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場內


    「好悲傷……來講個悲傷的故事吧……」


    在眾人沉默無語的賭場內,最先開口的是葛拉罕。


    「我剛才一直好猶豫……猶豫到底應該和拉德大哥合作,兩個人一起打倒那個斐利克斯!還是應該尊重拉德大哥的單挑,專心把企圖從中阻撓的紅眼男給五馬分屍!然後!猶豫!不決的!結果!就是這幅地獄景象!」


    葛拉罕節奏感十足地揮舞扳手一邊大喊,而映入他眼簾的,是嚴重斷裂的遊戲桌,以及掉下來被壓爛的吊燈燈架等。


    「這根本隻是單純的破壞!不是解體!感覺一點都不痛快啊!怎麽辦,夏夫特?我該如何是好!該怎麽做我才能贖罪,壞掉的東西才能複原成可以解體的狀態,和平才能降臨地球?」


    「夠了,你安靜一點。」


    「……沒關係,你就讓他喊吧,夏夫特。」


    聽著葛拉罕一如既往的呼喊聲,拉德似乎恢複幾分平靜。


    拉德一臉無趣地將脖子扭得喀嘰作響後,對費洛說:


    「我會負起破壞你這間店的責任,這樣你就不必欠魯諾拉達人情了。」


    接著,他用左手的義肢「啪」地槌打右手手掌,半自言自語地嘟噥:


    「那個叫梅爾維的臭家夥,就由與馬爾汀喬家族無關的我來宰了他。這樣總行了吧?」


    大概正在整理內心的各種疑問吧,費洛沒有回應拉德的話,依舊默默地佇立在賭場中央。


    艾妮絲隻是遠遠地望著那樣的費洛,而羅尼似乎也沒打算給予建言。


    反觀克裏斯多福則是有話正想對費洛說時,被裏卡多從後麵拉住手製止:


    「有話最好等他冷靜下來再說,克裏斯多福。」


    「是嗎?可是我是個合理主義者耶,覺得應該趁現在把斐利克斯那家夥的弱點什麽的問清楚才對……」


    「算了吧,克裏斯,我想現在還是先別提那些比較好。」


    瑞爾也開口阻止,克裏斯多福隻好聳聳肩,從費洛身旁走開。


    被「葡萄酒」的氣勢嚇到險些暈厥的賈格西,始終恍惚地注視著其他人──然而他忽然察覺某件事,趕緊出聲提醒周遭的人們。


    「那……那種事情不重要啦,重點是應該趕快離開賭場……從一開始的槍響至今已經過了一段時間,而且剛才又發出那麽大的聲響,警察說不定就快來了……」


    賈格西剛說完,原本陷入沉思的麥沙突然抬頭,否定賈格西的不安:


    「喔,如果是警察,我想他們『不會來的』。」


    「咦……這是怎麽回事,麥沙先生?」


    也許是因為聽見麥沙的聲音,內心的緊張感頓時緩解,費洛開口詢問警察不會來的原因。


    「關於這件事……之前收音機裏也一直大肆報導……不過看來似乎沒有飛來這一帶呢。」


    「飛來……?什麽東西飛來?」


    對著益發不解的費洛,麥沙麵有難色地回答:


    「聽說,現在曼哈頓各地都遭到可疑飛機襲擊,所以我想警方應該無暇顧及其他。」


    §


    紐約各地


    夕陽西下,暮色降臨的曼哈頓。


    在受霓虹燈的微光支配的夜空中,水上飛機交錯飛翔於大樓和建築物之間,或是公園和大馬路的上空,讓城市四處都響起轟隆隆的引擎聲。


    非但如此,設置在機首上方的機槍更灑出火花,將獨特的沉重槍響散布在城市之中。


    「咿啊啊啊啊啊啊!副……副社長!戰爭開打了!我不行了!雖然我是個永遠都拿不了滿分的沒用徒弟,但我真的很慶幸自己能成為副社長的弟子呀啊啊啊啊!」


    在街角遇到飛機的凱洛兒,驚慌失措地抱著上司的腿不放。


    可是,那名上司──dd報社的副社長居斯塔夫?聖傑曼,卻在冷靜觀察那架水上飛機之後,輕撫凱洛兒的頭說:


