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的主要觀光景點之一──以高達一百二十三公尺的大教堂聞名的小鎮索爾茲伯裏,一輛計程車在其西南方平原唯一的一條路上行駛而過。


    離開鎮上已經一小時多,不論是鋪滿整片天空的白雲,還是綠草如茵的平原──景色並沒有多大變化。過了二十分鍾之後,前麵出現一片森林。一棟紅屋頂的房子則獨自座落於森林裏。


    計程車停在房子前麵,一名少年便提著行李箱從後座下車。他的全身上下都包裹在黑色之中──黑色皮夾克、黑色牛仔褲加上黑色靴子,隻有頭發是亮眼的金色。少年越過車窗支付車錢後,計程車便巧妙地在狹窄的路上回轉並開回小鎮。


    金發少年──星之宮光輝目送它離開後,便邁步走向大門,可是,他實在提不起將門打開的念頭。當初出門時誇下海口揚言打倒父親,結果卻淒慘落敗──一想起這件事,光輝再次覺得自己很沒出息,因此更加無麵目走進屋內。雖說當初光輝出發時,攔阻他的那兩個人可能一開始就預料到這種結果,但並不會因為如此,就讓他進門時減少些許心理負擔。


    煩惱許久之後,最後光輝的手還是握上門把,打開沒上鎖的大門並踏進屋內。


    在他的正前方有一扇嵌著霧麵玻璃並通往裏麵的門,門的後麵是兼具廚房功能的飯廳。


    飯廳裏灑滿了明亮的陽光。


    裏麵除了「喀嚓、喀嚓」的聲音外,還有「咻」的聲音。光輝往聲音傳來的方向──進門後左手邊的廚房一看,便見到一位身形高大的白發長者。刻劃在他臉上的皺紋顯示出他的年歲已高,但看他站立時背脊挺直的模樣,反而讓人感到一股年輕的活力。


    他就是將光輝從日本帶回英國的魔術師──「教授」歐特.卡羅。


    歐特在托盤上擺好茶組,似乎早已知道光輝回來似地,所以已經事先準備好紅茶。光輝呆呆地望著這幅景象一會兒之後,歐特關掉瓦斯爐並轉過頭來,他的碧眼和光輝四目交接時讓他嚇了一跳。


    「怎麽愣愣地杵在門口呢?紅茶快準備好了,你先坐著等吧。」


    「嗯……」


    不久後,歐特也就座了。餐桌上的托盤裏擺放著兩個注有充滿香氣紅茶的杯子,另外還有糖罐、牛奶罐各一個,還有堆滿餅幹的盤子。


    歐特在其中一杯加入適度的牛奶與砂糖後,並不是自己飲用,而是擺到光輝麵前,自己則端起那杯純紅茶。


    「要涼掉囉。」


    「嗯……也對。」


    光輝啜了一口紅茶。不論是甜度還是滑潤的口感,一切都相當符合他的個人喜好。光輝並沒把杯子放回桌上,又再喝了一口。紅茶的熱度瞬間傳遍全身,似乎將他所剩無幾的緊張感溶化一般。


    「教授泡的紅茶真的很好喝。」


    光輝多少帶著伶牙俐齒的口氣如此說道,結果歐特的臉色顯得有些不悅。


    「喂,光輝。我們現在應該不是站在教授和弟子的立場說話的吧?」


    光輝則是報以苦笑──的確如此,歐特非常討厭別人在修行以外的時候叫他「教授」,而關於這一點,教授的孫女「師父」也是一樣。所以光輝都小心翼翼地提醒自己一走要直呼她的名字。


    「歐特泡的紅茶真的很好喝。」


    當光輝重新說了一遍後,歐特才心滿意足地露出笑容。


    「當然,畢竟這是我唯一有所堅持的事物。」


    之後兩個人沉默半晌並一口一口地啜著紅茶,直到杯子裏的液體所剩不多時,光輝才主動開口說道:


    「……那個……」


    「嗯?」


    「你不問我結果嗎?例如『打贏父親了嗎?』或是『之前都在做什麽?』之類的問題……」


    「……嗯,隻要看你的表情就能猜出個大概了。」


    歐特一邊將餅幹放進嘴巴,一邊說道。光輝不禁覺得有些心跳加速,並同時問道:


    「包括『為什麽花了這麽久的時間才回到這裏呢?』這個問題的答案嗎?」


    「不,我既沒有超能力、也不是靈媒,隻不過是個魔術師罷了,所以還不至於連這個問題都能得到答案。不過……」


    說到這裏,歐特使搖了搖頭,並將說到一半的話打住。


    「算了,我還是貫徹扮演一個將知識傳授給你的角色就好,聽你談心的角色就讓給那家夥吧!」


    一說完這句話,歐特馬上露出笑容,相反地,光輝的表情卻頓失神色,他的心跳又開始加速,不過這次的理由有所不同──感覺有如踏入猛獸的牢籠一樣。


    「師父……在房間做什麽呢?」


    透過挑高夾層的空間,光輝將視線轉向二樓的一個房間。


    「不知道,她剛剛本來坐在那裏,一聽到車子的引擎聲就馬上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麵……如果在意的話,你就透過精靈窺探一下吧?」


    「別開玩笑了,她也有學習精靈術耶!如果被她發現我在偷窺,才真的會被扒層皮。」


    「就算沒有那樣,你也必須先做好心理準備。」


    「她很生氣嗎?」就算光輝心知肚明,但還是試著如此詢問。


    「大概從你回日本差不多一個禮拜過後,她還會不時看向電話,看你會不會主動聯絡。兩個禮拜過後,她便時常用一種分不清是玩笑還是認真的語氣說:『事到如今,看來隻好由我自己跑到日本了。』」


    「…………」


    「保險起見,你還是先把精靈召喚出來吧?」


    「……用不著這麽誇張吧……」


    光輝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後,便慢吞吞地從椅子上站起身。


    「……那麽,我去挨罵了。」


    「……路上保重。」


    歐特說話時故意用一種為即將遠赴死地的士兵送行似的語調。光輝提著行李箱上樓,感覺自己的心情好像在爬十三階的階梯{注1}一樣。


    爬上二樓後,光輝將行李箱放在自己的房間前,然後轉頭麵對從剛才開始便不斷散發出強烈靈氣的師父房間。


    光輝深深吸了一口氣後,便下定決心敲了敲房門。


    「我是光輝,我回來了。」


    沒有回應。雖然光輝很想現在就躲回自己的房間,但是也無法如願以償。


    「嗯……我要進去囉。」


    光輝握住門把,並緩緩地將門打開。


    房間深處有一張靠牆的桌子,一名留著金色長發的少女背對他坐在桌旁。她那頭微微帶著波浪卷的金發在窗外射進來的陽光之中,有如鑲上玻璃碎片一般閃閃發亮而且十分美麗。光輝就是對她的頭發抱著憧憬,才將自己的頭發染成金色。但現在的他沒空沉浸在這份美麗之中,因為從師父的背影傳來一陣陣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情緒,讓光輝的額頭不禁滲出汗水。


    「……師父?」


    就在光輝提起勇氣踏進房門的同時,少女突然平舉起左手。


    「汝之自由,操之我手。」


    她發出低語,然後彈了一下指頭。轉瞬之間……


    「…………呃!?」


    光輝根本沒有機會閃躲。光輝的腳下立刻浮現出一個黑色的魔法圓,並於圓內的六芒星頂點蹦出鎖鏈,纏繞住他的雙手與雙腳並封住他的行動──這一連串動作全都發生在她的聲音消失之前。


    由魔力編織而成的鎖鏈將會侵蝕身體各部位的靈體,讓身體維持在僵硬狀態之下,算是詛咒的一種,所以就連乍看之下似乎仍保持自由的手指也絲毫無法動彈。


    「喂,師父!我知道沒有主動聯絡就在那邊待一個月──」


    光輝原本要接著說:『是我的不對,但也用不著當場使出魔術吧!』卻被一陣劃


    過耳邊的尖銳聲響蓋過,遲了一瞬之後,便從後方傳來「鏗」的聲音。


    光輝將唯一還能活動的脖子轉過去一看,位在他身後的門板上插著一根飛鏢,而飛鏢的四周則出現龜裂的痕跡。


    那並不是普通的飛鏢──而是師父純手工製作的魔術武器『刺針』。


    這是一種隨著輸入魔力的大小不同,破壞力也會跟著改變的武器。雖然剛才的威力僅讓木製的門板產生凹陷而已,但光輝曾經看過她以一根飛鏢便將堵塞在路上的岩石打碎。


    「我跟你說過,修行以外的時間要直接叫我的名字。真是的,記性差的徒弟真是讓人傷腦筋耶!」


    光輝一聽到那道仿佛直穿耳膜的帶刺聲音便回頭一看,看到一個洋娃娃──不,是一名漂亮到會讓人誤認成洋娃娃的少女,她已經旋轉椅子並將身體朝向光輝。


    金黃色的頭發在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眼眸宛若藍寶石般深遂,嘴唇有如花瓣浮現般呈淡桃色,還有一身看似霜雪的肌膚──仿佛是由一位高明的洋娃娃工匠為了追求極致之美而打造出來的臉蛋,能讓見到的人頃刻間被她的美貌魅惑。


