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太被風吹走雨傘之際,果林正在三樓的大澡堂。


    她並不是一個人,雲英與翔子也在一起。浴缸的水溫約莫是太陽曬熱的程度,三個人都穿著泳衣。


    由於玩膩了遊戲,於是決定拿澡堂代替溫水遊泳池使用。浴缸是每邊邊長約四公尺的菱形,雖然當真要遊泳的話不夠用,但拿來玩水就夠寬廣了。把放置水桶跟椅子,用來洗身體的東西收起來,再搬來休息用的大墊子,就很有泳池的模樣了。


    “昨天也用這間浴室洗澡就好了,視野一定很棒。”


    坐在浴缸邊緣的翔子感歎地說。


    扇形浴室曲線部分的牆壁,整扇都是玻璃窗,所以擁有近似於露天澡堂的開放感。不過現在天候欠佳,隻看得見拍打著玻璃的雨點,以及模糊一片的灰色天空與海麵。


    “雲英,自由式的換氣你已經會了嗎?”


    “嗯!我遊給你們看喔。”


    對著提問的果林點點頭,雲英沿著浴缸的對角線遊起自由式。翔子拍手叫好:“哦,不錯嘛!沒枉費我這麽辛苦教你。”


    “嘿嘿嘿……這樣我第二學期的體育課就沒問題啦。現在隻剩下水中踢轉翻身還很頭痛,可是在海裏頭又不能練習,也沒辦法了。”


    “啊,那要不要讓我教你?你看喔,就像這樣。”


    果林很擅長遊泳。她想要表演翻身給雲英看,便朝著浴缸的邊緣用狗爬式遊過去。就在手抓到邊緣的瞬間,頭浸入水中,把前進的方向改變成回轉的力量—─應當是這樣做的,可是這裏不是泳池,隻是個浴缸。水很淺的浴缸。


    “砰!”


    頭頂撞到底部,身體變成“大”字形的果林浮上水麵。驚慌失措的雲英,濺起水花衝進浴缸裏頭。


    “果林妹妹!你沒事吧?”


    “喂喂喂,剛剛是不是發出了‘砰’的一聲呀?果林還活著嗎?”


    “好痛好痛好痛喔……我沒事啦,可是我要休息一下……”


    果林按著腦袋,從浴缸裏頭出來外麵,對自己的失敗萬分懊惱。


    看到倒在墊子上頭的果林,雲英一臉擔心地咬著指甲。


    “真的沒事嗎?真由美已經因為生病回去了,如果連果林妹妹都受傷的話,那我會受不了的。”


    “沒事啦……因為我常常在跌倒嘛。雖然好像會腫個小包,不過沒什麽大不了的。”


    “這樣的話就好了。”


    雲英離開浴缸,坐到躺著的果林旁邊。她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果林,喃喃自語:“好大喔……”


    “咦?我的頭有腫這麽大嗎?”


    “不是啦,我是說胸部。”


    “真是夠了!你在看哪裏啦!”


    果林發出尖叫跳了起來,雙手抱住胸部,這讓翔子哈哈大笑。


    “雲英你呀,真的很喜歡波霸呢。其實你很想摸摸看吧?”


    “嗯。可是先前我摸了果林妹妹的胸部,就被太刀掛罵了一頓。他說要是沒有取得本人的同意,就算是性騷擾……那,我可以摸摸看嗎?”


    “不可以—─這樣我會不好意思!”


    果林雙手護著胸部大叫。她實在沒辦法像翔子那樣,無所謂地做出什麽“咪咪攻擊”或是“肉球擠壓”之類的激烈動作。


    “討厭。”


    “明明我們都是女生……你為什麽這麽喜歡別人的胸部?”


    “因為我媽媽是個超級大波霸,我小的時候,臉都能埋在她軟綿綿的胸部裏頭。雖然我不太記得媽媽的事情,可是這種軟綿綿的感覺卻印象深刻。”


    果林想起雲英自幼喪母,便說不出話了。


    回應的是在仰泳的翔子。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雲英是女同誌,沒想到是戀母情結。這樣的話,太刀掛先生就派不上用場了,哈哈哈。”


    受到嘲笑的瞬間,雲英的表情看來像是結凍一般。但是─—


    “我再過幾年,胸部也會變得跟媽媽一樣。”


    她立刻就笑著回話了。所以果林心想,也許是自己看錯。實際上,翔子也毫無顧忌的樣子,聽到雲英的回答後,笑得更開心了。


    “哦……說不定喔。我國一的時候胸部就跟現在差不多大了,果林呢?”


    “這個,我要想想看……”


    “雲英完全就是個太平公主呀。是不是像你爸爸?這樣的話,胸部就會一輩子這麽平了喔。哈哈哈哈哈!”


    果林心想,如果這是玩笑,也未免太傷人了。然而,當事人雲英卻沒有生氣。


    “翔子,你好過分喔……你說這種話,我就要用力揉你的胸部喔!”


    “什——麽!警察大人,這邊有色狼呀!有色女呀!”


    避開躺在墊子上休息的果林,兩人嬉鬧弄得水花四濺。原本的捉迷藏,不知不覺變成打水戰。


    (雲英這麽不在意嗎?好!)


    果林也跳進浴缸裏頭,猛力朝著占上風的翔子潑水。


    “我也要玩!看我的!”


    “啊!你們二對一太卑鄙了啦!”


    “哈哈哈哈哈!果林妹妹,你繞到那邊去!”


    三個人一起大玩特玩,不知道過了多久。


    翔子突然開口說道:“我有點口渴了,要不要喝點果汁什麽的?”


    “那就去廚房拿過來吧,我要柳橙汁。”


    “好呀。果林呢?”


    “我要隨便什麽熱的飲料。麻煩你了,翔子小姐。”


    “知道了。那我去拿飲料。”


    翔子出去之後,雲英可能是因為累了,倒在墊子上頭休息。果林也停止遊泳,離開浴缸。


    “果林妹妹,你的腫包還好吧?”


    “嗯……好像沒那麽腫了。雖然碰到還是有點痛啦……奇怪?雲英你的肩膀,是不是撞到什麽了?”


    肩胛骨上麵有個約莫大豆大小的紅點。


    不過在躺著的雲英旁邊坐下之後,果林發現到是自己弄錯了。那不是剛剛撞到的紅點,而是個隆起來的古老疤痕。


    “啊,你說背上的嗎?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燒傷。不過我想應該也變得很淺了,很明顯嗎?”


    “沒有啦,是不太明顯……”


    “泳衣底下還有好幾個。因為當時我很小,所以也不知道為什麽會燒傷。太刀掛跟我說,長大之後就會變淡看不清楚,要我不用擔心。我不希望以後交了男朋友,讓人覺得這樣很惡心。”


    雲英的聲調沉下去,低垂的睫毛底下,褐色眼眸泛著淚光。


    果林的心髒,大大地跳了一下。


    (慘了!又來了!)


    雲英擁有“不幸”的本質,刺激著吸血鬼的本能。果林知道自己的體溫正在逐漸上升,血液開始增加了。


    (慘了!不能讓雲英覺得更難過……)


    果林忘我地脫口而出:“不可以選那種會嫌你惡心、心胸狹窄的人當男朋友!”


    “可是呀……說不定男人都是這個樣子的。”


    “沒這回事!例如說雨水同學,他就一定不會嫌別人惡心。”


    雖然眼神凶惡,但實際上人卻很善良。即使知道果林的真實身份是增血鬼,也沒有排斥她,而且還答應要替她保守秘密,不剝奪她的棲身之處。


    一想到這些,果林的心跳就緩和下來,傳來比剛才更柔軟的聲音。


    (世界上有像雨水同學這種不討厭吸血鬼的人,覺得傷痕惡心的壞心眼人類,一定也是很少的。)


    因為果林這麽想,所以才講出健太的名字,不過雲英似乎另有解讀。她的眼睛變成半圓形,滿意地微笑著。


    “果林妹妹,你對‘雨水同學’的事情自信滿滿呢…


    …你們果真是在交往吧?”


    “才沒有!”


    “哇,你臉都紅了。被我說中了吧!其實你用不著隱瞞啦。”


    果林一邊使勁搖頭,搖得頭都快斷了,一邊哀號:“不是啦!我們隻是普通朋友……”


    “有人的戀情爆出來了!”


    衝進來的翔子發出大叫,打破果林的呐喊。


    應該是要去拿飲料的翔子,卻兩手空空地回來。她的臉頰發紅,雙眼有如鑲嵌著繁星般閃閃發光。


    “我就說不是這樣嘛!”


    “一定沒錯!沒錯!”


    翔子沒有在聽果林說話。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因為她不是在講果林和健太的事情。


    “聽我說聽我說!我剛剛在走廊看到了!我看到有人在談戀愛!太刀掛先生跟雨水同學,暗中在培養愛苗!”


    “什麽?”


