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廣的房間裏,傳來兩次客氣的敲門聲。


    “怎─—麽——了?”


    雲英躺在床上回應。


    隔了一小段時間之後門打開來,門縫中的臉是太刀掛。因為沒有開燈,所以屋內有點暗。


    “小姐,你醒來了嗎?”


    “嗯。因為雷聲太大了,我睡不著。”


    推開午睡用的毛巾被,坐起上半身的雲英,不耐煩地攏攏頭發。


    “太刀掛,怎麽了嗎?你的表情怪怪的,發生什麽事情了?”


    “小姐知道真紅同學的現況嗎?”


    “知道呀。真紅果林,椎八場第一高中一年級。胸圍八十九公分,腰圍五十二公分,臀圍七十七公分。身高是一百五十二公分,體重……”


    “我承認我剛才的問題問得不好。請小姐不要開玩笑,要是知道她現在人在哪裏就告訴我|


    “我不知道。這個意思是說,她到別的地方去了嗎?太刀掛,要是你閑著沒事做就過來這邊,我睡不著,你來旁邊念故事書給我聽。”


    太刀掛搖頭。


    “非常抱歉。因為連關同學都病倒了,所以工作累積了一大堆。”


    “討厭,那就算了。”


    “如果小姐看到真紅同學,可以跟她說我有話要告訴她嗎?”


    “我知道啦。如果你不想陪我,那就快走。”


    鬧別扭的說法讓太刀掛麵露苦笑地退出去,門關了起來。


    數了整整二十秒之後,雲英朝著床尾說:“果林妹妹,你可以出來了。沒問題了。”


    “呼。”


    堆積如山的布偶動了動,從床單底下爬出來的果林深吸了一大口氣。


    “啊,真是嚇死我了……雖然是我拜托雲英讓我藏在這裏的,可是聽到你要太刀掛過來這邊,我還是嚇了一大跳。”


    “因為太刀掛放下心了,就不會進來裏麵呀。如果我跟他說你快點出去,他一定會進來搜索的。這麽一來,他一定會注意到,從落地窗到床鋪之間的地毯有沾濕的痕跡。剛剛是因為裏頭沒開燈,他又站在遠遠的地方看才沒被發現的。”


    用遙控器打開天花板的燈光之後,雲英身輕如燕地起身走到五鬥櫃麵前,打開抽屜。


    “毛巾給你。剛剛看到你全身濕透站在落地窗外麵,我真的嚇死了!還以為是什麽妖怪呢。”


    接住丟過來的運動用大毛巾,果林擦拭自己的腦袋跟衣服。雖然床單多少吸掉了一些水,不過剛剛待在外麵的時候,狂風暴雨讓她從女仆服到內衣褲全都濕透,感覺實在不舒服。


    她抓住長到落地窗的樹枝,還有牆壁的落差,沿著陽台一步步往旁邊移動,最後跳進雲英房內。即使各陽台之間的距離長度不到兩公尺,但是果林還是很慶幸笨拙的自己沒有滑倒,也許是因為在拚命吧。要她再來一次的話,她鐵定做不到。


    拜托雲英藏匿自己,則又是另一個孤注一擲。


    透過餐廳門偷聽到的對話,似乎顯示太刀掛所有的行動,都是因為狂熱盲從雲英才出現的。那麽,他一定不會做出危害到雲英的舉動吧?可以拜托的幫手除了雲英之外,再無他人了。


    回到床上的雲英在果林旁邊坐下。


    “你到底是做了什麽?是弄壞東西?還是偷懶被太刀掛看到?躲起來很像是在演間諜電影很好玩是沒錯,可是如果太過火,太刀掛真的會生氣喔。要是你怕他,我陪你一起去道歉好不好?你犯了什麽錯呢?”穿著短袖睡衣的雲英,用半帶著好奇半帶著擔心的眼神,望著果林的臉。


    果林咬著嘴唇。要把真相告訴深信太刀掛的雲英很痛苦,可是,要救出翔子跟真由美的所有可能,就隻在這孩子身上了。


    “雲英……”


    放下毛巾,果林雙手握住雲英單薄的肩膀,麵對麵與她視線交會。


    “請你好好聽我現在要告訴你的事情。我不知道你會不會相信,但我說的都是真的。”


    嚴肅的口吻與表情,讓雲英困惑地連眨了好幾次眼。


    “可以了嗎?真由美小姐沒有去醫院,翔子小姐也沒有重病到不能見人。太刀掛先生說話騙了我們,把她們兩個人關在地下室,準備要將她們賣到國外去!”


    “果……果林妹妹,你突然一臉正經在講什麽……”


    “我說的是真的!太刀掛先生說過,他帶真由美小姐去醫院對吧?但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海相十點半的時候就已經很亂了!不可能開船在中午之前往返這裏的!”


    “唔。”


    雲英小小的身體震了一下,仿佛是聽到果林的話之後,發現確實是這樣。逮到這個機會,果林趕緊繼續說下去:“太刀掛先生在說謊。真由美小姐被關在一樓的秘室裏頭,翔子小姐應該也跟她關在一起。翔子小姐說過,太刀掛先生有事情拜托雨水同學,答應要給雨水同學一筆獎金對吧?那並不是太刀掛先生在追求雨水同學,而是要求雨水同學協助他,把女孩子賣到國外去的勾當。因為我聽到他們兩個人在討論這件事情!”


    “可是……這樣或許隻能證明,他說他帶真由美去醫院是騙人的……為什麽會變成要賣掉她們?”


    “他說是為了錢。他說雲英的父親現在身體很好的時候還沒關係,如果哪天有個萬一,養育費就會出現問題,想要趁著現在多存一點錢。”


    “為了我?”雲英的聲音近乎慘叫。


    果林知道自己說的話很殘酷,因為這等於是摧毀雲英對太刀掛的信賴,而且還告訴她,太刀掛做壞事都是為了她。感受著胸口的疼痛,果林繼續說道:“太刀掛先生說,真由美小姐和翔子小姐都講了雲英的壞話還得意忘形;或許他這麽做不單單隻是為了錢,也包括要報複她們欺負雲英的意思在內。”


    “雖然……以前太刀掛也曾經非常嚴厲指責過那些說我壞話,或是瞧不起我的女仆們……可是這種事……”


    “我到現在都沒事,是因為我跟雲英很要好的緣故。但是這樣也不行了,因為太刀掛先生知道我已經發現真相……這樣下去,他會連我都抓去賣掉。雲英你要救救我!”果林死命地說服雲英。“拜托你!除了你之外,沒有人能阻止他了……太刀掛先生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所以隻要你跟他說別再錯下去,他一定會聽的。”


    雲英低下頭去,咬著拇指的指甲。


    “我不相信。我很難相信,太刀掛會做出這種荒唐事。”


    “你的心情我了解,但這都是真的。你必須救救真由美小姐與翔子小姐呀,雲英。你難道不在乎她們兩個人被賣到國外去嗎?”


    “我當然不願意這樣!翔子跟真由美……雖然都跟我說過帶有惡意的話,可是她們也有對我好的時候!她們都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讓她們遭受這種命運!”


    “既然如此,你就幫幫她們!她們一定還被關在地下室,因為現在不能開船出去,而且太刀掛先生從暗門走出來的時候,手裏不小心掉出了真由美小姐的指甲片。”


    雲英的身體輕微顫抖起來。雖然不再繼續咬指甲,可是也沒有抬起頭,而是深深地低著頭說話:“太刀掛那家夥,老是在妨礙我。真由美跟翔子也是……原來是這麽回事呀!”


    有點怪怪的,可是果林沒有時間確認情況了。她用力搖晃著雲英,越說越激動:“求求你!救救我們!雨水同學也跟太刀掛先生站在同一邊,我已經……”


    一想到健太的背叛,淚水就不自主地濕了眼眶。


    (雨水同學……為什麽?雖然你袒護我,可是跟你不熟的兩個女生,你就不管她們的死活了嗎?我認識的雨水同學,不是這樣的人呀!)


    即使知道果林不是人類,也沒有感到不愉快。明明還


    用認真的眼神看著她,對她說“我不會奪走你安身立命的地方”,答應她要保守秘密——


    (一切果然都是為了錢嗎?或者是因為太刀掛先生說自己也是成長於單親家庭,所以認同了他?)


    沒有父親的煩惱,以及對母親的感恩,他們兩人應該有很多共同之處吧?也許是太刀掛用花言巧語攻擊健太內心的弱點,進而拉健太加入做壞事的同夥。


    差點哭出來的果林,耳邊傳來了“咕咕咕”,有如鴿子叫的聲音。


    來源是雲英的喉嚨。雲英也在哭吧?也許因為手上沒拿東西就會感到不安,所以伸手抓住果林放下來的毛巾,用力扭轉。


    “雨水也跟太刀掛是同夥?”


