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光臨!八月專屬的活動是『中華博覽會』,品嚐美味試吃請把握現在喔。您要不要吃一個看看?」


    第二天的傍晚。


    身穿旗袍的果林,站在娛樂廣場正麵入口的前方,手拿裝有餃子的餐盤招攬著路過的行人。


    「請問您覺得如何呢?這個星期正在舉辦『餃子品味大慶典』喔!」


    一邊招攬路人,一邊看了看宛如浸泡在柳橙汁內變了顏色的西方天際,果林心中盤算著。預計七點下班所以大概隻要再忍耐一個小時。一整天都這樣分送試吃食品,雙腳實在酸痛。


    「姊姊。」


    耳熟的聲音從較低的位置傳來,果林訝異地眨眼。


    「杏樹?你怎麽會在這裏?」


    黑色洋傘遮住殘餘的夕陽,杏樹說道:


    「茱莉安娜說想要新的飾品,所以我去買了。」


    沒拿傘的那隻手,抱著不是總是抱著的布奇小弟,而是一個女娃娃,像是掛在指尖上一般提著飾品店的紙袋。


    「這、這樣呀……」


    果林後退一步的原因,是因為一如麵對布奇小弟,她也怕這個叫做茱莉安娜的人偶。隻從直向卷發和蓬蓬袖禮服來看是個公主,可是沒有聚焦的眼神很恐怖。


    「姊姊,今天你從早晨開始就一直在這裏打工吧。」


    「嗯。不過大概再一個小時就下班了。」


    「木島老師有打電話給你嗎?」


    聽到不像杏樹會問的問題,果林眨了眨眼。她還以為妹妹不太會在意別人的行動。


    「沒有。怎麽了嗎?」


    「我有點事情要找他。如果你會跟他見麵,可以也告訴我嗎?」


    「好……咦,你怎麽了?」


    果林之所以會詢問,是因為杏樹小小的臉龐上突然出現懷疑的神色環顧周遭。


    「好像有人在看著這邊。」


    但是,接近下午六點,娛樂廣場麵前的道路人潮愈來愈多。有站著講手機的人,一臉在等人表情的佇立者等等,根本無法知道是誰在看這邊。


    「算了。反正常常有奇怪的男人盯著我看。昨天在學校也有人叫住我。」


    「杏、杏樹!這麽危險的事情你不要輕易就處理完畢呀!」


    「沒事啦。還是說你認為我會發生什麽事情嗎?」


    確實沒錯。不管是持槍的流氓,或是揮舞刀刃的吸毒者,即使是全副武裝的恐怖分子,普通的人類是不可能對杏樹造成威脅的。


    「那我走羅,再見,」


    杏樹在夕陽中遠去,小小的身影迅遼沒人人潮。果林恢複職業自覺,再度開始攬客。


    「目前正在舉辦『餃子品味大慶典』,請您嚐嚐看英慈樓的鍋貼和神龍點心房的蒸餃!」


    可能是大蒜的味道刺激了傍晚開始餓起來的胃,接連不斷有人伸手過來,試吃用的餃子一下子就空了。


    持續分送了大概二十分鍾,果林暫時回到娛樂廣場內。


    剛剛有客人沒拿好,餃子掉下來碰到果林的圍裙,已經出現顯眼的油漬了。食品業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幹淨,穿著肮髒的圍裙,甚至會讓人對食品的安全產生疑慮。


    「試吃的餃子沒有了。我先去換條圍裙再過來拿。」


    把餐盤遞給英慈樓的店員後,果林向通往置物櫃的通道走去。


    寫著「員工專用」的門就在樓梯的前方。進去是辦公室和工作人員的休息室。由於幾乎所有的客人都會搭乘電梯或電扶梯,所以位於深處的這個地方沒有半個人影。


    「……這位小姐,抱歉打擾一下。」


    後方傳來一個年長男人的聲音,果林維持手擱在門上的姿勢回頭。一個身穿西裝的魁梧男人站在那裏。浮現老人斑的臉龐,頭發又黑又多和年老的容貌不搭調。果林有種是不是在哪裏見過這人的感覺。