    果林與雲英異口同聲地反問。


    果林看了看雲英的表情:眉毛與平常反方向地下垂,眼睛張得大大的。她想,自己一定也是這樣目瞪口呆的樣子。


    神采奕奕滿臉開心的,就隻有翔子一個人而已。


    “真的!我沒騙人!我在走廊看到他們兩個人在講話!太刀掛先生正在追求雨水同學,用獎金當作誘餌在拐他!”


    由於兩人的反應不佳,翔子似乎很焦急。翔子站在墊子前麵,開始用肢體動作與手勢,甚至模仿聲音,來重現剛才她在走廊看到的情景。


    ——在走廊走著的翔子,正要走過轉角的時候,聽到對麵傳來聲音,便停下腳步。


    感覺到好像有什麽秘密的樣子,翔子偷偷探頭出去偷看走廊的前方,看到太刀掛與健太正從一扇門走出來。因為在別墅之中,實際上的工作人員也隻有這兩個人,所以一起工作也沒什麽好奇怪的。不過走到走廊之前還左顧右盼觀察周遭情況的健太,看起來就像是一副怕被別人瞧見的模樣。


    ‘可是,如果這件事情被雲英小姐和真紅她們知道了……’


    說話的聲音也充滿了躊躇,反倒是太刀掛露出從容不迫的笑容回應:‘你要是害怕,就小心別讓她們識破吧!’


    ‘好……’


    健太的回答像是在歎氣。太刀掛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像是在叮嚀他注意。


    ‘我明白擁有一個秘密,是個沉重的負擔。但是,我相信你是個口風很緊的人,我也會付你特別獎金的。’


    ‘我並不是為了錢……不,應該是說我雖然想要錢,可是這該怎麽說……’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不過事情都挑明講到這種地步,要是現在你還有猶豫,我可就頭痛了。’


    ‘我懂。’


    太刀掛再度輕拍聽話點頭的健太肩膀,他們沒有發現翔子躲在暗處偷看,便沿著走廊離開了。


    “喂!你們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吧?”


    看著雙手握拳的翔子,果林與雲英全都搖頭。


    “不知道。”


    “這為什麽會變成這兩個人在談戀愛?”


    “除了談戀愛之外還有什麽可能?說什麽‘如果被雲英小姐和真紅她們知道了’、什麽‘擁有秘密’,這不是太讓人起疑心了嗎?如果在做一般的工作,怎麽可能冒出來這種對話!”


    “是這樣嗎……”


    “翔子,那兩個人都是男生喔。”


    “討厭,果林跟雲英都不懂啦!就是因為那是個禁忌的世界,所以才會綻放愛情的花朵,禁忌會呼喊愛情滋生!他們都是男生?這正如我所願!隻要有心,世界上所有的地方都會產生bl!醬油與醬料,刀子與叉子!桌子是受椅子是攻!世界到處開滿了美麗的花朵!”


    氣勢宛如投票日就在眼前的選舉演說,口沫橫飛滔滔不絕。然而果林半點都沒聽懂,隻知道翔子極力主張自己的看法:“聽到太刀掛先生以獎金為誘餌的勸說,雨水同學決定答應下來—─這樣解釋他們的對話,不是很順嗎?我認為,他們兩個就是在談情說愛。搞不好雨水同學不是天生的同誌,隻是為了金錢才以身相許的。”


    果林隻知道翔子這麽認定的意誌非常強烈而已。


    (以、以身相許……她、她她她在說什麽……)


    不願想像的畫麵在腦海中浮現。無視於死命搖頭,企圖把腦中詭異情景驅散出去的果林,翔子非常開心地繼續說著:“哇!我真是太感動了!居然親眼目擊到男追男的場麵。光是想起那一幕,我就能配飯吃掉三大碗白飯了。”


    雲英一臉想說“這實在太無聊了”的表情,聳聳肩。


    “翔子,你搞錯囉。太刀掛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從小時候就一直跟他在一起,所以我很清楚。”


    “你應該不可能徹底掌握到太刀掛先生的二十四小時吧?他一定有你所不知道的,專屬於大人的時光。所以,才會說‘小心別讓小姐識破’之類的話。”


    “可是……”


    “唉,太平公主小女生應該不懂吧。總之,不能因為雲英是主人,就想要把太刀掛先生綁在身邊吧?戀愛是每個人的自由喔。”


    雲英一副不服氣的樣子。盡管如此,她卻似乎不知道該怎麽回應才好,隻是緊閉著嘴。


    沉默不下去的果林站起來,對洋洋得意、說話傲慢的翔子提出反駁。即使她不清楚太刀掛的情況,但健太是她的朋友。


    “翔子小姐,我認為你這樣憑著妄自揣測就下結論的做法很不好。不管經濟情況再怎麽困難,雨水同學他……”


    “哦!同誌呀!就是說嘛,重點不是金錢,這樣就沒有愛情了!”


    翔子用力握住果林的手。


    “什麽?”


    “我也這麽認為。他不是為錢賣身,而是愛苗早已暗中滋長了。”


    “翔子小姐,不是這樣的!我想說的是……”


    果林使勁抽出自己被握住的手,想要繼續反駁下去。但是翔子的情緒一直都很高漲,思考執著在“太刀掛在追求健太”這一點上,似乎根本聽不進去其他的看法。


    “果林你懂吧!像我們這種女性朋友,可以當個很好的配角喔。我們就溫暖地守護著他們兩人的愛情吧。這樣不是很溫馨嗎?”


    對話打從基礎開始,就相差十萬八千裏了。果林變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好閉嘴。


    雲英低著頭站起來。果林心想她是不是還要繼續遊泳,她卻甩頭把頭發上的水珠甩掉,然後穿過果林與翔子兩人中間。


    就在果林想要問她“已經要起來了嗎”的時候—─


    “啊!”


    翔子發出慘叫,仰躺著倒了下去,背後濺起掉進浴缸時的巨大水花。看似要走過去的雲英,勾住翔子的腳,撞擊她的胸口。


    “雲英!”


    “你、你在做什麽?”


    好像沒有受傷,翔子從水麵探出頭來大叫。


    雲英輕輕地轉過頭去。


    “笨蛋……你不過是為了照顧雲英,才受雇到這裏來的女傭,不要得意忘形了。”


    平常給人像是會骨碌碌繞圈圈的倉鼠印象,富含討人喜歡的眼眸,現在是怎麽了?像是受到看不見的手指拉扯似地眼尾上吊,散發著讓人聯想到熔鐵的熱氣,嘴角因為輕蔑而歪曲——跟早餐之後,把太刀掛從樓梯推落下去之時,一模一樣的臉。


    就在果林與翔子嚇得目瞪口呆之際,雲英已經打開門走到更衣室去。


    “啊!雲英!”果林連忙追上去。


    然而出人意料地,雲英的腳步卻很快。無視於身穿泳衣或是水從頭發滴落到走廊的絨地毯上,專心地往前走,看樣子是要回自己的房間去。


    “雲英,你等一下!”


    不管怎麽樣,翔子的推測都應該


    是錯誤的。一定隻是太刀掛想要拜托健太做什麽特別的工作—─果林想要這麽告訴雲英。


    但是,跑著追過去的果林,走到兩條走廊交會處的時候——


    “哇!”


    沾濕的腳掌在拖鞋上頭滑了一下,身體往前傾斜,差點就要跌跤。


    “危險!”


    從旁邊傳來耳熟的聲音,大大的手掌同時抓住了果林的肩頭。


    (雨水同學?)


    健太好像正在打掃走廊的樣子。看到果林往前一個踉蹌,便丟下手上的工作衝了過來。浸濕的抹布甩到牆壁上發出聲音,掉了下去。


    雖然他應該是因為看到果林差點要跌倒,不假思索地伸出手來,可是突然的肢體接觸讓果林很不好受。心髒狂跳得格外厲害,使得果林全身顫抖。


    “啊啊啊!”


    果林尖叫,揮開健太的手。


    “啊……抱、抱歉!”


    健太也知道自己要是太靠近,果林就會增血的事情。他注意到果林的反應,想要收回自己的手。


    他的手指指尖卻勾到了泳衣的肩帶。


    比基尼的上半部——雖然隻有一點點——離開了胸部肌膚。


    “啊!”


    果林發出慘叫,雙手抱著胸部跳離健太。然後整個人失去平衡,結果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因為羞恥,覺得全身上下都著火了。


    不過健太似乎也慌亂不已。


    “抱歉,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趕緊胡亂編了個借口後,立刻就撿起抹布,手拿水桶,右轉沿著走廊跑開,看起來就像是搞錯打掃地方的模樣。


    即使已經看不見健太的身影,果林還是累得跌坐在地上動也不動。因為增血與害羞這兩種情況一起發生,心髒到現在感覺都像是要破裂一般。體溫大概升高到四十度左右了吧?


