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途吉凶莫測。」
「吉……凶……？什麽意思？」
「喔，這是我們國家的諺語。」
「諺語！？」
「……該說是諺語還是規戒呢……總之就是包含了這種寓意的話吧。」
「汝的說明還真是含糊不清。」
頭上傳來了訝異的聲音。
「咳咳，我之後再把細節告訴你。」
一也決定用咳嗽蒙混過去。
「好的。」
聽到對方開心地這麽回應，一也覺得自己得更加用功念書才行。
「這就是卡貝托居住的村莊啊？」
「嗯，這裏是卡貝托族居住的村莊，沒有名字。」
那裏位於深山中，是開墾懸崖邊坡道處的森林所搭蓋的村莊。
一也、妮兒以及龍，這二人一龍埋伏在村莊與森林的邊界。
「龍，我再跟你做最後確認好嗎？那是卡貝托族的村莊。緊鄰著的山是卡希歐多山。還有，鳥人是巴拉多。沒錯吧？」
「嗯，正是如此。就隻是多了巴拉多這個名字而已。」
「修博爾究竟在盤算什麽……」
「那個人確實隱瞞了什麽吶。」
再次來到了周末，星期六。
一也與來到地球的龍在帝王樹會麵。
「龍，你調查到與卡貝托有關的事情了嗎？」
「嗯。有一個生物確實符合修博爾所描述的卡貝托……不過它的名字與朕的知識有所出入，那個人所描述的怪物應該叫做巴拉多。彼等確實是那顆星球上最強的生物。」
「…………」
「看來汝雖然還不清楚全貌，但已經有預感了。」
一也點點頭。
「朕的腦中沒有與卡貝托這個名字相關的知識，在尋訪了位於基曼德附近的村落後，發現確實有一個民族叫做這個名字。不過，這個民族並非如修博爾所述是鳥與人的合體。在戰鬥方麵，彼等確實比基曼德人優秀，可是彼等擁有人類的外貌。」
「卡貝托是人類……」
妮兒似乎很驚訝，她的上下眼瞼再次出現了弧度。
「還有，修博爾曾經提過卡希歐多山，卡貝托一族就住在這個山區附近的村落。由於時間不足，朕對於卡貝托的知識僅止於此，朕不知道對方具有什麽特質。」
一也整理著吸收到腦中的名詞。
「修博爾大人的說明……」
「嗯，正如妮兒所述。修博爾初次說明的內容中，和現實相左的就是卡貝托這個部族的存在。聽修博爾的說明，真正的卡貝托族並不存在，但事實上卻是相反。」
「原來如此。修博爾描述的卡貝托其實叫做巴拉多……卡貝托是一個種族的名稱，他們並非凶惡的怪物，而是人類。那麽，卡貝托族……」
「一也，汝察覺到了什麽嗎？」
「與其說察覺到了什麽，倒不如說一直以來讓我掛心的疑問終於有機會解開了。」
「什麽意思？」
和德伯爾戰鬥、聽完修博爾的說明後，有一個矛盾點讓一也很在意。直到真正的卡貝托族登場後，他終於得到了一個滿意的結論。
「卡貝托這個種族可以與人溝通，應該說，他們也許和修博爾一族進行了某種交易。」
「朕曾經稍微聽過他們說話，確實能夠理解卡貝托所說的話。至於交易……汝為何會這麽認為？」
「德伯爾說我是『卡貝托來的混賬』。照修博爾的說明，卡貝托根本無法溝通，但德伯爾卻跟我說話。這點讓我很介意。而且，德柏爾當時還說了一句『你知道我是誰嗎』……換句話說，德伯爾誤以為我是卡貝托族的人，所以才會想用自己的名字來威脅或是嚇唬我。如果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利害關係，他就不會出現這種舉動。德伯爾想利用自己的名字來取得優勢，從這點來看，情勢對卡貝托方麵應該相當不利。」
「嗯，也就是說，隻要吾等煽動卡貝托，說不定就能夠拉攏對方。」
「是啊。修博爾為什麽要欺騙我？基曼德的民眾知道真正的卡貝托族和巴拉多的存在嗎？隻要解開這些謎團，說不定就能夠出現起死回生的機會。如果修博爾提到的日期沒有錯，距離巴拉多襲擊村子已經沒有時間了。既然活祭品真的存在，這件事應該不是子虛烏有吧。」
「唔。朕也不太清楚巴拉多的生態。不過以力量而言，和修博爾所說的怪物或許相差無幾。普通的人類應該會覺得它們很嚇人吧。」
「嗯，沒有時間了，我得趕快過去看看。妮兒，你和龍待在這裏。」
一也往卡貝托居住的村落邁開步伐。
「我也要去。」
妮兒仰望著一也，眼神中透露出決心。
「不行。你的傷還沒有完全痊愈，萬一遇到什麽危險，兩個人可逃不了。」
「可是……」
「不要緊。龍會聽到整個過程，如果出了什麽狀況它會救我，對吧？」
一也仰望著他的搭檔。
「當然。不過汝可別做得太過火，或許有些聲音就連朕的耳朵也聽不到。」
龍撇過頭這麽說。一也在逃離基曼德的時候曾經懷疑過龍的聽力，看來它似乎一直記恨到現在。
「我會小心的。」
一也露出苦笑，他重新調整好心情後走向村莊。
粗糙的木製柵欄圍住村莊，有十幾間做工簡單的房子，其間排列著田地。除此以外便毫無特征，是個貧乏的小村落。
一也看到有守衛，於是開口詢問：
「不好意思，可以打擾你一下嗎？」
「你這家夥想要幹嘛！」
守衛抬高了音量。聽到他充滿戒備的聲音，男人們全都從附近的房子裏衝了出來，不到一會兒一也就被包圍了。
如同龍所描述的，每個人都像戰士一樣身強體健，外貌看起來明顯比基曼德人來得強悍。他們的手中分別握著斧頭或劍等武器，氣氛十分險惡，隻要稍有差池對方馬上就會襲向他。
一也冷靜地拿出修博爾給他的金幣秀給守衛看。
「我是修博爾大人派來的使者。我有話要告訴你們的首領。」
聽到『修博爾大人派來的使者』這句話，周圍的男人們大致放下了戒心。金幣似乎更讓他們信服，守衛確認金幣之後點點頭，於是男人們便放下武器各自走回家中。
守衛帶領一也來到一戶寬敞的人家，一名叫做歐魯德的村長已經在等待著他。
守衛在歐魯德的耳邊說些話後走出門外。
「非常抱歉，我說了謊。」