    “雖然他替我說話,可是似乎無意要幫助真由美小姐她們……如果慢慢跟他說,說不定他會洗心革麵,因為他原本就是個善良的人。但是太刀掛先生在監視他,我根本找不到機會跟他說話。”


    眼淚沿著果林的臉頰滾落。她用單手拭淚,淚水卻接二連三流個不停。


    “嗬嗬嗬……意思就是說,除掉你之後就一切搞定了。”


    帶著嘲笑的聲音讓果林大吃一驚抬起雙眼。雲英沒有在哭,而是眼尾上揚地笑著。


    “咦?”


    雲英舉起雙手,果林感覺到有什麽東西用力打到自己的脖子上。


    碰到脖子的不是雙手,而是毛巾。雲英用雙手把手裏的大毛巾弄成圓圈,再從果林的頭頂放下去套住脖子。


    然後直接把果林推倒,企圖讓她跟毛巾施力的方向交錯,以便吊住脖子。


    “雲……雲英!”


    如果是從背後發動的偷襲行動,說不定會因為脖子被勒住而昏倒。


    但是因為果林與雲英麵對麵,所以看得到眼前的狀況,而且為了拭淚,果林的手還舉在臉龐前麵。這隻手成了障礙,讓毛巾貼不到喉嚨。


    “你在做什麽?快住手!放開我!”


    莫名其妙搞不清楚狀況的果林失控起來,使勁把朝著她撲過來的雲英推開。毛巾鬆開,雲英小小的身體在大床上翻滾。


    “可惡……你明明就是個蠢蛋,隻是運氣好而已。”


    雲英跳起來,再度麵對著果林,同時抱怨著。雙眼眯著,嘴唇扭曲的表情,並不是平常的雲英。盡管如此,果林卻記得看過好幾次這樣的表情。在樓梯推倒太刀掛,還有推翔子入水的時候,雲英就是露出這種表情。


    “雲英……”


    果林跌坐在床上直往後退。她的心髒“怦、怦、怦”地發出激烈的聲音狂跳著,呼吸困難。這是增血的症狀。


    (不要啦!為什麽偏偏在這個時候……)


    雲英用帶著冷笑的聲音,回答按著胸口的果林:


    “很遺憾,我不是雲英。我是晶。雲英的意思是雲母,我是水晶的晶。我比雲母還要堅硬美麗。我是為了保護雲英而誕生的,所以我一定要強悍。”


    “你在開什麽玩笑……”


    說到一半,果林就閉上了嘴。


    這種是另一個人的說法,讓人慢慢接受了——現在的雲英就散發著這種感覺,很明顯地與平常那種讓人聯想到齧齒類寵物,可愛又開朗的氣質截然不同。


    “既然你去過太刀掛的房間,那有沒有看過他的書架?上麵沒有在講多重人格的書嗎?”


    “咦?”


    這麽一說,果林就想起來了。


    太刀掛的書桌上,確實放著心理學與精神醫學的書籍。雖然她的注意力被封麵誇張的犯罪心理學吸引過去,但是記得也有多重人格相關的書籍。


    “呼呼呼呼……那個笨蛋,想要靠自己跟我心理谘商吧。我才不要!怎麽可能有人能讓我消失!”


    “意、意思是說,雲英有多重人格嗎?”


    雖然不由地反問,但是心裏已經有個底了;另外,恐怕太刀掛也知道雲英有雙重人格。


    所以他平常雖然稱雲英為“小姐”,可是有時候仿佛是為了跟別人區分,會稱為“雲英大小姐”。還有先前太刀掛脫口而出的“姬”這個詞匯,應該就是想說“晶”但又放棄不講的結果吧。


    “沒錯,我們有兩個人。平時表現在外的雲英,還有隻出現在必要時刻的我,也就是晶。知道這件事情的,就隻有太刀掛而已,雲英本人並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則在內心深處看著一切,與雲英輪流出現。”


    果林想起雲英說她不記得,她有把翔子推到水裏去的事情。也說過她大概是睡迷糊了,有時候會不知不覺中換到別的地方去睡。以前的電視劇還是什麽的裏頭好像有講過,雙重人格有時候其中一個人格的行動,會連另一個人格都不知道。


    “原來是這樣!所以太刀掛先生才會對我說,不要把他被推下樓梯的事——告訴雲英……”


    “哦,那家夥說過這種話呀。我雖然討厭太刀掛,不過我必須承認,他保護雲英保護得很好。”


    “為什麽隱瞞你的存在會是種保護?”


    “因為他明白,這事情要是傳到雲英老爸的耳裏,雲英一定會不由分說被丟到精神病院。老頭有足以這麽做的權力跟財富。如果被人知道就慘了,所以太刀掛不能帶雲英去接受心理谘商或是去看精神科門診。他才會想要靠自己做點什麽事情吧。”


    雲英——不對,是晶。晶態度不屑地說著,然後下床。


    “但是我不會聽那家夥講話的,因為他眼裏看到的就隻有雲英。一開始見到我的時候,你知道太刀掛跟我說什麽嗎?他驚慌失措,最後對我說‘你不是小姐,快給我消失。’開什麽玩笑!管他再怎麽道歉,我哪有可能原諒他!反正一定也隻是口頭上隨便跟我講講而已。摸頭啦陪笑啦,全都不是對著我而是對著雲英。可惡……我接下來一定要他痛苦!我最恨太刀掛了!”


    丟下全身僵硬的果林,晶走到書桌麵前,打開抽屜一邊找東西,一邊對果林說:“果林,你剛說要救真由美跟翔子對吧?我討厭那兩個人。翔子的情況你很清楚吧,她說雲英是太平公主啦、有戀母情結啦;真由美則是以為沒人聽到,用大廳的電話跟男人大說雲英壞話。當時人在一樓的雲英明明都聽到了。”


    “就、就算是這樣,就要把她們賣掉也太過分了!”


    “那是太刀掛擅自幹的事情,我才不清楚,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果林心想,這個少女的確與雲英不同。跟那個愛撒嬌,會天真無邪露出潔白牙齒微笑的雲英迥然不同。


    “但是,雲英說過真由美小姐和翔子小姐都是她的朋友,說想要救她們。”


    “她真正的想法,應該是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吧……雲英不懂得生氣,不管別人怎麽對她,對她說了什麽,所以她才說不出口她討厭什麽。生氣啦反擊啦,都是我負責的,隻有這種時候我才會出現在表麵上。”


    “晶……”


    果林喘著氣。呼吸困難使得她無法大聲說話。


    心髒跳動到極限。眼前的晶刺激到了吸血鬼的本能,增血的速度是跟雲英在一起時所比不上的。


    “我隻要讓傷害雲英的家夥從雲英麵前消失就好了。你有想過救了真由美與翔子之後的事情嗎?”


    “唔……”


    “那些家夥不可能悶不吭聲的,太刀掛會被警方帶走喔。雲英這麽依靠太刀掛,要是被迫分開她就會崩潰了。上國中之後,她跟太刀掛的接觸就要被迫減少,內心可是會大為動搖的……所以我一定要好好地保護她。太刀掛這家夥管他怎樣,雲英才是最重要的。”


    晶好像從抽屜拿出了什麽東西,但是果林看不太清楚。由於血壓升高,受到驚嚇,所以現在眼前一片模糊。


    (增血……慘了!速


    度實在太快了,真沒想到!)


    這意思就是說晶充滿不幸嗎?負責憤怒與攻擊的人格,如果完全沒有真心感受過欣喜愉悅,或許真的可以說是一種不幸。加上晶本人又沒有意識到,更是雪上加霜。


    果林按著胸口,呼吸劇烈地往床尾後退。


    “既然你說雨水是太刀掛的同夥,就是說真由美跟翔子一起被他們關了起來。所以說,果林—─”


    晶回過頭,右邊的嘴角上揚,笑容呈現左右不對稱的模樣,流露讓看到的人都會背脊發冷的強烈惡意。


    (哇!)


    果林全身的血管扭來轉去,血液一波波起伏,皮膚上寒毛直豎。


    (我、我不行了!血增加太多了……)


    就在果林的上半身搖搖晃晃的時候——


    “就隻有你一個人在礙事!”


    晶手拿著從抽屜拿出的細長噴霧罐,猛力撲過來,直往果林的臉跟眼睛噴過去。


    “嗚哇!”


    會避開完全是巧合。因為增血引發暈眩的果林,從床上跌落到地板上,不過是早了個眨眼的瞬間。


    砰——頭用力撞到了地板。


    增血造成的模糊意識,因此反而清醒了。


    “可惡,不準閃!笨蛋!”抱怨後抬起臉的晶,用左手拿著毛巾捂住自己的口鼻,右手拿著攜帶式的催淚噴霧。


    果林曾經在電視廣告看過,這是防身用具的一種;罐子雖小,但內容物跟警方機動隊使用的相同。噴到眼睛會讓人痛到睜不開眼,吸入體內則會因為刺激,造成呼吸困難。如果正麵被噴到,暫時會動彈不得。


    “王八蛋,你給我乖一點!去死吧!”