    仿佛是瀕死金魚般地嘴巴一張一合,想辦法先調整呼吸。


    因為專心追著雲英,所以沒有留心到自己的打扮是比基尼加上拖鞋。沒披件薄外套或是條浴巾,就與健太有了極近距離的接觸;


    而且泳衣的肩帶還——


    (嗚……好、好丟臉……)


    幸好穿的是全罩杯式的比基尼,隻有上半部稍微拉起來一點而已。要是二分之一罩杯式的,肩帶一拉,說不定裏頭就會一覽無遺。就算隻是想像,果林還是羞到差點就要心髒麻痹。


    果林扶著牆壁站起來。


    (總、總之得先去換衣服……)


    腳步跨出去,卻因為增血的影響而搖搖晃晃。腦袋發暈,眼前金星直冒。果林背靠著牆壁,企圖深呼吸。


    手碰到某個像是橫放的棍狀物品。沒有深思;隻是想著要撐住身體,便使勁抓住了。


    棍子毫無抵抗地往下轉動。


    “咦?”


    沒有仔細看清楚周圍情況是不對的。


    果林靠著的不是牆壁,而是一扇門,手抓住的則是開門的把手。不是需要握住後轉動的喇叭鎖,而是輕輕往下壓就能打開的門。


    果林背部朝裏頭跌進一個房間。由於力量太大,整個人以墊上運動開腳翻滾的模樣轉了兩圈,撞到桌子才停下來,門則是自動地關上。


    “好痛痛痛痛……”


    果林按著後腦起身。


    雖然沒有半個人在,但是感覺到這不是個空房間。角落有張仔細鋪上防塵罩的床,剛剛果林撞到的大辦公桌上頭,也放有好幾本書跟幾個文件檔案夾。


    這裏很接近雲英的房間,看感覺也不像是太刀掛的房間。


    “天呀!是我弄倒的嗎?”


    視線移到桌上,果林驚慌失措。


    在這四處都收拾整齊的房間裏頭,隻有書桌上的書本與紙張散亂不堪。好像是因為果林剛剛的撞擊,導致書擋移位,書籍跟檔案都跟著倒落,夾在檔案裏頭的紙張也跑了出來。


    “哇!看起來都是好難懂的書。《精神病理學》、《多重人格研究》、《虐待與犯罪的心理學》……天呀,這封麵是怎樣?又是刀刺,又是香煙燙的,好可怕……”


    犯罪心理的書上,栩栩如生的封麵圖畫讓人毛骨悚然,果林趕緊收拾桌上的書本。


    可是四散的文件讓人頭痛,不知道該依照怎樣的順序歸檔。試著找出上麵有沒有號碼之類的記號,果林卻皺起眉頭。


    “這……這是什麽?”


    掉出檔案夾的紙張約有五張,其中有三張上麵印有大頭照。那是果林自己、翔子以及真由美的照片。


    (這是雲英用手機拍下來的照片,我還穿著茱莉安的製服。是隻把我的部分切下來,再加以放大的照片。文章雖然是用英文寫的,不過隨便看,就有兩個地方是看得懂的。“height152cm”與“b89w52h77”。


    (我的身高跟三圍……怎麽可能,為什麽會有這些?我記得我沒說過呀!)


    負責支付薪水等事務程序的人應當是太刀掛,果林不認為,日本人雇用日本人有必要準備英文的文件,何況跟三圍又毫無關係。


    (為什麽?這些資料是做什麽用的?)


    大頭照加上三圍,仿佛就是征女友的廣告,可是太刀掛也沒有征求女仆情人的樣子,何況這資料還是英文的。


    心想得想個辦法看懂上麵的意思,果林環顧桌麵看看有沒有英日字典。


    “……你在做什麽?”


    “哇!”


    突然從背後傳來一聲怒斥,果林整個人嚇得真的跳了起來。


    門靜靜地打開了,太刀掛就站在門口。


    “我我我、我、我是、是……”


    “你跑進別人的房間裏頭做什麽?”


    說著,太刀掛大步走進房間,從果林的手裏把文件搶走。眼鏡深處目不轉睛地看著果林雙眼,充滿平常沒有的恐怖。


    因為太刀掛沉默不語,讓果林感到事情似乎會非常不妙,於是以快哭出來的口吻脫口而出:“我、我碰巧,跌到門裏麵,撞到桌子讓文件都亂七八糟了,所以,我才想要收拾一下的……”


    表情依然僵硬的太刀掛,大致瀏覽了從果林手中拿走的文件,然後又看看書桌上排列著的其他檔案夾,似乎確定果林弄翻的隻有一個而已。


    他啪的一聲合上檔案夾。


    “你不用多管問事。現在請你離開這裏。”


    “好、好的……抱、抱歉我先走了……”


    腳步混亂的果林趕緊退下。一邊看著她這副模樣,太刀掛一邊夾雜著歎氣,補充說道:“雖然要穿什麽服裝是每個人的自由,不過在冷氣很強的地方穿成這樣,要小心別感冒了。穿個薄外套或是浴袍,不是比較好嗎?”


    “哇——我都忘了!”


    因為不好意思導致滿身大汗,果林全速逃離現場。


    換上t恤與牛仔布迷你裙之後,果林再度回到三樓。她敲了敲雲英的房門,但沒人回應。


    (睡著了嗎?還是不在房間裏頭?)


    外頭的雨勢持續著而且逐漸增強,應該不會到外麵去,而是在別墅裏頭。


    看來翔子的話似乎讓雲英大為光火,果林感到擔心,覺得自己該來對雲英說點什麽比較好。


    話雖如此,可是現在的果林見了麵不會尷尬的人,就隻剩下雲英一個人而已。


    (唔,我實在太難看了,好丟臉。我暫時都沒臉去見雨水同學了,太刀掛先生又好可怕……)


    其他的還有翔子,可是果林又不想繼續聽她更多的妄想。


    (雨水同學和太刀掛先生……應該不會是那麽回事吧?翔子小姐到底是怎麽了?)


    驚訝過頭之後,反而感覺越來越生氣。


    健太剛轉學來之後沒多久,對她說不要再做援助交際了——誤會為了供血而抱著上班族,還咬著人家脖子的她──因為她深深了解如此忠告她的健太,有著多麽正直的品性,所以不會產生像翔子那樣的妄想。就算健太在經濟上有多麽困難,可是怎麽會為了金錢出賣肉體呢?


    (如果問題不在錢……不對不對不對,不可能!)


    果林猛力搖頭。盡管沒有證據,但她就是這麽相信健太——以一個朋友的直覺。


    (因為我是……如此了解他的,朋友……)


    不經意掠過腦海的“朋友”一詞,不知道為什麽讓人胸口發疼。


    看向二樓的娛樂室,也沒瞧見雲英的影子。果林走向裏頭的小樓梯,打算下去一樓到餐廳找找看。


    “啊!”


    來到樓梯中間平台的果林眨眨眼,因為她看到一個穿著無袖上衣以及褲裙的小小人影,正在底下的走廊裏。


    “雲英!”


    果林開口喊了一聲,雲英抬起像是嚇一跳的臉。但是就在下一秒,雲英便瞪著果林,不發一語地拔腿就跑。


    “雲英!”


    慌張跑下樓梯也來不及,雲英小小身體轉過轉角消失不見了。不知該如何是好,果林呆站在走廊動也不動。


    (雲英還在生氣嗎?可是那又不是我說的……)


    雲英對翔子生氣是可想而知,可是如果連自己都被算進去,那就麻煩了。果林忍不住歎一口氣,視線不經意地環顧周圍。


    走廊盡頭的洗衣間的門,打開了一點點。


    (是誰在裏麵?)


    雖然心想碰到別人就尷尬了,但是因為雲英那麽憤怒,這就另當別論。如果不找個人商量,果林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處理才好。


    走到短短的走廊盡頭,果林試著偷看洗衣間裏麵,但是沒半個人影,洗衣機與烘衣機也都沒有在運轉。看起來門好像隻是湊巧沒有關好。


    “怎麽會這樣……可是我真的好煩惱。”


    就在果林邊思索著接下來該如何是好,邊想要走回樓梯那邊的時候──


    傳出了像是轉緊發條的聲音。


    (奇怪?這個聲音……)


    果林停下腳步,身體貼近牆壁觀察情況。讓她視線定住不動的,是樓梯的正前方,先前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撞凹的牆壁。


    一如所料,牆壁往裏傾斜,出現一條通道。


    果林吃驚得目瞪口呆。


    從密道裏頭現身出來的,是手提紙袋的太刀掛。


    (哇,那個入口真的可以使用呢。應該是說,現在還有在用。裏麵不知道是什麽樣子?)


    雖然心有疑問,可是因為沒有躲好,事到如今也沒辦法露臉。果林貼著牆壁,繼續觀察。


    太刀掛在立燈的旁邊蹲下,似乎是在把鑰匙插進上次那個鑰匙孔。傳出微弱的聲音之後,牆壁恢複原狀。他移動立燈的位置把鑰匙孔藏起來,再把鑰匙放回圍裙口袋。他的手從口袋抽出來時,有個閃閃發光的東西掉了出來。因為絨地毯的緣故並沒有發出聲音。


    仿佛沒注意到自己掉了東西,太刀掛就那樣離開了。


    藏在牆邊的果林走到走廊,彎腰尋找剛剛太刀掛掉的東西。因為反射著明亮的光線,所以立刻就找著了。


    “指甲?”