一也立刻向對方道歉，說明自己隻是旅人，而不是修博爾派來的使者。
「不過我到這裏來，是因為掌握到一個對卡貝托族有利的情報……對你們而言說不定相當重要。」
歐魯德沒有什麽反應，即使聽到一也的自白也不見他有一絲的動搖。
說到村長，一也腦中浮現的印象都是如風中殘燭的老人，或是像修博爾那般大腹便便的人。坐在眼前的男人年齡雖然有一也的一倍以上，但外貌卻與他想象中的南轅北轍，是個肌肉發達的壯碩男人。參雜著白發的灰色短發茂密地豎起，尚未衰微的眼神持續注視著一也。一道深深的傷痕縱貫其右眼，這說明對方是一名身經百戰的勇士。
「究竟是什麽有利的情報，讓你不惜說謊也要闖進來？」
他抱在胸前的手臂大概是一也手臂的三倍大。光是那雙手臂應該就能有效地嚇退對手吧。
「是的，這個消息與跟你們進行交易的修博爾先生，以及基曼德這個城市有關係。」
或許是一也毫不畏懼的態度讓歐魯德認同了他的膽量，隻見對方微微探出身子，催促一也繼續說下去。
「我是一名旅人。我說的話可能有失禮節，還請多多包涵。」
一也輕輕行了個禮，開始說明。
「你們知道巴拉多嗎？那是半人半鳥的怪物。基曼德人稱呼這種怪物為卡貝托。」
「我知道巴拉多，不過我不知道他們會用我方的名字稱呼它。」
這個部族難道一點都不重視自己的名字嗎？對方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一也雖然感到意外，可是他認為修博爾確實對卡貝托族有所隱瞞，因此又繼續說了下去。
「你們是真正的卡貝托，但在基曼德這座城市你們並不存在。我猜若是將卡貝托的存在公諸於世，對於他們來說可能有所不利。」
「哼，然後呢……你將這件事告訴我們是因為有利可圖嗎？」
對方依然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這是一種交涉手法嗎？一也很在意，不過他也沒有其他情報，因此便開門見山地說道：
「我從修博爾那裏奪走了一名少女，現在由我保護。修博爾聲稱她是巴拉多的孩子，但我認為那名少女應該是卡貝托族與基曼德人所生的孩子，並非巴拉多所生。」
歐魯德瞪大了雙眼，這是他第一次做出象樣的反應。
一也甚至還沒有將這個想法告訴妮兒。
之前修博爾告訴他時，他無法相信半人半鳥的生物會生出像妮兒這樣的少女。
一也當初接受了修博爾的說詞，不過在得知其他種族的存在之後起了疑心。等看到卡貝托族的人時，更是近乎確信了這個想法。
卡貝托人的發色大約介於淺灰色到深灰色之間，其中有些人的發色相當淡，淡到幾乎呈現白色。那似乎與日本人的白發不一樣，跟年齡無關。
假設發色近乎白色的卡貝托人和茶發的基曼德人結合，白色和茶色混合在一起，應該有可能會生出像妮兒這樣白桃發色的孩子。
「我不知道這個情報會為你們帶來多少利益，可是我想用這則情報和你們交換條件，請你們守護妮兒，不要讓她被修博爾或巴拉多傷害。她應該是卡貝托族，也就是你們的孩子。」
表情恢複平靜的歐魯德挑起了一邊的眉毛。
「基曼德人每次都會準備活祭品來躲避巴拉多的侵襲。這次他們選了妮兒來當活祭品。他們認為妮兒是巴拉多的孩子，巴拉多吃了她之後應該會引發劇毒。如果她不是巴拉多的子嗣，而是基曼德和卡貝托的混血兒，那便是第一位非基曼德人的活祭品，說不定真的會引發劇毒。修博爾或許就是知道這件事才會對她下手，可是……」
一也回瞪著歐魯德銳利的目光。雖然可能會惹怒對方，不過他還是出言挑釁。
「明知道自己的幼小族人即將被吃掉，你們依然隻著重與修博爾之間的交易嗎？妮兒的家人應該住在這個村子裏吧？自己的小孩都快被吃掉了，他們卻隻能束手無策，卡貝托是如此不堪一擊的種族嗎？」
「…………」
歐魯德並沒有發怒，他靜靜地閉上眼睛。
一也不發一語。該說的都說了。這是場拙劣的交涉，因為自己掌握的信息太少。如果他和龍一起聆聽城鎮中的話語，說不定能搜集到正確的情報，不過時間不多了。一也隻是個未曾進行過真正談判的高中生，他已經盡心盡力了。
如果對方無法出力，這次一也決定請龍幫忙趕走巴拉多，不讓活祭品犧牲。接下來他打算提議要鎮民和村民協力作戰。
「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歐魯德緩緩地開口說道。他剛剛應該在思索與修博爾的交易、村子的現狀，以及妮兒的事情吧。隻見他一臉了然於心的表情。
「你說你叫廣瀨一也吧。你提到的內容對於我們非常有利，感謝。」
「那麽——！」
一也下意識地想要站起身，他的屁股離開了椅子。就在此時，歐魯德插了一句話進來。
「不過你這家夥誤會了。」
「……咦？」
這句話出乎一也的預料，他維持著起身到一半的姿勢僵住了。
「關於你一開始告訴我們的情報，不管基曼德人稱呼我們為什麽，其實都無所謂。」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哼，既然你提供我這個有利的情報，我就把我和修博爾的交易內容告訴你好了。雖然我告訴你這個消息，不過你不要再接近基曼德，也不要再接近這裏了。」
一也無法答應對方的要求，但是他現在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一也以眼神回複之後，歐魯德盯著他開口說道：
「我在交易中答應了修博爾兩件事。就是將每到發情期便會下山的巴拉多擊退，守護基曼德這個城市。以及不讓任何人接近這座山。」
「將巴拉多擊退？有辦法辦得到嗎？」
他們能夠對付擁有驚人蠻力又凶惡的巴拉多？就是因為沒辦法，才需要活祭品不是嗎？一也的觀念整個被推翻了，他感到很困惑。
