長得極為相像。既然如此,為什麽它們自己不吃了她?」


    「………」


    一也已經不抱持任何期望了。


    「如果嬰兒不能填飽胃口,那麽隻要把她撫養到一定程度就可以了。就算卡貝托像惡魔般野蠻,應該還是有辦法這麽做吧。我們就算被毀滅,仍是有能力殺掉幾隻卡貝托的,隻要它們吃掉了那個女孩,就可以暫時不用冒著與我們針鋒相對的危險,這明明是個很有吸引力的方法,但是它們卻不這麽做的原因……」


    「妮兒和卡貝托為同種族。它們因為某個理由,不能吃掉同種族的人。」


    「答得漂亮。」


    有時就算講出正確答案,也完全不會讓人感到開心呢——一也在心中這麽想。


    「不過既然有不能吃她的理由,它們應該就不會吃掉妮兒吧?」


    修博爾的眼神亮了起來,仿佛一直在等待一也提出這個問題。


    「這種時候就要使用『驅魔之藥』。那個藥方其實具有引誘卡貝托的作用。我們試過了許多次,絕對沒錯。此外,我們還發現了一件事情,雖然不知道原因,然而如果使用對象不是女性就不會產生效果。所以雖然讓人心痛,但是活祭品必須是女性才行。」


    他們一定實驗過很多次,看卡貝托會不會吃掉祭品吧。光是想到那幅淒慘畫麵,一也便感到一陣作嘔。


    雖然想要搜集與龍相關的情報,不過聽到修博爾說出口的話,一也開始懷疑對方搞不好連看到一般的活祭品受死都不會有罪惡感,所以也無法再聽對方說明了。


    「雖然隻是我的推測,但我真的很期待這次的活祭品。對於卡貝托來說,妮兒也許是一種毒藥。等吃下肚之後,卡貝托的數量說不定能夠減少,不遠的將來或許還會滅種。」


    修博爾繼續說下去,一也望著自己的腳邊,站了起來。


    「謝謝你告訴我如此寶貴的信息。這對我之後的旅行有所幫助。我也差不多該到鎮上尋找住宿之處了,先走一步。」


    「哎呀,要不要住在寒舍呢?我也可以介紹你不錯的住宿地點。」


    「不,不用麻煩了。」


    一也已經不想待在與修博爾有關的地方了。他就是如此厭惡這個男人——不對,他差點就要厭惡起這個對妮兒懷抱著可怕期待的城鎮。


    「這樣啊,真是可惜。如果你還會待在鎮上,下次請務必告訴我與日本這個國家有關的信息。」


    「是的,我知道了……我最後能再見妮兒一麵嗎?」


    修博爾露出嚴肅的表情,搖了搖頭。


    「這次的事件已經讓我們嚇出一身冷汗。不好意思,雖然你特地救了她,不過我打算把她關起來,直到她擔任活祭品那一天為止。」


    「……還有多久的時間呢?」


    「剛好十天。」


    「十天……也就是說時間並不……」


    「是的,馬上就到了。所以我由衷地感謝你將妮兒帶回來。這次真的非常謝謝你。」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聽到如此讓人不悅的道謝。


    「不會,我先走了。」


    「啊,請稍等一下。」


    修博爾叫住了他。急著想要離開這棟宅邸的一也聞言回過頭。


    「請你收下這個。這是刻有我家紋章的特殊金幣。當你住在城裏時,隻要拿這個金幣給對方看,他們馬上就能知道你與我家有淵源。這樣你便可以任意在城裏住宿與用餐了。」


    修博爾不讓一也有顧忌的機會,他握著一也的手,將金幣塞進他的手心。


    「你在旅程中也需要旅費吧?當你離開這個城鎮時,隻要將這枚金幣遞給換匯商,對方就會給你一大筆錢。你是我們的恩人,我卻隻能做出這種程度的回報,我覺得很不好意思。」


    一也望著手中的金幣,隻要能夠證明自己與這個家族有淵源,就可以自由行動了。一也以疲憊的腦袋思索著,將金幣塞進口袋。


    「謝謝你。在與鎮上的人交談時,我會使用它的。」


    修博爾滿臉笑容,開心地點著頭。


    「那麽,我先走一步了。」


    一也沒等侍女采取行動,自行打開門迅速地步出了宅邸。他一度回過頭去望著那間破爛的小屋,但是小屋並沒有窗戶,他無法確認到妮兒的身影。


    一也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妮兒的事。


    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救出她呢?有沒有辦法改變她的未來,讓她十天後不要淒慘地遭到掠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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