    「你是真紅果林同學吧?真紅杏樹同學的姊姊。」


    聽到對方以試探的口吻說出妹妹的名字,果林才想起在哪裏見過這個男人。就是昨天出現在青葉國小前麵,諷刺說著杏樹事情的男人。


    「唔,請問……您是教育長……嗎?」


    「你記得我呀。呼……你是真紅杏樹同學的姊姊對吧?」


    「是、是的,我就是。」


    受到對方皺著眉頭的不快表情詢問,果林畏縮著點頭。


    「我是椎八場市教育委員會的布浦。你應該知道昨天在青葉國小發生了可疑分子偷窺更衣室的事情吧?」


    「我知道。我聽木島先……木島老師說過。」


    「木島?哦,你說那個代課老師呀,怎麽又是他?」


    「我跟他算是認識……昨天木島老師出去找偷窺狂的時候我正好碰到,他問我有沒有看到什麽人。」


    盡管心想這個男人為何如此充滿壓迫感,但一聽到對方以習慣擺架子的態度和語氣高高在上地問話,果林還是不由得乖乖地鞠躬,恭敬有禮地回答。


    布浦露出嚴肅的表情壓低聲音道:


    「雖然已經掌握到那個嫌疑男子的線索了,不過看樣子他鎖定的目標似乎是令妹。我們找到了好幾張偷拍令妹的照片。」


    「咦——!」


    「不過,資訊還不夠多到可以報警。有事情必須先和令妹確認,我希望你現在可以馬上找你妹妹出來。你應該有帶手機什麽的吧?』


    「有。」


    「我希望你不要跟別人說,就算是你的父母親也不要說。如果有風聲先傳了出去,就會讓無辜的人被當成嫌犯。請你就找令妹來就好。」


    果林點頭。


    秀實深受色狼老師這種憑空捏造的傳聞所害的活生生例子就在眼前,果林自然也就能接受布浦的說法了。


    「好的。我去置物櫃拿手機過來,請您稍等。」


    「你動作要快一點。為了不讓受害人增加,必須盡快確認才行。」


    著急的果林拿來了電話,員工休息室和通道都沒有工作人員的影子。晚餐時間到了,飲食店的每個人應該都在忙。工作的時候傳簡訊或是打電話這些有如在偷懶的行徑讓果林很不好意思,不過既然杏樹遭到鎖定那麽身為姊姊可不能坐視不管。


    布浦以藏身於階梯陰影處的模樣,等待果林出來。


    「我拿手機來了。請問,我該怎麽跟我妹妹說明?」


    果林這麽問道的同時,手中突然響起了鈴聲。


    「哇……喂,我是真紅。」


    果林反射性地回應電話。雖然看見布浦因為煩躁而扭曲的臉,但自然而然的講電話反應也是莫可奈何的。


    傳來的是精神奕奕的關西腔。


    「果林嗎?你現在方便說話嗎?是我啦,木島秀實。」


    「啊,木島先生………唔。」


    在教育委員會的大人麵前,不自覺脫口說出平日慣用的稱呼。慌張的果林,想要自然帶過所以迅速繼續說下去:


    「我正好要找你!聽我說,有關昨天偷窺狂的事情,現在……」


    就在打算說「教育委員會的人要我找杏樹出來」的時候——


    手機突然被搶走。


    「咦!」


    搶走電話的是布浦。原本就冷淡又傲慢的五官,如今浮現緊張的急躁後更添險惡。麵對著因驚嚇而緊繃的果林,布浦不耐地「嘖」了一聲關掉手機,接著把手機收進他西裝的口袋。


    「你、你在做什麽?……好痛,放開我!」


    手腕被抓住後果林終於回神,奮力掙紮。然而對方巨大的手掌就如同工業用的機器手臂一般有力,絲毫不為所動。


    布浦用恐怖的眼神俯視果林,惡狠狠地大吼:


    「不準鬧。因為你開始講起無聊話了。」


    布浦從口袋拿出小型錐子。鋼鐵的前端又尖又利,線條流暢地連接到粗而易握的握把。整體長度約十五公分,可以隱藏在大人的手中,隻要全力一刺應該連電話簿都可以刺穿吧。


    「唔!」


    身體反射性地往後退.抓住手腕的手更加用力。果林感覺骨頭嘎嘎作響。


    布浦把果林拉到自己身邊,拿錐子的手繞到果林的背後。透過旗袍的布料,尖銳的觸感威脅著皮膚。


    「好、好痛!」


    「在這麽多人的地方不能拿你怎麽樣,所以我要換個地方。要是你不想受傷就乖乖聽話。你一輕舉妄動我就會刺下去。聽好了,等一下如果碰到認識的人,你就說你要帶伯父去停車場蒙混過去。」


    布浦繃著一張臉開始往前走。


    (怎、怎麽辦?這個人在打什麽主意……)