    「冷靜點,凱洛兒……雖然有發射聲卻沒有破壞聲響,看來那八成是空包彈。」


    §


    紐約 甘德魯家族事務所內


    「……」


    「喂喂,奇哥,外麵的狀況好像不太妙耶。」


    位於爵士音樂廳地下的甘德魯家族事務所。


    到外頭察看情況的奇克和瑪莉亞返回事務所,向正在與部下們玩撲克牌的奇士和貝爾格報告狀況。


    「就是~有飛機在空中飛~飛機好帥氣喔。」


    「真的很驚人耶,amigo!飛機在大樓之間超低空飛行喔!飛得那麽低,如果是從三樓左右跳上去,一定可以斬得到!吶吶,我可以去斬掉嗎,amigo?」


    聽了兩人不得要領的報告,貝爾格皺起一張臉,奇士則是依舊麵無表情地抽牌。


    然後,他在看見牌上的數字後,臉色略為一沉。


    「……」


    「啊?奇哥,你居然在有九成是鬼牌的撲克牌中抽到那種牌,這樣的機會也太難得了吧。」


    看著擺在桌上的牌「7」,奇士莫名感到心緒不寧──於是起身離席,親自步向室外。


    沉浸在自己一群人已於不知不覺間被卷入某股洪流的預感中──


    他一麵堅定要將那股洪流盡數粉碎的決心。


    §


    紐約某處 維克托的搜查本部


    「真有你的……你終於要開始大幹特幹了是吧,修伊!」


    聽著自搜查本部上空通過的引擎聲,維克托「砰」地敲響桌子。


    「畜生!那個飛機……應該說水上飛機擊出的是空包彈!不過是幌子而已!叫探員的眼睛給我注意地上!他肯定打算在利用那招牽製警方行動的期間,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來!」


    他的判斷隻準了一半。


    水上飛機在現在這個當下,確實隻是幌子。


    但是,維克托並未察覺。


    此事其實是梅爾維為了在向費洛「問候」的時候不受警方打擾,刻意做的安排,和修伊的實驗毫無瓜葛。


    還有,剛才鬧事的水上飛機──隻是修伊停泊在大西洋上,「時間」的所有機體中的一小部分。


    §


    紐約某處


    「師父,外麵傳來好大的聲響,這間房子沒問題吧?」


    聽見一臉稚氣未脫的少年如此問道,正在保養大量槍枝的男人回應:


    「別管他,徒弟一號。聽聲音就知道,那是空包彈。」


    專注望著無數槍枝零件所釋放的光芒,男人──史密斯冷冷地說下去。


    「比起那種事,現在更重要的是前去迎接拉德的葛拉罕差不多就快回到城裏了……拉德……拉德……拉德,那個臭殺人魔雖然和我一樣,都是為名為瘋狂的花朵而著迷的愚蠢小醜,可是他身上的瘋狂花朵隻有毒蟲會靠近,因為他這個人毫無美感。反觀我在這一點上……」


    接下來的話,被通過建築物旁的飛機聲完全掩蓋。


    話被中途打斷的史密斯,咂舌一聲後低聲抱怨:


    「嘖……一群沒有美感的家夥。」


    §


    夏涅的藏身處


    「哦……」


    修伊在聽取現身房內的部下的報告之後,對凝視著窗外的夏涅說道:


    「夏涅,聽說諜報員希爾頓發現了一個令人懷念的男人喔。」


    「?」


    ──令人懷念的男人?


    ──難道是史派克?


    ──那男人是叛徒。


    ──我從一開始就不信任他,要是他敢與父親作對,看我怎麽收拾他……


    然而,傳進心中如此作想的夏涅耳裏的,卻是她剛剛才回想起


    來,且萬萬沒料到會在這時聽見的名字。


    「涅伊達?夏茲庫魯。」


    「!」


    「那名從前背叛『幽靈』,被你砍斷右手的男人……仍活著身在這座城市裏。」


    修伊神情愉悅地說。


    他並不打算利用那番話控製女兒的行動。


    他的表情,單純隻是在期待夏涅聽聞此事之後,會采取何種行動。


    夏涅在那樣的父親注視下,俯首思考。


    ──是這樣啊……


    ──我的齒輪自那時起,便失去了控製。


    ──都是因為我沒有好好處置涅伊達的關係。


    但事到如今,那些也已經與自己無關了。


    盡管如此心想,夏涅仍在心底下了一個決定。


    為了找回自己昔日的尖銳──我應該殺了涅伊達才對。


    ──倘若在這座城市裏遇見他,這次一定要確實將他抹去。


    ──好比丟棄垃圾一般,不抱一絲感慨。


    §


    紐約某處


    「什麽跟什麽啊……到底發生什麽事了啦……!」


    一麵仰望交錯翱翔於天際的飛機,涅伊達漫無目的地奔跑著。


    難道自己在離開監獄時,就誤闖進了另一個世界嗎?