    ──不過,也僅限於光用外表判斷的人。


    「不要每次都為了這種小事亂丟刺針啦!露希!被丟到的話會死人吧!」


    光輝如此大叫。打從歐特初次為光輝介紹她是『孫女』的那一天起,他就飽受露希恐怖麵目的摧殘,更不用說被迷倒了。


    穿著長袖白色襯衫和牛仔長裙的『師父』──露希.卡羅將光輝的抱怨當成耳邊風,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並以緩慢的腳步靠近他的身邊。


    「……那就請你一五一十地老實招來吧!」


    繞著光輝轉圈圈的露希雙手在胸前交叉,臉上還帶著壞心眼的笑容。


    「首先第一個問題,你打贏父親了嗎?」


    「……不,我輸了。」


    光輝靜靜地搖了搖頭。


    「果然如此,這也是理所當然的。雖說你的〈氣鬥術〉還算勉強可以搬上台麵,不過比較可靠的精靈術卻隻懂得以量取勝,技術層麵根本就還不到家。我不曉得你父親的實力深淺如何,不過應該還不至於弱到會輸給一個鍛煉不到一年的魔術師──這些話我在你誇下海口出發前就已經說過了,你還記得嗎?」


    「嗯,我記得。就跟露希講的一模一樣,現在的我根本就打不過他。」


    露希瞬間露出相當出乎意料的表情──不過馬上就恢複成壞心眼的笑容,並繼續她的問題。


    「第二個問題,你應該知道我最討厭的就是枯等吧?」


    「嗯……」


    「那麽,為什麽輸給父親之後不直接回來呢?你該不會在這一個月內,每天都向你父親挑戰吧?」


    「……不,我隻和爸爸比劃過一次,就被卷入家裏的工作之中 」


    在光輝四周走動的露希停下腳步,並用一種愣住的表情注視徒弟的側臉。


    「……留在以前到現在都瞧不起你的家嗎?你居然還有心情幫他們做事。」


    「…………」


    露希看著光輝,似乎領悟到什麽似地點了點頭。


    「原來是你姐姐哭著求你幫忙啊!」


    「……呃……」


    「也對,畢竟是不管到哪、每天都會用頻道連接互相聯絡,那個你最喜歡的姐姐吧!既然最喜歡的姐姐都這麽求你了,你也無法板著臉拒絕吧?」


    露希一邊往光輝的正前方移動,一邊這麽說著。


    「吵死了,她是我的心靈支柱,珍惜心靈支柱有什麽……呃?!」


    光輝的抗議戛然而止,因為露希的右拳已經重重地打在他的肚子上。


    雖然光輝想用手接住腹部消弭疼痛,卻因為被鎖鏈纏繞而無法動彈。


    「……你幹什麽……潑……」


    「哼,你這個有戀姐情結的家夥。」


    露希突地把臉轉向一旁。光輝雖然可以感受到她的不滿,卻無法理解她不滿的原因。他等著師父把話接下去,但露希就是遲遲不肯開口。


    「喂……我還得維持這種狀態多久啊?」


    不久後,光輝再也按捺不住便主動開口說:


    「我剛才也說過,就跟你當初說的一樣,我還隻是個乳臭未幹的魔術師,我回去日本之後也感到切身之痛。我為自己不聽你和歐特的忠告,以及沒有通知你們便在那裏待了一個月感到抱歉──對不起,可以請你再次好好鍛煉我嗎?拜托你。」


    光輝說完後便低下頭,可是仍然沒有獲得回應。光輝以為師父還在生氣,惶恐地抬起頭一看,發現露希一動也不動地盯著自己──她的表情簡直可以說是目瞪口呆。


    「……露希?」


    「……啊、不……嗯……」


    露希突然回神,便「咳哼」地清了清喉嚨。


    「真的反省過了嗎?」


    「嗯。」


    「就算變強了,在我認可之前,不許再擅自跑回日本,知道嗎?」


    「嗯,我知道了。」


    「真的嗎?如果你不遵守約定,就會被逐出師門喔?」


    「呃、是……」


    氣勢仿佛被震懾住的光輝點頭允諾後,露希才像是花朵瞬間綻放般露出笑容。


    「好吧,那麽對於你當初沒有乖乖聽話,以及這次長達一個月的大遲到──就全部一筆勾消吧!」


    露希再度彈了一下指頭,纏繞在光輝手腳上的鎖鏈便碎裂散去,宛若幻影般消失無蹤;而腳下的魔法圓亦光華盡散地煙消雲散。


    「好,那我們立刻再次展開修行。你把行李放到房間後馬上──雖然我想這麽說,但怎麽說你也才剛回來……等你休息五分鍾後就到樓下飯廳集合。知道嗎?」


    (五分鍾……那算什麽休息……)


    「絕對要守時喔!」


    露希保持微笑並走出房間。


    (隻有這道笑容讓人覺得可愛……)


    光輝用複雜的表情瞄了插在門板上的飛鏢一眼後,便提著行李箱走進自己的房間。


    看著光輝走進房間後,露希馬上收起臉上的笑臉,下樓並隔著吧台對著正在廚房洗碗的歐特問道:


    「爺爺,我問你喔。」


    「嗯,什麽事?」


    歐特頭也不抬地如此回應。


    「你問過他在日本發生了什麽事嗎?光輝他……一點也不像平常的態度。」


    「嗯,是啊……不過我什麽都沒問。」


    沒錯,今天的光輝完全不像平常的他,簡單地說,就是太過老實了。不但幹脆地承認敗在父親手下,拿他的戀姐情結開玩笑也不加以否認,最後竟然還主動低下頭請自己幫忙加強訓練。


    從光輝的口中可以得知,他的父親似乎在人際關係上相當笨拙,因此在光輝打輸後應該會放他自生自滅,並不會心平氣和地給予任何忠告,所以實在很難推測他是因為輸給父親才造成性格上如此龐大的轉變。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呢……?一件足以讓他性格產生如此變化──」的討厭事情。個性變得老實也沒關係,隻是剛剛光輝的聲音裏毫無霸氣。本人對這件事盡管沒有自覺,可是在教導他許久魔術的兩人眼中可說是一目了然。與其說他的性格有所轉變,倒不如說是大受打擊之後的樣子。打擊的來源應該是一件讓他不願回想、也無法接受的事件……


    *


    當天晚上,光輝結束修行之後,一回到自己的房間便倒在床上。


    光輝的身體和精神都相當疲累,光是閉上眼睛,就覺得自己快要被睡魔拉入夢鄉似的。就在他即將入睡的那一瞬間,突然有人敲響房門。


    當光輝


    撐起上半身的同時,露希就已經開門進到房間裏了。


    「咦?你該不會已經睡著了吧?」


    「不,隻是昏昏沉沉的而已……有事嗎?」


    「嗯,隻是剛洗好澡,叫你也快去洗而已。」


    露希的頭發濕答答地,肩上還披著浴巾,身著白色t恤加上黑色貼身長褲,確實很像剛洗好澡的打扮。


    「嗯…,不過我不洗了。我現在很困,所以想直接睡覺。」


    光輝再次倒回床上,當睡魔瞬間襲向光輝,並引誘他到夢中的世界時……


    「…………呃!?」


    光輝感覺身體遭到強烈搖晃,他馬上跳起來並睜開眼觀望四周,發現露希正俯視著他。


    「你、你在幹什麽……!」


    「你認為我會允許流過一身汗後直接睡覺這種肮髒行為嗎?不管,快給我去洗。這是師父的命令!」


    「……知道了啦!」


    露希聽到回答後,便心滿意足地露出笑容並離開床邊。


    「啊,對了……」


    光輝用責備的眼神望向露希,她就站在門口有如想起事情似地轉頭說道:


    「關於旅行,明天我們馬上出發──雖然我想這麽說,不過我們卻缺少最重要的東西。所以為了籌措資金,我們明天必須先找工作。」


    所謂的工作當然是和魔術有所關聯──有時是除魔,有時則是尋找具有魔術價值的『工藝品』,他們兩個之前已經做過幾次了。


    光輝一副「我知道了」似地點了點頭……可是,露希卻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


    「………還有什麽事~」


    「……我問你,光輝。」


    露希用一種下定決心的表情看著光輝,她在麵對光輝時鮮少露出如此認真的表情,所以光輝便事先做好心理準備。


    「你在日本碰到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嗎?」


    「…………………………」


    一瞬間,光輝覺得心髒好像停止跳動似地,但仍然擺出平靜的表情給予回應:


    「沒事啊?為什麽這麽問?」


    露希注視光輝的眼睛一陣子之後,便搖了搖頭。


    「……隻是隨便問問而已,沒事就好。你快去洗澡吧!如果你敢直接躺下,我會再賞你一拳喔!」


    露希做出一個握拳威嚇的動作後,便離開房間。光輝則盯著門口,不久後也移開視線,並將手放在心髒激烈跳動的胸口上。


    (想不到露希竟然那麽敏銳……還是我的演技太差了?)