    撿起來一看,果林皺起眉頭。


    當然不是真正的指甲——如果是真的那就太恐怖了——而是以丙烯樹脂製成的指甲片。是讓因為工作不能留指甲,或是指甲脆弱留長就會斷掉的人,想要追求時髦時可以貼在指甲上的東西。


    果林記得這個。底色是藍色漸層,上麵貼有萊茵石,還畫上花朵圖案的這個指甲片,今天早晨在真由美的手指上綻放著光芒。因為昨天去遊泳的時候,真由美的指甲還是短短的,回到屋內就突然完全變成又長又漂亮,果林見了問過真由美,知道那是貼上去的指甲片。真由美說有專用的強力粘貼用膠帶,不會輕易脫落。


    (為什麽太刀掛先生會有真由美小姐的指甲片?)


    就在果林這麽想著的時候,突然有人從後麵拍她的背。啊!”


    “哇!”


    果林向上跳了將近五十公分。


    在她後麵的人是雲英。仿佛因為她的激烈反應嚇了一大跳,輕輕舉著單手的雲英後退一步,褐色眼眸睜得大大的,目不轉睛地看著果林。


    剛剛那雙眼尾上吊的眼睛不見了,是平常那雙圓滾滾、骨碌碌的大眼睛。


    “怎、怎麽啦,果林妹妹?為什麽這麽吃驚?”


    “雲英……我才要問你是怎麽了呢。”


    還以為是太刀掛,原來是怕錯人了。由於鬆了一口氣的反彈效果,果林忍不住以盤問的口氣問道:“我知道你因為很氣翔子小姐,才把她推到水裏去。我也覺得她說得太過分了,可是你犯不著連我也遷怒吧。”


    雲英發起愣來。


    “我推的?我推翔子到水裏去?什麽時候?”


    “大概十分鍾以前,在大澡堂那邊!你對她說‘你隻是個女傭,不要得意忘形。’而且,剛剛我跟你說話,你也裝作沒聽到跑掉了對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沒有做這些事情呀。”


    雲英一臉疑惑地直搖頭。


    果林大吃一驚。雲英隻要解釋說“我沒有惡意”,她也就會接受了。相對地,如果她站在雲英的立場,大概也會突然臉色大變說“明明是個女傭還這麽不要臉”。可是否定了不過是短短幾分鍾之前的行為,感覺就像故意在睜眼說瞎話。


    因為雲英坦率而覺得她可愛,所以她這樣明白地撒謊,讓果林很生氣。


    “雲英,不要騙我了……如果你不想跟我們當朋友,希望我們更有個女傭的樣子,那就老實說出來嘛!”


    “我沒有!我沒有這麽想!果林妹妹,你不要生氣,我是真的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了呀!”


    雲英抓著果林的t恤,口吻正經地大喊。差點就要哭出來的聲音,讓人不覺得是裝出來或是想要蒙混過去的樣子。


    果林感到疑惑。


    “你們在聊什麽?”


    “哇!”


    聽到太刀掛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果林又嚇得跳起來。


    想要逃避對方的視線,所以身體反射性地產生動作。然而一百五十二公分的果林,想要躲藏在一百四十公分的雲英背後,是不可能做到的。


    看到果林明顯流露出害怕的樣子,雲英歪著頭疑惑地看著身邊兩人。“太刀掛……你欺負果林妹妹了嗎?”


    “我沒有做這種事。因為她跑到我的房間去,我才忍不住大聲罵了她幾句。不過隻有一下子,而且沒上鎖這一點是我不對……真紅同學,你要怕我怕到什麽時候呢?”


    太刀掛苦笑,推了推眼鏡。雖然雲英似乎接受了他的說明,不過這次卻是由太刀掛主動發問:“對了,你們在吵什麽?”


    “果林妹妹說我剛剛把翔子推到浴池裏麵去。可是我沒有呀!我根本就不知道有這回事。我沒有騙人!”


    雲英低下頭,咬著左手拇指的指甲。太刀掛走到她身邊,抓住她的左手拉開嘴邊。


    “這個壞習慣請小姐改過來,不然指甲會變不好看的。真紅同學,小姐她沒有說謊騙你。”


    “可、可是!我真的看到……”


    “你也很麻煩呀。小姐她什麽都沒做,是你弄錯了。不對,是你在開玩笑。你是不是想要捉弄小姐,然後再笑著跟她說是在騙她?”


    太刀掛的聲音裏頭帶著笑聲。低著頭的雲英,聽起來應該隻像是他在溫和地規勸果林罷了。可是聲音姑且不管,那在眼鏡深處凝視著果


    林的雙眼,並沒有在笑。而是散發著有如剛磨好的剃刀般的冷酷光芒,質問著果林“難道你忘了一開始告訴過你的注意事項嗎?”


    (完蛋了……太刀掛先生跟我說過,要徹底地寵愛雲英。)


    在與雲英有如朋友遊玩的期間,不知不覺中忘了這一點。果林單手捂著嘴,說不出半句話。


    再三叮囑的情況發生了。


    “我明白你想跟小女生開玩笑的心情,可是如果你對小姐開太讓人難受的玩笑,可就麻煩了。”


    “我……我明白了。對、對不起……”


    果林用力點頭。


    仿佛因此就放下心了,仰望著太刀掛的雲英露出笑容,問道:“什麽嘛,原來是這樣呀。啊,說到開玩笑……太刀掛,你是不是有用獎金當誘餌,要跟雨水健太發展同誌情緣?”


    “是誰灌輸小姐這種胡思亂想的?”


    遭到太刀掛投以憤怒視線的果林感到驚慌失措,揮舞著雙手大叫:“不是我啦,是翔子小姐說的!”


    “關同學也是個讓人頭痛的人……”


    麵對抬頭看著天花板喃喃自語的太刀掛,雲英進一步追問:“那到底是怎樣?太刀掛你是同性戀嗎?”


    “我不曾與男人有過超友誼的關係。”


    “可是呀,仔細想想,以前到現在,我請過各種女孩子來當女仆,可是太刀掛都沒有對任何人有意思,明明她們每個都是完美的波霸。你是不是討厭女人?”


    “雖然我的喜好跟一般人一樣,但隻限於私人時間。我並不想要公私不分……小姐,你聽好了,女仆她們雖然是隻來幾天的人,但是她們是雇傭來的雇員,我相當於她們的上司。上司如果跟部下有特殊關係,那對工作將會產生極大的阻礙。所以,我不可能去招惹我的部下。”


    “難道你沒有偶爾想過要放手去愛嗎?”


    “希望小姐不要唆使我這種‘努力以職業道德為自製心主體’的大人。就算小孩說了句‘對不起’就能了事,可是大人的行動伴隨著所謂的責任。而且,我討厭事後留下一大堆爛攤子。”


    “你閃避得還真好呢,好無聊喔。”


    盡管口頭這麽說著,但雲英還是開心地笑了。太刀掛一副好像在頭痛的表情,改變話題:“這件事情就別講了吧。我在餐廳裏頭已經準備好了下午茶。”


    “哇!今天吃什麽?昨天是吃果凍跟慕斯吧……”


    “今天是日式的奶油蜜豆。”


    “哇!果林妹妹,我們快點去吃!”


    沒有陰霾的笑容,以跟平常一樣愛撒嬌的孩子氣說話方式說著,雲英挽住果林的手臂。不久之前,那瞪著果林的恐怖表情,簡直像是虛構的。


    太刀掛向兩人詢問:“關同學在哪裏?”


    “我不知道。大概是一個人在遊泳吧,不然就是在房間。”


    “她放著小姐不管嗎?實在是讓人頭痛……我去找她,順便提醒她要稍微注意一點。”


    太刀掛微蹙著眉頭上樓去了。


    看著他的背影,果林思索著。


    (太刀掛先生雖然對雲英非常溫柔,甚至可以說有點像是在溺愛……但是,有時候也會露出恐怖的表情。)


    暗門裏頭到底有什麽東西?為什麽太刀掛手上會有真由美的指甲片?還有,為什麽硬要掩飾雲英的謊話—─盡管滿腹疑問,可是果林沒有想要直接問清楚的念頭。


    她把手中緊握著的指甲片,放進裙子的口袋裏頭。指尖碰觸到指甲片的尖端,傳來微微的疼痛,仿佛象征著揮之不去的擔憂。


    比果林和雲英慢了五分鍾,翔子終於出現在餐廳。太刀掛也跟她在一起,不過隻是輕輕對雲英點點頭後便進入廚房。也許是要去準備晚餐吧。


    “抱歉,讓你們久等了……雲英,跟你說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對不起!”