    還是說,這是自失去右手,遭遇爆炸時便開始作的好長一段夢,而真正的自己其實至今仍埋在瓦礫堆下瀕臨死亡?


    雖然腦袋快被妄想占據,涅伊達內心卻反倒希望這一切真的隻是妄想。


    ──啊啊,既然是更久以前的我所作的夢……能不能讓這一切重新來過呢?


    想起與兒時玩伴許下的約定,回過神時,涅伊達早已邊跑邊哭。


    ──我搞不懂啦!


    ──喂,誰來教教我啊?


    ──到底要怎樣才能成為英雄?


    ──像我這樣的人……要怎麽做才能當上英雄啦……


    渾然不知夏涅?拉弗雷特正向著自己釋出機械化的殺意──


    沒能依約成為英雄的他,一味地在城市裏不停徘徊。


    用來取代包巾的外套裏的一大筆錢,是他僅有的些許力量。


    然而他卻連如何使用那份力量也不知道。


    隻能不斷地四處徘徊。


    §


    紐約某處


    「蜜莉亞你看!是飛機!」


    「查爾斯!奧古斯都!林白(注:查爾斯?奧古斯都?林白,著名美國飛行員、作家、發明家、探險家與社會活動家)!」


    在赴任莫爾沙所介紹的某項「工作」的途中──


    艾薩克和蜜莉亞,恰巧遇到正準備離開紐約的水上飛機。


    飛機以超低空飛行的方式飛過大樓之間後,逐漸消失在星空的彼端。


    覆蓋白晝的薄雲已然消散,簡直就像在為飛入天際的飛機獻上祝福一般。


    目睹這般浪漫的情景,艾薩克二人興奮地交談。


    「說到這裏,我們雖然當過列車強盜,卻從來沒當過飛機強盜耶。不過因為已經金盆洗手,我也沒打算要當就是了。」


    「吶吶,艾薩克。飛機強盜要做什麽啊?」


    「應該是那個吧?就是搶奪對飛機來說很寶貴的東西。」


    「是什麽寶貴的東西?」


    對於這根本性的疑問,艾薩克苦思片刻──


    「……天空?」


    然後做出極其直接的回答。


    「哇啊,真的耶!要是沒有天空,那可就不得了了!」


    「沒錯……換句話說,飛機強盜就是要讓天空從這世界上消失……!」


    「規模好宏大喔!可是艾薩克,從哪裏到哪裏算是天空啊?」


    麵對蜜莉亞再次拋出的根本性問題,這次艾薩克不假思索地就回答:


    「應該是飛機的飛行範圍吧。」


    「可是,剛才的飛機飛得很低耶。」


    「……怎麽會這樣……這麽說來,這裏也算是天空嘍?那麽,飛機飛得那麽低的紐約,不就可以稱為天空都市了嗎?」


    「馬丘比丘!巴爾尼巴比的拉普達(注:格列佛遊記中的天空之城)!龍宮城!」


    蜜莉亞雖然說得很興奮,但就連艾薩克也沒發現她的舉例有一半是錯的。


    「原來是這樣啊……是因為有飛機,我們才能確切感受到天空的存在……萊特家的兄弟實在是太厲害了……決定了!蜜莉亞,我們要好好感謝飛機!不可以當強盜……!真慶幸我們已經金盆洗手了!感覺超棒的!」


    「欣喜若狂呢!」


    說著不知算是幼稚還是成熟的話語,兩人奔跑在覆蓋紐約的烏雲之中。


    他們並未察覺自己已被卷入混沌的漩渦內。


    之後大概也不會察覺吧。


    因為對他們而言,人生的一切都是新發現,可以說是黑暗與光明同時滿溢的一團混沌。


    然後,無關乎他們是否察覺──


    在飛機引發的大騷動平息的同時,深沉的夜幕已準備籠罩整座紐約市。


    §


    深夜 黑暗之中


    魯諾拉達家族所管理的別墅。


    梅爾維進入麵對中庭的個人房間,熄掉所有燈光後,躺在床上。


    護衛斐利克斯隻有在他離開這間別墅時才會同行,現在則是由聚集了幾十名黑手黨成員的這幢宅邸來保護他。


    可是──


    『哎呀,你今天的排場搞得可真大呢,梅爾維。』


    漆黑無光的房間一隅,傳出呼喚梅爾維的聲音。


    從窗簾發出晃動聲來看,顯然有人瞞過守衛的眼睛,人侵這座宅邸。


    但是,梅爾維卻一派沉著地回應「黑暗」。


    「沒什麽大不了的啦,『我的主人』。」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不過,你白天的護衛還真厲害,讓人完全沒機會接近你呢。』