    光輝並沒有發現,露希看著自己時的眼神到底含有何種涵義……


    「要再小心一點……不能讓別人看破我心中的想法。」光輝自言自語一遍後,便下床開始準備換洗衣物,好在睡意襲來之前入浴。


    *


    翌晨,兩人用過早餐後,便搭乘露希駕駛的車北上。露希穿著青草色的連身長裙搭配一件牛仔夾克,這種打扮與其說是找工作,倒比較像是到鎮上購物的裝扮。


    魔術學院──這裏是聚集全英國的魔術師,並在裏麵研究魔術以及開發獨特魔術的地方。歐特和露希也都曾經在魔術學院學習魔術方麵的知識,並磨練自己的技術。


    有時候會有一些代表國家或大企業的委托人,委托學院代為找人幫忙處理一些尋常手段無法解決的『異常』事件,接著出現為了生活及研究,擁有金錢上需求的魔術師接受這些委托──這便是基本的流程。


    路途上,兩人一麵食用午餐一麵移動,花了車程約六小時之後,兩人便抵達劍橋近郊一座山的山麓。因為陰天的緣故,山上的氣氛讓人感覺相當凝重。


    路上隻有一條向內延伸的山路,而這也是自古以來魔術師們經常使用的「小路」。為了避免一般人誤闖,整座山都被一道隱蔽結界包圍。那道結界極為複雜,即使是魔術師,初次來訪的人還是有可能迷路。


    「好,進去吧!」


    「嗯。」


    兩人下車進入山路。光輝先前曾來過一次,所以並不至於迷路。正當他打算拋下露希先走時,卻被露希「等等,光輝。」地叫住──光輝轉過頭,便看見露希似乎正在期待某種舉動似地等著他。光輝點了點頭,便將風纏繞在身上並在她麵前跪下。


    「請上來吧,公主。」


    「好,免禮。」


    露希很滿足地微微一笑,並將身上的重量都放在光輝伸出來的手臂之上,徒弟則穩穩抱住師父後便飛翔至空中。


    前方出現了一個有如古城般的建築物,那裏正是兩人此行的目的地──魔術學院。


    光輝降至地上後,又重新眺望一次大門。大門就像城門一般高聳且具有壓迫感,而往左右兩邊延伸的石壁則將學院四周圍成正方形。兩人穿過大門後馬上見到一大片庭園,上麵覆蓋著整麵草坪,上麵還飄著一層淡淡的白露。


    「不管來幾次,這裏都還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是啊……雖然我現在已經習慣了,不過當初爺爺第一次帶我過來這裏時,我也確實大吃一驚呢!」


    在這份過度的寂靜之中──在如此隱密的景色之中,這個地方就是如此曖昧模糊且如夢似幻,甚至會讓人產生一種有如身處夢境的錯覺。


    不久後,兩人在白霧中看到三座建築物。左邊的是學院學生起居的宿舍,右邊類似教堂一般的建築物則是圖書館──這些都是上次來的時候露希告訴他的。以高聳入天的塔為中心,正前方仿若古城一般的建築物便是校舍。


    兩人直直向前並打開校舍那扇沉重的門扉,裏麵是入口大廳以及許多院生──魔術師們皆聚集於此。


    「光輝,怎麽了?」


    在通往專門介紹工作的辦公室途中,露希發現光輝相當在意周遭的目光。


    光輝隻是馬上回了一句:「不,沒什麽」,但仍然瞞不過她的眼睛。


    「喔~~你現在還很在意自己沒有魔力的事情吧?」


    被說中了。光輝從踏進大廳的那刻開始,他就很在意魔術師們投向自己的目光,那些眼神很純粹地透露出一個疑問──沒有魔力的人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原本光輝以為學會精靈術之後,自己就可以逃離沒有咒力或魔力所帶來的自卑感。但是他回到日本和禦影吵架之時,才發現自己根本還沒有脫離那種情感,就像現在一樣。自己還是相當在意魔術師們的目光,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告別軟弱的自己呢?就在光輝思索這些事情的時候,露希則對他說了一句:「沒問題的!」


    「現在的光輝至少比在場的這些家夥都還要強,我敢保證。」


    露希的鼓勵讓光輝微微露出笑容──一回過神,兩個人已經抵達辦公室的門口了。


    兩人進去後,裏麵有一個櫃台並且坐著幾個辦事員。


    「哎呀?是露希嗎?」


    一位和辦事員正在談話的銀發女性轉過頭來,並叫出露希的名字。


    「好久不見。真稀奇耶,想不到露莉亞竟然會在學院裏。」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這個學院的院長喔!最近反而待在學院的時間比較多。」


    她一邊說著,一邊走向兩人身邊。她一頭閃耀的銀色長發看起來既纖細又絲絲分明,瞳孔與其說是藍色,不如說接近水藍色,還有高挺的鼻子以及鮮豔的紅唇──或許是為了搭配自己的瞳孔顏色,她穿著一件水藍色的開襟毛衣和白色的波浪裙,感覺相當相稱。


    「那個孩子是誰?難道是露希的……?」


    「嗯,基本上算是我的徒弟,他叫星之宮光輝。光輝,快打招呼!」


    「喔、嗯……」


    被露希這麽一叫,他才驚醒過來。身旁有


    母親、姐姐和露希等人,對已經見慣美女的光輝而言,這位女性的美貌仍然讓他不由自主地看得目眩神迷。於是……


    「…………哼!」


    「……好痛!」


    左腳突然被某人使盡全力踩了一下,光輝痛得立刻蹲在地上。那股痛楚讓光輝睜大雙眼,並抬頭狠狠瞪著露希。


    「你幹什麽啦……!」


    「哎呀,不好意思喔!我不曉得那裏居然有一隻腳耶!」


    露希如此隨口回答。她用肉眼跟不上的速度踩了一下光輝的腳之後還裝作若無其事。雖然光輝滿肚子怨言,不過抱怨有可能會變成火上加油,所以他忍著痛楚站起來後,便向銀發的女性行注目禮。


    「……初次見麵,我是星之宮光輝,從一年前就開始向露希和歐特學習魔術。」


    「你好,初次見麵。我是露莉亞──魔術學院的院長……同時也是旁邊那個暴力女孩的第三任師父。所以要是她以後虐待你,歡迎你向我投訴喔!」


    「是,到時候還麻煩您幫忙。」


    光輝一聽到銀發女性──露莉亞今人開懷的提議後,不自覺地與對方握手。


    「你們在締結什麽怪契約啦!」


    露希在一旁看著兩人的舉動,便仿佛要將兩人握著的手拉開似地闖進兩人之間,並用力瞪了露莉亞一眼。


    「等一下,露莉亞!這家夥是我的徒弟,請你不要莫名奇妙進來攪局,又不是老太婆含飴弄孫……」


    「……老太婆?」


    露希和光輝的背後突然流過一股寒意。


    「老太婆是在說誰呢?露希?」


    露莉亞麵不改色地帶著笑容,不過那張笑臉有如麵具般毫無生氣──很難得地,露希的臉上瞬間失去血色。


    「露希!」


    「是……」


    「你也是女生,你應該能了解哪種話最傷女人心吧?」


    「呃……是……真的很對不起……」


    露希以相當正經的口氣向她道歉。光輝看著這幕有如奇跡般的景象,不由得在心裏暗自偷偷感動。


    「算了,幹涉別人管教徒弟確實也有不對,這次就原諒你吧!」


    當露莉亞恢複原來的笑容後,露希才放心地鬆了一口氣。


    「話說回來,你們來到這裏,應該是來找工作的吧?」


    「嗯……沒錯,我來這裏也沒有其它事可做。」


    露希多少恢複平常的狀態,並點了點頭。


    「剛好,老實說有一件工作很適合你。」


    「適合我的工作……?你知道哪種工作適合我嗎?」


    「嗯,當然。困難度再高都沒關係,總之隻要是能夠一獲千金的工作就可以──對吧?」


    露希嘻嘻她笑著並豎起大拇指。露莉亞向剛剛談話的辦事員交代一些事情後,便從他的手中接過資料並遞給露希。


    「來,這是現在我們這裏目前處理中最高額獎金的委托。」


    露希將資料迅速地瀏覽一遍。


    「嗯……我看看喔……委托人的名字是艾略特,托勒瓦士……該不會是那個……」


    「他很有名嗎?」光輝問道。


    「豈止有名……說到托勒瓦士,他可是這個國家等級最高的鏈金術士喔!」


    所謂鏈金術,原本意指將存在於世上森羅萬象的物質還原成『四大元素』,再賦予其『形態』以創造出另一種係統的東西,但如今則是在現存的物品之上附加『含有魔術性質的事物』,借以創造魔導具或是魔導生命體的技術。