    坐到椅子上的翔子,對等待的果林與雲英單手行禮道歉。太刀掛恐怕對她嚴詞警告了一番。


    雲英一臉毫不在意的表情,非常開朗地笑了。


    “嗯,沒關係啦,隻是在開玩笑嘛。既然我們三個都到齊了,那就開動吧!”


    聽到雲英的指示,果林用湯匙盛起裝在玻璃盤裏頭的蜜豆。


    好像事先以黑糖調味過,切成塊狀的寒天,有著通透的深褐色。旁邊排列著香蕉、哈密瓜、櫻桃、杏仁等各種顏色的水果,帶著顆粒的紅豆餡閃著光澤,再放上香草與藍莓兩種口味的冰淇淋。盤子底下放著鋪有薄冰塊的大盤子,用來保冷。


    塊狀的寒天一放進口中,黑糖的味道與充滿彈性的愉悅口感傳到舌頭。


    “嗯,好好吃喔……”


    味覺的忘我讓身體忍不住顫抖。果林往前麵一看,翔子也露出很有個人風格,像是要長嘯一般的感動表情。


    (幸好連雨水同學也有一份可以吃,如果隻有我吃到這麽好吃的東西,就太不好意思了。)


    剛剛她到廚房去,看到健太也有下午茶的點心。但是健太本人露出遺憾的表情,因為心想與其自己吃,如果能帶回去讓母親品嚐就更好了。


    “太刀掛很會做菜喔。隻要我喜歡吃的,他什麽都會做。”雲英驕傲地說。


    “好好喔!雲英每天都可以吃到這麽好吃的東西。”


    “雖然吃了好像會變胖,可是這種美味真的讓人停不下來呀。低調的甜味讓人覺得味道很高雅,沒有什麽比得上……”


    翔子說著,舀起一大匙紅豆餡送進口中;一放進去,表情立刻產生變化。


    “……唔!”


    她的整個上半身朝著餐桌深深彎曲,把剛剛吃進嘴裏的紅豆餡吐出來。


    “好、好苦!好惡心!”


    果林與雲英忍不住站起來。


    “怎麽了?”


    翔子緊皺著眉頭沒有回答,而是猛力一口氣把茶杯裏頭的茶喝光。就在下一秒,因為嗆到而激烈咳嗽。打翻茶杯之後,她突然趴在餐桌上。


    “你還好吧?裏麵有什麽東西?”


    “太刀掛!太刀掛,你快來呀!翔子她……”


    聽到雲英的慘叫,太刀掛立刻從廚房飛奔過來。健太雖然也跟在一旁,但是翔子似乎已經沒有多餘力氣多看這兩個人一眼了。前傾的背部猛烈起伏著,果林雖然撫摸著她的背,但咳嗽就是止不住。


    果林看到交雜著泡沫的白色液體,從翔子口中滴落到餐桌布上頭。胃酸的味道,還有聞起來一點都不像嘔吐物的人工香味混合在一塊。


    “怎麽了?”


    “我不知道。翔子突然大叫‘好苦’,然後就把東西吐出來,喝了茶之後,反而咳得更厲害……太刀掛,怎麽辦?你快說呀!”


    聽了快哭出來的雲英說明,太刀掛推開果林,走到翔子身邊。先是拿起茶杯,接著把裝著蜜豆的盤子靠近臉部,仔細嗅聞味道。他表情嚴肅地把盤子放下之後,轉頭朝著廚房的方向,健太正站在門口。


    “用大馬克杯裝滿牛奶拿過來給我!真紅同學,請你把小姐帶到別的地方去休息,不能讓她留在這裏。”


    回頭一看,雲英的身體微微發抖,臉色血氣盡失,非常蒼白,似乎受到極為嚴重的打擊。


    果林跑過去,伸手想去搭雲英的肩——直到碰到之前都沒事,可是——


    (唔──)


    背脊忽然一陣發冷,果林當場僵在原地不動。她的心髒以極高的速度開始狂跳。


    (不、不行!現在要是一碰雲英,我的血就—─)


    健太端來了牛奶。


    太刀掛抓住翔子的肩膀,撐起她的上半身,把馬克杯送到她嘴邊。


    “你冷靜一下,你有辦法喝下去嗎?”


    “我不要喝!我想吐……嘴巴……好苦……”


    “你不要硬把東西吐出來,這樣反而會傷害食道粘膜。牛奶的蛋白質可以吸附毒素,你先喝大量的牛奶之後再吐會比較好。雨水同學,再裝一杯過來。你稍微把牛奶熱一下,喝起來比較順口。”


    接獲指令的健太跑進廚房,而一度拒絕喝牛奶的翔子,聽過太刀掛的說明之後,在難受的咳嗽空當中慢慢喝掉牛奶。


    看到還動也不動的果林,太刀掛的眼中出現焦躁的神色。


    “真紅同學,你在發什麽呆!快把小姐帶走!”


    “遵、遵命!”


    被這麽一罵,果林害怕得發抖。如果再惹太刀掛生氣該怎麽辦的恐懼,抵消了增血的症狀,她從容地摟住雲英的肩膀。


    “我們去別的地方休息好嗎?太刀掛先生會照顧翔子小姐的。聽話喔,我們去雲英的房間吧。”


    雲英點點頭,抓住果林上衣的下擺。摟著雲英瘦小的身體,果林離開了餐廳。


    即使到了房間,雲英依然一臉擔憂,不願鬆開果林的t恤。


    古董風格的床鋪,尺寸大得可以睡進三個成人,不過仿佛在象征主人的愛撒嬌個性般,有將近一半的麵積,放滿了熊或是兔子的布偶。


    臥室中雖也有沙發,但似乎坐在床上比較能讓人靜下心。果林與雲英並肩坐下,雲英全身抖得厲害,低聲地說:“翔子不知道要不要緊……她那個樣子,應該是蜜豆跟茶裏麵被人放了什麽東西吧?”


    果林也這麽認為。


    因為舀了一大匙紅豆餡送進嘴裏之後,翔子大叫“好苦”再把東西吐出來;接著為了漱口喝下茶水,卻反而吐得更嚴重。


    “裏麵放了什麽?還有,是誰放的?現在這個地方,除了翔子之外隻有四個人,誰會做這種事?”


    “你不用太擔心。說不定出乎意料,其實什麽事情也沒有……翔子小姐不要緊的。看起來太刀掛先生對於緊急處置似乎很了解的樣子。”


    “嗯。可是……我覺得很不舒服,好可怕。”


    雲英緊緊抱著果林。


    (哇!)


    倘若果林身上有個血量的計量器,此刻指針鐵定劇烈晃動晃到斷掉。增血的猛烈大概就是這種程度,全身的血管都在喧鬧翻騰。


    驚慌失措,與潛意識地想要遠離雲英的動作重疊在一起,失去平衡的果林,背部朝著床鋪倒了下去。


    “哇……呼!”


    兔子布偶彈跳起來,掉到果林臉上。雲英吃驚的聲音傳了過來:“你真的常常跌倒呢……是故意的嗎?”


    “不是!”


    果林跳起來。又不是藝人,誰會有這種豁出身體蠻幹的才能呀。


    “因為,你倒下去的時候,兩腳真的抬得很高,內褲都被看光光了。”


    “哇!”


    “現在已經看不到啦。我們都是女生,有什麽關係嘛……白底藍點,還有花邊。”


    “哇!”


    “哈哈哈哈哈,果林妹妹真可愛,臉都紅了!”


    雖然果林被嘲笑了,可是雲英的精神狀態看來因此稍微安定了些,


    (丟臉是丟臉啦,不過太好了……隻要這孩子放鬆下來的話,我也不會增血那麽嚴重了。)


    環顧四周的果林,視線停在小冰箱上頭,問道:“你要喝什麽嗎?”


    “我現在不想喝東西,我要睡一下……果林妹妹,你跟我一起睡嘛!”


    “什麽?”


    果林忍不住大叫出來,然而雲英似乎沒有其他的意思。她的眼睛骨碌碌地轉動著,以一臉天真無邪的表情拜托果林。


    “一個人睡我會怕呀,所以你陪我睡嘛。要讓我躺在你的膝蓋上麵睡也可以,太刀掛現在應該忙著照顧翔子吧。”


    “雲英,你常常要太刀掛先生跟你一起睡嗎?”


    “沒有。從今年春天開始,他就不再跟我一起睡,或是抱著我坐在他膝蓋上頭了。他說‘因為小姐已經是國中生,是個大人了’。如果在非常緊要關頭的時候,他會跟我睡在同一個房間裏頭,我睡床上,他睡沙發。現在已經不能要他抱著我睡了。”


    雲英低下頭去,咬著左手拇指的指甲。


    盡管果林心想,到小學六年級結束都要男人陪著一起睡覺是怎麽搞的,但是她決定不要挑其中的毛病。對雲英來說,太刀掛就像是父母親,或許是因為這樣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太刀掛先生的考量是理所當然的,不過雲英好像很孤單。雖然她比杏樹大兩歲,但是精神層麵卻相當幼稚……)


    也有人說杏樹根本不像是小孩,可是雲英不論是行為舉止或是身材,實在都給人一種未成熟的印象。


    “好不好嘛,跟我一起睡午覺嘛!”


