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香奈這個名字,是母親為自己取的。


    她深信這個名字是與自己從未見過麵的母親的唯一羈絆,由此可以隱約感受到母親的存在。


    並不是極其渴望母愛,但這個名字對自己來說仍然非常重要。


    因為父親用這個名字稱呼自己。


    因為它是可以證明我和父親之間的羈絆的話語。


    很感謝它的存在。


    光是被父親叫著名字就會很開心。隻要他能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就會很開心。


    因為我——除了父親,什麽都沒有。


    現在,也是如此。


    我的世界裏,除了父親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需要。


    在這樣封閉的世界裏,我感到十分幸福。


    盡管如此……那個男人卻輕而易舉地在我世界的外殼上打開一個洞,鑽了進來。


    就像小時候父親為我讀的童話書裏出現的人物一樣。


    與其說他像白馬王子——不如說像是不擇手段的,邪惡的魔法師。


    1932年1月紐約


    禁酒法。


    有人認為用這個詞來象征這個時代的紐約最為貼切。


    後世的人聽到“禁酒法”這個單詞,大概大多數人想到的不是法律本身帶來的政治職務或是施行法令的政治家,而是想到“黑手黨”或是“犯罪”——或者說,是“艾爾·卡彭”(注6)這個具體人物。


    為了防止墮落,而禁止了人們渴望的東西,其結果——取代墮落應運而生的,是更加嚴格而有組織的犯罪係譜。


    1929年開始的經濟危機使得經濟狀況不斷惡化,而另一方麵地下進行的違法造酒卻產生出巨大的利益。


    城市裏遍布地下酒館,為了爭奪造酒的利益發生了許多流血事件。


    另一方麵,當時的美國正值文藝方麵百花齊放的時期。


    隨著有聲電影的盛行,越來越多的音樂電影麵世,為被禁止飲酒的人們提供了直接的娛樂。


    而——和音樂電影一起流行起來的,還有《小霸王》、《國民公敵》(注7)之類的,描寫社會陰暗麵的作品。


    比起靠不住的政府,為民眾提供酒的暴力團夥們反而被一部分民眾當做英雄看待。


    社會中彌漫著經濟危機帶來的恐慌,而地下酒館裏飛舞的金幣則越發閃亮——


    本來絕不可能在社會的正式舞台上登場的暴力團體們,現在正同時扮演著國民公敵和英雄。


    社會的表麵和內在的陰暗麵就像莫比烏斯帶一樣連在一起,把人們包圍於其中。


    這就是,她——香奈·拉弗雷特生活的時代。


    往來於整個美國的光與影,最為複雜地交匯在這個城市——紐約。


    在它的一角——香奈·拉弗雷特正佇立在人群中。


    她隻能靜靜地佇立著,其他什麽也做不了。


    兩側聳立著政府機關和辦公室大樓的大街上,擠滿了平時數倍的人。


    被指控計劃進行大規模反政府恐怖活動的男人,修伊·拉弗雷特。而街上全是為了來看看這個給社會帶來騷動的男子被押送的樣子,而聚集起來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好事群眾。


    為了救出是自己父親的恐怖分子,香奈靜靜地藏身在人群中。


    為了掩飾左肩上的繃帶,她在黑色禮服外披上一件薄外套——外套裏藏著好幾把小刀。


    自發生在大陸橫貫鐵路的“飛翔禁酒坊”上的事件僅過了數日。


    那是“幽靈”要求政府釋放他們的指導者修伊·拉弗雷特,而發起的劫持列車事件。她當時也身處該計劃的中樞,為了救出父親獻出生命也在所不辭。


    然而,由於穿白衣的殺人狂和其他各種因素,最終這個計劃瓦解了。她失去了所有同伴。不,從最開始她與他們就稱不上同伴。


    這是她早已明白的事實。


    香奈也從未對他們產生過信任。


    她也隻是在利用他們而已。


    自己就算被他人背叛多少次也不痛不癢。


    本來就從來沒有得到過他人的信任,也知道自己在父親眼裏隻是實驗材料而已。對於前者,自己也從未相信過他們所以扯平了。


    而對於後者,她認為自己作為實驗動物能幫上父親的忙,這就夠了。


    盡管如此,她相信可以利用古斯的“組織”救出父親,然而結果卻是,乘上列車的黑衣集團隻剩下她還能自由活動。聽說還有幾個人正在逃亡中,但這些人絕不會和自己匯合的,她如此判斷道。