    「托勒瓦士在創造魔導具方麵擁有相當高明的技術,而產量也是首屈一指……他平常還批發魔術師們使用的消耗品喔!」


    「什麽是魔術師們使用的消耗品?」


    「例如用來書寫咒文的羊皮卷軸,或是進行儀式時振奮精神的香或蠟燭等等一類的東西。你第一次召喚精靈時也有用過,記得嗎?」


    「……對喔:好像用了些奇怪東西。」


    「托勒瓦士就是負責大量製造這類物品。托勒瓦士在台麵上還擁有一家飾品企業,並雇用資淺的魔術師製造魔導具。這裏也常有他們的征人啟示喔!」


    說完後,露希再次將視線移回委托書上。


    「委托內容是……逮捕大屠殺事件的犯人……?」


    「沒錯,據說目前艾略特.托勒瓦士的周遭發生許多怪異的殺人事件。」


    露莉亞繼露希的發言之後開始說明:


    「事件的開端發生在十天前,也就是六月三號的早上──有一位自稱『法爾.基亞茲』的人寄了一封預告信到他的住處,上麵寫著『我要殺光所有和托勒瓦士有關係的人』。一般而言,應該不會有人相信這種既突然又莫名其妙的信件。理所當然地,托勒瓦士當初也並未加以理會。」


    露希一邊看著資料,一邊仔細聆聽。


    「隔天早上他又收到一封信──這次上麵寫的是『我要殺光托勒瓦士公司裏麵所有的人。』寄件者同樣為『法爾.基亞茲』。接著,那天中午過後,托勒瓦士在家裏處理一些文書工作,所以比平常晚到公司,卻在公司見到一幅如地獄般的景象……」


    「……公司的一百一十九名員工和警衛全員遭到殺害,有些人的身體支離破碎,有些人被燒得全身焦黑──真的可說是一幅地獄圖像。光看犯案的手法,就能知道犯人是一名魔術師。據說受雇於公司的警衛雖然隻屬二流,但好歹也算是魔術師。」


    「於是,他在那天傍晚就來這裏登記委托工作。不過聽說在那麽多名員工慘死的情況下,他竟隻淡淡地說了句:『我有工作要委托你們。』而已。」


    「該說他相當冷靜,還是非常冷血呢……先不管那些,到底是怎麽回事呢?這個委托都已經受理九天了,卻沒有任何人經手嗎?」


    露莉亞聽完露希的問題後,隻是搖了搖頭並說:「怎麽可能。」


    「你們看一下完成任務的報酬,居然高達十萬英磅喔!我們的院生平常老是為生活費和研究經費所苦,怎麽可能放棄這個機會呢?」


    「說得也是,畢竟是十萬英磅……那麽,這個委托遺留到現在就表示……」


    「嗯,接受這個委托的魔法師都與托勒瓦士有關聯的人,一起反被那個名為『法爾.基亞茲』的家夥殺害了。」


    「被殺害者的實力大概屬於什麽等級呢?」


    「還不算差,接受委托的魔術師有三個人,不過三個人都擁有『三級』的水準喔!」


    「『三級』?那已經可以算是一流水準了,這麽高等還會被殺掉?」


    一聽到這個消息,露希也吃了一驚似地眉頭微微顫抖。


    「嗯,所以大家都相當害怕,已經沒有人想接下委托。畢竟金錢也要有命才能花,『二級』的魔術師們似乎也不想冒這個危險……」


    「也對……『三級』如果慘敗,代表對手不是『二級』就是『一級』──不論如何,沒人會想麵對如此棘手的工作吧……」


    光輝也有同感,他並不想為了旅費而掛上性命。理所當然地,露希也應該會放棄這份工作吧……


    「你覺得如何?你也打算放棄嗎?」


    「怎麽可能?當然接下囉!」


    「你要接喔!?」


    看師父自信滿滿地接下這份工作,弟子不禁從旁插嘴。


    「幹麽?有意見嗎?」


    「當然有!你仔細想想看!我們隻是想賺點旅費而已吧?」


    「我知道啊……所以呢?」


    「既然如此,我們並不需要十萬英磅這麽一大筆錢吧!隻要有五萬英磅,我們就能輕輕鬆鬆地旅行一年了吧?所以應該找


    些小一點的委托,一件一件慢慢解決比較──」


    「原來如此。隻要接下這份工作,往後兩年的旅行就不用擔心錢的問題了。嗯,這工作真是越看越充滿魅力。」


    一看到露希露出奸笑,光輝頓時啞口無言。露希屬於隻要下定決心,便會一路橫衝直撞到底的個性──事到如今,已經沒有人能阻止她了。


    「我去辦個手續,等我一下。」


    「…………真的假的?」


    光輝看著露希走向櫃台,不禁無力地垂下肩膀,露莉亞則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也很辛苦呢!」


    「若真的這麽認為,拜托請阻止她……不對,當初不要介紹那份工作給她就好了。」


    「不要露出那種表情嘛!沒問題的,能夠超越露希的魔術師實在不多。我也算是『一級』的魔術師,但還是比不過那女孩。」


    聽到露莉亞這麽說,光輝不禁發出「……什麽?」的疑問。


    「不過,剛才露希不是很怕你嗎?」


    「……光輝,這種事當著本人的麵說不太好吧?」


    「啊……對、對不起……」


    光輝對自己的失言不禁臉紅而低下頭。露莉亞看到他的反應,似乎覺得很有趣似地露出笑容。


    「光輝,你還真是老實呢!我能了解露希為什麽喜歡你了。」


    「喔……」


    光輝並不了解個中緣由,隻是曖昧地點了點頭,這一幕又讓露莉亞再度綻放微笑。


    「露希為什麽會怕我呢?畢竟我是她的師父,會怕也是當然的呀!一個人的強弱並不單純是力量上的差距,立場上的問題也有關聯──對你而言,應該也有類似這種立場的人吧?」


    「……是的,確實有類似立場的人。」


    光輝頭一個就想到姐姐,才終於恍然大悟。可是,想不到露希也有如此一麵……真令人意外。


    「就是這麽回事。你既然是她的徒弟,就做好萬全的準備吧!」


    露莉亞拍了拍光輝的背,但光輝還是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我很清楚師父的實力,但是我……」


    「對了,我有件事想問你一下。」


    露莉亞的表情一臉認真地看著光輝。


    「雖然你自稱正在學習魔術,但到底是哪種魔術呢?你看起來基本上已經學會符文的樣子,但那些不過是輔助用……你好像完全無法生成魔力……說得明白點,你完全不適合成為一個魔術師。」


    「……你的話說得真的很明白。」


    「嗯,我就開門見山地說。畢竟露希和歐特會看上你,代表他們相當期望你的將來。你擁有無法產生魔力的不利條件……但在這不利條件之下,你應該已經擁有一個足以彌補這個缺點的……不,而是超越那個缺點的才能。對吧?」


    要不要告訴她關於『可視星幽界之眼』的事情呢?當光輝在心中如此躊躇不決時……


    「啊……原來如此……」


    露莉亞卻有如豁然開朗似地發出聲音,她的視線早已轉向光輝耳朵上四種顏色的穿洞耳環。


    「你正在學習精靈術吧?這麽說來,你剛才好像也說過要召喚精靈之類的話。」


    光輝戴在耳朵上的四顆寶石正是精靈特別樂於棲息的寶石,但不論對方對精靈術有何種了解──對精靈術半生不熟的人來說,隻會以為那是普通的裝飾品罷了。一般而言,使用精靈術也隻能操縱和術者屬性相合的一種精靈而已。


    「嗯……這真的隻能說是奇才。『可視星幽界之眼』……居然能找到擁有如此絕佳才能的人……發現你的人是歐特嗎?」


    「是的,我在自己家附近閑逛時偶然碰到他。」


    自己當時運氣實在太好了,要是沒遇見歐特,自己大概仍然悲慘地待在家裏自暴自棄吧!不過,光輝也認為──或許自己那時不該和歐特相遇,如此一來,也就不會發生那個事件了……