    果林的思考一片混亂。恐懼讓全身起雞皮疙瘩,尖銳的鋼鐵觸感在這樣的皮膚上異常清楚。根本沒有足以轉動腦袋的從容。雖然錐子不像針頭那麽銳利所以不會一下子刺人體內,但隻要布浦手一用力果林鐵定會受重傷。要是被刺重要害,便會送命。


    (我不要……為什麽我總是碰到這種倒黴事……)


    春天結束的時候,她被連續強暴犯抓住;夏天開始的時候,她被縱火犯欺騙帶到廢墟,諸如此類討厭的記憶在腦海中縈繞,讓她害怕得哭了出來。


    「討厭,快住手!你想對我做什麽?我求你,放過我……」


    布浦瞪了一眼小聲懇求的果林。


    「我話說在前頭,我已經不用找你了。」


    「咦?」


    「本來如果你不講些有的沒的,我是想讓你平安回去的。你說的木島是那個代課老師吧?真是夠了,那個男人總是礙我的好事。可是,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可就很有用了。」


    本來不開心的雙眼迅速眯了起來。一雙眼睛露出心蕩神馳的光芒,布浦低聲說:


    「我要找的是你的妹妹——真紅杏樹。」


    「杏樹?」


    果林全身僵硬。


    金屬性質的鈴聲響著。真紅家的電話是古典的撥號式,鈴聲也是相互搭配的舊式音色。響了十五聲之後切斷一次,但立刻又開始響起。


    「爸爸跟媽媽大概都不在家吧。」


    正在用捷克珠手鐲代替項鏈給人偶戴上的杏樹,停下手邊的動作起身。電話放在雙親就寢用的棺材所在的房間,走過走廊的時候鈴聲也持續響個不停。最有可能緊急聯絡的是姊姊果林,不過平常她都會打杏樹的手機。


    一麵心想到底是誰打的電話,杏樹一麵拿起話筒。


    「您好,這裏是真紅家。」


    「啊!這個聲音是杏樹對吧?我是木島秀實。請問你姊姊在家嗎?」


    也許是心理作用,秀實的聲音似乎很慌張。


    「她不在。今天她去娛樂廣場打工了,如果老師有急事最好打她的手機……」


    「我打了,可是一講話就突然被掛斷。我想她是討厭我了。雖然我一說出名字,她就說正好要找我。隨後我想跟她說些什麽她就突然掛我電話……我重新打過去她也完全不接,不知道是怎麽了。總不會是果林連著手機掉到不知道哪裏的河裏去之類的吧。」


    語氣擔心地脫口而出後,秀實好像才想起自己交談的對象是個國小五年級的孩子。


    「曖,抱歉。杏樹你不可能知道情況吧。她在娛樂廣場是嗎?謝謝你告訴我。」


    「老師,你要怎麽辦?」


    「嗯,我跟朋友約好今天晚上要見麵。雖然有點早但我現在就要出門,然後繞過去娛樂廣場看看情況。開車很快就到了。我想……大概不會有什麽事吧。說不定隻是果林手機忘了充電沒電了。」


    秀實以想讓杏樹寬心的輕鬆語氣說道。


    然而杏樹認為這是謊話。既然打算專程跑一趟去看情況,想必掛電話的方式一定是格外教人惦記。


    不過與其追究秀實,不如用自己的做法去調查果林的情況比較快。


    「我了解了。那就這樣,老師再見。」


    掛上電話的杏樹快步走向麵對庭院的窗戶,敞開窗戶。


    「請你們去尋找姊姊。如果她碰到了什麽危險,請在附近尋找有沒有可以趕過去的人類。好了,快去吧。」


    下達命令的聲音響徹四方。樹枝喧鬧。


    緊接著下一秒,庭院內所有的樹枝飛出了蠕蝠,一瞬間完全覆蓋了轉暗成淺紫色天空,然後散去。


    即使街道沉入夜色也沒變得涼快。由於停車場的瀝青路麵散發出來的熱氣,在倉庫和卡車之間往返幾次後就全身汗流浹背。


    把紙箱堆疊到車廂的健太,用手背擦掉從額頭流向眉毛的汗水,看著在百圓商店買的手表。


    (七點十分了呀。這趟跑完就結束了……回到家大概八點吧?)