「那些家夥確實是強勁的對手，可是我們比基曼德的人還要強悍。隻要想著必須獲勝，就會有辦法解決。」
歐魯德身上的肌肉和臉上的傷痕讓他說的話特別具有說服力。
「如此一來，你們卡貝托族能從中獲得什麽——」
一也馬上聯想到了答案，他吃了一驚。
卡貝托如果能擊退巴拉多的話，將會有一個多餘出來的存在。
「活祭品……」
「沒錯，就是你剛剛提到的活祭品。那將會成為我方的妻子，並許配給當年最強悍的戰士。」
「為什麽要刻意做這種事……」
「我們這一族很難生出女兒。這是數十年前的事了，好一段時間，我們族裏隻有男孩誕生。某天突然有一位旅行中的預言家拜訪我們村莊，他帶來了神諭，告訴當時的村長們這一族即將毀滅。」
在文明尚未開發的國家與地區，咒術和禱告往往具有驚人的效果。就算一也提出反駁也沒有用。村長說這裏鮮少有女孩出生，換句話說，妮兒有可能不是卡貝托的子嗣，這讓一也有些失望，但他仍默默地繼續聽下去。
「我們是戰士。以前許多村民以當傭兵維生，殺了不少人。雖然我們以此為榮，不過預言者說——被我們蹂躪的人對我們的憎恨，將會化為詛咒降臨到我們身上。這個詛咒的力量強大得驚人。隨著時間的流逝，能生產的女性愈來愈少。就在我們知道詛咒的存在，麵臨種族存績的危機時，修博爾出現了。」
「當時他提出的兩個條件……」
「沒錯，隻要我們戰鬥就能獲得女人。戰鬥是我們的宿命，一點也不費勁。」
「守護這座山的理由是？」
「嗯，那對我們來說並不重要。這一帶的山區似乎藏有許多礦物資源。對方除了必須防衛巴拉多，還想要獨占那些礦物。我們隻要有鐵來製造農具和最低限度的武器就可以了，對於其他金屬沒有興趣。」
卡貝托族與修博爾進行交易，是為了獲得女人來延續香火。至於修博爾則是以礦山帶來的利益，和保護城市不受巴拉多侵襲當作交換條件。修博爾對基曼德的民眾隱瞞這件事，是因為獲取利益的內疚？或因為這是個人道的人口交易呢？
這確實不是一件值得褒揚的事情。不過以結果而言……
妮兒不會死。
這樣一也就可以理解了。
這個情報會對卡貝托族有幫助，是因為他們隻要把妮兒藏起來，佯裝自己什麽都不知道的話，除了妮兒以外，還可以再得到一個活祭品。
——就某
方麵來說，也算是解決了問題？
基曼德確實會損失掉擔任活祭品的女人，但是並不會真的有人死去。
即使如此，一也心中的烏雲仍然沒有散去，是因為妮兒要被迫嫁給別的男人嗎？還是他對於進行這種交易的修博爾感到氣憤呢？
當一也為此感到糾結之際，明明可以獲得更多活祭品的歐魯德，卻莫名露出了義憤填膺的表情。
「怎麽了嗎？」
「不久之前，修博爾才對我說這次不用擊退巴拉多。」
「不用擊退……？」
「我們原本也是一頭霧水。聽到你的情報後，我終於可以理解了。所以才會將交易內容告訴你，當作謝禮。」
「對不起。我聽不懂你的意思，可以請你解釋一下嗎？」
歐魯德重重地靠著椅背，再次抱著雙臂。
「你說你保護的那個女孩叫妮兒對吧。」
「是的。」
「那個女孩的頭發帶著血紅色嗎？」
聽到對方這種形容方式，一也頓時感到一陣怒意，但由於無法判斷對於這個種族來說，這樣的說法是否帶有負麵的意思，因此他改用其他的言詞來形容。
「我們國家稱它為白桃色。淡淡的血紅……她的發尾部分確實帶著些許紅色。」
「我不清楚什麽是白桃。嗯，那確實是我們的孩子沒錯。果然是這麽回事……」
妮兒的存在似乎讓歐魯德感到憤怒與焦慮，一也無法理解。總覺得一路這麽聽下來，妮兒並非卡貝托族的子嗣。
「你們生不出女孩……應該說，你們不是很期待能有女孩誕生嗎？」
「預言者曾說過，如果有女孩出生，她的頭發會沾滿詛咒而近乎血紅色。這個禁忌之子長大成人生出下一代之後，將會成為我們一族滅亡的原因。預言成真了。預言者告訴我們這個詛咒，而我們從基曼德那得到女人後，小孩誕生時，生出的女兒全都有一頭我們從未見過的恐怖血紅色頭發。」
歐魯德愈說愈激動。
一也輕聲嘟噥著——龍，不要讓妮兒聽到這個人說的話——他甚至在心裏祈禱著妮兒什麽都沒聽到。
「……那些孩子呢？」
歐魯德露出了苦澀的表情。
「養育到兩歲之後，我們會舉行儀式，然後將她們丟進艾德拉斯河。因為預言者說那條河很神聖，可以除去詛咒……雖然悲痛，不過這麽做是為了我們一族。」
「儀式？」
「是啊，清除詛咒的儀式。升一晚狼煙，將詛咒清洗至天際，告知上天我們要將孩子奉還。若是剛出生的孩子，詛咒尚未發展，完全無法進行儀式。因此我們才會將她們養育至兩歲之後再舉行儀式。」
一也認為不可能有這種事。不過這個地方的文明太落後了，一也無法對他們說明。他隻是沉默地望著歐魯德。
「妮兒這個女孩的父親應該是伊托拉斯吧，他在與巴拉多的戰役中喪命。伊托拉斯和從基曼德嫁過來的太太莉諾確實育有一個孩子。在我們的村落，直到五歲才能取名字，所以我不知道那個孩子的名字。」
連同雙親的名字，妮兒的出身幾乎確定了。雖然同時得知她的父親過世了，不過妮兒果然不是巴拉多的孩子。
這是件好事，但是看到歐魯德麵露憎惡神色，一也隻感到一股不好的預感。
「他們說那孩子是個男孩，我們當時也沒有起疑。如今回想起來，他們將那孩子的頭發剃掉了。伊托拉斯死後，莉諾說想要回基曼德一趟。失去丈夫確實是件傷心的事情。我們跟莉諾約定好，等她回來後就要她改嫁，即使修博爾禁止我們讓她回家，我們還是派了護衛保護她，讓她帶著孩子回去家鄉。護衛們確實送莉諾抵達基曼德後才回到村裏，不過莉諾始終都沒有回來。原來那兩個人一直背叛著我們……！」
歐魯德緊握連接著壯碩雙臂的拳頭，宛如巨石般的拳頭因為屈辱而微微顫抖。