    「……光輝?」


    「……嗯?」


    突然聽到呼叫自己名字的聲音之後,光輝馬上從回想中回過神來,露莉亞則正用一臉狐疑的表情盯著他看。


    「怎麽了嗎?你剛剛好像一直在發呆。」


    「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


    露莉亞喃喃自語,然後溫柔地綻放微笑。


    「光輝,有沒有人說過你不會說謊呢?」


    『你這家夥還真是不會說謊。』──他想起自己唯一一位朋友曾經對他說過的話。


    「……這麽說來,我真的被朋友那麽說過。」


    「我就知道,就連我今天和你第一次見麵,也能夠輕易了解你的心思。你真的是個很老實的孩子。」


    「…………」


    她到底了解了什麽呢?自己度過的人生還沒有單純到能讓見麵不到一個小時的陌生人完全理解的地步。就在光輝憤然地想要反駁時……


    「所以,我就送老實的孩子幾句建言吧!」


    卻錯過反駁時機,光輝隻好聽她繼續說下去。


    「我不會說不能回憶過去。因為失去『過去』就沒有現在的自己,所以偶爾緬懷『過去』也無妨……但千萬不要忘記你活在『當下』的事實。因為『未來』是由『過去』所延續,也就是『現在』的你所創造的。」


    露莉亞似乎已經看透『星之宮光輝』的一切似的。


    「為什麽對我說這些話呢?」


    光輝和露莉亞非親非故,一般人會對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提出建議嗎?露莉亞聽完疑問後,便笑著說道:


    「雖然我不想承認,不過或許正如同那女孩所說呢!」


    露莉亞望向還在文件上簽名的露希,並麵帶微笑地說出這句話。光輝卻無法了解話中的含意,正打算追問時……


    「光輝,手續辦完囉!」


    露希已經走了過來,她的手上還拿著一些看似記載事件詳細資料的文件。她來回觀望徒弟臉上困惑的表情和露莉亞的笑臉,一臉疑惑地歪了歪頭。


    「你們兩個剛剛在聊什麽?」


    「呃、沒……」


    光輝對於剛剛所談的話題摸不著頭緒,所以也不曉得該怎麽回答,因此一句話吞吞吐吐地說不出來,於是露莉亞代他回答:


    「不是什麽很重要的事啦!我隻是告訴他,如果覺得當你的徒弟太辛苦,就改跟著我學習魔術吧!」


    「原來如此,你在挖角啊……什麽麽~~!?」


    露希這聲大叫讓全辦公室的人都往她身上注視,但她根本不理會這些視線,隻瞪著大眼並轉向光輝,抓著他的胸襟逼問:


    「光輝!你的意思是做我的徒弟讓你很不滿囉!?」


    「冷、冷靜下來……我沒什麽不滿!我隻是被她逗著玩而已啦!」


    光輝感到胸口被一股巨大的拉扯力道拉住,他勉強擠出這句話之後,露希才把手放開,並站在像是保護徒弟的位置瞪著露莉亞。


    「露莉亞……?」


    露希質問的聲音相當低沉且含有怒氣,讓後麵拚命咳嗽的光輝感到一股從頭灌到腳底的寒意,不過露莉亞卻一臉若無其事,隻對兩人無厘頭的舉動露出笑容。


    「你想想,如果突然被師父拋棄,做徒弟的應該會很傷腦筋吧?當初露希也是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擺出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呢!所以我才先勸他……」


    「我才不是被拋棄呢!千夜隻是實現了夢想而已!而且我絕對沒有拋棄光輝的打算,所以不用勞煩你費心!」


    以前曾聽露希提起,千夜好像是露希的第二位師父。露莉亞一邊看著滿臉通紅的露希,一邊喉嚨


    快要抽筋似地笑著並乘勝追擊:


    「哈哈……真是太好了!光輝……她說自己絕對沒有放你走的打算喔……哈哈!」


    「…………!」


    露希的臉紅到不能再紅。她的身體微微顫抖,看來似乎正努力強忍著羞意。


    「光輝!」


    「呃……是!」


    被她那壓抑憤怒的聲音一叫,光輝的語氣不由自主地拘謹起來。


    「既然工作已經接到了,我們留在這裏也沒事,快走吧!」


    轉過頭的露希依舊一臉紅潤,她抓著光輝的手腕並走向通往走廊的門。光輝雖然被拉住,但還是把頭轉向露莉亞,剛好瞧見露莉亞因為笑得太誇張,正用手指拭去眼中打轉的淚水。露莉亞發現光輝的視線後,便朝著他輕輕揮了揮手。在踏出辦公室的前一刻,光輝總算來得及回給對方一個注目禮。


    「真是受不了……和露莉亞講話真的會讓人心浮氣躁。」


    坐進車內後,露希粗魯地打下排檔並用力踩下油門,車子便以眼睛無法辨識窗外景象的速度開始狂飆。


    「那個人常常這樣逗著你玩嗎?」


    「她平常就是那個樣子,不過今天特別壞心眼──大概是因為我叫她老太婆,所以讓她很不高興吧!」


    「老太婆?」


    「光輝,你猜猜露莉亞幾歲了?」


    或許是為了報露莉亞逗她的一箭之仇似的,露希露出奸詐的笑容。


    「幾歲啊……她感覺上差不多二十五到三十歲吧……」


    光輝老實地說出感想之後,結果露希的嘴巴卻嘖嘖作響並搖了搖手指。


    「光輝,你太天真了!根據爺爺的說法,你絕對猜不到……她的年紀比我爺爺還大!」


    「不會吧?」


    這是光輝唯一的感想。雖然歐特的腰杆相當直挺,但還是不改身為一個老人的事實。跟歐特比起來,擁有一頭耀眼銀發以及水嫩肌膚的露莉亞年紀竟然更大──除了開玩笑,並沒有第二種可能性。


    「不,好像是真的。露莉亞的嗜好是環遊世界並尋找擁有魔術資質的人,再將他們帶回學院,聽說爺爺當初就是這樣被看上的。據說她當時就已經二十多歲了……」


    不用說,從露莉亞身上當然感受不到任何妖氣。如果是魔物的話,還能解釋她為什麽不會變老──可是也無法隻憑眼前這個例子,便認定世上存在能夠躲過時間洪流的魔術。


    「總之,這世上還是有很多不可思議的事情呢!」


    「說得也對。」


    兩人決定停止思考,不打算繼續在想不通的事情上多花腦袋。


    「對了,我們現在正開往哪個方向?」


    光輝如此問道,於是露希將資料遞給他說:


    「委托人的住處──諾丁罕,他似乎住在離這不遠的地方。」


    光輝將資料翻過一頁,大略瀏覽描述委托人的資料,上麵詳細記載著他的住址、家庭成員和經曆等等。


    露希負責駕駛,光輝則逐頁地翻閱資料,以了解整件事的大致經過。


    他跳過辦公室聽到的部分接著看下去──委托人艾略特.托勒瓦士離開位於諾丁罕的公司大樓──也就是大屠殺現場之後,在傍晚抵達學院並辦妥委托的手續。


    翌日,第一位魔術師馬上接下委托,接著前往當晚收到的預告信裏指名的家庭──資料上並沒有記載他們和艾略特的正確關係,恐怕是沒有明確稱呼的遠房親戚──然後在保護他們的同時,和那個家庭的成員一起遭到殺害。


    過了兩天,在第二位魔術師接受委托之前,又有二組親戚被滅門。第二位魔術師曾經提議為了方便進行保護工作,希望將那些親戚聚集到同一處──也就是艾略特的住處,但卻遭到所有家庭反對。


    反對理由主要有二。第一,固守在同一個地方,若被對方使用大規模轟炸之類的魔術連同整棟房子一並摧毀的話,根本就防不勝防。第二,並沒有任何證據足以證明犯人不是來自於艾略特的家中,雖然應該沒有人會殺害自己公司的員工──就如同光輝所想,第二位魔術師當初似乎也這麽認為,但親戚們卻堅決拒絕這項提議。


    時間就在如此你來我往的過程中流逝。到了晚上,又收到法爾.基亞茲寄來的預告信。雖然魔術師相當在意他們為何拒絕聚在一起,但仍然前往被指名家庭的所在處。


    然後,第二位魔術師也和親戚們一同遭到殺害。


    翌日,第三位魔術師最後也是相同的結果。他前往送來的預告信中指定的家庭,後來似乎想要逃跑,結果魔術師和一家五口一同被發現陳屍在距離住處不遠的路旁。


    接著過了五天──這段期間沒有任何人接下委托,代表沒有人想和這件工作扯上關係而丟掉小命。光輝十分了解『沒有力量,便無法保護他人。』這個道理,所以並沒有責備他們的意思。