    就在他進入車廂把紙箱往內推,然後又下車打算回到倉庫的時候,正上方傳來了聲音。


    「唷喝,雨水同學,」


    「哇啊!您、您在做什麽?」


    停車場的路燈照出了站在卡車車廂上麵的亨利,有如處在聚光燈底下的舞台演員一般。


    「請您不要站在那麽醒目的地方,快點下來地麵!快一點!」


    「嗬……哎呀,我一飛上天,就看見你認真工作的樣子。我想來這裏給你稍微打打氣呢。怎麽樣?有沒有幹勁十足了?」


    有這份心意就夠了,請不要突然由現在卡車車頂——盡管心中這麽想,健太卻沒有說出口。他很害怕,畢竟亨利跟果林不同可是真正的吸血鬼。


    「有、有的,托您的福……」


    「對了,我想跟你談談果林的事。」


    健太嚇了一跳。


    昨天傍晚果林出現的哭泣臉龐,成了如針的疼痛依然刺在心中。愛哭鬼果林的眼淚他不是第一次看見,不過昨天的不一樣。是因為他欠缺考慮的話語害得果林哭泣。


    (為什麽我要說那種話呢?)


    雖然不知道果林有沒有提起,但健太知道亨利是個非常寶貝女兒的父親。要是把果林的事情當成開場白,那鐵定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完的。


    健太舉起單手製止亨利說下去。


    「抱歉,我還在工作……隻休息五分鍾應該是沒問題,可以請您到那邊的四噸卡車陰影處等一下嗎?我馬上過去。」


    亨利點頭。健太跑去倉庫,對人在裏麵的前輩工作人員阪田說:


    「不好意思,我肚子有點痛……我去個廁所。」


    「你持續在拉肚子嗎?要好好調養身體呀。」


    「我會的。真是不好意思。我馬上回來。」


    似乎由於健太平常認真工作,前輩也就不會認為他是要偷懶。或許說謊的焦躁,看起來還像是急著去廁所萬不得已的表情。


    健太返回請亨利等待的卡車陰影處,幸好附近沒有人煙。


    「請問,您剛剛說的……果林同學的事……」


    「嗯嗯。其實,我是在想白天的果林不知道是什麽模樣。她在學校的情況怎麽樣?」


    「……現在是暑假。」


    「啊,是哦。嗬嗬,我白天都在棺材裏麵睡覺,所以不知道女兒到底是去上學還是去打工了……那她在茱莉安的情況呢?」


    「就算您問我,可是最近我們的班表好像都錯開了,我不太有機會碰到她。」


    就在那短暫的碰麵時間,自己做出讓果林哭泣的舉動——自責再度啃噬著健太的內心,他低下頭去。亨利似乎沒有察覺,一臉擔心地撫摸著下顎的胡子。


    「這樣呀。唉,因為果林最近好像跟一個叫做木島的青年很要好。雖然果林說他隻是朋友,不過昨天果林打完工回家的路上碰到那個人,兩個人不知道說了什麽,果林突然就哭出來……」


    「哭、哭出來?」


    「果林說不是受到欺負,是工作的地方有煩惱的事情,木島安慰她,她心情放鬆下來才哭的。那個人講話雖然感覺有點輕浮,不過看樣子不是個壞男人。」


    「這、這樣呀……」


    「我想找到你的話,就可以詢問白天果林的情況如何。她和木島真的隻是普通朋友嗎……不過看來沒見到本人的話,終究還是無法弄明白。那我就照一開始的打算,去國小看看好了。」


    「您打算直接詢問他嗎?」


    「不是的。我去國小是因為別的事情。真是的,居然冤枉本亨利·馬可大爺是偷窺狂……可惡的真正偷窺狂,我不能平白放過他!」


    「偷窺狂?是那個偷窺國小更衣室的人嗎?」


    「你知道犯人是誰嗎?」


    聽到健太無意中脫口而出的話,亨利臉色大變急速逼近。恐怖驚人的眼神讓健太慌張搖頭:


    「我不知道是誰。我是因為偷窺狂出現的時候正好去國小送貨,結果被誤認成偷窺狂。我去上完廁所之後迷了路,跑到體育館附近……他們說送貨員為什麽要在更衣室附近徘徊所以懷疑我,不過聽說偷窺的犯人頭發是黑色的,我才擺脫嫌疑。」


    「哦。因為我是黑發,所以才會懷疑我。我真的非常不舒服……對了,雨水同學,既然偷窺狂出現的時候你人在附近,那你沒有看到犯人嗎?有沒有注意到什麽可疑的家夥?」


    「啊……」


    健太發愣地眨了眨眼。


    那個時候,秀實懷疑健太是不是犯人,隨後趕過來的女老師,不是忙著收集犯人的資訊,反而是竭盡所能責備秀實。所以沒有半個人詢問健太是否有看見可疑人物,連健太自己都因為對秀實太過生氣,思緒沒能顧及他處。