    “不要!”


    果林跳起來,飛快衝到門口,逃到走廊。


    “你逃得了嗎?站住!”


    “我不要!”


    跨著不聽使喚的雙腳,死命奔逃。


    “誰來救救我……”


    喊出來的慘叫,消失在雷鳴底下。越過窗戶照進來的閃電光芒,讓自己投射在牆壁與地板上的影子跳動著。


    “杏樹你快來!爸爸、媽媽,救命呀!”


    果林邊哭邊逃,可是這裏沒有半個人在,沒有人會來救她。


    “救命呀……”


    就在她不知道哭喊救命第幾次的時候—


    “真紅?”


    聽到聲音充滿驚訝的人是拖著吸塵器的健太,他正從房間走出來。


    “真紅,你跑哪裏去了?太刀掛先生在找你……”


    “雨水同學,救命呀!”


    “咦?”


    果林哭著跑向健太。


    以前被不良少年糾纏的記憶還曆曆在目。那一天健太救了果林,狠狠瞪著對方還把人趕走。雖然對健太跟太刀掛同夥從事販賣人口一事感到不安,可是果林並未對他信賴全失。


    她想要跟那時候一樣躲到健太背後——原本是這麽打算的──


    “天呀呀呀!”


    一聲慘叫迸了出來,還以為自己的心髒要停了。


    一個不留神,忘了健太也是個“不幸”的人,隻要一靠近就會產生增血反應。


    “怎、怎麽了?”


    “不可以!不要靠近我!我增血了……唔!”


    甚至差點就要吐出來。有如水麵泛起漣漪,全身皮膚都跟著顫抖。放開健太的襯衫,果林趕緊往後跳開。


    “喂喂喂!你說‘不要靠近’是什麽意思?明明就是你先……”


    健太一臉無奈地抓了抓頭發,但是果林沒時間跟他詳細解釋了。


    看了一眼剛剛自己跑過的走廊,果林跳了起來。


    “天呀!”


    晶揮舞著催淚噴霧追過來,果林再度拔腿就跑。


    然而健太並不知道雲英和晶的事情。看到那跟平常迥然不同,雙眼眯起充滿惡意的表情,健太一臉疑惑。


    “什、什麽呀?小姐,你冷靜一點!發生什麽事情了?”


    他伸出手想要製止晶。


    “煩死了!滾一邊去!”


    “危險!雨水同學你快跑!”


    聽到聲音回頭看的果林大喊一同時,晶也噴出了催淚噴霧。


    “唔,啊!唔……咳、咳咳……”似乎是直接被噴到了,健太丟下吸塵器倒地,雙手掩麵,猛咳個不停。


    “雨……雨水同學!”


    “嗬嗬嗬……長這麽高大的男生還會這樣,真是沒出息!幹脆我也封住這家夥的嘴巴好了。”


    嗤嗤笑了笑之後,晶把蓋在自己臉上的運動毛巾拿下來。果林直覺認為她是想用毛巾勒住健太的脖子。


    “我……我要去報警!”


    故意大叫,果林轉身過來。


    晶說過,為了不讓太刀掛被警方帶走,所以要殺了果林。果林心想,如果真是這樣,那麽晶應該會以來追她為第一優先,而不是去殺害健太。


    一如所料。


    “啊!你這家夥給我站住!”


    丟下健太,晶追了過來,果林死命奔跑過走廊。


    看到挑高到三樓的玄關大廳,果林心想太好了,再一下子就好了。跑下樓梯到二樓去的話就能打電話——


    (啊—─完、完蛋了!電話現在不通!)


    衝到挑高大廳三樓走廊那部分的時候,她想起電話線被切斷這回事。


    猶豫隻有一瞬間,便讓腳步放慢了。


    背後一個擒抱上來。


    “哇!”


    “你還真不死心!”


    果林撞上扶手,與晶兩個人糾纏在一起,摔到走廊的地毯上,體溫急速升高。


    (慘了!血又——)


    血又增加了,馬上就要到極限,獠牙開始長出來了。


    但是現在沒有時間擔心增血的問題。


    壓在趴倒在地的果林背上,晶丟掉噴霧罐,用雙手抓住運動毛巾,打算纏住果林的脖子。


    “住、住手!放開我!”


    果林使勁把身體往旁邊扭動翻轉。


    從背上摔下來的晶倒在地上,頭部撞到了地板,發出小小的碰撞聲。那是就連常常跌倒的果林,都幾乎沒有碰到過的激烈撞擊。


    “啊……你、你沒事吧?”


    就在果林一不小心忘掉前因後果,忍不住擔心晶的瞬間——


    晶以仿佛感覺不到疼痛的氣勢跳了起來,往扭腰撐起上半身的果林猛力撲過來。“咦?啊啊啊啊!”


    雙手抓住果林的脖子,決定不用毛巾直接動手。她騎在往後倒的果林身上,直接用手緊緊勒住果林的喉嚨。盡管她的體型比果林小上一圈,力量卻大得讓人不可思議。


    “別、別碰我!”


    一邊用力把晶的雙手從喉嚨拉開,果林一邊慘叫。


    血液逆流的感覺,籠罩全身。


    這樣下去,血管會爆開的,心髒也會破裂。不,在那之前會先無法呼吸。吐氣的時候血液就會充滿肺部,胸口會先破開。


    “唔……啊……”


    已經叫不出聲音了,晶的雙手正在用力擠壓果林的氣管。


    被殺害的恐懼,以及噴鼻血的羞恥,模糊成一片,浸透果林的腦海。


    (好、好難受……至少,要清楚選擇其中一種……)


    就在她這麽想的時候。


    “小姐!”


    傳來了大吃一驚的聲音。


    透過欄杆間的縫隙,看到人在一樓的太刀掛。


    “你在做什麽……是晶小姐嗎?快住手!請你快住手!”


    看到這幅情景,太刀掛大聲喊叫。


    晶全身發抖,雙手鬆了開來。


    果林的肺


    無意識地起伏,吐出累積的二氧化碳,貪心地吸著新鮮空氣。


    (得、得救了……咦?)


    也許鬆懈下來反而不是好事,心髒又“怦、怦、怦”地跳得格外響亮。


    恐懼與羞恥的危險平衡不見了。


    鼻腔深處流竄著有如火燒般的感覺。


    “不、不行啦啦啦啦啦啦!”


    “嗚哇!”


    伴隨著果林的尖叫,鮮紅色的急流噴了出來。身上濺到血沫的晶發出慘叫,急忙閃躲。


    果林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雖然用手按著鼻子,可是血還是從指間堅持地流個沒完。


    “吸……”


    晶的喉嚨用力吸氣,發出像是笛子壞掉的聲音。剛剛都還充滿殺意的表情突然一變,染上強烈的恐懼,臉色蒼白。


    (好、好丟臉……你反應不要這麽激動啦!)


    連毫不猶豫就要殺人的人格都會嚇到後退的鼻血,實在是太丟臉了─—雖然果林是這麽以為的,但是怎麽看晶的反應都不像是單純地覺得惡心。


    “啊……啊,不要……媽媽……我、我、我……不是的,媽媽!”


    晶用力搖頭,似乎是企圖稍微拉開與果林之間的距離而往後退。盡管背部抵住了欄杆,依然想要繼續往後退。


    (什、什麽呀?她變回雲英了嗎?不對,她說話的語氣不是雲英……什麽!)


    喘著氣的晶,上半身朝著欄杆外麵傾斜。


    即使是因為流了太多鼻血,導致差點就要貧血昏倒的果林,也都看到了。


    “危險!”


    跌坐在地上的果林,撐起上半身伸長了手——伸長那染成紅色的手。


    “不要!不要過來!媽媽!”


    表情因為恐懼而扭曲的晶閃開了果林。


    抵著欄杆的腰部失去平衡,腳在被血沾濕的地毯上滑了一跤。


    纖細的身體浮在空中,越過了欄杆,往從三樓到一樓都是挑高的空間墜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果林慘叫,雙手按著耳朵。或許潛意識中預測將會聽見骨頭碎裂,肉塊四散的恐怖聲音。


    但是傳到果林鼓膜的,隻有仿佛人跌倒在地的小小聲音而已。過了一下子,聽見人的呻吟。


    “唔,啊……為什麽今天老是發生這種沒道理的事……”


    是太刀掛。


    沒有站起來的力量,果林沿著地板爬行,從欄杆之間的空隙往下看。


    雲英的身體摔到趴在地板上的太刀掛身上。大概是衝上來到雲英的墜落點讓自己承受撞擊,或者在接住雲英之後才倒地的。無論如何,兩個人看起來都沒有生命危險的樣子。


    (還、還好沒事……)


    安心的感覺包圍了果林全身上下。


    然而事情似乎還沒告一段落。


    在太刀掛膝蓋上起身的雲英——不對,應該還是晶—─表情痙攣地慘叫著:“不要……媽媽,住手呀!不要!不是我!不是我呀!”