    ——果然,隻能由我一個人來完成了。


    除了自己沒有可以信任的其他事物的少女,不僅沒有放棄,反而更加堅定了一個人也要強行救出父親的決心。


    由於事件的影響,嫌疑犯的押送也被推遲了,不知從什麽地方得知這個消息的人們,瞬間就把街道圍得嚴嚴實實。


    這個消息自然也傳到了她的耳裏,她心想這是最後的機會而來到這裏。


    她決心將在場所有警官打倒救出父親,獨自來到了押送的現場。


    父親為了登上押送車而現出身影的一瞬間——她拔出插在腰間的小刀,正準備砍倒眼前的警官,然而——


    那一刹那,父親的嘴唇動了動。


    就像是知道自己正從這裏看著他一樣,露出一副溫和而充滿自信的表情,動了動嘴唇。


    一句話,隻說了一句話——


    【別擔心。】


    她並沒有完全掌握讀唇術。所以,她也無法判斷這句話正確與否。


    唯一能夠肯定的是——父親對接下來將會遇到的事完全沒有感到任何不安。


    於是她不由得對要不要動手產生了一絲猶豫,而這就使她失去了最後的機會。


    自己的選擇到底對不對呢?


    站在人群漸漸散去的大路上,沉默寡言的少女反複地自問自答。雖然知道不管得出什麽答案,結果都不會改變,她仍然不停問著自己:這樣做真的對嗎?


    香奈失去了自信而一直呆呆站著,突然聽到背後傳來有人喘著粗氣越跑越近的腳步聲,她條件反射地轉過身去。


    當然雙手都緊握著自己愛用的小刀,一道銀光毫不遲疑地朝著來人的咽喉襲去。


    “嗚,嗚哇啊啊!?是、是我啊,香奈!冷靜點!?”


    “……”


    看到對方臉上特征性的紋身,香奈沉默著放下了小刀。周圍的行人一時間瞪大了雙眼,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不過轉而認為最好別去惹這個麻煩,都轉開視線快步離開了。


    剛解除了生命危險的少年露出一副喘不過氣來的樣子,用飽含淚水的眼睛看向香奈,笑著說:


    “啊,真是的,嚇死我了……別,別嚇人呀。”


    “……”


    把小刀收進外套後,香奈用冰冷徹骨的視線瞪著麵前的少年。


    她麵前的少年臉上有一大片劍造型的紋身,光聽這麽形容,會給人一種凶惡的感覺。然而實際上這個少年看上去更像被紋著紋身的凶暴大漢揍過的受害者。


    飽含淚水的眼睛裏看不出任何霸氣,紋身反而看上去像是滑稽的化妝。


    ——加古吉……加古吉·司普羅特。


    香奈沉默地瞪著對方,心裏暗暗確認著麵前少年的名字。


    為了能留在紐約,找到的可以暫時安身的集團。


    在河邊打撈什麽貨物的少年們,將跳進河裏的自己救了起來。


    那些貨物是從自己之前乘坐的列車上掉落的特殊貨物——而少年們則是列車強盜的同夥,而現在自己麵前的正是那個集團的首領。


    看著作為首領顯得


    極不可靠的少年,香奈的心中升起了一個小小的疑問。


    ——為什麽他會在這裏?


    自己來這裏之前並沒有告訴任何人。


    盡管如此,他卻來到了這裏,也就是說他知道我是來救父親的嗎?


    為什麽?


    又為了什麽?


    香奈在心中不停堆砌著疑問,而加古吉則漸漸放鬆下來,問道:


    “你沒事吧?太好了……我還以為你肯定是一個人跑來救那個叫修伊的人呢……哎哎哎!?”


    加古吉的話從中途變成了慘叫。


    因為剛說出修伊這個名字,香奈手中的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怎麽又把刀亮出來了!?”


    無視他的吐槽,香奈瞪著少年的眼睛充滿了殺氣。


    這個少年到底對父親有何企圖?


    雖然想要知道詳情,但對於舍棄了聲音,又故意沒學手語的她來說,光用眼神和表情來逼問對方,實在是太困難了。


    ——幹脆就這樣輕輕刺他一刀,然後逃跑吧。


    香奈有一瞬間產生了這樣的想法,但又覺得放棄自己僥幸獲得的臨時住所會很麻煩,最終沒有下手。


    不過香奈也沒有放下小刀,而是準備暫時觀察一下對方的反應,然而——


    “等、等等,香奈。請冷靜下來吧!”