    雲英抓著果林的t恤,撒嬌地搖晃著。


    果林無法不顧情麵地拒絕。可是如果跟雲英太靠近,自己的身體也會有危險。噴鼻血出來很丟臉,不過又不能咬住雲英把血送進她體內。因為現在可以幫忙操縱被注血者記憶的杏樹並不在場。


    “真拿你沒辦法……隻能讓你躺在我的膝蓋上喔。”


    “嗯!”


    開心得笑眯眯,雲英準備把頭枕到跪坐在床上的果林膝蓋上。但是,突然又露出掃興的表情坐了起來。


    “果林妹妹,你的衣服沾到翔子吐出來的東西了。”


    “咦?”


    應該是站在猛咳的翔子旁邊輕撫她背部的時候,不小心濺到的吧?t恤跟裙子上麵都有一點一點的汙漬。不管雲英再怎麽愛撒嬌,也不會想要躺到這種裙子上頭。果林本人也不喜歡這樣穿著髒衣服。


    “等一下喔,我去換個衣服。”


    “啊,那換女仆服好了,果林妹妹昨天中午很可愛喔。我也趁著你去換衣服的時候,先去換個睡衣。”


    女仆用的更衣室跟餐廳一樣都在一樓。走出雲英房間的果林,心想趁著換衣服之際,順便去看看翔子的情況。


    然而,關上房門走了還不到十步,便看到太刀掛從對麵走過來。


    “真紅同學,這種時候你丟下小姐要去哪裏?”


    聽到生氣的口吻,果林連忙替自己辯解:“雲英已經冷靜下來了,她注意到我的衣服弄髒,要我去換件衣服。”


    “這樣呀,那就好了。”


    “翔子小姐還好嗎?我也想去看看她的情況……”


    受到男人的照顧,翔子應該也覺得不舒服吧,不過太刀掛卻搖搖頭。


    “雖然她稍微恢複了一些,但還是需要靜養。如果因為聊天而情緒激動,那就不好了。所以現在謝絕會客。”


    “咦?”


    “因為房間裏頭有桌子的話,她就會想要起床畫漫畫,所以我把她移到隻有床鋪的小房間去了。就算你現在去她原本的房間看,裏麵也沒有人在。”


    “如、如果她病得這麽嚴重,是不是送她到醫院去比較好……”


    “這種天氣要怎樣才能開船出去呢?”


    太刀掛煩惱地看了看窗外,果林無話可說。


    天空滿是深灰色雲朵,明明隻是傍晚四點,天色卻暗得像是太陽下山之後的樣子。不僅風向變化無常,而且聲音巨大的風雨拍打著玻璃窗,雖然一瞬間安靜了下來,但立刻又刮起白色水花。


    “我也想早點離開這裏,但是這種天氣是辦不到的。低氣壓在晚上這段時間內就會通過,明天應該會放晴。在此之前,我無計可施。”


    “但、但是……翔子小姐她……”


    害怕的感覺湧上來,果林差點就要哭出來。由於憂慮,她連聲音都走了調。太刀掛煩惱地歎口氣。


    “你不必這


    麽擔心,這事情沒什麽大不了的。隻是關同學還覺得想吐,小姐瞧見她的樣子會覺得害怕……隻是如此而已。她已經不要緊了。”


    “真的,是這樣嗎……”


    “請你相信我。她吃進去的不是毒藥,隻是一個不小心混進去的清潔劑。真紅同學拜托你了,如果你覺得害怕,這種恐懼是會傳染到小姐的。你不必擔心關同學,你隻要好好哄小姐開心就好。”


    太刀掛輕輕拍了拍果林的肩膀,繼續補充道:“如果讓雲英大小姐感到擔心或是孤單,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詭異的不協調掠過果林腦海。明明太刀掛平常都稱雲英為“小姐”,為什麽這下子突然叫她“雲英大小姐”呢。


    然而比她詢問此事更早一步,太刀掛又重複強調:“我會去跟小姐說明關同學的情況……就算擔心她,也隻要再忍個一天就好。我希望你能溫柔地對待小姐,讓她情緒穩定下來。因為現在女仆就隻剩下你一個人了。”


    太刀掛離開之後,果林用手指抹掉眼角浮現出來的不安眼淚,往更衣室走去。走進沒有人在的房間換了衣服,雖然戴上頭飾,穿好圍裙,卻老打不好領口的緞帶。果林心想這實在是奇怪,便把洋裝前麵的扣子一個個解開。


    “女仆就隻剩下你一個人了”這句話仿佛成了壓在身上的重擔,讓她潛意識中感到焦慮不已。


    果林快哭了。


    (才過了半天,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明明直到昨天,不對,是今天早上之前,她都跟真由美和翔子三個人在一起,雲英也加入其中,大家一起快樂地嬉鬧,可是其中的兩個人卻突然生病了。


    難道能做到的小小選擇,就隻有把闌尾炎的真由美送到醫院去嗎?可是喝到清潔劑的翔子不一樣,在她安靜休養的時候,情況有可能就會惡化。如果因為天氣不好的影響不能開船出去,造成一切為時已晚的——


    (咦?等一下,好奇怪喔。)


    果林想起不對勁的事情,正在重扣胸口扣子的手停了下來。


    (海相開始不穩,不是很早就有的情況嗎?沒錯,我在用撣子打掃的時候,不小心聽到真由美小姐與太刀掛先生交談的那時開始,天空就陰陰的了。隨後不到半小時,就開始下雨。)


    那時的真由美看來一點都沒有生病的征兆。她覺得難受,太刀掛判定是闌尾炎之際,海相早就非常不佳了,船根本開不出去。就算開出去了,一定也會回不來。


    太刀掛在說假話。


    一旦產生疑惑,撿起指甲片時看到的情景,就在果林腦海中蘇醒過來。


    從密道出來的太刀掛,手裏提著紙袋。在那個紙袋的袋口,可以看到空的保特瓶放在裏麵,也能看到裝零食的空袋子跟髒毛巾。如果有人待在密道裏頭,就會出現裝食物的包裝,還有用過的髒毛巾之類,需要清洗的東西。太刀掛是不是在搬移那些東西呢?


    還有從他口袋掉出來的,屬於真由美的指甲片。


    (早上,跟真由美小姐說話的太刀掛先生,聲音聽起來很嚴肅。如果是被人倒追,當真墜入情網的話……)


    然而,真由美隻有捉弄太刀掛的念頭而已。也許在知道這一點之後,氣昏頭的太刀掛硬是把真由美關進密道深處也不一定。真由美抵抗不從,指甲片可能因此才掉落下來。


    (說什麽“請你相信我”,太刀掛先生根本就是滿口謊言。為什麽他要那樣……啊!)


    這麽一思考,又有其他的聯想從內心深處浮現出來。那是早上見到的太刀掛的身影。手拿著除草劑被果林瞧見的他非常慌張,甚至直接拿著除草劑走進餐廳。


    翔子喝下去的,真的是清潔劑嗎?


    說起來,混進去食物的隻有一人份也很奇怪。負責煮菜的太刀掛,要把除草劑加入食物應當是輕而易舉的。為了處罰欺負雲英的翔子,才製造出必須隔離翔子的原因。


    全身顫抖起來,果林雙手緊抱自己的身體——接連出現的都是啟人疑竇的怪事。


    果林想起太刀掛的房間裏,放著討論犯罪心理的書籍。就是因為他有興趣,所以才特意帶到別墅來的吧?充滿智慧型犯罪氣質的太刀掛,覺得自己的犯罪心理很有趣,於是想要加以調查清楚。


    (怎麽辦?如果太刀掛先生真的是犯人……好可怕!我該怎麽辦才好?)


    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把這事情深藏在自己的內心深處不透露出去。


    (雨水同學……)


    沒有其他可以商量的人了。果林衝出更衣室,朝著餐廳跑去。


    果林大叫著衝了進去。


    “雨水同學在嗎?我有話想跟你說……”


    跪在地上擦拭著地毯汙垢的健太抬起視線。不過,他看到果林的瞬間,就像是嚇了一大跳般,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滿臉通紅直到發際線,指著果林的領口大喊:“真、真紅!你、你的衣服!”


    “咦?嗚哇!”


    跟著健太的視線,果林朝著自己的胸口看去,尖叫一聲之後趕緊背對健太。她穿著的女仆服,前麵的扣子從上麵開始往下數,有三個都沒扣上,胸口整個敞開。因為在重扣扣錯的扣子途中,發覺到太刀掛在說謊,忘了扣好扣子就跑出來——


    (唔、唔唔……說不定內衣都被看到了……)


    趕緊扣好扣子之後,再度轉身麵對健太。


    健太跪在地上,打直上半身。滿頭大汗的臉上,清楚寫著“剛剛這件工作讓我累死了”。大概是難為情,他並沒有看著果林,問道:“請問……你要跟我說什麽?”