    「什麽嘛……結果現在還活著的親屬,不就隻剩下委托人的手足以及其家庭了嗎?」


    當資料閱讀完畢後,光輝便如此小聲地自言自語。根據資料所示,剩下來的親戚隻有他的妹妹和侄女、以及弟弟夫婦和他們的兒子共五人而已,其他親戚都在這五天內被殺得一幹二淨。


    「嗯,保護他們似乎也算在任務的一環當中……所以我才這麽著急。」


    「原來如此。」


    光輝將資料放在膝蓋上並重新看向前方,他眺望著在極速中不斷更迭的風景,同時也發現在自己的心中──『想要守護這一家人』的強烈意誌已然紮根。


    (他們明明和我非親非故……)


    但回想起一個月前的自己──和當初滿腦子隻有自己的時候相比,光輝不禁露出苦笑。


    這份在心中紮根的堅強意誌,絕非來自純粹的正義感,自己隻不過是對『有人會送命』這個事實變得異常膽小罷了。


    光輝知道就算成功保護住這一家人,也無法贖清自己當時犯下的罪過。


    「……光輝?」


    露希手握方向盤,並頻頻看向自己。


    「有事嗎?」


    「你在傻笑什麽?想到有趣的事情了嗎?」


    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覺間露出笑容,幸好她以為自己是想到開心的事。


    「……嗯,是啊,還蠻有趣的。」


    「是什麽事?」


    「對露希來說,這件事可能有點無聊。」


    「什麽嘛!裝神秘一點都不好玩啦!」


    「說什麽傻話,我們不就活在每天都要保持神秘的世界裏……還有拜托你開車要看前麵,不要發生車禍了。」


    「小氣!」


    雖然露希看起來有點不服氣,不過因為光輝的話還有點道理,所以她並沒有繼續執拗地追問下去。


    附帶一提,光輝回想起的並不是愉快的事,而且還是件讓他很不愉快,甚至不願意回想的事情。但就某方麵來說,的確還蠻有趣的。


    當時自己執著於力量而失去控製,最後還成為事後數百人死亡事件的起因──真是既可悲又愚蠢得讓自己啞然失笑。


    光輝再次露出帶有自嘲意味的笑容,露希則是神情嚴肅地凝視浮現這般笑容的光輝。


    進入諾丁罕後不久,便在小鎮的中心一帶看見艾略特的房子。


    「好大的房子……果然隻要一當上老板,就能住這種房子呢!」


    「可是一點好處都沒有。麵積這麽大,打掃起來很辛苦,隻好雇請傭人幫忙整理環境,而且有事找父母還得費盡力氣。」


    不過找姐姐倒還不難,隻要用「頻道連接」就行了。但有事找母親的時候真的很辛苦,就算感應靈氣找出她的所在位置,也還要花一


    番力氣才能到達那裏。


    「不過都有錢蓋這麽大的房子了,雇幾個傭人也很簡單吧……唉,真想住在大聲叫也沒人理的房子裏,一次也好。」


    「既然這樣,要不要找一天到我家看看?」


    「……咦?」


    「我家也蠻大的,所以你應該能親身體驗剛剛說的那種情況。不過隻要待一個禮拜,你大概就會嫌煩了吧!」


    光輝一說完,便將視線從窗外移到旁邊的露希身上,結果不知為何她也看著自己,整個人呈現呆滯──並且在踩著油門的狀態下,車子便以可怕的速度衝過艾略特家的大門。


    「喂,開過頭囉?」


    「咦?哇哇哇~~」


    露希回過神來,並慌慌張張踩下煞車,光輝則帶著苦笑說:


    「喂:開車時不要看旁邊好不好,很危險耶!」


    「……都因為你說了一堆奇怪的事情啦!」


    露希轉頭看向光輝,不知為何,她似乎相當生氣。


    「我剛剛說了什麽話嗎?」


    光輝試著回想,剛剛除了問她要不要到家裏看看之外,自己並沒有說出什麽奇怪的話。看到光輝一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的樣子,瞪著他的露希突然把頭轉回正前方……


    「算了!」


    「好痛!」


    露希突然打到倒車檔,並讓車子猛然倒退。光輝一邊揉著剛剛撞到座位的後腦勺,一邊用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從側麵望著師父那張不高興的臉。


    回到大門的位置後,露希抬起下巴指示光輝,似乎是要他「去按對講機」的意思。


    「用嘴巴講啦!你到底在生什麽氣啊?」


    「你說什麽?」


    「不,沒什麽……」


    光輝走下車子並使勁關上車門,發出一聲「磅」的巨響。雖然光輝感覺到露希那道似乎將後腦勺貫穿的視線,但他並未加以理會。


    光輝再次麵向鐵柵欄大門,高度雖隻比自己的身高還高一些,但寬度大概能讓兩輛車子輕鬆通過。光輝按下對講機──不到一秒,一名女性的聲音便透過對講機傳了出來。


    『你好。』


    「不好意思,我們是接受委托的人。」


    『恭候大駕多時。小的現在立刻前去迎接,煩請稍待。』


    對方離開對講機之後,光輝回頭瞄了一下露希並與她四目交接,但是露希卻馬上將臉別開──她似乎還是相當生氣的樣子,光輝則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有一個人從遠處依稀可辨的豪宅內門中走了出來,似乎是一位女仆。雖然她朝著這裏快步走來,但到大門似乎還要再花上兩分鍾。


    最後總算抵達大門的女仆將門栓解開,再將看似很重的大門拉開。


    「歡迎大駕光臨……艾略特老爺已恭候多時。」


    光輝回頭打個手勢後,露希便麵無表情地開動車子並進入庭院之中。她似乎還是不太高興。俗語有雲:『女人心和冬風一樣善變』{注2},露希的情緒真的是變化無常,不過也代表容易轉往好的方向,所以並不用過度擔心。


    光輝一邊這麽想著,一邊跟著車子進到庭院裏麵。其中有一條看似步道般的通路從大門延伸至豪宅。車子便停在道路外的草坪上。露希才剛下車,後方就傳來「嘰」的一聲,光輝回頭一看,原來是女仆正關起大門的聲音。


    「請往這邊。」


    女仆等露希一起過來後,便帶著兩人前往豪宅。


    走進門後是一座挑高的大廳,地板上鋪著柔軟的地毯,並在四處擺放一些椅子以及架子,倒也沒有特別顯眼的裝飾品。


    為了保險起見,光輝召喚風之精靈並對豪宅的內部進行調查,卻沒發現特別奇怪的地方。進到魔術師家時,最好還是謹慎為妙。


    女仆將兩人帶到右方靠內側的一扇門前,門後是客廳,而客廳正中央的沙發上則坐著一名中年男士。


    這名男士似乎正是這次工作的委托人──艾略特.托勒瓦士。


    他將褐色的頭發全部往後梳,並且戴著一副無框眼鏡。他擁有英國人中算是輪廓很深的臉龐,而流露出的表情看起來相當嚴肅。就連對服裝沒有深入研究的光輝,也能看出穿在他身上的灰色西裝屬於高級貨。


    這名男士既沒站起來,也不向兩人打招呼,隻是以一副品頭論足似的銳利眼光打量露希和光輝。


    他那極為失禮的態度讓光輝有些不悅,但他勉強壓抑住情緒。至於露希對那副態度倒是毫不在意,她一腳踏入會客室,微微點頭並俐落地打聲招呼。


    「初次見麵,托勒瓦士先生,我是自學院接受委托的露希.卡羅,這位是我的徒弟星之宮光輝。」


    露希自我介紹後,光輝也進入會客室並向對方行禮。


    「…………」


    艾略特以略含訝異的眼神看著光輝。鏈金術士雖然在魔術師中屬於魔力較低的一類,但還是多少能感受到對方魔力的強弱,而那道訝異的眼神便含有「為什麽沒有魔力的人會來這裏?」的疑問。


    「我是艾略特.托勒瓦士,總之請先隨便坐吧。」


    艾略特到底是認為隻要幫得上忙就好,抑或是感到失望似地對光輝失去興趣。他以沉穩的聲音報上名字後,便請兩人坐在對麵的沙發上。


    「失禮了。」


    露希坐在裏麵,而光輝則坐在旁邊。艾略特再次用飽含打量的眼神,毫不客氣地看著兩人──或許該說是露希一人。


    「你就是露希.卡羅嗎?我也因為工作的關係經常出入學院,所以偶爾能聽到在那邊就學的魔術師間的傳聞。露希.卡羅──學院史上以第二年輕的年紀達到『一級』的天才魔術師,過去曾經獨自一人解決學院裏的魔術師所召喚出來卻無法加以控製的幻獸,是一名專精於戰鬥的魔術師──任由金色長發隨風飄逸的戰鬥英姿既美麗又高傲,所以被人稱為『女武神』,沒錯吧?」