    就像是精神錯亂一般,她壓住企圖安撫她的太刀掛,想要甩開太刀掛的手逃出去。


    “晶小姐,你冷靜一點,令堂不在了!你的媽媽不在這裏了,你不用怕!”


    “啊、啊……”


    “沒有人會欺負你,你仔細看看你的周圍。你看,令堂並不在這裏呀,對吧?”


    “可、可是,有血……媽媽把血……就跟那時候一樣,就跟她要殺我的那時候一樣!不要呀呀呀!”


    注意到晶臉上與手上沾到的血跡,太刀掛露出訝異的表情,抬頭看著人在三樓的果林。


    “真紅同學,你受傷了嗎?”


    這種口氣與幹下綁票監禁與販賣人口這等壞事的犯人一點都不配,充滿了認真的憂慮。


    (雖然莫名其妙,可是現在隻能暫時先相信他了……不管怎麽樣,我現在都動彈不得呀……)


    還用手掩蓋著繼續流血的鼻子,果林舉起另一隻空著的手,軟弱無力地揮了揮,表示“不用擔心”的意思。


    似乎是明白了,太刀掛放鬆肩膀,鬆了口氣。


    這段時間,晶的精神錯亂依舊持續著。


    “太刀掛你這個笨蛋!放開我!王八蛋!我要殺死欺負雲英的人!就像媽媽那樣……不要、不要,我討厭媽媽!不要!你去死!所有人都給我去死!”


    左手被抓住的晶,利用右手胡亂打著太刀掛的胸口與臉部。


    太刀掛不肯放開晶,應該是擔心晶會跑掉吧?太刀掛坐在地上,毫不閃躲晶的毆打,隻是努力地想要說服晶。


    “請冷靜一點,沒有人會欺負小姐,媽媽也已經不在這裏了。請冷靜下來……再說,你說要殺人是什麽意思?”


    “把人撞飛就會讓人死掉了!吐出很多很多血,就會動也不動……不要,我討厭血!媽媽,為什麽?為什麽你要打雲英?因為你都不停手……所以我才會殺死你的!媽媽你這個大笨蛋!”


    “不是的!”


    太刀掛用強烈的口氣,壓下晶那混合著憤怒與恐懼的慘叫。


    “不是這樣的!令堂是病死的,你什麽都沒做!”


    “你說謊!如果是生病,房間裏頭不可能會變成一片血海!”


    “那是吐血造成的!因為食道靜脈瘤破裂的關係……我手上有死亡證明書的備份!她真的是病死的!”


    平常使用敬稱的語氣不見了,太刀掛大聲地咆哮著。大概是被這份氣勢嚇著了,晶緊緊閉上嘴。


    太刀掛這次開始語氣和緩地慢慢陳述:“是真的。去看死亡證明書就可以知道,那不是小姐的錯。弓惠夫人——你的母親喜歡喝酒,盡管還很年輕,但是肝髒已經出問題了,最後變成食道靜脈瘤,所以她是病死的。”


    “酒……你說得對,媽媽總是在喝酒……喝醉了,就會打雲英……”


    晶茫然地喃喃自語。橫眉豎眼的表情似乎因害怕而大為動搖,連在三樓的果林都感覺到了。


    挑高大廳底下傳來了太刀掛與晶的聲音。


    “你想起來了嗎?”


    “媽媽打我……說為什麽你要哭,為什麽你要讓我傷腦筋……說我是個可惡的孩子,然後又打我……說我是壞小孩,要我去死……”


    “你不是壞小孩。弓惠夫人大概是因為不習慣帶小孩,焦慮自己沒辦法做得跟書上寫的一樣。而且,她本來就有暴力性格。我也是在聽老爺命令去看情況的時候,被她大吼說‘把那個人帶走’,然後把玻璃杯往我身上砸。她也曾經用威士忌的酒瓶打過我。她本來……就是那種習慣對別人使用暴力的人,小姐你一點都沒有不好。”


    “可是媽媽說,因為我是壞小孩,所以要處罰我……她揍我,還用香煙燙我……”


    “這些都不是你的錯,你沒有不好。雖然弓惠夫人也有難過的地方,可是那並不是小姐的錯。你真的,什麽責任都沒有。”


    “真的嗎……”


    “沒錯。晶小姐,你不是一直都在保護雲英小姐的嗎?”


    “是呀!因為,那樣下去的話雲英會死掉!所以隻要媽媽開始揍人,我就會讓雲英睡著,自己出來麵對她。因為不管她對我做什麽,我都不會覺得痛。”


    果林躺在三樓的走廊,聽著晶說話的聲音。已經感覺不到翻騰的憤怒,似乎是一種不知所措,對過去記憶感到害怕的感覺。


    太刀掛平靜地對晶說道:“我明白。晶小姐是為了保護雲英小姐而誕生的人格,你感受不到痛苦……我看過講多重人格的書,現在我已經了解了。你獨自一人負責著辛苦的工作。挨揍的時候就浮出表麵,有時候為了要保護雲英小姐而展開反擊……”


    “


    沒錯……那個時候也是這樣。因為不管怎麽跑怎麽逃,媽媽都會追上來,所以我才把媽媽撞開。然後媽媽就倒在地上,開始吐血……”


    “不是的。”


    強烈的否定,打斷了晶的回憶。


    “不是這樣的,那時候你隻有四歲,而且因為發育不良,還比該年紀的平均身材小了一號。那樣的身材,要怎麽樣才能把一個大人撞開?一切都是湊巧,就在那個時間點,靜脈瘤破裂了。弓惠夫人不是你殺的,真的不是。”


    晶沒有回答,太刀掛沉痛的聲音傳了過來:“晶小姐,我非常抱歉。要是我早一點告訴你,夫人是病死的就好了。你一直都因為誤會,而深感受傷吧?”


    “我、我才沒有,覺得受傷……”


    “你沒有自暴自棄嗎?因為你以為是自己殺死了母親……對不起,晶小姐,我都沒有發現這一點,請你原諒我。”


    “太刀掛,你居然向我道歉?不是對雲英,而是對我……真心道歉?”


    “受傷的不是雲英小姐,而是晶小姐呀,不是嗎?讓你深感痛苦,是我不對,晶小姐一點錯都沒有。”太刀掛肯定地下了結論。


    傳來了嚎啕大哭的聲音。說過自己負責的是憤怒與反擊的晶——即使是看到果林的鼻血而精神錯亂的時候,都沒有流下半滴眼淚——現在卻抓著太刀掛,用盡全身的力氣哭泣。


    果林感覺到了。依照哭聲中激動所占的比例,晶散發出來的不幸感覺逐漸減弱。


    走廊有人的聲音傳過來:“你沒事吧……”


    雖然想要回答“雨水同學,我很好”,但果林講不出話來。


    增血造成的鼻血已經停止了,可是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一片漆黑。一口氣流太多血出來,接下來就會變成貧血。可能也有部分原因是感覺到晶冷靜下來了,心裏鬆了一口氣吧。


    “真紅!喂!真紅!”耳朵深處聽著健太的聲音,果林昏了過去。


    “雨水同學,果林要多久才會醒過來?”


    “我也不清楚……我隻知道她偶爾會發作而已。”


    “三樓的走廊情況還真嚴重,流那麽多血沒事嗎?等她醒過來之後,給她吃點鐵質補充品應該比較好吧?”


    聽到有人在說話。


    果林想要睜開沉重眼皮搖頭的時候,發出了痛苦呻吟。


    “唔,嗯……”


    “啊!醒了醒了!果林醒了!”


    “喂,你還好嗎……”


    熟悉的聲音讓果林掀開毛巾被,跳了起來。


    “真由美小姐……還有翔子小姐!”


    原本以為被關在地下室的這兩個人,現在正以明亮的笑容往下看著果林。


    (怎、怎麽回事?)


    環顧周圍。


    這裏的確是一樓的客廳。大小約為學校教室的兩倍,放有四、五人並排都坐得下的長沙發與茶幾,還有幾組有扶手的椅子。果林正躺在其中一張沙發上頭。


    太刀掛坐在稍遠一點的沙發上。“你醒了嗎……雨水同學說得沒錯,隻是偶爾的發作吧?真是幸好。你沒事,真的謝天謝地。”


    這是一種看到她醒過來,由衷感到放心的口吻。果林越來越一頭霧水了。


    而且雲英就在太刀掛的旁邊,就像無尾熊寶寶緊緊抓住媽媽一樣,牢牢抱著太刀掛的手臂。


    圓圓的眼睛,與晶那橫眉豎眼的視線有著明顯不同;但也不是平常充滿精神的明亮雙眼,而是散發著非常悲傷的神色。


    “果林妹妹,對不起……雖然這不是道歉就可以了事的……”


    大概是不想看到果林吧,雲英把臉埋在太刀掛的肩膀上,避開果林的視線。


    果林哪有回答的能力。她莫名其妙,愣著環視周圍每個人。


    “這、這是怎麽回事?翔子小姐跟真由美小姐不是都被關起來了嗎……”


    翔子在太師椅上跌了一跤,哈哈大笑。


    “啊,你們聽聽呀。果林,你的想像力還真是豐富呢。你說我們要被賣到國外去是嗎?”