    “呃,這個,就是說……真由美小姐的事情啦。她、她是不是被太刀掛先生關起來了呢……”


    健太一臉瞠目結舌,說不出半句話。


    但是果林的思考經過剛剛中斷的影響,現在已經變得一團混亂了。她死命整理先前思考過的事情,並沒有注意到健太的表情變了。


    她繼續訴說著自己的不安。


    “雖然太刀掛先生說已經帶真由美小姐去醫院了,可是海相不好,應該沒辦法開船出去。而且你記得我昨天摔倒的樓梯那邊嗎?樓梯正對麵的牆壁上頭有扇暗門,我看到太刀掛先生從那扇門走出來。而且那個時候他還把真由美小姐的指甲片掉在地上。所以,我才會問你,太刀掛先生是不是把真由美小姐關起來了……雨水同學,你怎麽看?”


    “怎、怎麽看……那原因是什麽?為什麽他要做這種事?”


    “因為他被甩了,惱羞成怒吧。”


    “咦?”


    “真由美小姐在來這裏的途中,在船上好像被太刀掛先生責罵了。所以她說過要報仇,要先引誘太刀掛先生注意她,然後再甩掉太刀掛先生……怎麽辦啦!說不定真由美小姐已經被殺掉了……”


    說著說著,果林的情緒越來越激動,終於忍不住把先前都沒想到的事情脫口而出。一說出口,她便忽然感到害怕。


    健太的三白眼疑惑地動了動,看看果林,然後視線又落到自己腳邊,再度看向果林的時候,準備要說些什麽—─可是看了一眼餐桌布上沾到的嘔吐物汙漬之後,又閉上嘴。


    搖搖頭,健太開口:“應該是真紅多心了。”


    聲音雖然帶著安撫的意味,不過眼光卻從果林身上移開了。


    “冷靜一點,是你想太多了。太刀掛先生看起來不像是那種被女生甩了,就氣得要殺死對方的蠻橫人物。而且,他要是殺了真由美小姐,就沒有必要拿食物到地下室去了,不是嗎?”


    “話是這麽說沒錯啦……”


    “因為翔子小姐的事情,所以真紅你才有點神經質吧?不要緊的,你放輕鬆一點。你這樣的話,雲英小姐會掛念的。隻


    剩下一天了,用不著擔心。”


    說完跟太刀掛一樣的內容之後,健太再度蹲下去開始擦拭地毯。


    “可、可是……拜托你,跟我一起來一下好嗎,雨水同學?”


    “去哪裏?”


    “我想去看看密道的情況。如果確定真由美小姐真的不在裏麵,我也可以放心下來。翔子小姐現在也不舒服,我實在放不下心……”


    健太一臉頭痛到極點的表情,搖搖頭。


    “別說傻話了。那應該有上鎖吧?不要緊的,你真的不用擔心。是你太多慮了。不要想那些奇怪的事情,去好好陪陪雲英小姐吧。好不好?”


    健太都說得這麽白這麽篤定了,果林心想,難道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嗎?果林單手緊握,靠著嘴角,陷入沉思。


    傳來門鎖動的微弱金屬聲,正前方的門打開了。走進來的人是太刀掛。


    “真紅同學……我還以為你換衣服要換到什麽時候,沒想到你居然在這裏偷懶?”


    “對、對不起!”


    “不好意思,真紅說她口渴,所以才會到這裏來。她是來喝水的,現在正打算要回去,並不是在這裏打混的。”


    健太趕緊袒護果林。即使如此,太刀掛依然皺著眉頭,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因為你一直沒回去,所以我哄小姐睡著了。但是如果她醒過來的時候,身邊沒有半個人在,她就會覺得害怕,所以請你現在回去小姐的房間待命。我沒鎖門。”


    “好的……”


    果林沒有違抗強硬口氣的骨氣。加上連健太都不把她的疑慮當一回事,她更不可能對著當事人去質問清楚。結果她低著頭走出了餐廳。


    (太刀掛先生的神經好像很緊繃……好可怕喔。可是,真由美小姐跟翔子小姐的事情,說不定真的是我多心了。既然雨水同學都那麽肯定地說不可能了已


    就在想到這裏的時候,走過走廊的果林突然停下腳步。


    (雨水同學……為什麽會知道密道裏頭是通到地下室去?還有入口有上鎖的事情呢?)


    她沒有講到這麽仔細。不對,是連她本人都不知道,密道往裏走會通到地下室去。


    腦袋內部冷靜下來,感覺到血液全都瞬間流到下半身去。現在去照鏡子的話,一定會看到一張蒼白的臉。


    翔子的話在耳邊重現。她說,太刀掛答應要給健太特別獎金,還要健太保密,別跟雲英還有果林說。這到底為了什麽?


    (該不會……)


    果林轉身回到走廊,悄悄地靠近餐廳的門,把耳朵貼在門上偷聽。


    健太與太刀掛還在裏麵,聽得到他們的聲音。


    “……我給你的獎金也包括封口費在裏頭吧?”


    “我沒說呀!因為太刀掛先生說要保密的……但是真紅已經開始覺得不對勁了。她說看到太刀掛先生從地下室走出來。”


    “如果隻是看到我進進出出,那就沒問題了。就算她問你,你應該也會裝傻吧?”


    “會是會啦……可是我覺得不放心呀。因為在真由美小姐之後,接著翔子小姐也消失了,會讓人起疑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是不得已的。因為她們兩個人都對小姐口出惡言,得意忘形的舉動太明顯了。不能這樣放著不管下去。”


    “倒不如把真相告訴真紅好了……”


    “不可以。”太刀掛拒絕了健太的提議。


    “雖然你很疑惑,可是我認為還是別告訴她才對。要她演戲應該是不可能的,還是什麽都不知道,她才能夠舉止自然。如果讓小姐起疑心,那麽一切就白費了。如果真紅同學做出笨拙的舉動,我也隻好讓她跟著大崎同學還有關同學一起消失了。”


    果林忍不住離開門,雙手捂著嘴。不然的話,她覺得自己就要尖叫出來了。


    (跟著真由美小姐還有翔子小姐一起消失……這什麽意思?)


    比起想要逃離這裏的恐懼,必須要搞清楚一切的憂慮更為強烈。重新調整好心情之後,果林再度把耳朵貼上門。


    太刀掛的聲音繼續傳來。


    “……照著辦,懂嗎,雨水同學?”


    “我明白,這是沒辦法的。”


    “謝謝你的幫忙……對了,等一下你可以把關同學的份送過去嗎?”


    “送到同一個地方就行了嗎?”


    “嗯。從你工作的情況看來,我覺得你應該沒問題。不過如果你覺得不對勁,那就要注意別讓商品價值下跌。”


    “不對勁?什麽意思?”


    “嗯,現在告訴你也沒關係了。應該是去年吧,來幫忙的男生在工作途中不見了。我覺得不太妙跑去倉庫看看情況,果然如我所猜想的,那家夥把襯衫跟褲子都脫掉了……差一點手就要碰到商品,毀掉一切了。”


    “怎麽可能?”


    “好像是在他看到女生們扮成女仆模樣的時候,不自覺就那麽做了。他本人雖然辯稱隻打算做一次,可是一次也好十次也罷都是一樣的。如果不是全新的,就得不到別人的喜愛了……不過,要出什麽價錢,也是要看買家的喜好就是了。”


    “看了這棟別墅還有這裏的生活情況,甚至還有這種事情,人大概會想不要工作的話該有多好吧。”


    “別墅是老家的財產,並不是雲英小姐個人的東西。老家的太太跟孩子他們,對情婦的小孩並沒有好感。老爺身體還硬朗的時候倒還好,可是如果老爺有個萬一,雲英小姐說不定會拿不到半點遺產就被趕出去了。”


    “哦,那就是為了小姐囉?我還以為會全都進到太刀掛先生的口袋裏。”


    “我說你呀……這樣就會變成侵占了。增加的利潤全部都是小姐名下的資產呀。買賣的利潤本身雖然很小,可是利用股票投資之類的方式就可以獲利。”


    “股票可以賺錢嗎?”


    “我明白你想賺錢讓令堂過好日子的心情,但是你還隻是個高中生。要買股票,等你具備相關的知識與一筆資金後再說吧。”


    “唔……”


    “你不必這麽沮喪。隻要你努力做這份工作,我會給你獎金的。”


    “拜托你了!”


    果林的耳朵離開了門板。要是繼續聽下去,一定會忍不住大叫出來的。聽到一半之後,她的雙腳就開始顫抖,膝蓋幾乎就要撐不住了。


    這真是個嚴重的打擊。健太已經完全站在太刀掛那邊了,雖然剛剛他還替果林說話,然而最後很明顯地還是決定聽命於太刀掛。


    果林往後退開。如果她在這裏偷聽的事情穿幫,連她也會被關起來的。雖然沒有放輕腳步聲的冷靜從容,不過厚重的絨毛地毯掩飾了她鞋子的聲音。


    (怎麽辦?真由美小姐跟翔子小姐,可能都被關在那扇暗門裏麵……接下來會怎麽樣?)