    看著一邊喊著一邊跑來的少女,香奈重新冷靜下來。


    跑來的金發少女臉上有一大片傷痕,同時戴著黑色的眼罩和眼鏡。年齡大概跟加古吉差不多大小吧。雖然她外貌看上去也絕不是普通平民,但說話的語氣則與尋常的少女沒有分別。


    ——沒錯。那個女人……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在列車頂上遇到穿白衣的男人時,看到屋頂上還趴著兩個人影。其中一個確實就是戴著眼罩的女人。


    接著香奈想起幾天前和她在加古吉的病房見麵的時候,對方看到自己時打翻了手中的盤子,臉上浮起不自然的笑容——幾乎可以判斷對方是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吧。


    香奈做了與幾天前相同的分析,用毫無感情的視線觀察著麵前的少女。


    本來已經做好了他們會報警的心理準備,然而這幾天卻完全沒發現有這樣的跡象。本來已經打定主意到了緊急關頭就抓一個人作為人質逃跑,結果反而讓她有點泄氣。


    ——……他們到底在想什麽啊。


    以加古吉為中心的不良少年的集團。


    現在隻看到這兩人而已,但香奈知道他們的同伴一共有三十人到四十人左右。


    即使是沒有手槍等裝備的少年少女,但能統率這個人數的集團,雖說算不上黑手黨,但也已經擁有相當強大的力量了。


    而且——雖然隻經過幾天的觀察,但香奈也能感到他們雖然乍一看非常隨便,但其實是運作相當有效率的“組織”。


    香奈並不清楚在“飛翔禁酒坊”上他們到底做了什麽事。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打倒“幽靈”的首領古斯的正是加古吉,而解放餐車的人質的也正是他的同伴們。


    盡管如此,她還是確信加古吉他們擁有非常強大的力量。


    而擁有可以隨心所欲操縱一個小型社會的力量的集團,居然如此輕易地接受了自己這樣的異己分子,香奈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而比起這個,他們對自己的真實身份不聞不問這點更讓她覺得非常詭異。


    既然知道自己是穿黑衣的恐怖分子的一員,卻既沒有將自己交給警察也沒有責備自己甚至沒有詢問自己的身份。然而也不像是害怕遭到報複才把自己藏起來的樣子。


    隻有帶著眼罩的妮斯和她身邊叫做尼克的男人最早遇到自己的時候,總會明顯地露出畏懼的表情——不過就在這短短的幾天裏,他們的恐懼也漸漸消失了。


    對至今一直生活在互相猜忌的幽靈中的香奈來說,他們這種態度實在是非常詭異。


    ——他們也是想要利用我……想要利用父親嗎?


    雖然不知道他們到底知道多少關於修伊·拉弗雷特的事,但假設他們是在洞悉一切的基礎上為自己提供藏身之處的,則無法否定他們是想通過自己接觸父親的可能性。


    ——到那個時候,我隻需離開就好。


    隻要不會對父親造成傷害,就沒有必要殺掉他們。


    隻需要自己消失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


    香奈在心裏對自己這麽說道,再次把刀收進懷裏。


    “啊……太、太好了。好像誤會解開了。”


    加古吉長長歎了一口氣,淚水在他眼眶裏不停打轉。


    不過,香奈的疑問並沒有消失,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瞪著流著眼淚的少年。


    似乎看出了香奈的疑問,妮斯慌忙代替被淚水遮住視線的加古吉對她說道:


    “啊,那個……你瞧,你的名字……不是叫做香奈·拉弗雷特嗎。說不定和報上登的那個叫做修伊的人是親人……我想他到這裏來是因為這個原因。”


    聽了妮斯的說明,香奈心中的緊張情緒稍稍減輕了。


    她確實將名字用筆談告訴了在河邊救起自己的少年們。那個時候非常混亂,一不留神就寫下了本名,現在想想應該使用假名才對。


    香奈這麽想著,有些後悔,但她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


    ——名字是和父親的羈絆。怎麽能作假。


    不知道她清不清楚父親作為不死者關於假名的製約,香奈對自己的名字非常重視。她認為香奈這個名字正是作為自己和父親之間的羈絆的契約之言。


    繼承自父親的拉弗雷特這個姓氏,也絕不能拋棄——香奈這麽說服自己,看著這樣的她,妮斯的表情變得柔和起來,說道:


    “……果然,你想要救他出來吧。”