    「是啊,我也對他的能力感到很驚訝。」


    聽了他那樣的回答,「黑暗」發出一陣含糊的笑聲,之後向梅爾維傳達某件事情。


    『我這邊的計畫也差不多要執行了……不過就結果而言,也許會和你的行動相衝突。若真演變成那樣,到時還請你不要怨恨我。』


    「那是當然。主人是您,我隻是聽命行事而已。假如您要我去死,我就會乖乖地把頭伸到不死者的右手前。」


    梅爾維依舊躺在床上,隻有口頭上表現恭維。


    『……不是「樂意」而是「乖乖的」啊……很好,真像是你會說的話。不過,我倒希望你能利用你的立場做你想做的事情,將事態搞得天翻地覆。』


    「……」


    『還有,我說過很多次了,主人這個稱呼太拘謹了,我不喜歡。』


    「黑暗」咯咯發笑,接著語調愉悅地說下去。


    『你已經知道我的名字。看是要替我取綽號還是乾脆省略,隨便你怎麽叫我都可以。我不是一直這麽跟你說的嗎?』


    「……那麽,請讓我稱呼您為主人。」


    『哈哈!真是個乖僻的家夥!』


    然後,沉默降臨。


    在一陣寧靜的高笑聲之後,黑暗不再發出隻字片語。


    從窗簾的晃動聲也消失了來看,黑暗想必已經從房間消失了。


    梅爾維確認房內別無他人之後,將貼在臉上一整天的笑容完全撤去──墜入深沉的睡眠。


    像是為了明天能讓假笑貼在臉上,而讓整顆心休息一般。


    §


    紐約 佛瑞德的診所


    由於艾薩克和蜜莉亞邊揮手邊追逐飛機,結果迷失了方向。


    兩人抵達莫爾沙所介紹的「工作地點」時,時間已過深夜。


    「吶吶,艾薩克,上麵寫著休診耶。」


    「呃……可是莫爾沙大叔說可以直接進去耶。」


    盡管已是半夜,診所內依舊亮著燈光。


    正當兩人不知所措地在入口前徘徊時,一名年輕男子從門後探出頭來。


    「喔……你們就是『蜂巢』的老板說要來幫忙做事的人嗎?我是有接到通知,不過你們來得可真晚啊……怪了,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們……算了,當我沒說。」


    注視兩人一陣之後,男子輕吐著氣繼續說:


    「我叫胡。雖說是工作,不過並不會叫你們做醫生的事情,你們大可放心……」


    這時,胡止住話,朝出現在艾薩克二人後方的人影喚聲:


    「啊,大哥,你來得正好。你要去哪裏?我來替你介紹一下,這兩位聽說要來幫忙做那件工作。」


    聽了胡的話,艾薩克二人轉身向站在那裏的男人打招呼。


    「我是艾薩克!請多指教!」


    「我是蜜莉亞!請多指教!」


    對著以開朗語調自我介紹的兩人,男人露出親切的笑容回答:


    「兩位多禮了。我目前在這裏受佛瑞德先生關照……名叫拉……拉……」


    男人說到這裏,忽然變得吞吞吐吐,停下動作。


    簡直像是嘴巴違背了自己的意誌,擅自動起來似的。


    略為收起表情後,男人在「遮住雙眼的厚重瀏海下泛起微笑」,重新報上名字:


    「啊,不是,我的名字叫勒布羅?菲爾梅特?維拉雷斯克。請多指教。」


    「……咦?你本來就是叫那個名字嗎?」


    麵對滿腹疑惑的胡,男人用自信滿滿的口吻回答:


    「是啊,我之前也是這麽說的。」


    在黑暗之上,貼上虛假的笑容──


    男人開始將突然現身的兩名「不死者」納入自己的盤算內。


    渾然不知這個決定無論好壞,都將大大顛覆今後的命運。


    §


    就這樣,自這天起,各式各樣的人們都將被卷入混亂的漩渦中。


    就身處同一片天空底下這一點而言,他們確實早已站在相同的舞台上。


    人員一一聚集。


    命運也隨之逐漸明朗。


    隨著結論明朗而產生的純粹碎片(某物),最後將其奪下的人會是誰?


    而在無數聚集的手牌中,誰又會成為誰的鬼牌?


    這些問題的答案,無論是紐約這座城市,抑或是「惡魔」,至今都仍無從得知。


    於是,每個人各自緊握著手中的籌碼──


    所有欲望彼此糾纏的賭博時刻,早已靜靜地準備揭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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