    但是現在一想,自己應該非常靠近犯罪現場。


    「這麽說起來……我有看到一個進入廁所,卻很快就出來的男人。」


    亨利的眉毛輕輕挑起,應該這話引起了他的感興趣吧。健太反芻著記憶。


    「當時是在搬運機械,不過我因為肚子痛所以衝到禮堂旁邊的廁所去。然後有個男人從外麵進去,可是沒上廁所也沒洗手就出去了……現在想想,那間廁所距離出現偷窺狂的女更衣室很近。」


    「嗯。可能是因為偷窺被人發現所以逃到附近的廁所,假裝一直待在裏麵的樣子。是怎樣的男人?」


    「我隻有看到背影,穿著黑色西裝身材格外魁梧……對了,他的頭發是純黑色的。」


    「黑色西裝……等等,該不會是那個男人吧?」


    「您知道是誰了嗎?」


    「因為別人叫他教育長,八成是教育委員會的人吧。他因為杏樹穿著華麗矯以說杏樹是問題兒童……昨天,教育委員會好像去那所小學視察的樣子。雖然有一大群人,不過因為是夏天,穿西裝的很少。好,我就去痛罵那家夥!」


    「請、請等一下,我個人認為還是謹慎調查比較好。說不定昨天還有別人穿那樣……」


    健太連忙製止。也許有人會因為太過恐懼亨利認真起來的威脅,結果自白並沒有做過的事情。他不希望有人因為他的證詞而遭到冤枉。


    「說的也是,那麽我先去國小問人看看吧。謝謝你提供消息,工作請加油。」


    亨利的黑披風隨風飛起,從屋頂跳到屋頂最後消失在空中。健太連阻止的時間都沒有。


    從四處都沒有冒出尖叫聲這一點看來,應該是無人看見飛到空中的亨利吧。健太放鬆地呼了一口氣,抓了抓頭發。


    可是因為聽到果林的情況而產生的內心鬱悶,並未立刻消失。


    (真紅哭了……)


    亨利說果林因為木島秀實的安慰,反而放鬆下來才忍不住哭的。健太知道最根本的原因,毫無疑問就是果林遭受到他的指責。一想到這裏,比昨天更加倍的自責就折磨著他。


    而且,相對於他傷了果林讓果林落淚,秀實似乎是以足夠能讓果林止住的眼淚再度落下的溫柔安慰了果林。色狼老師啦生活不檢點啦等等的傳聞姑且不論,至少秀實對果林的態度,明顯就勝過了他。


    (真紅應該喜歡木島吧,變成這樣也沒什麽好奇怪……雖然跟我沒有關係就是了!)


    自己跟果林隻是普通的同班同學。他隻是意外得知果林是吸血鬼這個秘密,然後接下掩護果林這個任務的——朋友而已。


    (我又不是家長,連真紅交往的對象都要表示意見的話就大錯特錯了。)


    健太心想,一切都是預料之中。


    果林接受秀實對傳聞的解釋,亨利好像也欣賞秀實的為人。自己盡管因為被秀實不由分說當偷窺狂而火冒三丈,但在那之後基本上也是接受了秀實的賠罪。


    (下次碰到真紅,跟她好好道歉吧。說「很抱歉我講了有的沒的」,然後就一如以往麵對她。不管她跟誰交往,都不關我的事)


    因為兩人隻是單純的朋友關係——不停對自己那莫名其妙就起風起浪的內心說著,打算回去搬運貨物的健太跑出卡車的陰影處。


    有個黑影橫越他的眼前。


    「什麽東西?」


    是隻蠕蝠。似乎是有話要對健太說,在臉的周圍糾纏不清地飛來飛去。


    健太想起以前也有過同樣的情況。他在尋找突然失蹤的果林,然後就有隻跟現在一樣的蝙蝠在近距離飛來飛去,所以他就跟上去了。最後找到的不是果林而是他昏倒在路邊的母親。他隻能認為蝙蝠那種飛翔的方式是有意在替他帶路。


    蠕蝠是吸血鬼仆人中的代表。一定是真紅家的某個人在操縱吧。


    「怎、怎樣啦?你找我有事?」


    蠕蝠發出尖銳的短叫聲。


    「該不會是我母親又昏倒了吧……或者是,真紅的事情?」


    第一個問題蝙蝠隻有拍動翅膀沒有出聲,第二個問題則是以短叫聲回答。似乎叫聲就是表示肯定的意思。跟先前那隻完全不能溝通的蠕蝠相比,現在前麵飛著的這一隻好像非常聰明。


    「就算告訴我真紅的事情,我也……」


    在猶豫的健太身邊飛來飛去,彷佛催促一般蠕蝠發出好幾次短鳴。一定是發生什麽事情了。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