「這裏隻有一個小孩到基曼德去……而且我們這一族的女孩生來就有一頭血紅色的頭發……就是那個叫做妮兒的女孩！那對夫婦因為疼愛孩子而隱瞞她的性別，伊托拉斯和莉諾沒有舉行清除詛咒的儀式，他們背叛了我們！」
歐魯德槌著拳頭，他使盡全力擠出這番話之後鬆開手，再度盯著一也。
「不過，多虧了你的情報，讓我們可以不用走向滅亡。」
一也知道對方要提出什麽要求。
「把那個女孩交給我們。」
「……為什麽？」
「趁現在還有辦法挽回。預言者說隻要在能夠懷胎之前殺掉她們，我們就能避免滅亡。」
「請等一下！至今為止根本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啊！」
「我們已經證明她是遭到詛咒的禁忌之子！」
「為什麽！？就因為她是女孩子嗎！」
歐魯德雖然很激動，不過他並沒有以那副受到眷顧的體格使用暴力。他大口吐著氣，試圖冷靜下來。如果沒有那則預言種族會滅亡的神諭，一也說不定能和這名理性的男子建立起良好的關係。
「隻要想想就知道了。巴拉多不曾吃過卡貝托與基曼德的孩子，可是修博爾這次卻選擇這個女孩當活祭品。他之所以要我們不用出手，是因為他無意將女孩交給我們，真的打算讓巴拉多吃掉她。修博爾大概是想要利用受到詛咒的禁忌之子的肉，讓巴拉多滅亡吧。這麽一來，我們就隻能守衛礦山了。等到礦山枯竭的那一天，我們就沒有方法從基曼德那裏得到女人了。那代表我們的曆史將就此終結。」
的確，巴拉多這個威脅消失後，交易的條件就會減少。礦山總有一天會枯竭吧。就算他們用武力掠取女人，女人還是會慢慢減少。反過來說，如果他們隨意掠取女人，那些被抓來的女人也一定會逃之天天。
「你理解了嗎？雖然是間接的，不過那個女孩的存在，仍會以這樣的方式將我們導向滅亡的道路。這就證明她確實是禁忌之子。」
媒體和書上都曾提過，無法以道理和科學與迷信的人溝通。一也現在實際體會到了。對方將毫無關聯的事情強硬地套進那些話和教誨之中，扭曲事實。而且歐魯德不認識一也，一也說的話他根本不可能聽得進去吧。
「我再說一次，把禁忌之子交給我們。」
妮兒究竟多麽不被眷顧呢？一也閉著眼，他的眼底浮現了妮兒最近開始逐漸展露笑顏的那張臉。
「隻要交出禁忌之子，我就不會殺了你。我已經給你提供情報的謝禮了，雖然修博爾要我殺了所有知道這個交易的人，但隻要將禁忌之子交給我，我就讓你活著回去當作答謝。你就隨心所欲地去其他地方旅行吧，不要再踏入這裏一步。」
一也想著妮兒的同時睜開雙眼。他在心中下定了一個決心。
「如果我拒絕呢？」
「為了誘出禁忌之子，我們不惜吊起你的屍體。戰士們已經包圍了這個房子。雖然你是我們的恩人，不過這件事與我們一族的存亡息息相關，我不會手下留情。你逃不了的。」
「……這樣啊。」
一也放棄似地喃喃自語著。
歐魯德似乎認為一也已經死心了，他放鬆肩膀，露出了微笑。
「我拒絕。」
一也清楚地這麽表示。
在歐魯德的表情從訝異轉為憤怒之際，一也這麽吶喊著：
「龍！」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震耳欲聾的咆哮聲撼動了整座建築物。
外麵傳來了令人無法分辨是哀嚎還是怒吼的聲音。
「怎麽搞的！發生——」
歐魯德的話還來不及說完，建築物的屋頂便飛走了。下一秒，巨大的龍頭急速降落探進了屋內。
「抓住朕吧。」
龍的側頭部靠向一也，一也抱著龍的角，等確認他抓好自己之後龍便揚起了頭。
一也和龍的頭穿出建築物的同時，龍開始翱翔。
龍的身體輕巧地飄在空中，一拍翅膀，他們隨即快速遠離地麵。同一時間，一也剛剛還待著的建築物也因為驚人的風壓而四分五裂。包圍著建築物的卡貝托男人們和歐魯德，全都目瞪口呆地望著一也他們。
卡貝托族的村莊很快就失去蹤影，一也連忙攀爬過龍的脖子。
龍像一條遊過天空的大蛇，少女就蜷縮在龍尾巴的根部。
滿是絕望的雙眸盯著自己的膝蓋，不，她的眼睛並沒有聚焦在任何事物上，隻是直直地凝視著黑暗。
一也的祈禱並沒有奏效，妮兒全都聽見了。
妮兒並不是巴拉多的孩子。不過，事到如今那都不重要了。母親的種族將妮兒當成活祭品，父親不僅死了，他的族人還將自己視為禁忌之子，想要取她性命。
本來已經逐漸敞開心房，小小的胸口懷著些許希望的她，現在究竟感受到多大的痛楚呢？
「抱歉……朕無法阻止妮兒。」
龍小聲地這麽說。它的聲音聽起來由衷地感到後悔，聽那語氣仿佛正在壓抑著怒意。這位溫柔的夥伴似乎和一也懷抱著相同的心情。
「龍沒有錯……更何況妮兒又沒有做錯任何事。」
一也輕輕抱著妮兒的肩膀。她的肌膚失去了溫度，十分冰冷。妮兒毫無反應，真的像個雪白的人工製品。不論說什麽，她應該都聽不進去吧。
「妮兒，對不起。我什麽都……這麽做隻是傷害到你而已。」
一也開口道歉。妮兒卻依舊毫無反應。
話雖如此，難道就要眼睜睜看著妮兒被吃掉嗎？他不可能這麽做。那麽應該暫時讓其他人犧牲嗎？結果到頭來還是沒有任何改變。究竟該怎麽辦才好呢？
一也下定決心做好心理準備，他看著默不作聲仿佛變成一具人偶的妮兒。
「龍，這個世界有文字嗎？你知道怎麽寫嗎？」
一也越過搭檔的背這麽詢問。
「有文字，朕也會寫。一也，汝打算怎麽做？」
「有些事情我仍然不清楚也無法理解，不過已經沒有時間了。如果這是個如此不受眷顧的故事，我也隻能這麽做了。」
「……汝想要做什麽？」
「我要盡全力來處理這件事。」
妮兒就算遍體鱗傷，仍然為了一也而奔跑。
一也讓她那副嬌小的身體增添了更多傷痕。
但自己卻無法救贖這個溫柔又溫暖的女孩。
——既然這是個如此差勁的故事——
「就讓他爛個徹底吧。」