    光輝雖然是第一次聽到露希的綽號,不過他完全能夠理解替她取下這綽號的人心中的感覺──露希戰鬥的方式仿佛跳舞一般,讓人感受到一種純粹的美感的同時,並將對手狠狠地打得體無完膚──可是本人似乎不太喜歡這個綽號。


    「這不重要,我們可以談公事上的話題嗎?」


    露希說話的時候雖然麵無表情,她的音調卻混雜著些許不悅。


    「嗯……不過,案子的詳細情況就跟資料上一模一樣,而本人希望能將犯人逮住並送到我麵前。在那之前,則請你們在這棟房子生活並兼任警備的工作……除此之外,歡迎提出任何問題。」


    「那麽,我有幾個問題……」


    露希似乎已經事先想過問題,於是對方一說完,她便拿起報告書直接詢問:


    「針對預告信上署名的『法爾.基亞茲』這個名字,你有什麽線索嗎?」


    「沒有。就是因為沒有,報告書上才並未提到關於他的情報。」


    「下一個問題,你的要求是『逮捕犯人』,意思是不用殺死他也沒關係嗎?」


    「……真不愧是『女武神』,所問的問題相當血氣方剛。你不將戰鬥對手置於死地,就無法獲得滿足嗎?」


    「不,沒這回事,我隻是重新確認一次罷了。我知道了,那麽隻要將這名犯人──法爾五花大綁就可以了嗎?」


    「對。」


    「那麽,最後一個問題……」


    露希頓了一下。露希現在注視委托者的眼神,就像是艾略特剛剛的眼神一樣,有如確認對方是否為足以信賴的人物一般……


    「第二位魔術師曾經提出一個建議──他認為將所有親戚集中在這棟房子裏會比較容易防守,但是貴親屬們都頑固地加以拒


    絕。請問是為什麽呢?」


    「理由應該已經寫在上麵了吧?」


    「是的,上麵的確有寫。」露希點頭回答,並將資料翻開朗讀。


    「第一個理由,就是擁有房子被整棟摧毀,讓對方一網打盡的可能性;第二個理由則為無法排除你就是犯人的可能性,而第二個理由讓我相當在意。」


    「真是好笑!你該不會也懷著『我就是犯人』這種愚蠢想法吧?」


    「直截了當地說。就是你被所有親戚認定,若聚集在府上將有被你殺害的可能性……以前曾經發生過什麽事嗎?」


    客廳內一片寂靜無聲,立鍾秒針的移動聲都稍顯吵雜──經過一陣漫長的沉默之後,艾略特開口說道:


    「…………這個問題與解決這件案子有關係嗎?」


    「有的。比方說,當我無法在那個親戚的家中逮捕犯人,我便無法棄保護對象於不顧而回到這個家裏。因此會把這裏當作緊急避難所,並把他們帶到這裏來……到時候你是否值得信賴便會遭到質疑。如果親戚們表示不想過來這裏,我便必須另外想出一個新的避難地點……所以,你記得自己過去曾經做過令人無法信賴的事情嗎?」


    「…………沒有。」


    艾略特如此斷言。露希仿佛辨認真偽似地盯著他看,不久後……


    「……我了解了。」


    當露希做出結論的同時,她的表情也緩和下來,並朝艾略特點了點頭。凝結空間的緊張感當場消失,空氣的流動也漸漸變得和諧起來。


    「既然問題都問完了,我想我們也差不多該開始工作……聽說每天深夜兩點就會送來預告信,是這樣的嗎?」


    「嗯,昨晚也收到了……不過我們束手無策,被指名的一家人就這樣慘遭殺害,完全沒留活口。」


    關於此點,露希不予置評。


    「話說回來,我們接下來必須住在這邊吧?不過,因為我們是直接從學院過來的,因此並沒有攜帶行李,所以想準備一下換洗衣物……」


    「嗯,沒問題……」


    「不過,我們沒帶錢過來……所以可以先向您索取五百英磅嗎?」


    露希露出像花朵般美麗的笑容向艾略特索費。即使是一直板著臉的艾略特,也不禁露出苦笑,便從上衣的懷中取出一個厚厚的錢包,並直接扔到露希麵前。


    「想買多少就買多少吧……隻希望那些衣服不會白買。」


    「說得也是,因為這件委托也有可能今天晚上就完成了。」


    露希將看似放滿錢的錢包拿在手裏,心情相當愉悅,並俐落地將對方的諷刺帶過。


    「那麽,恕我們先告辭……對了,我們大概五點左右會回來。」


    兩人站起來時,剛好傳出有人敲門的聲音。


    「失禮了,小的把茶送來……」


    先前為露希們帶路的女仆正端著放上茶組的銀製托盤站在門口,她一看到兩名客人已經準備離開房間,使露出一副不解的表情。


    「不好意思……我們現在得去添購一些物品。」


    於是,女仆很難為情似地深深低頭賠罪。


    「……真是萬分抱歉!小的如果能再早一點把茶送來就好了。」


    「不會啦!你已經夠快了,隻是我們的事情談得更快而已……從今天起,我們會在這裏待上一段時間,到時候再麻煩你了。」


    露希麵帶微笑並溫柔地給女仆一個台階下後,便將視線轉到站在女仆後麵一位看來不到十五歲的少女身上。


    「對了,請問這位小姐是……?」


    少女擁有一頭中等長度且絲絲分明的褐色頭發,雖然她的臉蛋尚嫌稚嫩,不過再過兩、三年應該就會變成世上男人絕不會放過的美少女。她披著一件粉紅色的開襟毛衣,配上一件非常相稱的紅色長裙。


    光輝這才想起,資料上記載艾略特有一個女兒,名字好像叫做……


    「…………好痛!」


    當光輝還在思考時,左腳便劇烈地傳出痛楚並發出無聲的哀嚎。光輝的臉因痛苦而強烈扭曲,並狠狠地瞪了師父一眼。


    「……你這次……又為什麽要踩我的腳?」


    因為有外人在,所以露希的表情還是維持笑容,不過語調明顯低沉不少。


    「怎麽可以第一次見麵,就盯著人家的臉看呢?真沒禮貌。」


    「……你這個人都是用『盯著人家看』形容瞄對方一眼嗎?」


    露希並沒有回答,隻是把臉別了過去。她的心情好不容易變好,但突然又變得雲雨欲來,讓光輝不禁搖頭歎息。


    「請問,你沒事吧?」


    這名褐發少女相當擔心地如此問道,但露希卻麵不改色地回答:


    「嗯,沒事。我家徒弟雖然看起來弱不禁風而且一臉不可靠的樣子,好歹也被我鍛練過,剛剛那一下算不了什麽的!」


    「不過,剛剛聲音這麽大聲……我還以為地板被踏破了呢……」


    「沒事,請你放心。」


    「好的……」


    一聽到露希話中毫不讓步的強硬口氣,少女即使臉上仍帶著無法接受的表情,但還是讓了一步。光輝則是一邊想著:『不好意思喔!我就是看起來不可靠啦!』一邊忍住疼痛並強壓下扭曲的表情。


    「艾米兒?怎麽了嗎?」


    艾略特從沙發上站起來,並叫了女兒一聲。


    (對了,就是這個名字……)光輝在心裏暗自點了點頭。


    「父親大人……您真是人見外了,有魔術師客人來訪前請先吩咐我一聲,差點害我來不及對客人打聲招呼呢!」


    「抱歉,本來想在晚餐時再向你介紹的。向你們介紹,這孩子是我的女兒,艾米兒。」


    「初次見麵,我是艾米兒.托勒瓦士。感謝兩位今日為了敝家族大駕光臨寒舍。請問兩位要外出購物嗎?如果不嫌棄的話,就讓小女子為兩位帶路吧!」


    雖然艾略特以外出過於危險的理由阻止她,但露希卻以有自己的保護比較安全為由說服艾略特,最後三人承諾會於五點前回來,便一同出發前往鎮上。


    「卡羅小姐,你太厲害了!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敢當著父親的麵提出自己的意見呢!」


    艾米兒在經過大廳並且走向大門的途中如此說道,從她注視走在身旁的露希的眼神中可以窺見些許崇敬之色。


    「會嗎?可是我覺得這並沒什麽大不了的……」


    雖然露希嘴上如此說著,但心情看來似乎不差,因為露希的臉色顯得相當柔和。走在她們後麵的光輝把兩手插進夾克口袋裏,並安心地吐了一口氣──看來她剛剛變壞的心情已經緩和不少。


    三人走出大門,外麵仍然是陰天,吹拂光輝金色頭發的風也很冰冷。


    (…………!?)