    “商品價值”還有“買家”之類的危險詞匯,在腦海中轉個不停。


    在太刀掛房中找到的英文文件掠過腦海。寫有身高與三圍,還印了大頭照的文件。那個時候還以為是像征求女友之類的廣告文宣,不過現在一想,那不但不是征女友用的,反而是在征求買家的文件吧?如果是這樣,太刀掛的目的顯然就是─—


    (賣給外國人的人口販賣……)


    說不定果林自己,也已經被列入預定販賣的名單之內了。現在之所以平安無事,可能是因為雲英很粘她才饒過她的。太刀掛似乎所有的思考與行動,都是以雲英為優先考量的。


    (雨水同學要我好好對待雲英,難道是警告我要回避?如果不得雲英的喜愛,就有可能會被賣掉……可是這樣的話,真由美小姐跟翔子小姐會怎麽樣?若是被賣到國外去,根本不知道會碰到什麽事情……


    應該說,雖然清楚會怎麽樣,可是實在讓人不太願意去想像。)


    大廳中央,果林靠在大樓梯的欄杆上支撐著身體。她搖搖頭,驅散使人不快的想像。


    (這麽說起來,昨天太刀掛先生講的那通電話也很奇怪。說什麽都是豐滿女子,什麽一切順利。那真的是在跟雲英的父親通話嗎?是不是在跟買家聯絡……對了,電話!)


    想起大廳二樓有電話,果林跑上樓梯。


    這座島沒有定期航行的船班,離開的唯一方式就是依靠太刀掛駕駛遊艇。不論果林再怎麽擅長遊泳,連船都開不出去的惡劣海相,也是不可能遊過去的。


    既然不能自行脫逃,剩下的方法就隻有與外部取得聯係,請求外麵的幫助了。


    (我要打電話給杏樹。已經快要傍晚了,如果連太陽都下山,那爸爸跟媽媽就算是在暴風雨之中也能過來。)


    一般人應該會報警,不過果林報警的話就慘了。如果被人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是吸血鬼,下場可是會比被賣到國外更嚴重。


    所以還是拜托父母親比較好。他們是身份高貴的正統吸血鬼,所以能夠操縱人類的記憶,擁有可以破壞車門的強大力量。爸爸或媽媽來的話,應該就可以救出真由美與翔子了。她們兩個就算有缺點,但也隻是善良的普通女孩。要果林眼睜睜看著她們被狠心地賣到國外去,隻有自己得救,這種事情實在辦不到。


    跑到挑高大廳二樓的走廊盡頭,果林撲上電話抓起話筒放到耳邊。雖然覺得有點奇怪,但還是直接按下了家裏的電話號碼。隨著手指的動作,傳來了“嗶、波”的電子聲,果林屏氣凝神等待著電話接通。


    然而,等了很久,都沒有聽到接通的答鈴聲。


    (咦……怎麽搞的?)


    不好的預感從背脊爬了上來。她放下話筒,再次拿起靠到耳邊。


    (什麽聲音都沒有……)


    她大吃一驚。


    從話機延伸出去的電話線的接頭,好好地插在牆壁上的電話插座裏頭。試著拔出來重插一次,結果還是一樣,電話不通。


    是暴風雨造成海底電纜斷掉了?還是太刀掛為了不讓人報警,把線路切斷了?


    話筒從手中滑落。


    (完蛋了……不能打電話給爸爸跟媽媽,不能要他們來救我。)


    膝蓋無力支撐的果林跌坐在地上,眼淚流了出來。


    (怎麽辦?怎麽辦?我該怎麽……)


    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大廳的電燈突然關掉了。


    “哇!”


    怕黑的果林發出慘叫的那個時候——


    傳來了雷鳴聲。大概在很近的地方,聽起來非常大聲,玻璃也為之震動。


    “嗚……”


    不敢直接尖叫出來的果林,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電燈忽明忽暗了兩、三次,然後又亮起來,大廳恢複先前的明亮。


    “太好了……不對,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唔,既然如此,那我就—─”


    果林豎起眉毛,緊閉著嘴唇,雙手握拳。短暫的停電成了打擊治療法。現在可不是悠哉哭哭啼啼的時候,自己不快點采取行動的話,哪裏都不會出現援手來幫忙的。


    (總之,得先救出真由美小姐與翔子小姐!)


    暗門上了鎖。


    (可是那扇門,好像是很久以前的東西。若是如此,鎖的構造應該很單純……說不定用鐵絲之類的東西插進去隨便動一動,就能打開了,)/


    大眼睛中充滿決心,果林立刻站了起來。


    五分鍾之後,她手拿著從更衣室拿出來的發夾,站在小樓梯正前方的暗門麵前。


    “唔……”


    把沉重的立燈搬開之後,地板上的鑰匙孔露出來。果林蹲下去,插入發夾。試著轉動卻感覺被卡住了,拔出來一看已經彎成亂七八糟,她決定再插進去轉動看看。


    不太轉得動。


    “討厭!如果是小說,一下子就能打開了!”就在果林焦急地自言自語之際,有個人的影子,覆蓋在她蹲著的身上。


    嚇了一大跳,回頭一看。在樓梯中間的平台上,太刀掛抱著折好的成堆毛巾站在那裏。果林站起來往後退,但是背部馬上就碰到牆壁,退無可退。


    走下樓梯之後,太刀掛停下腳步,一臉疑惑地開口:“你在做什麽?你很在意密道的事情嗎?”


    想到論力氣應該沒有勝算,果林深深吸了一口氣。在這裏自亂陣腳的話,一切就結束了。此刻在自己眼前的這個人,不論外表看起來有多麽溫和,實際上卻是個監禁兩個女子,準備進行人口販賣的罪魁禍首。


    她死命地瞪著太刀掛說:“真由美小姐跟翔子小姐人在這裏麵對吧?”


    太刀掛用單手推了推眼鏡,輕輕歎了口氣。


    “你為什麽會知道?”


    “這麽說,你真的……”


    果林的聲音在發抖。太刀掛不但沒有否認,反而還露出苦笑。


    “我本來是不想讓你知道的……既然你發現了,那就沒辦法了。我就讓你跟她們兩個見麵吧。”


    “?”果林全身僵硬。


    (他、他也想把我關起來……)


    太刀掛把毛巾放在樓梯的扶手上頭,手伸進圍裙的口袋裏,好像是要拿鑰匙出來的樣子。被關進去就完了。別說是真由美與翔子逃不了,果林無疑也會沒有絲毫脫逃的辦法。


    內心的某處靈光一現。


    “我不要!”雙腳擅自動起來。遭到果林以身體衝撞,沒有意料到此舉的太刀掛跌倒在地。


    “真、真紅同學?”


    “我不要!不要過來,你這個誘拐犯!”邊哭喊著邊跑過太刀掛的身邊,果林衝上樓梯。


    “誘拐……等一下!你在說什麽?”


    果林全力狂奔。雖然跑過走廊上到三樓,但是太刀掛卻在後頭緊追不舍。


    “真紅同學!”


    從聲音就可以知道,兩人的距離正在縮短,這樣下去就會被抓到了。


    果林抓住眼前所見的門把。門並未上鎖,她推開門衝進去趕緊鎖門。


    幾乎是在同時,感覺到有人從外麵撞上了門。真是千鈞一發。如果再慢個零點五秒,手臂一定會被抓住的。果林跌坐在地上,全力狂奔讓她的心髒差點就要停止。


    太刀掛敲著門,大喊:“到底是怎麽回事?你開門呀!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麽誤會了?”


    “我不要!”


    由於有扇門隔開而感到放心,情緒一口氣爆發出來,果林開始嚎啕大哭。


    “你用花言巧語把女生騙來這裏,再把她們關到地下室去,計劃把她們賣到國外去吧!我都知道了!哇嗚嗚嗚嗚——”


    門外一片沉默,傳來一聲“唉……”充滿疲憊的歎氣聲。


    “我明白了。你好像對我有很大的誤會。在你冷靜下來之前,就待在這裏吧。晚一點,我再來跟你說清楚。”


    感覺到門外的人離開了。


    (太、太好了……這樣就可以稍微放心一下子。隻要這裏鎖著,太刀掛先生就絕對進不來……啊!不可能!他一定有萬能鑰匙!)


    果林揮舞雙手,驚慌失措。


    因為聽到“晚一點再來”就鬆懈下來,而太刀掛說不定隻是去拿萬能鑰匙。雖說是一時之間逃進來的,可是這裏絕不是個安全的所在。


    (得趁現在逃到別的地方去……)


    伸出手想推開門,但又打消了念頭。走廊太危險了,由於地毯會掩蓋過鞋子的聲音,根本不知道太刀掛是不是真的離開了。也許他就屏氣凝神待在旁邊,等待著果林走出去自投羅網。


    巡視房內尋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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