「吉……凶……？什麽意思？」
「喔，這是我們國家的諺語。」
「諺語！？」
「……該說是諺語還是規戒呢……總之就是包含了這種寓意的話吧。」
「汝的說明還真是含糊不清。」
頭上傳來了訝異的聲音。
「咳咳，我之後再把細節告訴你。」
一也決定用咳嗽蒙混過去。
「好的。」
聽到對方開心地這麽回應，一也覺得自己得更加用功念書才行。
「這就是卡貝托居住的村莊啊？」
「嗯，這裏是卡貝托族居住的村莊，沒有名字。」
那裏位於深山中，是開墾懸崖邊坡道處的森林所搭蓋的村莊。
一也、妮兒以及龍，這二人一龍埋伏在村莊與森林的邊界。
「龍，我再跟你做最後確認好嗎？那是卡貝托族的村莊。緊鄰著的山是卡希歐多山。還有，鳥人是巴拉多。沒錯吧？」
「嗯，正是如此。就隻是多了巴拉多這個名字而已。」
「修博爾究竟在盤算什麽……」
「那個人確實隱瞞了什麽吶。」
再次來到了周末，星期六。
一也與來到地球的龍在帝王樹會麵。
「龍，你調查到與卡貝托有關的事情了嗎？」
「嗯。有一個生物確實符合修博爾所描述的卡貝托……不過它的名字與朕的知識有所出入，那個人所描述的怪物應該叫做巴拉多。彼等確實是那顆星球上最強的生物。」
「…………」
「看來汝雖然還不清楚全貌，但已經有預感了。」
一也點點頭。
「朕的腦中沒有與卡貝托這個名字相關的知識，在尋訪了位於基曼德附近的村落後，發現確實有一個民族叫做這個名字。不過，這個民族並非如修博爾所述是鳥與人的合體。在戰鬥方麵，彼等確實比基曼德人優秀，可是彼等擁有人類的外貌。」
「卡貝托是人類……」
妮兒似乎很驚訝，她的上下眼瞼再次出現了弧度。
「還有，修博爾曾經提過卡希歐多山，卡貝托一族就住在這個山區附近的村落。由於時間不足，朕對於卡貝托的知識僅止於此，朕不知道對方具有什麽特質。」
一也整理著吸收到腦中的名詞。
「修博爾大人的說明……」
「嗯，正如妮兒所述。修博爾初次說明的內容中，和現實相左的就是卡貝托這個部族的存在。聽修博爾的說明，真正的卡貝托族並不存在，但事實上卻是相反。」
「原來如此。修博爾描述的卡貝托其實叫做巴拉多……卡貝托是一個種族的名稱，他們並非凶惡的怪物，而是人類。那麽，卡貝托族……」
「一也，汝察覺到了什麽嗎？」
「與其說察覺到了什麽，倒不如說一直以來讓我掛心的疑問終於有機會解開了。」
「什麽意思？」
和德伯爾戰鬥、聽完修博爾的說明後，有一個矛盾點讓一也很在意。直到真正的卡貝托族登場後，他終於得到了一個滿意的結論。
「卡貝托這個種族可以與人溝通，應該說，他們也許和修博爾一族進行了某種交易。」
「朕曾經稍微聽過他們說話，確實能夠理解卡貝托所說的話。至於交易……汝為何會這麽認為？」
「德伯爾說我是『卡貝托來的混賬』。照修博爾的說明，卡貝托根本無法溝通，但德伯爾卻跟我說話。這點讓我很介意。而且，德柏爾當時還說了一句『你知道我是誰嗎』……換句話說，德伯爾誤以為我是卡貝托族的人，所以才會想用自己的名字來威脅或是嚇唬我。如果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利害關係，他就不會出現這種舉動。德伯爾想利用自己的名字來取得優勢，從這點來看，情勢對卡貝托方麵應該相當不利。」
「嗯，也就是說，隻要吾等煽動卡貝托，說不定就能夠拉攏對方。」
「是啊。修博爾為什麽要欺騙我？基曼德的民眾知道真正的卡貝托族和巴拉多的存在嗎？隻要解開這些謎團，說不定就能夠出現起死回生的機會。如果修博爾提到的日期沒有錯，距離巴拉多襲擊村子已經沒有時間了。既然活祭品真的存在，這件事應該不是子虛烏有吧。」
「唔。朕也不太清楚巴拉多的生態。不過以力量而言，和修博爾所說的怪物或許相差無幾。普通的人類應該會覺得它們很嚇人吧。」
「嗯，沒有時間了，我得趕快過去看看。妮兒，你和龍待在這裏。」
一也往卡貝托居住的村落邁開步伐。
「我也要去。」
妮兒仰望著一也，眼神中透露出決心。
「不行。你的傷還沒有完全痊愈，萬一遇到什麽危險，兩個人可逃不了。」
「可是……」
「不要緊。龍會聽到整個過程，如果出了什麽狀況它會救我，對吧？」
一也仰望著他的搭檔。
「當然。不過汝可別做得太過火，或許有些聲音就連朕的耳朵也聽不到。」
龍撇過頭這麽說。一也在逃離基曼德的時候曾經懷疑過龍的聽力，看來它似乎一直記恨到現在。
「我會小心的。」
一也露出苦笑，他重新調整好心情後走向村莊。
粗糙的木製柵欄圍住村莊，有十幾間做工簡單的房子，其間排列著田地。除此以外便毫無特征，是個貧乏的小村落。
一也看到有守衛，於是開口詢問：
「不好意思，可以打擾你一下嗎？」
「你這家夥想要幹嘛！」
守衛抬高了音量。聽到他充滿戒備的聲音，男人們全都從附近的房子裏衝了出來，不到一會兒一也就被包圍了。
如同龍所描述的，每個人都像戰士一樣身強體健，外貌看起來明顯比基曼德人來得強悍。他們的手中分別握著斧頭或劍等武器，氣氛十分險惡，隻要稍有差池對方馬上就會襲向他。
一也冷靜地拿出修博爾給他的金幣秀給守衛看。
「我是修博爾大人派來的使者。我有話要告訴你們的首領。」
聽到『修博爾大人派來的使者』這句話，周圍的男人們大致放下了戒心。金幣似乎更讓他們信服，守衛確認金幣之後點點頭，於是男人們便放下武器各自走回家中。
守衛帶領一也來到一戶寬敞的人家，一名叫做歐魯德的村長已經在等待著他。
守衛在歐魯德的耳邊說些話後走出門外。
「非常抱歉，我說了謊。」
一也立刻向對方道歉，說明自己隻是旅人，而不是修博爾派來的使者。
「不過我到這裏來，是因為掌握到一個對卡貝托族有利的情報……對你們而言說不定相當重要。」