    “不要笑她,翔子。果林她不知道原委,又隻有獨自一個人,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非常抱歉。如果知道你會這樣胡思亂想,我就會事先跟你說明的。”


    太刀掛朝著果林深深一鞠躬。


    “不是這樣嗎……”


    果林茫然地喃喃自語,健太抬頭望著天花板難過地說:“所以啦,真紅,那個時候我不是告訴你很多次,說不可能有這種事情嗎……太刀掛先生把真由美小姐跟翔子小姐藏起來,是為了要保護她們兩個人的安全。”


    “什麽意思?為什麽這樣做叫做保護她們……”


    反射性大叫的果林,很快就發覺到答案何在了。


    是因為晶。


    她看了一眼在沙發上粘著太刀掛不放的雲英。雲英戰戰兢兢地向她道歉:“對不起。你不要對太刀掛生氣,說到底都是我……是我跟晶害的。”


    “你說‘我跟晶’,意思就是現在你是雲英嗎?”


    “嗯。雖然晶也還在……不過現在我是雲英。”


    太刀掛以過意不去的眼神補充說道:“真紅同學見過晶小姐,也跟她交談過了吧?已經知道小姐有雙重人格的事情了吧?”


    “嗯,是的。”


    一邊心想‘那樣算得上是見麵交談這等穩當的事情嗎?’,果林一邊看了看健太、真由美與翔子。在這三個人麵前,她猶豫著該透露到什麽程度才好。雲英馬上就察覺到這一點。


    “沒關係,因為大家也想知道是怎麽回事。應該是說,我自己也是剛剛才聽晶提過的。晶存在於我的人格裏頭,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最想弄清楚的人是太刀掛,所以晶說要我去問太刀掛,然後就睡著了。於是,我也很想知道詳細的情況。”


    “反正都要問個清楚的話,就決定集合大家過來,等到真紅醒過來之後再說比較好。”


    “嗯。我們兩個也從地下室出來,喝了口茶。啊,你渴不渴?”


    翔子把小茶壺的茶水倒到茶杯裏頭,遞給果林。


    “這沒有下毒喔,哈哈哈。”


    果林差點把茶杯丟掉。真由美用力敲了敲翔子的腦袋。


    “翔子你呀!不要再開這種不看人、不看情況、不看地點的玩笑了!我跟你說過幾次了啦!不會看人臉色,隻會惹人討厭的!”


    “什麽嘛,我又沒有……”


    聽到“下毒”一詞深感羞愧的雲英,緊緊抓著太刀掛襯衫的袖子,抬起臉,搖搖頭。


    “不,翔子不用勉強。對不起……因為是我讓大家覺得害怕跟厭惡的。這裏的每個人都有知道原因的權利,太刀掛,你說吧。我想聽你說明一切。”


    聽到雲英的催促,太刀掛環視在場的所有人。每個人臉上都流露出想要了解理由的表情,當然果林也是一樣。


    以“若有不甚明白之處請再發間”作為開場白之後,太刀掛開始說明了:“原本小姐的母親——也就是弓惠大人,就是一個精神不安定的人。小姐小的時候,她就常常對小姐使用暴力。盡管如此,那段時間的情況我本人並未直接接觸到,這是我個人的推測……”


    由於雲英的母親是情婦,所以父親隻能偶爾過來探望她們母女。遭受到原本該是唯一的保護者的母親暴力對待,讓幼小雲英的內心難以承受。雲英是個虛弱又神經質的小孩,無法逃離母親也不敢反抗無理的暴力。情況要是持續下去,說不定會丟掉小命。”


    “我以前在書上看過……”


    真由美深思熟慮地插嘴說道:“書上說受虐的孩子,有很多都有多重人格的樣子。當再也無法承受虐待的時候,為了要保護自己


    的心靈,便會幻想‘現在這麽慘的人不是我,是別的小孩’。”


    果林想起晶說過的話,低聲地說:“也許是吧。晶也說過,她是為了保護雲英而誕生的。”


    “嗯,大概就是跟真紅同學聽到的一樣。晶小姐是想要保護雲英小姐的。”太刀掛的視線從果林移到雲英身上,繼續說著:“弱小的雲英小姐,無法發怒或反擊。因為如果那麽做,便會遭到焦躁的母親更多暴力……晶小姐因為感覺不到疼痛,所以能夠忍受弓惠夫人的暴力相向。同時,晶小姐也接受了隱藏起來的憤怒感情。她忍耐弓惠夫人的暴力到某種程度,一旦超過界限,她判斷會危害到小姐生命安全的時候,就會產生逃離或是反擊的反應。”


    接著就在雲英四歲的某一天,跟平常一樣,母親的暴力越發嚴重。雲英再也受不了的時候,就變成了晶。


    然而就在那個時候,母親本人也沒有察覺到的,那正在體內日趨惡化的病症一口氣爆發開來。


    “那叫食道什麽的……對吧?我剛剛聽太刀掛先生說過,是種會讓人吐血的病。”


    果林呢喃著。


    聽到“血”這個詞匯,雲英不由地全身僵硬。太刀掛一瞬間仿佛因為疼痛而皺起眉頭的表情,或許就是因為雲英用力緊緊抱住他的左手。即使如此,他也沒有抽出左手;相反地,還對緊抓住他不放的孩子露出憐憫的眼神,繼續說道:“沒錯。那叫做食道靜脈瘤,是一種食道的靜脈長出像瘤一樣腫塊的病。在瘤破掉之前不會出現任何症狀,可是一旦破了,病人往往就會大量吐血,甚至因此喪命……”


    “好可怕。”


    太刀掛看著縮著脖子的翔子,苦笑地搖頭。


    “原本這不是年輕人會生的病,但是因為小姐的母親從十五、六歲左右就開始喝酒,所以雖然年輕,卻已經出現肝硬化的症狀。就是這個原因,才讓她年紀輕輕就得到這個病……死亡證明書的影本上麵有寫病名,回去之後我拿給小姐看吧。”


    後半的話是對著雲英說的。


    果林回憶著那個時候斷斷續續聽到的,從一樓大廳傳來的話語。


    “可是晶認定說是她撞倒母親,才因此害母親吐血身亡的吧?”


    “沒錯。弓惠夫人似乎有打電話求救的樣子,可是她沒有說清楚,老爺以為她又喝醉打電話來抱怨,便放著不管……老爺後來覺得擔心,要我去看看情況的時候,已經過了半天以上。那個時候,弓惠夫人已經往生了。”


    聽到這裏,健太疑惑地歪著頭。


    “但是那件事情之後,太刀掛先生就擔任起照顧雲英小姐的責任,那不就不再需要那個叫做‘晶’的第二人格了嗎?太刀掛先生應該不會對雲英小姐使用暴力吧?”


    果林點點頭,因為她也在思考同一件事。看到那宛如無尾熊寶寶緊抓著太刀掛的雲英,便能明白太刀掛這段時間以來,是多麽懇切地做好養育的工作。


    “事情沒這麽簡單。晶小姐是為了保護雲英小姐所產生的人格,她平常隱藏在內心深處,不斷在注意小姐身邊發生的事情。如果同學或是老師欺負小姐,人格就會交換進行反擊,像是與人爭論或是揍人……我第一次見到晶小姐是三年前的事。”


    然而那個時候,驚慌失措的太刀掛對晶脫口說出“你消失吧”,因此失去晶的信任。雖然事後太刀掛在具備了多重人格相關的知識之後不斷道歉,卻依然得不到晶的原諒。


    “為什麽不帶她去看專門的精神科醫生或是接受心理谘商呢?”


    真由美問道。


    果林也聽晶說過這問題的答案。


    晶說,如果雲英的父親知道了,一定會不問原因、不由分說地硬是把雲英送到精神病院去。


    把同樣的回答告訴真由美等人之後,太刀掛仰頭看著天花板,說話的聲音混雜著歎息;


    “……即使如此,到目前為止都沒有發生什麽大問題。春假的時候也有舉辦像這次的旅行,那時也有狠狠嘲弄雲英小姐的女生,但是晶小姐也沒有出現;或許是因為在她出現之前,那些來當女仆的女生就回去了……這次也許是我的想法太過天真吧。”


    “我想沒有人會這樣責怪太刀掛先生的。”


    健太的話讓太刀掛輕輕看了他一眼表示謝意。真由美迅速拍打滿意地邊笑邊不知道在說些什麽的翔子,要翔子閉嘴。果林也不想聽翔子的那些妄想,便麵對太刀掛請他繼續說下去。


    “晶與雲英的事情我都明白了。但是我還有一大堆事情搞不懂……真由美小姐消失不見,還有翔子小姐中毒,這些又是怎麽回事?”