    隱藏在風裏的精靈們突然通知他有魔力的反應。光輝立刻閉上雙眼,並將意識與精靈們同步。


    在三人所站位置右前方的盆栽樹枝上,有一隻鳥的影像投射在光輝的眼瞼中,從它身上可以微微感受到普通的鳥類所沒有的異質力量──也就是魔力。


    是使役魔。


    (有人正在監視我們嗎?)


    也就是說,法爾已經知道他們來到這裏。雖然這並不是相當重要的情報,可是在一直被緊緊監視的情況下也沒辦法放寬心情。正當光輝考慮是否將它打下來時……


    「先不要管它。」


    露希小聲說道,並且不讓艾米兒聽到。


    「反正那東西除了持續監視之外,並沒有其它能力,而且也用不著現在就把你的力量暴露給對方知道。」


    雖然光輝無法生成咒力──也就是魔力


    。可是和魔術師對峙時反倒能利用這一點,趁對方大意時發動奇襲。


    「知道了。」


    聽完露希的忠告後,光輝點了點頭,艾米兒似乎對兩個人的對話感到不解……


    「怎麽了嗎?」


    便如此向兩人發間。露希和光輝隻是一同搖頭,並異口同聲地回答:「沒什麽。」


    *


    古今中外,女性購物都要花費相當久的時間──露希也不例外。


    當初為了選擇光輝身上這件黑色衣服的時候也費了一番工夫。雖然在光輝眼裏,每一件衣服看起來都差不多。但照露希的說法,它們在設計上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結果為了挑選這件和另外九件衣服,他們就花費整整一天的時間。


    「這次因為預計在五點前結束購物,所以應該不會一直逛下去吧……」光輝在心中如此盤算,但這想法還是太過天真了。


    露希進到一家店後,首先會快速地在店內晃過一圈,並將瞄過的商品記起來。然後再到另一家店掃視一遍商品,並留存在記憶中──就這樣,他們在三十分鍾以內逛了六家店。


    即使有些匆匆忙忙,光輝還是繼績跟著露希,可是艾米兒的神色卻開始有點不對勁,她的步伐漸漸放慢下來,不久後便氣喘籲籲。


    「喂!露希!」


    光輝突然叫住在前麵馬不停蹄的露希,而當她轉頭過來時,一頭金色的頭發也隨之翩然起舞。


    「幹麽?」


    「我買好汗衫後就先回車上去,把大致所需的錢和車鑰匙給我。」


    一看到光輝的手伸出來,露希的臉當場露出不高興的神色。


    「為什麽?我也要一起挑你的衣服耶!你不在的話,就不知道尺寸了!」


    「我的尺寸和之前買衣服的時候差不多,而且我相信露希的眼光,所以我不在旁邊應該也沒關係吧……反倒是艾米兒快要不行了。」


    聽到這句話之後,露希才注意到艾米兒在光輝的身後喘個不停。


    「不、不會……我沒事的……所……所以……」


    「你都已經喘成這樣了,怎麽可能沒事呢!而且我也累了,拿來吧!」


    光輝將手晃了晃,催促露希把錢和車鑰匙交給他。露希用一種極為複雜的表情看著光輝,又看向艾米兒……


    「嗯,好吧……」


    並有如說服自己似地喃喃自語後,便從艾略特的錢包裏抽出一張五十英磅鈔票,然後再從胸前口袋取出車鑰匙並一起拿給光輝。


    「別因為兩人獨處,就對委托人的女兒做出奇怪的事喔!」


    「……什麽奇怪的事?」


    「……呃……這個……就、就是那個……好啦!我先走囉!待會見,要記得讓艾米兒好好休息喔!」


    露希丟下光輝和艾米兒,自顧自地衝出去並混入熙熙攘攘的人潮裏,獨自朝著第七家店前進。


    「……卡羅小姐怎麽了嗎?」


    「不知道,我和她已經認識一年多了,還是不太了解她。」


    光輝聳著肩並如此回答。


    「請你在這邊稍微等一下,我去剛剛那家店真個衣服就回來。」


    「好的,請慢走!」


    光輝回到剛剛他們出來的那家店,隻憑尺寸隨意購買幾件內衣後,便和艾米兒回到車上。兩人待在沒有發動引擎,仿佛陷入沉睡般安靜的車中等著露希回來時,艾米兒便從後座發出聲音:


    「那個……」


    「嗯?」


    坐在副駕駛座的光輝將頭稍微往後轉。


    「剛才真是謝謝你,讓你操心了。」


    光輝不太習慣別人向他道謝,所以不知該如何回應,最後隻能用平常跟姐姐說話的口氣「喔」了一聲,點了點頭後就把頭轉回前方。一看到光輝做出這種反應,艾米兒不由得淺淺一笑並告訴他:


    「其實我到兩年前為止,都一直臥病在床喔!」


    光輝稍微往她的方向瞄了一眼。


    「喔……也對,你看起來那麽柔弱,會有這種經曆也不奇怪。」


    艾米兒很吃驚似地瞪大雙眼,隨後便露出微笑。


    「……星之宮先生是個很坦率的人呢!」


    「早上也有人對我這麽說。不好意思,我的個性上似乎就是不會說謊的樣子。」


    「但聽到善意的謊言,有時候也會讓我不開心呢!」


    光輝覺得自己似乎能夠理解。以前他因為無法學習陰陽術而感到沮喪時,禦影都會拚命鼓勵他,不過有時候反而讓他感到相當厭煩。


    「我的體質天生就很虛弱──剛懂事時,隻要一走路就會發燒暈倒。雖然我剛才說要為兩位帶路時好像一副稀鬆平常的樣子,其實我兩年前才第一次踏出家門。開始上學後,朋友常常邀我一起逛街,所以才對這一帶的店比較熟悉──那也不過是一年多前的事。」


    「不過,我們現在正是因為你的介紹才來到這裏,時間長短並不是問題。」


    光輝若無其事地如此說著,於是艾米兒又高興地露出笑容,並帶著捉弄的語氣問道:


    「有沒有人說過星之宮先生很溫柔呢?」


    「我姐姐說過幾次,露希則說:『你和溫柔這兩個字完全無緣』。」


    「她一定是掩飾自己的害羞……」


    「不,應該是真的。我和她剛認識的時候,感情真是差到極點了。那時候被她罵了不知道多少次,或許因為這樣,我才下意識地覺得不用對她太溫柔吧……」


    「原來如此……可是完全看不出來呢!」


    艾米兒一臉相當意外地如此附和。


    「……這樣也不錯,就算沒什麽體力,至少現在也可以到外麵散步了。」


    一聽完光輝這句話,艾米兒則是「對呀」她笑著應對。


    「我能像現在這樣出門,一切都是父親大人的功勞。」


    「父親大人的功勞?」


    光輝又重覆說了一次,於是艾米兒相當驕傲地點了點頭。


    「是的。大約兩年前,剛好差不多也是這個季節,我發了高燒並臥病在床……對我來說,發燒是司空見慣的事,但當時我的身體就好像全身著火一般,讓我真的以為自己會死掉。我不曉得自己的身體為什麽會這麽脆弱,就連從我出生以來便一直為我看診的醫生也完全束手無策……那時他隻為我注射舒緩痛苦的退燒藥和點滴,接著隻能聽天由命而已……」


    「…………」


    「大概持續三天之後,先前為我放下台麵上與私底下兩方麵的工作,並且一直陪在我身旁的父親大人都突然出門到某個地方去了。雖然當時我的意識已經模糊不清,不過我還是感覺得到父親大人是否陪在我身邊。當我全身仿佛遭受火刑的高燒肆虐而呻吟時,我以為自己的生命即將燃燒殆盡,因此整個人陷入極度不安時,父親大人又不在身邊。除了不安,又再加上一層更深的不安,讓我的精神和身體都到達極限……」


    「艾米兒,你今年幾歲?」


    光輝突然感到相當好奇,所以才提出這個問題。


    「……我十四歲,再不久就要十五歲了。」


    「十四歲……兩年前的話,就是十二歲……」


    光輝回想起自己在那個年紀時所過的生活。由於自己苦於無法形成咒力,因此對一切都感到煩躁不安,而且非常痛苦。那時的自己還有母親和姐姐相陪,這兩位血親成為自己唯一的心靈支柱,正因為身邊有她們的陪伴,自己才有辦法撐過那段日子。當時的痛苦,對現在已經體會過更深沉痛苦的光輝而言已經不算什麽;但對當時的自己而言,若說那份痛苦讓他感到生不如死也不為過。


    對艾米兒而言,身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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