歐魯德沒有什麽反應，即使聽到一也的自白也不見他有一絲的動搖。
說到村長，一也腦中浮現的印象都是如風中殘燭的老人，或是像修博爾那般大腹便便的人。坐在眼前的男人年齡雖然有一也的一倍以上，但外貌卻與他想象中的南轅北轍，是個肌肉發達的壯碩男人。參雜著白發的灰色短發茂密地豎起，尚未衰微的眼神持續注視著一也。一道深深的傷痕縱貫其右眼，這說明對方是一名身經百戰的勇士。
「究竟是什麽有利的情報，讓你不惜說謊也要闖進來？」
他抱在胸前的手臂大概是一也手臂的三倍大。光是那雙手臂應該就能有效地嚇退對手吧。
「是的，這個消息與跟你們進行交易的修博爾先生，以及基曼德這個城市有關係。」
或許是一也毫不畏懼的態度讓歐魯德認同了他的膽量，隻見對方微微探出身子，催促一也繼續說下去。
「我是一名旅人。我說的話可能有失禮節，還請多多包涵。」
一也輕輕行了個禮，開始說明。
「你們知道巴拉多嗎？那是半人半鳥的怪物。基曼德人稱呼這種怪物為卡貝托。」
「我知道巴拉多，不過我不知道他們會用我方的名字稱呼它。」
這個部族難道一點都不重視自己的名字嗎？對方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一也雖然感到意外，可是他認為修博爾確實對卡貝托族有所隱瞞，因此又繼續說了下去。
「你們是真正的卡貝托，但在基曼德這座城市你們並不存在。我猜若是將卡貝托的存在公諸於世，對於他們來說可能有所不利。」
「哼，然後呢……你將這件事告訴我們是因為有利可圖嗎？」
對方依然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這是一種交涉手法嗎？一也很在意，不過他也沒有其他情報，因此便開門見山地說道：
「我從修博爾那裏奪走了一名少女，現在由我保護。修博爾聲稱她是巴拉多的孩子，但我認為那名少女應該是卡貝托族與基曼德人所生的孩子，並非巴拉多所生。」
歐魯德瞪大了雙眼，這是他第一次做出象樣的反應。
一也甚至還沒有將這個想法告訴妮兒。
之前修博爾告訴他時，他無法相信半人半鳥的生物會生出像妮兒這樣的少女。
一也當初接受了修博爾的說詞，不過在得知其他種族的存在之後起了疑心。等看到卡貝托族的人時，更是近乎確信了這個想法。
卡貝托人的發色大約介於淺灰色到深灰色之間，其中有些人的發色相當淡，淡到幾乎呈現白色。那似乎與日本人的白發不一樣，跟年齡無關。
假設發色近乎白色的卡貝托人和茶發的基曼德人結合，白色和茶色混合在一起，應該有可能會生出像妮兒這樣白桃發色的孩子。
「我不知道這個情報會為你們帶來多少利益，可是我想用這則情報和你們交換條件，請你們守護妮兒，不要讓她被修博爾或巴拉多傷害。她應該是卡貝托族，也就是你們的孩子。」
表情恢複平靜的歐魯德挑起了一邊的眉毛。
「基曼德人每次都會準備活祭品來躲避巴拉多的侵襲。這次他們選了妮兒來當活祭品。他們認為妮兒是巴拉多的孩子，巴拉多吃了她之後應該會引發劇毒。如果她不是巴拉多的子嗣，而是基曼德和卡貝托的混血兒，那便是第一位非基曼德人的活祭品，說不定真的會引發劇毒。修博爾或許就是知道這件事才會對她下手，可是……」
一也回瞪著歐魯德銳利的目光。雖然可能會惹怒對方，不過他還是出言挑釁。
「明知道自己的幼小族人即將被吃掉，你們依然隻著重與修博爾之間的交易嗎？妮兒的家人應該住在這個村子裏吧？自己的小孩都快被吃掉了，他們卻隻能束手無策，卡貝托是如此不堪一擊的種族嗎？」
「…………」
歐魯德並沒有發怒，他靜靜地閉上眼睛。
一也不發一語。該說的都說了。這是場拙劣的交涉，因為自己掌握的信息太少。如果他和龍一起聆聽城鎮中的話語，說不定能搜集到正確的情報，不過時間不多了。一也隻是個未曾進行過真正談判的高中生，他已經盡心盡力了。
如果對方無法出力，這次一也決定請龍幫忙趕走巴拉多，不讓活祭品犧牲。接下來他打算提議要鎮民和村民協力作戰。
「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歐魯德緩緩地開口說道。他剛剛應該在思索與修博爾的交易、村子的現狀，以及妮兒的事情吧。隻見他一臉了然於心的表情。
「你說你叫廣瀨一也吧。你提到的內容對於我們非常有利，感謝。」
「那麽——！」
一也下意識地想要站起身，他的屁股離開了椅子。就在此時，歐魯德插了一句話進來。
「不過你這家夥誤會了。」
「……咦？」
這句話出乎一也的預料，他維持著起身到一半的姿勢僵住了。
「關於你一開始告訴我們的情報，不管基曼德人稱呼我們為什麽，其實都無所謂。」
「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哼，既然你提供我這個有利的情報，我就把我和修博爾的交易內容告訴你好了。雖然我告訴你這個消息，不過你不要再接近基曼德，也不要再接近這裏了。」
一也無法答應對方的要求，但是他現在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一也以眼神回複之後，歐魯德盯著他開口說道：
「我在交易中答應了修博爾兩件事。就是將每到發情期便會下山的巴拉多擊退，守護基曼德這個城市。以及不讓任何人接近這座山。」
「將巴拉多擊退？有辦法辦得到嗎？」
他們能夠對付擁有驚人蠻力又凶惡的巴拉多？就是因為沒辦法，才需要活祭品不是嗎？一也的觀念整個被推翻了，他感到很困惑。
「那些家夥確實是強勁的對手，可是我們比基曼德的人還要強悍。隻要想著必須獲勝，就會有辦法解決。」