    「喂,雨水!怎麽啦?你在那裏幹嘛?廁所上好了嗎?」


    搬運紙箱的圾田看到健太,這麽說道。


    「好、好了。」


    「那快點過來幫忙吧。」


    「好!」


    大聲回應之後,健太小聲地對在頭上飛舞徘徊的蝙蝠說:


    「真紅的事情不應該找我,你去跟木島說吧。我這個人,不但沒錢而且還弄哭真紅……」


    後半句變成口中的呢哺。因為懊惱而無法成話。


    (我這個人,一點都不可靠……)


    像是拒絕依然在頭上持續飛舞的蝙蝠,健太朝著倉庫奔去。


    這個時候,果林被布浦帶到地下停車場。


    即使離開娛樂廣場之前碰到過客人或員工,果林卻不能求救。每次有人靠近,布浦就威脅果林,讓她不是假裝沒事的表情跟人錯身而過,就是藏身在陰彰處不見人。遭到錐子威脅,根本無法抵抗。


    娛樂廣場沒有專用的停車場,不過有座替附近的購物中心蓋的寬敞地下停車場,以通道連接在一起。不管是行經地下道時或是進入停車場之後,都沒有碰到半個人。雖然傍晚時刻是人車


    移動的尖峰時段,卻有如落入空白部分一般,了無人影。


    或許是因為這樣,彷佛是離開娛樂廣場之前的沉默無語的反作用力,布浦開始說起話來:


    「……那種人年輕的時候也曾經乖巧聽話,結果卻逐漸變得厚顏無恥。也不想想是靠誰才有飯吃的,辛苦工作的人可是我呀。每個女人都這樣,年紀愈來愈大就變得愈來愈不要瞼,愈來愈醜陋。」


    壓抑音量的部分,充滿在壓縮過後的氣憤口吻之中。與其說是對著果林說,不如說是吐出長年累積在自己心中的東西。內容的大部分都是針對前一陣子離婚的妻子,還有出嫁的女兒所發的牢騷和不滿,然後加上「年輕時明明還很好」、「小時候明明很可愛」的句子。


    毫無興趣卻被迫聽這些的果林卻不能默不吭聲。最重要的是——


    (這種事情跟我有什麽關係……不對不是我,他說他的目的是杏樹。這跟杏樹有什麽關係?)


    說了大約十分鍾難道都不會沒氣嗎?抓住布浦中斷話語的機會,果林戰戰兢兢地插嘴:


    「所以,你到底為什麽要找杏樹……」


    「你跟你妹不一樣還滿多話的,表情也很多變……真要不得。多嘴的女人真要不得。」


    厭煩地搖頭過後,布浦以陶醉的口吻低聲說道:


    「這一點,真紅杏樹缺少表情又沉默寡書實在是好。她是個活生生的陶瓷人偶,一點也不輸我家的梅亞莉和瑪格莉特。」


    果林聽過陶瓷人偶一詞。杏樹的收藏當中也有某種古老西洋人偶,好像就是這個名稱。果林記得這是一種身穿絲綢禮服加上真皮鞋子,瓷製的臉龐裝入玻璃眼珠,特別華麗的人偶。但是,杏樹不是因為那人偶很美才放在手邊收藏的,而是那頭蜂蜜金的頭發每個晚上都會生長的緣故。


    (難不成這個人的興趣是收集人偶?)


    光是這樣——雖然以中年男人來說是有點特殊——還不是什麽大問題。


    不過看樣子這個人——


    「以前我有時候會雇用模特兒,有時候會用零用錢當餌引誘我看上的小孩帶回家……不過全部都不行。不管是哪一個,不是馬上哭喊就是吵鬧,再不然就是反過來諂媚我想討我歡心。可是真紅杏樹一定不會這樣……」


    不再滿足收集人偶的布浦,似乎已經開始擴展範圍到收集「宛如人偶的少女」了。


    昨天去青葉國小更衣室偷窺的人也是布浦。因為他看到杏樹,以為杏樹接著會去泳池遊泳所以溜出視察活動,去女更衣室偷看卻沒看到人,他說因為知道名字了,所以今天早晨打算直接去住家找杏樹。從死命糾纏的行動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他對杏樹的執著有多強烈。