    “該說是消失不見呢,還是我本來就打算要她藏起來呢?從第一天晚上,大崎同學在二樓大廳講電話,說雲英小姐的壞話時就開始了……”


    接收到太刀掛的視線,真由美縮了縮肩膀。


    “說得有點誇張是我不好啦。我隻是想跟男朋友強調,不小心就說了有的沒有的。可是我還以為,雲英那時候正在跟翔子與果林玩遊戲嘛。”


    “我玩到一半,因為要去拿點心所以到一樓去了。我不記得我有聽到你在講電話……”


    “大概是聽到講電話的聲音時,晶小姐就讓雲英小姐的意識沉睡,完成人格交換了吧。因為我從三樓的走廊,看到大崎同學在二樓講電話,小姐站在一樓動也不動。”


    可是光是這個樣子,果林還是無法接受。連接事情的脈絡還少了一個。


    “為什麽就隻有這樣,太刀掛先生就要把真由美小姐藏起來?雖然晶推倒過太刀掛先生跟翔子小姐,可是對真由美小姐又沒做什麽……”


    “因為掉在走廊上頭的口紅。”太刀掛苦笑。“雖然沒半個人有頭緒,可是那條口紅上麵卻用麥克筆寫了‘真由美’。那不是有一種不像化妝品的怪味嗎?那是除草劑的味道。”


    “就是太刀掛先生在早上撿到的那個東西嗎?”


    “沒錯。應該在倉庫的東西,卻被藏在走廊的樓梯底下,所以我就覺得不妙了……名牌的新口紅上麵寫了名字,最後你們不是決定,沒人認領的話就要讓大崎同學帶回去嗎?口紅表麵塗有毒性很強的除草劑,如果拿來擦,嘴唇就會受到藥品灼傷。”


    太刀掛看著雲英,補充說道:“晶小姐應該也沒有真的有要致人於死的念頭。她是想讓大崎同學受傷,好回去日本本土的醫院就醫,總之就是要讓大崎同學從小姐麵前消失——應該是這樣吧。”


    真由美歎了一口氣。


    “我聽太刀掛先生說的時候還半信半疑的。可是一聞口紅,味道真的跟除草劑一模一樣,於是我就完全相信了,才決定先躲藏在地下室裏頭。”


    “真紅同學看到晶小姐撞倒我的那一幕了吧?那是因為我把口紅拿走,壞了晶小姐的事情,讓她很生氣的緣故……總之,我是打算先把大崎同學藏在地下室,有空的話再開船送她回去。因為天氣變壞,所以隻好要她繼續藏在那裏不出來。”


    “唔,所以接下來就是把清潔劑放到我的點心裏麵去吧?”


    翔子一邊啃著煎餅一邊插嘴說道。表情最若無其事的人就是她了。反而是雲英咬著嘴唇,一臉在忍耐痛苦的表情緊抓著太刀掛。握著襯衫袖子的手指,關節都變白了,大概是非常使力的關係。


    擔心的果林出聲問她:“雲英,你還好吧?”


    “嗯,我沒事……我得好好聽完全部的事情才行。”


    太刀掛仿佛在鼓勵一般輕拍雲英的背,繼續說著:“關同學說得沒錯,是晶小姐把清潔劑放到點心裏麵的。好像是因為隻把關同學推進水中,還不能讓她消氣的緣故。”


    晶換好衣服之後進入洗衣間,把清潔劑裝進密封袋之後帶出去。果林因為


    看到她這個舉動,才被她狠狠瞪了一眼。


    “然後晶小姐應該有讓雲英小姐出現過一次,但是在真紅同學到廚房去跟雨水同學講話,雲英小姐獨自一人待在餐廳的時候,晶小姐又出現了,接著把清潔劑混到點心裏麵。應該是這樣吧。”


    “我覺得這個晶呀,都是在玩些陰險的手段。”


    太刀掛立刻將翔子毫無顧忌的話語壓了下去。


    “因為母親的死亡,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中,讓她很怕血。所以晶小姐總是選擇用不會造成出血的手段攻擊對手。雲英小姐雖然不記得母親的死狀,可是還留著對血的厭惡與恐懼……沒錯吧?”


    “嗯,也許吧。”


    由於知道翔子也成為攻擊對象,太刀掛便繼真由美之後,也把她藏到地下室去。


    “這樣的話,把事情告訴我就好了嘛……”


    太刀掛對著垂頭喪氣的果林再度鞠躬道歉。


    “對不起。可是你看起來好像不擅長說謊的樣子。我不希望小姐察覺到,我把大崎同學跟關同學藏起來的事情。雲英小姐知道了,也會轉達給晶小姐的。如果晶小姐生氣了,說不定又會想新的報複手段對付她們。”


    因為口紅的事情而動怒,晶把太刀掛從樓梯上推下去。麵對這樣的晶,這樣小心翼翼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我不懂的是……真紅同學,我聽雲英小姐說,你好像以為我要雨水同學協助我,企圖把當女仆的女孩子賣到國外去……為什麽你會這樣想?”


    “我一開始不是有跟雲英說嗎?說太刀掛先生因為被真由美小姐甩了,所以惱羞成怒把她給關起來。”


    “我沒有被甩,也沒有追求她,請你不要擅自散布謠言。”太刀掛摸著額頭,口氣強硬地予以否定。“真紅同學誤會的,大概是我在說服大崎同學躲到地下室時的對話,我一次都沒有追過大崎同學。”


    “喂!太刀掛先生,你不必這麽死命否認吧?氣死人了!”


    “我知道啦,我承認我不會說話。所以真紅同學你不要再繼續說這些麻煩話了。而且,你還搞錯了另一件事情……”


    “對呀對呀,為什麽你會認為是人口販賣呀,真紅?”


    健太一臉懷疑。果林的臉頰燙得差點要噴火出來。


    “因、因為……雨水同學跟太刀掛先生不是在餐廳討論買賣的事情嗎?我聽到了,你們說什麽商品會跌價,價錢要看買家喜好之類的!”


    看到大叫的果林,健太與太刀掛彼此互看,一頭霧水,


    “商品會跌價……難不成你說的是衣服嗎?”


    “啊,就是這樣,錯不了的!真紅,我們是在說要處理那些準備給女仆們穿的服裝啦。沒有穿過的可以拿去網拍賣掉,因為都還是全新的。”


    “咦?可是這樣就講不通了呀!你們不是在說什麽男人的手碰過之後,商品就會跌價嗎……”


    “我是有這麽說過。因為以前雇用的人員裏頭,有個想穿女裝的男生……男生穿過一次的女仆服,應該不可能賣得掉的吧?”


    太刀掛一臉悵然所失地說明。翔子插嘴說:“悶不吭聲地賣掉不就好了……啊——不過先等一下!你該不會連我們穿過的衣服,都批發到那種專賣女生穿過的衣物之類的怪店去吧?應該可以賣個很好的價錢喔!”


    “那種買賣很容易跟黑社會扯上關係,太危險了,所以我不會這麽做。要是我被警方帶走,就沒有人可以照顧小姐了。基本上,穿過的衣服我都會請穿過的人帶回去的。”


    “哇!那這樣泳衣跟女仆裝都可以帶回去囉?真好!”


    “翔子,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啦……那麽,果林,你為什麽會覺得是買賣人口?而且還是賣到國外去的,這範圍也縮得太小了吧?”


    真由美把岔開的話題拉回來,果林喝了一口茶,結結巴巴地說:“因、因為太刀掛先生的房間裏頭,有英文的文件嘛。上麵印了我跟真由美小姐的大頭照,還寫了身高與三圍……”


    真由美和翔子大叫“咦—─”但是就算聽到她們帶著譴責的聲音,太刀掛也隻是不可思議地側著頭。


    “真紅同學,你沒有看上麵寫什麽嗎?”


    “上麵寫英文呀!那些文件上麵不是寫著英文嗎?”


    “那是訂製服裝的文件呀。小姐從型錄上麵隨意挑喜歡的衣服,廠商為了要從裏麵找出適合你們的花色,所以要貼上大頭照比對……尺碼不寫清楚,就沒有辦法訂做衣服。”


    “我、我又……沒有把三圍跟身高告訴你們!”


    看到拍桌子大叫的果林,雲英從旁邊插進來說明。


    “果林妹妹,太刀掛的特殊技能,就是用人眼鏡頭去測量別人。他可以正確無誤地把看過的東西記下來。所以,尺碼之類的數字他當然就會知道了。”


    “怎麽可能……”


    “真的嗎?”