歐魯德身上的肌肉和臉上的傷痕讓他說的話特別具有說服力。
「如此一來，你們卡貝托族能從中獲得什麽——」
一也馬上聯想到了答案，他吃了一驚。
卡貝托如果能擊退巴拉多的話，將會有一個多餘出來的存在。
「活祭品……」
「沒錯，就是你剛剛提到的活祭品。那將會成為我方的妻子，並許配給當年最強悍的戰士。」
「為什麽要刻意做這種事……」
「我們這一族很難生出女兒。這是數十年前的事了，好一段時間，我們族裏隻有男孩誕生。某天突然有一位旅行中的預言家拜訪我們村莊，他帶來了神諭，告訴當時的村長們這一族即將毀滅。」
在文明尚未開發的國家與地區，咒術和禱告往往具有驚人的效果。就算一也提出反駁也沒有用。村長說這裏鮮少有女孩出生，換句話說，妮兒有可能不是卡貝托的子嗣，這讓一也有些失望，但他仍默默地繼續聽下去。
「我們是戰士。以前許多村民以當傭兵維生，殺了不少人。雖然我們以此為榮，不過預言者說——被我們蹂躪的人對我們的憎恨，將會化為詛咒降臨到我們身上。這個詛咒的力量強大得驚人。隨著時間的流逝，能生產的女性愈來愈少。就在我們知道詛咒的存在，麵臨種族存績的危機時，修博爾出現了。」
「當時他提出的兩個條件……」
「沒錯，隻要我們戰鬥就能獲得女人。戰鬥是我們的宿命，一點也不費勁。」
「守護這座山的理由是？」
「嗯，那對我們來說並不重要。這一帶的山區似乎藏有許多礦物資源。對方除了必須防衛巴拉多，還想要獨占那些礦物。我們隻要有鐵來製造農具和最低限度的武器就可以了，對於其他金屬沒有興趣。」
卡貝托族與修博爾進行交易，是為了獲得女人來延續香火。至於修博爾則是以礦山帶來的利益，和保護城市不受巴拉多侵襲當作交換條件。修博爾對基曼德的民眾隱瞞這件事，是因為獲取利益的內疚？或因為這是個人道的人口交易呢？
這確實不是一件值得褒揚的事情。不過以結果而言……
妮兒不會死。
這樣一也就可以理解了。
這個情報會對卡貝托族有幫助，是因為他們隻要把妮兒藏起來，佯裝自己什麽都不知道的話，除了妮兒以外，還可以再得到一個活祭品。
——就某
方麵來說，也算是解決了問題？
基曼德確實會損失掉擔任活祭品的女人，但是並不會真的有人死去。
即使如此，一也心中的烏雲仍然沒有散去，是因為妮兒要被迫嫁給別的男人嗎？還是他對於進行這種交易的修博爾感到氣憤呢？
當一也為此感到糾結之際，明明可以獲得更多活祭品的歐魯德，卻莫名露出了義憤填膺的表情。
「怎麽了嗎？」
「不久之前，修博爾才對我說這次不用擊退巴拉多。」
「不用擊退……？」
「我們原本也是一頭霧水。聽到你的情報後，我終於可以理解了。所以才會將交易內容告訴你，當作謝禮。」
「對不起。我聽不懂你的意思，可以請你解釋一下嗎？」
歐魯德重重地靠著椅背，再次抱著雙臂。
「你說你保護的那個女孩叫妮兒對吧。」
「是的。」
「那個女孩的頭發帶著血紅色嗎？」
聽到對方這種形容方式，一也頓時感到一陣怒意，但由於無法判斷對於這個種族來說，這樣的說法是否帶有負麵的意思，因此他改用其他的言詞來形容。
「我們國家稱它為白桃色。淡淡的血紅……她的發尾部分確實帶著些許紅色。」
「我不清楚什麽是白桃。嗯，那確實是我們的孩子沒錯。果然是這麽回事……」
妮兒的存在似乎讓歐魯德感到憤怒與焦慮，一也無法理解。總覺得一路這麽聽下來，妮兒並非卡貝托族的子嗣。
「你們生不出女孩……應該說，你們不是很期待能有女孩誕生嗎？」
「預言者曾說過，如果有女孩出生，她的頭發會沾滿詛咒而近乎血紅色。這個禁忌之子長大成人生出下一代之後，將會成為我們一族滅亡的原因。預言成真了。預言者告訴我們這個詛咒，而我們從基曼德那得到女人後，小孩誕生時，生出的女兒全都有一頭我們從未見過的恐怖血紅色頭發。」
歐魯德愈說愈激動。
一也輕聲嘟噥著——龍，不要讓妮兒聽到這個人說的話——他甚至在心裏祈禱著妮兒什麽都沒聽到。
「……那些孩子呢？」
歐魯德露出了苦澀的表情。
「養育到兩歲之後，我們會舉行儀式，然後將她們丟進艾德拉斯河。因為預言者說那條河很神聖，可以除去詛咒……雖然悲痛，不過這麽做是為了我們一族。」
「儀式？」
「是啊，清除詛咒的儀式。升一晚狼煙，將詛咒清洗至天際，告知上天我們要將孩子奉還。若是剛出生的孩子，詛咒尚未發展，完全無法進行儀式。因此我們才會將她們養育至兩歲之後再舉行儀式。」
一也認為不可能有這種事。不過這個地方的文明太落後了，一也無法對他們說明。他隻是沉默地望著歐魯德。
「妮兒這個女孩的父親應該是伊托拉斯吧，他在與巴拉多的戰役中喪命。伊托拉斯和從基曼德嫁過來的太太莉諾確實育有一個孩子。在我們的村落，直到五歲才能取名字，所以我不知道那個孩子的名字。」
連同雙親的名字，妮兒的出身幾乎確定了。雖然同時得知她的父親過世了，不過妮兒果然不是巴拉多的孩子。
這是件好事，但是看到歐魯德麵露憎惡神色，一也隻感到一股不好的預感。
「他們說那孩子是個男孩，我們當時也沒有起疑。如今回想起來，他們將那孩子的頭發剃掉了。伊托拉斯死後，莉諾說想要回基曼德一趟。失去丈夫確實是件傷心的事情。我們跟莉諾約定好，等她回來後就要她改嫁，即使修博爾禁止我們讓她回家，我們還是派了護衛保護她，讓她帶著孩子回去家鄉。護衛們確實送莉諾抵達基曼德後才回到村裏，不過莉諾始終都沒有回來。原來那兩個人一直背叛著我們……！」
歐魯德緊握連接著壯碩雙臂的拳頭，宛如巨石般的拳頭因為屈辱而微微顫抖。
「這裏隻有一個小孩到基曼德去……而且我們這一族的女孩生來就有一頭血紅色的頭發……就是那個叫做妮兒的女孩！那對夫婦因為疼愛孩子而隱瞞她的性別，伊托拉斯和莉諾沒有舉行清除詛咒的儀式，他們背叛了我們！」