    「可是你家附近的道路太複雜了,搞到我都迷路了。沒辦法我隻好放棄過去傍晚我經過娛樂廣場前麵,就看到她正在跟你講話。真是天助我也,哈哈哈!」


    「那你為什麽不抓杏樹要抓我!」


    「因為我跟丟她了。所以我打算把你這個姊姊騙出來再由你找她出來,可是你卻在電話上亂講不必要的東西。跟其他人講電話也就算了,木島可是青葉國小的老師呀。」


    偷窺狂的線索雲雲的謊話馬上就會被識破,所以布浦才搶走果林的手機不讓她繼續講,接著把果林帶走。


    然而聽到這些的果林,某種意義來說倒是放心了。布浦的目的從頭到尾都是杏樹,這樣反而正好。


    (杏樹可以操縱蠕蝠,輕而易舉就能讓這種惡心大叔昏倒。)


    即使吸血本能尚未蘇醒,但妹妹是操縱蝙蝠的天才。果林雖然感覺到自己這個高中生姊姊依賴小學生妹妹是有哪裏不對勁,可是為了解救燃眉之急也顧不了這麽多了。


    一邊穿過停放著的車輛之間的縫隙往地下停車場的深處走去,果林一邊選擇布浦的話語告一段落的時候插嘴說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簡單來說我隻要找杏樹出來就可以了吧?」


    「沒錯。」


    「那麽請把手機還給我。我傳簡訊給她。」


    「你這笨蛋。在這種隨時可能有人經過的地方豈能做這種事?等我們移動到更不會引人注目的地方後再說。」


    果林心想這樣更好。杏樹如果要來救她就一定會操縱蝙蝠,如果因為某些原因而由父親或母親代替杏樹出動,或許反而會鬧大。萬一給人類瞧見那可就麻煩了。


    「好的。」


    明明是服從的話語,布浦卻不滿意地扁著嘴。


    「你也聽話得太奇怪了,反而還有點開心的樣子?」


    「咦?沒、沒這回事……」


    「哈哈,我懂了。最近很多危險的案件,所以你們一家人之間已經說好了什麽暗號吧。隻要用了某個詞匯就會報警。這樣可不行。」


    「不、不是的!我真的隻是要找我妹妹出來……」


    「好呀,你就找她出來吧。不過找她出來的簡訊內容要照我說的打……不下不,光是這樣還是不行。我得要製造你的什麽把柄,好讓你不會亂來。」


    「咦?把柄?」


    思考了一會兒後布浦低聲道:


    「雖然很老套,不過我就先幫你拍兩、三張裸照吧。」


    「咦咦咦?」


    「拍下來的照片,馬上就可以透過手機傳到別處存檔。隻要你乖乖幫忙,我就不會做拍照以外的事情。但是反過來說要是你不聽話,我就把照片散播到網路上。當然是沒有馬賽克也會放上你的真名。我個人是對高中女生沒興趣啦,不過應該有很多人會欣喜若狂吧。」


    「我、我不要!等等!我才不要做這種事!」


    「我也不想要你的照片……可惡,明明我是為了真紅杏樹才準備好一個地方的。」


    就算果林心想「你不滿的話那不要拍我的裸照不就好了」,卻不能說出來。


    「我不會玩什麽花招!所以拜托你不要做這種丟臉的事!」


    「不準大聲嚷嚷!」


    尖銳的觸感抵著側腹部。透過旗袍布料的網眼,金屬的堅硬冰冷直接刺著皮膚。讓人不禁背脊發涼。


    (怎、怎麽辦……被拍裸照這種丟臉事,我絕對不要做!)


    雖然本來以為可以請求杏樹幫忙而悠哉布局,不過這種狀況又另當別論。


    布浦將果林帶到某輛停放在地下停車場深處的黑色大轎車旁。可能因為遠離上去的樓梯和電梯,所以這一帶隻停了零零星星幾輛車,依然了無人影。


    布浦用左手抓著果林,拿著錐子的右手仲進西裝的口袋。然後拿出車鑰匙,在車門麵前彎身。


    一瞬間,他的注意力移開了果林。


    (我得逃走!)


    果林甩開布浦的手。


    「你、你這家夥!站住!」


    「我不要!來人呀!救命呀!」


    一麵尖叫,果林一麵死命狂奔。


    地下停車場的入口附近一定有工作人員還是什麽人在。不,應該也會有開車或停車的購物顧客經過。


    「救命!快來人救命呀!」


    可是隻有自己的聲音在回蕩,沒有任何人回應。不知道該往哪裏跑才是入口,布浦隨後緊追。混凝土鋪設而成的地下停車場,兩種不同的鞋子產生了回音。


    呼吸急促,胸口難受。果林本來就不擅長跑步。


    「救命呀……」


    忽然,傳來重疊在鞋聲上麵的引擎聲,愈來愈接近。從l形彎道另一邊出現的車頭燈的光亮,急遠變大。好像有車開進來了。


    「救救我,拜托救救我!這個人,是變態……啊——!」


    大聲呼救著的果林衝到車道上,車燈的光亮讓人眼花。緊怠煞車的聲音


    紮著鼓膜。


    (我要被車撞了!)