    聽到她充滿信心的結論,香奈並沒有否定。雖然她也沒有點頭承認,但妮斯就當她的沉默為肯定了。


    ——就算是這樣又如何呢。


    不知道對方在想什麽,香奈有些焦躁地蹬著妮斯。


    不過她那缺乏變化的表情,並沒有讓對方得知自己的怒氣。


    妮斯露出和她那滿是傷痕的臉龐不相稱的溫柔微笑,扶著加古吉的肩,朝著香奈說道:


    “請不要做那麽危險的事。有什麽我們可以幫忙的事,隨時都可以說。”


    像是受到了她的影響,加古吉也擦去淚水笑著說:


    “是啊,可不能亂來啊。”


    加古吉一邊這麽說著,一邊用兩手握著的拐杖撐起身體,拖著被槍擊傷的腳走著。看到他這副樣子,妮斯無奈地叫道:


    “加古吉也是啊!明明還不能出院的吧!”


    “是啊,說起來還真是這樣……怎麽辦,想起這件事之後我開始覺得痛起來了……嗚哇啊啊啊!?繃帶!血!滲出來了……嗚!好、好痛啊……我會不會就這麽死掉啊!”


    “那些血昨天就沾在上麵了啦……我馬上幫你換繃帶,快點回福瑞德醫生那裏吧,好吧?”


    兩人已經完全陷入了二人世界裏,但香奈還沒有完全認可。


    還沒有聽到他為什麽來這裏的答案。


    加古吉的傷是由幾處槍傷和燒傷組成的。


    雖然不知道古斯和加古吉的殊死戰鬥,但香奈相信那些傷是由自己曾經的同伴“幽靈”造成的。作為背叛者,她的左肩也被槍擊中了,大概這個男人也是被卷入了事件之中吧。也許是他們在搶奪貨物室的貨物時,剛好碰上事件最激烈的時候吧。


    香奈在心中得出這樣的結論,不過無論原因是什麽,麵前的少年受了重傷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雖然聽說那些傷都奇


    跡般地避開了內髒和骨頭,但現在還是應該絕對靜養的時期吧。


    盡管如此,為什麽他會專程跑到這種地方來呢。


    難道是因為假如自己犯了法,也會對他們的立場帶來不利的影響嗎?


    如果是那樣,倒也稱得上是合理的明哲保身的行為。雖然自己並不打算聽從他的阻止,但這個理由可以讓她認可。


    香奈這麽想著,默默地瞪著紋身的少年。


    “……”


    “啊……啊,對了。要問我為什麽來這裏的話……哎,並不是想要妨礙你哦。”


    被香奈心存懷疑的眼神瞪著,加古吉露出有些為難的笑容說道:


    “嗯……怎麽說呢,因為你一個人太危險了……”


    “……?”


    “哎,你瞧……我想如果要救出那個叫做修伊的人,我也來幫忙會更好吧……”


    這真是有些出乎意料的答案。


    ——幫忙?


    反複咀嚼了一會兒這句話的意思,香奈的表情發生了變化。


    雖說是變化,也不過是眉頭稍稍皺了起來而已。


    ——為什麽?


    如果是要通過自己利用父親的話,在這裏施恩於我倒也可以理解。不過——如果是把同伴們全帶來了還好說,他一人來簡直就是自殺行為。就算加上妮斯也沒有多大的變化。雖然也想過他是不是帶了同伴來,但環視周圍,並沒有看到任何人。


    香奈暫且不論自己準備一個人挑戰警官隊的事,懷疑起麵前這個少年的話來。


    如果是在列車裏遇到的那個血色的列車長,或是像父親那樣的不死者還有可能。然而,她麵前站著的是,一個看上去就連貧民窟的小學生也能將其打倒的弱氣少年。怎麽看也不像是擁有特殊力量的樣子。


    香奈腦中開始不停地升起問號,而加古吉則用有些羨慕的眼神仰望著她。


    “不過,香奈真是好厲害啊。”


    “?”


    聽到他唐突的話語,香奈腦中的問號更是冒個不停。


    “就算隻有一個人,也能為了某個人跟警察對戰。”


    雖然隻是一句漫不經心的話語,但對於香奈來說卻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


    ——一個人。


    隻有一個人。


    加古吉說出的這個詞,並沒有錯。


    ——然而,並不正確。


    ——不是“就算”隻有一個人。


    ——我就是隻有一個人。沒有別的選項。


    ——“如果”隻有一個人就不這麽做……我的世界裏不存在這樣的話語。


    ——這個世界,隻有我和父親。我對這樣的現狀也沒有任何不滿。


    ——而現在父親被奪走了,隻剩下我一個人了。


    ——沒有同伴。


    ——也沒有親人。


    ——雖然母親為自己取了名字,能感到些許聯係,但也僅僅是連麵都沒見過的存在而已。


    ——我就算隻有一個人也無所謂。就算這樣,我也已經夠幸福的了。


    ——“幽靈”也好,這個城市也好,都不過是能讓我暫時停留下來的臨時住所而已。


    ——過去是這樣,未來也將會是這樣——


    “如果按你這個標準的話,加古吉也很強喲。在芝加哥與黑手黨作對,怎麽看都是腦袋有問題的人才會做的事。”