    麵對懷疑的表情,太刀掛與眾人一一交會視線之後,露出仿佛是在比對記憶中量尺般的眼神,說道:“雨水同學的鞋子是二十六點五公分;真紅同學的拇指與食拉開到極限的長度是十五點五公分;關同學的戒圍是十一號;大崎同學第一天肩背的那個包包,提帶的長度大概是……八十二公分。你們等一下可以去量量看,應該是沒錯。”


    健太和翔子以喃喃自語說著“沒錯呀”的表情互看彼此。果林的手指寬度與真由美包包的帶子長度,雖然不去量就不知道,可是照這情況看來大概也是對的。


    雲英開心地笑了。


    “怎麽樣?我沒說謊吧。有太刀掛在呀,買東西的時候可方便了。”


    這麽說起來,果林記得太刀掛的興趣是重現在餐廳吃過的料理。這也是因為他擁有以視覺與味覺正確記憶目標內容的能力吧。


    疑問的根據一個個消失了,果林把手撐在桌子上,身體前傾地詢問:“那麽,太刀掛先生真的沒有把真由美小姐與翔子小姐關起來了……”


    “沒有啦沒有啦!果林,等一下讓你去看那扇暗門裏麵有什麽好了。房間本身雖然老舊了點,不過裏頭的設備可是新的。有很棒的家庭劇院,還有床鋪、冰箱都一應俱全。”


    “啊,對了。果林,你說有看到我的指甲片是嗎?等一下要還給我喔,因為那個很貴的。我也拜托太刀掛先生有看到的話要幫我撿起來。”


    “哦,你說那個呀。我是有找到,可是放到口袋以後就忘記拿給你了……是真紅同學看到我掉在地上的吧?”


    “真由美小姐!你不是跟我說那個不會輕易剝落的嗎?為什麽會掉啦!”


    “好像是因為我沒有仔細粘好又跑去洗手,所以就掉了。那個隻要一沾濕,就會很容易脫落喔。”


    “我、我還以為一定是真由美小姐在遭到囚禁的時候,因為激烈反抗所以才掉下來的,讓我感覺到格外害怕……”


    聽到果林小聲的自言自語,翔子翻倒椅子上,笑得打滾。


    “這真是太糾纏不清的劇情了!果林你真有意思!這個題材請讓我使用在下一次推出的同人誌裏頭,還有那個賣到國外的販賣人口也順便喔。哈哈哈哈!”


    果林低下頭去,不好意思到頭頂都要冒白煙出來了。


    太刀掛打斷翔子的大笑聲,深深鞠躬。


    “關同學,不要笑了。是我造成讓真紅同學如此誤會的情況。還有……讓她碰到這麽大的危險。我還以為因為雲英小姐很喜歡真紅同學,所以真紅同學不會成為晶小姐攻擊的對象,就放心下來了。對不起。”


    在那之後的發展果林也知道了。就是她逃進雲英的房間,說出對太刀掛的懷疑—─最後變成被晶追殺。


    聽完一切的前因後果,果林深


    深歎氣。


    太刀掛環顧所有人,繼續說著:“如果你們有問題或是抱怨,我大概也不能要你們毫無顧忌地說出來……老實說,我使用的方法,並不是把小姐放在第一順位的最好做法。你們碰到那些危險,會生氣也是沒有辦法的。我本來以為晶小姐不會這樣連續一再出現的。現在一想,打從今年春天開始,雲英小姐就有些不穩定了……”


    “啊!對了!原來是這樣!”


    大家看著突然出聲的果林。


    “因為上了國中之後,就必須跟太刀掛先生保持距離,所以雲英才會內心動搖。所以,晶才會說她要好好地保護雲英。”


    “原來如此。精神層麵的不穩定,讓人格解離的症狀越來越嚴重了。”


    果然是女大學生,真由美懂得一些很艱深的辭匯。翔子點頭同意,指著一個方向說:“那麽……這個樣子應該就沒有問題了吧?”


    她指著的是呈現無尾熊寶寶狀態的雲英,還有被緊緊粘住的太刀掛。滿臉通紅的雲英,把臉埋在太刀掛的肩膀上,以避開眾人的視線。不能離開的太刀掛一臉不太舒服的表情,推了推眼鏡,欲言又止地開口:“關於這一點,我準備等一下再跟小姐談……總之,我很抱歉給大家添麻煩了,對不起。”


    稍微思考了一會兒,健太鬆開剛剛抱著的胳臂,說道:“雖說是添麻煩,可是對我來說,也就隻有覺得被催淚噴霧噴到有點討厭,還好眼睛現在不痛了……隻要能拿到薪水,就沒什麽好抱怨了。”


    “我……也沒有什麽實質上的傷害,沒關係啦。反正如果什麽內幕都沒有,也不可能有高出一般行情的薪水,發生這麽點小事情也是當然的。翔子跟果林,你們怎麽看?”


    接著健太說話的真由美看向果林,果林用力搖頭。


    “我……我也沒什麽抱怨。雖然是有一點點可怕啦,可是聽過原因之後,我明白雲英跟晶都有難處,太刀掛先生之所以要守密我也能理解……我也是,有一、兩件無論如何也不想被別人知道的事情。”


    果林的腦海中,浮現健太得知自己真實身份那一天的事情。


    她還以為如果被人知道是吸血鬼,自己一直以來維護的生活就全都完蛋了。她害怕失去朋友、打工的工作、學校生活,還有再也不能在從小長大的城鎮待下去。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害怕連累到自己的家人。


    (幸好,雨水同學願意替我保守秘密……)


    太刀掛一定也是為了保護雲英,費盡了心力。即使知道秘密,也努力不要連累周圍的人,把女仆們藏起來。就算晶把他從樓梯推下去或是揍他,也毫無抵抗地嚐試說服晶——他是非常費心在努力的。


    她無法責備這樣的太刀掛。


    “如果我的立場跟太刀掛先生相同,我想我也會采取同樣的行動。我並沒有受傷,所以沒有關係……啊,可是晶會怎麽樣呢?”


    果林在意這一點。


    盡管遭到攻擊時感到害怕,然而得知緣由的此刻,反倒覺得晶很可憐。


    為了在母親的暴力底下求生存所產生的人格,隻懂得憤怒為何的晶。雖然方法不講理又帶有攻擊性,可是那個少女隻是想要保護雲英。


    (那孩子實在太不幸了……)


    果林想起與晶對峙時,自己的血以驚人之勢不斷增加的情況。


    “剛剛說現在晶的人格沉睡了……她會怎麽樣呢?會消失嗎?”


    似乎是聽力敏銳地聽到了這充滿著擔憂的聲音,太刀掛緩緩地搖搖頭;眼鏡深處的雙眼,充滿著溫柔的色彩。


    “她不會消失,也做不到。應該是叫做人格整合吧!我想小姐那兩個分裂的人格,會往一個方向統整為一個人格。晶小姐已經答應了……雖然以前她很討厭這樣,甚至不肯原諒雲英小姐告訴我她的存在。”


    “是晶主動跟我說過的……雖然為什麽我會不記得,真的很奇怪,但是因為太刀掛一提起這件事情,她就會跟我交換,跑出來妨礙我跟太刀掛的對話。可是,她說她現在的想法已經改變了。她說,要跟我‘回歸為一體’。”


    雲英的褐色眼睛眨呀眨的,然後補充說道:“晶知道她沒有殺死媽媽之後,似乎鬆了一口氣。她說她覺得太刀掛現在也可以相信了,所以願意慢慢接受回歸成一個人格的心理谘商。”


    說著,雲英的臉龐雖然又再度蒼白,但是眼眸的神色卻很平靜。得知自己有雙重人格應該是個很大的衝擊,不過弄明白為什麽記憶會中途消失,還有腦海中傳來的另一個聲音的真實身份,或許反而帶來了精神層麵的安定。


    “那麽,我就無所謂了,我不會在意的。”果林誠懇地說。


    剩下的翔子呆呆地抓了抓頭發。


    “我知道我被下清潔劑的時候是很生氣啦,不過事到如今,我再講什麽抱怨,對我來說也沒有任何好處。這點小事情就在薪水裏頭加點甜頭就好啦。我的肚子痛也好了,因為拉肚子還瘦了一公斤,還不錯啦。”


    聽到眾人好意的回應之後,雲英明顯地露出放心的表情。


    真由美像是要下結論般,拍著手站起來。“那麽,就講到這裏沒問題囉。我們開始準備晚餐吧。翔子也恢複精神了,一起來幫忙?”


    “我也去。廚房的東西什麽放在哪裏,最清楚應該還是我。”


    “抱歉。我隻會煮湯,剩下的就隨使用冰箱的火腿之類,或是儲藏室的罐頭跟袋裝速食打發一下。”


    果林有些驚訝地環顧眾人。


    “對了,因為果林剛剛昏倒所以還不知道。太刀掛先生因為腳受傷了,現在行動不太方便。”


    “咦!那就是他接住從三樓掉下去的雲英的時候就受傷了……”


    “真的假的?還有這種事情呀?他隻說他受了點傷。”


    “沒有啦,真紅同學,關於那件事情……”


    太刀掛不知道為什麽臉紅了,但是麵對著翔子跟真由美的果林並沒有發覺。


    “是真的啦!雲英從樓中樓掉下去,我還以為沒救了,嚇得眼睛都閉起來不敢看……可是人在一樓的太刀掛先生卻接住了她。應該是衝到雲英掉下去的那個地方吧。”


    “哇—─幹得好!”