歐魯德槌著拳頭，他使盡全力擠出這番話之後鬆開手，再度盯著一也。
「不過，多虧了你的情報，讓我們可以不用走向滅亡。」
一也知道對方要提出什麽要求。
「把那個女孩交給我們。」
「……為什麽？」
「趁現在還有辦法挽回。預言者說隻要在能夠懷胎之前殺掉她們，我們就能避免滅亡。」
「請等一下！至今為止根本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啊！」
「我們已經證明她是遭到詛咒的禁忌之子！」
「為什麽！？就因為她是女孩子嗎！」
歐魯德雖然很激動，不過他並沒有以那副受到眷顧的體格使用暴力。他大口吐著氣，試圖冷靜下來。如果沒有那則預言種族會滅亡的神諭，一也說不定能和這名理性的男子建立起良好的關係。
「隻要想想就知道了。巴拉多不曾吃過卡貝托與基曼德的孩子，可是修博爾這次卻選擇這個女孩當活祭品。他之所以要我們不用出手，是因為他無意將女孩交給我們，真的打算讓巴拉多吃掉她。修博爾大概是想要利用受到詛咒的禁忌之子的肉，讓巴拉多滅亡吧。這麽一來，我們就隻能守衛礦山了。等到礦山枯竭的那一天，我們就沒有方法從基曼德那裏得到女人了。那代表我們的曆史將就此終結。」
的確，巴拉多這個威脅消失後，交易的條件就會減少。礦山總有一天會枯竭吧。就算他們用武力掠取女人，女人還是會慢慢減少。反過來說，如果他們隨意掠取女人，那些被抓來的女人也一定會逃之天天。
「你理解了嗎？雖然是間接的，不過那個女孩的存在，仍會以這樣的方式將我們導向滅亡的道路。這就證明她確實是禁忌之子。」
媒體和書上都曾提過，無法以道理和科學與迷信的人溝通。一也現在實際體會到了。對方將毫無關聯的事情強硬地套進那些話和教誨之中，扭曲事實。而且歐魯德不認識一也，一也說的話他根本不可能聽得進去吧。
「我再說一次，把禁忌之子交給我們。」
妮兒究竟多麽不被眷顧呢？一也閉著眼，他的眼底浮現了妮兒最近開始逐漸展露笑顏的那張臉。
「隻要交出禁忌之子，我就不會殺了你。我已經給你提供情報的謝禮了，雖然修博爾要我殺了所有知道這個交易的人，但隻要將禁忌之子交給我，我就讓你活著回去當作答謝。你就隨心所欲地去其他地方旅行吧，不要再踏入這裏一步。」
一也想著妮兒的同時睜開雙眼。他在心中下定了一個決心。
「如果我拒絕呢？」
「為了誘出禁忌之子，我們不惜吊起你的屍體。戰士們已經包圍了這個房子。雖然你是我們的恩人，不過這件事與我們一族的存亡息息相關，我不會手下留情。你逃不了的。」
「……這樣啊。」
一也放棄似地喃喃自語著。
歐魯德似乎認為一也已經死心了，他放鬆肩膀，露出了微笑。
「我拒絕。」
一也清楚地這麽表示。
在歐魯德的表情從訝異轉為憤怒之際，一也這麽吶喊著：
「龍！」
『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震耳欲聾的咆哮聲撼動了整座建築物。
外麵傳來了令人無法分辨是哀嚎還是怒吼的聲音。
「怎麽搞的！發生——」
歐魯德的話還來不及說完，建築物的屋頂便飛走了。下一秒，巨大的龍頭急速降落探進了屋內。
「抓住朕吧。」
龍的側頭部靠向一也，一也抱著龍的角，等確認他抓好自己之後龍便揚起了頭。
一也和龍的頭穿出建築物的同時，龍開始翱翔。
龍的身體輕巧地飄在空中，一拍翅膀，他們隨即快速遠離地麵。同一時間，一也剛剛還待著的建築物也因為驚人的風壓而四分五裂。包圍著建築物的卡貝托男人們和歐魯德，全都目瞪口呆地望著一也他們。
卡貝托族的村莊很快就失去蹤影，一也連忙攀爬過龍的脖子。
龍像一條遊過天空的大蛇，少女就蜷縮在龍尾巴的根部。
滿是絕望的雙眸盯著自己的膝蓋，不，她的眼睛並沒有聚焦在任何事物上，隻是直直地凝視著黑暗。
一也的祈禱並沒有奏效，妮兒全都聽見了。
妮兒並不是巴拉多的孩子。不過，事到如今那都不重要了。母親的種族將妮兒當成活祭品，父親不僅死了，他的族人還將自己視為禁忌之子，想要取她性命。
本來已經逐漸敞開心房，小小的胸口懷著些許希望的她，現在究竟感受到多大的痛楚呢？
「抱歉……朕無法阻止妮兒。」
龍小聲地這麽說。它的聲音聽起來由衷地感到後悔，聽那語氣仿佛正在壓抑著怒意。這位溫柔的夥伴似乎和一也懷抱著相同的心情。
「龍沒有錯……更何況妮兒又沒有做錯任何事。」
一也輕輕抱著妮兒的肩膀。她的肌膚失去了溫度，十分冰冷。妮兒毫無反應，真的像個雪白的人工製品。不論說什麽，她應該都聽不進去吧。
「妮兒，對不起。我什麽都……這麽做隻是傷害到你而已。」
一也開口道歉。妮兒卻依舊毫無反應。
話雖如此，難道就要眼睜睜看著妮兒被吃掉嗎？他不可能這麽做。那麽應該暫時讓其他人犧牲嗎？結果到頭來還是沒有任何改變。究竟該怎麽辦才好呢？
一也下定決心做好心理準備，他看著默不作聲仿佛變成一具人偶的妮兒。
「龍，這個世界有文字嗎？你知道怎麽寫嗎？」
一也越過搭檔的背這麽詢問。
「有文字，朕也會寫。一也，汝打算怎麽做？」
「有些事情我仍然不清楚也無法理解，不過已經沒有時間了。如果這是個如此不受眷顧的故事，我也隻能這麽做了。」
「……汝想要做什麽？」
「我要盡全力來處理這件事。」
妮兒就算遍體鱗傷，仍然為了一也而奔跑。
一也讓她那副嬌小的身體增添了更多傷痕。
但自己卻無法救贖這個溫柔又溫暖的女孩。
——既然這是個如此差勁的故事——
「就讓他爛個徹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