    “這、這是表揚嗎!?不是啦,我是……因為大家都在才做到的。比如說妮……妮斯之類的……”


    不顧在內心不停重複自己的生活方式的香奈,加古吉和妮斯重新陷入了二人世界。


    “啊哈哈,謝謝,加古吉……不過與警官或者說是與國家為敵也太過分了點哦?”


    “不、不、不過,我現在想想看,警察都是人手一把手槍的吧,一般。哎、哎呀,現在才突然想起被槍擊中時的疼痛,老、老老老老老老、老實說,突然覺得好、好好好好、好可怕啊真的。想想想、想到這個,就覺得香奈最終沒有付諸行動實在太好了。謝、謝、謝謝,香奈。哈哈、哈哈哈……”


    加古吉用顫抖的聲音笑著,膝蓋不停哆嗦。


    看著他即將再次哭出來的樣子,香奈靜靜地想著。


    ——果然,他似乎沒有考慮任何保身的事呢。


    ——難道說他為了幫我,忘記了自己也會遇到危險嗎?


    ——無法理解。


    ——這個男人是和至今為止自己見到的人們完全不一樣的異樣的存在。


    ——身處幽靈的時候,每天都是謊言的延續。


    ——為了挑選出自己不需要的情報……她掌握了看出對方是否說謊的訣竅。


    ——然而,從這個男人的話語中……感覺不到謊言。


    ——……為什麽?


    香奈對麵前的少年的性格產生了疑惑,站在大路中央一動不動。


    周圍開始漸漸地恢複了平素的喧囂,但她感到的世界卻仍然無比昏暗寒冷,在父親被奪走的世界裏,她感受不到任何溫度——


    她隻能站著一動不動。


    ◆


    同日午後福瑞德的醫院


    【我是襲擊列車的恐怖分子的同夥。】


    一張便條紙擺在了回到醫院的加古吉的麵前。


    “……咦?”


    遞出便條紙的是,前幾天才成為同伴的,無聲的不可思議的少女。


    似乎她並不會手語,隻將最低限度的情報用筆談告訴了自己——然而這次卻是這個少女第一次自動地表明自己的意思。


    但問題是,加古吉完全不明白她到底是什麽意思。


    “不,哎……我已經知道了……”


    加古吉躺在醫院病床上,來回看著香奈的臉和便條紙。


    她被同伴們帶回來的那天晚上,從妮斯和尼克那裏聽說了很多關於她的事。尼克一直主張太危險了,一定要將她趕走,但把她從河裏救起來的少年們則不停抗議,最後得出了繼續觀察的結論。


    “那、那又怎麽了嗎?”


    難道是剛知道是自己妨礙了黑衣人的計劃,現在來說要報仇嗎?如果是這樣,那躺在床上的自己,不就跟在菜板上的牛肉一樣任人宰割了嗎。醫生也不在房間裏,妮斯也離開了,隔壁病房隻有一身酒臭的老人和一個像是毒品上癮者的有著深深黑眼圈的青年,還有一個雙腳受了重傷的高個子男人,但都是些絕對稱不上健康的病人們,向他們救助也太靠不住了。


    加古吉這麽想著感到非常害怕,香奈則拿出了像是提前準備好的第二張便條紙。


    【為什麽不告發我?】


    “就、就算你這麽問也……”


    加古吉判斷她應該不會襲擊自己,放下心來,但仍然沒法立刻回答香奈的問題。


    正當他在考慮要如何回答的時候,香奈再次拿出了另一張便條。


    【既然我是他們的同伴,為什麽還收留我?】


    “還有嗎!?”


    接住她依次遞出的便條,躺在床上的加古吉手忙腳亂地讀起來。不顧這樣的加古吉,香奈繼續拿出了新的紙條。


    “你、你也準備得太好了吧!?”