    “像是在演動作片一樣呀,好想看喔。”


    “不要說了,事情不是這樣的。我拜托你們不要誤會了。”


    受到眾人讚歎視線的太刀掛,單手按著額頭,小聲地說:“我沒有因為小姐體重很輕,就想辦法奮勇接住她。我都快要三十歲了,是因為突然急速衝刺,導致小腿抽筋……受傷的理由一點都不帥。”


    “咦?不是嗎?”


    聽了太刀掛好像很不高興的說明,果林心想這下完蛋了,好像扯出了不該講的話題——


    正開始熱鬧的氣氛僵住了。不過——


    “那很好呀!反正太刀掛為了救我而受傷的這個事實,還是一樣沒有變呀!”


    雲英大聲地宣言,緊緊粘住太刀掛。太刀掛似乎有話想說,不過還是放棄似地緊閉嘴巴,用空著的那隻手按著額頭,好像已經有會遭到來打工的一行人嘲笑的心理準備。


    然而眾人卻沒有這麽不和善。大家說著“好了,來準備晚餐囉”,同時走出客廳。笑眯眯在說著什麽的翔子,因為真由美立刻捏了她一把而乖乖閉嘴。


    緊跟在三人之後,果林也從沙發站起來。她已經不再貧血,雲英與太刀掛應該想要商量從今以後的心理谘商等等許多的事情吧,她可不想留在這裏打擾。


    正當她要走出去的時候,聽到太刀掛歎口氣之後對雲英說道:“我都沒有發覺,晶小姐因為誤會而受傷的情況。我麵對雲英小姐,是不是也在不自覺中做過什麽不


    該做的事情?”


    “我沒有受傷,我隻是覺得寂寞。因為太刀掛都不肯抱我了。”


    “……我明白了。那麽,小姐覺得不安的時候,我還是會抱抱小姐。這個習慣就延長到小姐國中畢業吧。”


    “上高中之後就不行了嗎?太刀掛,你不喜歡我粘著你嗎?”


    雖然果林心想,太刀掛一定不會做出決定不理會雲英的回答,但還是在意會出現什麽答案。想要關上門的手,不知不覺中放慢了動作。


    “太刀掛,雖然你討厭我,可是要工作所以沒辦法才跟我在一起的吧?我有雙重人格,照顧起來很麻煩……”


    聽到雲英那快要哭出來的聲音,太刀掛斬釘截鐵地回答:“請小姐不要為了這又不是自願產生的疾病而自卑。”


    “可是我——”


    “我從來不曾討厭過小姐。因為,我們都是同類。”


    “同類?”


    “我的母親也是老爺的情婦,而且還頗為得寵……要不然的話,老爺也不可能替一個小小傭人出醫藥費跟喪葬費,甚至連小孩的學費都負責支付吧?在我的學費這方麵,就某種意義來說,也算是把我當成將來在養育他的小孩方麵,會派上用場的部下,像是一種畢業之前就簽訂好的就業契約。”


    “我都不知道這回事……爸爸那個人,到底有幾個情婦?”


    “小姐不用去在意這種事情……總之,老爺把小姐托付給我的時候,我認為在‘母親身亡的情婦小孩’這一點上,我們的立場是一樣的……雖然看來要花費許多心力,可是我已經決定,要好好把小姐拉拔長大。該說是因為同類呢?還是感覺像是年紀差距很大的妹妹呢?”


    “我是你妹妹呀……”雲英不滿地發著牢騷。“難道你對我都沒有一點點動心嗎?就是,那種……對女朋友的感覺……”


    “這種話請等到小姐再長大一點的時候再說。小孩子跟我說這種話,我也沒辦法說什麽。”


    “什麽嘛!你那種嘲笑人的笑容是什麽意思?”


    “不是的。我想隻要過了兩、三年之後,小姐的感覺應該就會不一樣了,我絕對沒有嘲笑小姐的意思……”


    “意思一樣啦!你要相信我啦,笨蛋!”


    “好、好痛好痛!小姐,請你冷靜一點!”


    果林靜悄悄地關上門,自然而然地露出微笑。


    (太好了,雲英還有晶都釋懷了……)


    她想起晶說過,討厭太刀掛隻偏愛雲英。


    實際上晶那個孩子應該是希望得到所有人——尤其是最接近她的太刀掛——親切溫柔的對待吧?她羨幕被捧在手心保護的雲英,可是由於跟雲英是同心同體,說不定因此才會對太刀掛產生反彈,抒發不滿,說她“討厭”太刀掛。


    (但是她緊緊抓住太刀掛先生痛哭……所以應該沒事了吧?)


    母親的死亡與血帶來的精神創傷治療、人格統整等等,雲英與晶必須克服的問題似乎還有很多,不過也有很多願意伸出援手的人,所以一定可以順利進行的。


    果林覺得現在就算靠近雲英,就算晶出現眼前,自己都不會再增血了。


    請你們不要跟別人大肆宣傳這次打工的事情吧。


    果林等人聽太刀掛仔細說明了多重人格的詳情,也請教太刀掛為什麽雲英會變成這樣的原因。然而所謂的“多重人格”一詞,不管好壞,給人的印象都太過強烈,說不定有人會隻知道部分的內容就道聽途說,隨便傳播謠言。可以說太刀掛的這份謹慎是理所當然的。


    “從此以後,雲英大概也會逐漸冷靜下來吧……”


    果林不由地脫口而出的自言自語,似乎傳入健太的耳裏。


    “是呀……總之幸好平安落幕了。我沒想到能拿到這麽多薪水呢,謝謝你介紹這份工作給我,真紅。”


    “不客氣,我才要謝謝雨水同學。在我噴血之後你還替我掩護,真的幫了我大忙。”


    手頭一寬裕,心情也跟著輕鬆起來,兩人笑眯眯地走進車站。


    (有十萬呀!十萬!可以繳好幾個月的電費了……對了,我買點什麽紀念品回去給杏樹好了。而且接下來也不用忙著打工,暑假剩下的日子,也可以跟麻希出去玩……)


    走下陸橋的樓梯,進入呈現緩緩曲線狀的月台。果林指著前方,回頭麵對著健太的方向。


    “我們要不要在前麵一點的位置上車,那邊……”


    就在她想說“那邊下車的時候,比較靠近出口樓梯”的時候—─一邊看旁邊一邊往前走的果林,腳勾到掉落下來的尼龍繩繩圈。


    “嗚哇!”腳被絆到的果林,在空中往前飛了約一公尺遠後,臉部直接撞到地板。


    “唔!好痛……咦?”


    果林淚眼汪汪地抬起頭。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沒做什麽,身體卻擅自開始往前移動了。


    “怎、怎麽了?”


    “真紅快停下來!鐵軌在——”健太慌亂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果林跌倒處的正前方有台自動販賣機,工作人員正在補充裏麵的果汁;而果林跌倒的地方則是已經搬走裝有果汁紙箱的空推車上頭。受到果林往前摔倒的作用力,推車開始往前奔馳,朝著曲線狀月台的另一邊而去。


    “哇哇哇哇哇!要掉下去了啦—─”


    “危險!”健太追上來,從後方撲上載著果林的推車。


    “嗚哇!”


    “啊!”


    砰!腦袋結實地撞到東西。


    轉換方向的推車沒有掉到鐵軌上;相反地,載著果林,拖著健太,衝入位於月台中央的商店。玻璃破碎的聲音、慘叫、東西翻倒的聲響,同時從天而降。不久,在空罐子還是什麽東西,發出喀啦喀啦轉動的聲音之後,周圍歸於平靜。


    果林抬起臉。冷藏展示櫃因為倒地而玻璃碎裂,發出不穩定的漏電聲;商品架因為腳折斷了而呈現歪斜狀態;四散在月台上的零食、雜誌與便當,雙眼圓睜說不出話來的店員—─商店一片混亂。


    果林覺得有兩個又粗又黑的‘賠償’大字,用力印在腦海之中。體溫下降,自己臉上血色全失的聲音清楚地傳到耳膜。


    她看到健太撐著手肘起身的樣子。


    “這不是真的吧?這……薪、薪水……”


    果林環顧周遭的慘狀,眼神有如正在做白日夢,喃喃自語,臉色一片慘白。


    惡夢在腦海中四處奔馳─—剛剛拿到的十萬圓鈔票長出了翅膀,一張也不剩,全都飛走了。


    到底是為什麽來打工的呀!


    “……嗚哇哇哇哇哇!”


    響徹夏季晴朗天空的嚎啕哭聲,掩蓋了駛進月台的電車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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