    【不顧危險也要幫我救出父親到底有何目的?】


    看著紙上寫下的有禮貌的文字,並不會想起麵前這個充滿殺氣的少女的臉龐。然而,實際上她正在麵前強硬地瞪著自己,這樣的差距讓加古吉混亂不已,眼裏再次湧出了淚水。


    “你、你問為什麽……嗯。就算你一口氣問這麽多……不,寫了這麽多我也……”


    眼看馬上就會有大滴大滴的眼淚流下,加古吉撐起上半身,稍微想了想,露出一副


    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的害羞笑容,說道:


    “雖然我不能原諒穿黑衣的人們在那輛列車上做的事……不過我們也偷了列車上的貨物,所以也沒辦法理直氣壯地抱怨他們啦……而且,雖然這麽說不太好,因為你跟其他人不一樣啊。”


    “……?”


    “你不是想要救出親人嗎?如果是這樣,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再說,你到底是不是好人,也得實際相處之後才能做出判斷啊。”


    聽了加古吉的話後,香奈拿起放在床邊桌上的筆,在旁邊放著的便條紙上寫下了如下的文字。


    【那麽……你判斷我是那所謂的“好人”,所以才要幫我的嗎?】


    “嗯,我沒那麽聰明,沒法這麽幾天就判斷出一個人到底是好是壞啦……對不起。說不定一輩子做同伴也不一定能判斷出呢。不過,就算是這樣,一直做朋友也挺好啊。”


    加古吉露出有點為難的笑容,香奈依舊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他,再一次拿出了之前的便條。


    【不顧危險也要幫我救出父親到底有何目的?】


    “嗯……到底是為什麽呢。沒有去細想所以不太清楚呢。對不起。”


    說出了自己真實的心情後,加古吉有些緊張地繼續說道:


    “不過,如果想要幫你避開警察之類的人的追捕的話,那我們對這個城市的了解還太少了……雖然我想不去惹黑手黨應該就沒問題,但聽說最近跟我們一樣的不良集團也增加了……”


    加古吉毫無自信地說著,開始擔心起自己和同伴們,表情越來越消沉。


    “嗚嗚,怎麽辦。聽說是個拿著染血的工具的非常非常危險的人領導著那些不良少年們,要是被那種人盯上了怎麽辦。因為我提議要來這座城市,害得大家受了傷或是被殺掉了的話……不如說,最早會死的是我吧。怎麽辦。啊啊啊。”


    想到今後的事,加古吉哭了起來,他突然抬起頭來卻發現——


    香奈的身影已經消失了,病房的門發出吱地一聲,搖晃著。


    隻有放在被子上的便條紙能證明,剛剛發生的事並不是一場夢。


    然而,少女離開之後,加古吉仍然悲觀地考慮著自己和同伴們的未來,啪嗒啪嗒地掉著眼淚。


    “啊啊啊……想想看,我沒有錢交這裏的住院費啊!如果從列車上偷來的炸彈可以賣個好價錢的話大家都可以高興,但他們會留下我那一份嗎?嗚嗚,要是隔壁房間那個毒品上癮的人發起瘋來怎麽辦……要是從列車上掉下去的黑衣的人還活著,來燒死我怎麽辦……說起來,大家能在這個城市好好生存下去嗎……大家怎麽想的呢……嗚嗚。”


    拯救了列車的英雄的哭聲,在無人聽到的情況下回蕩在病房中。


    就像是在指責自身的軟弱一般。


    ◆


    ——難道他們幫自己並沒有任何目的嗎?


    ——不,不對。


    ——一定是為了利用自己討好父親吧。


    麵對自己無法理解的人類,香奈強迫自己這麽認為。


    ——不過……看不出他在說謊。


    ——從那個少年的眼裏,依舊完全感覺不到任何謊言。


    ——是一樣的。


    浮現在少女腦中的,是在列車上相遇的一個魔人。


    ——和那個男人是一樣的。


    ——在列車上正準備殺死白衣人的自己的麵前,突然出現的紅色人影。


    ——穿著被濺回的鮮血染紅的列車長服的男人對自己說的話,也感覺不到任何謊言。


    ——那刻在列車頂上的留言……他要是看了那個的話,一定會來找我的……會出現在我麵前的。


    ——到那個時候,我就……把那個男人——


    ——把在列車上遇到的,那個紅發的列車長給……殺掉。


    ——為了父親。


    ——為了僅為父親而存在的自己。


    注6:艾爾·卡彭:alphonseoabriele,美國知名的芝加哥黑街老大,是禁酒法時期叱吒風雲的人物。


    注7:《小霸王》:《littlecaesar》。《國民公敵》:《thepubliemy》。兩部都是以1930年代初期為背景的犯罪題材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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