    果林動也不動。


    可是轉彎過來的影子是輛小車,煞車的效能很好。車子在距離全身結凍的果林三公尺的地方緊急停止。


    (呼……太好了,救救我……)


    不由得吐出放鬆的一口氣的瞬間。


    背後伸過來的手指以有如猛禽爪子的力量,牢牢嵌入果林的肩頭。同時,錐子也抵上果林的背。


    「唔!」


    「不準出聲!你要配合我講的,要是你敢亂說話,我就真的刺下去。」


    跟先前不同,抵在背部的錐子尖端在顫抖。先有果林逃脫,後有這種差點被人發現真相的情況,似乎讓布浦相當緊張,聲音也充滿了悶燒的焦慮。隻要有什麽引爆點,他應該會立刻爆發,


    冷靜的犯罪者很恐怖,但是驚慌失措不顧先後的犯罪者更加恐怖。


    (怎、怎麽辦?他可能真的會下手……我好不容易找到救兵的呀!)


    遭到布浦從背後控製行動,果林全身僵硬。布浦對著停下來的小轎車大聲地說:


    「抱歉,小女因為吸毒變得有點奇怪……我正要帶她去醫院,結果她趁隙脫逃出來。非常抱歉給您添麻煩了。你看你,礙到別人了吧,過來過來。」


    看樣子布浦打算以果林吸毒神智不清來欺騙對方,讓這輛車先行通過。


    (太、太過分了!我才沒有吸毒!)


    可是抵著背部的金屬觸感封住了果林的聲音。布浦用力拉著因為遭到冤枉而羞傀到眼眶泛淚的果林。


    (我不要!別相信這個人的謊話呀!救救我!求求你……)


    可是如果把這些說出來,錐子就會刺人身體。布浦把無法抵抗的果林,從車道的正中央硬拖到旁邊。


    然而小車卻沒有前進,駕駛座的門打開了。


    「果林……還有,布浦教育長?你、你們在做什麽?小女吸毒是怎麽回事?」


    下車的,是一臉困惑的木島秀實。


    布浦的身體痙攣了一下。這是當然的。對於認識果林和布浦雙方的秀實來說,剛才演的戲毫無用處。反而,謊言本身會成為殷人疑寶的原因。


    因為內心不安的影響布浦的手往下滑。傳出堅硬的金屬聲,錐子掉落到混凝土的地麵」」。


    一看到錠子落地,果林馬上甩開布浦想要逃脫。


    「木島先生救救我!這個人是變態!國小出現的偷窺狂,就是這個人!」


    「你說什麽?」


    可能是太過訝異,往這邊走過來的秀實停下了腳步。


    事跡敗露而驚慌失措的布浦,追上來從背後架住果林。


    「你太羅唆了,給我閉嘴!」


    「我不要!放開我!你這個色狼!變態!偷窺狂!」


    想逃的果林死命掙紮。


    ——感覺到吸氣的時候發出的「咻」的聲音。


    是秀實。不知道為什麽不救果林,隻是在原地站著不動。從他的喉嚨發出了沙啞的聲音。


    「大叔……你這……」


    「?」


    果林注意到了。


    秀實並沒有在看她。盡管視線對著她和布浦,但眼睛的焦點卻奇怪地沒有集中。宛如是凝視著重疊在眼前景色之上,另一個其他的什麽東西。


    「嗯,唔!」


    果林痛苦呻吟:心髒以肋骨幾乎要抽筋的力道收縮,就這樣,開始用非常快的速度狂跳。血管似乎就要承受不住壓力破裂。


    (增、增血?因為木島先生?可是今天沒有黑鬥篷在場呀!)


    果林愕然看著秀實。


    平常爽朗發亮的黑色眼睛,現在染上了沸騰般的憎恨。嘴角發出「嘰」的聲音,應該是咬著臼齒所發出來的吧。憤怒的聲音,從晈緊的牙齒之間滿出。


    「我想起來了,就是像你……那個時候,就是像你……這種變態混帳!」


    秀實表情滲出的強烈憤怒——布浦好像也了解到就是針對他的。


    「……唔,哇!」


    不曉得他是畏懼秀實的發怒臉孔呢,還是原本就是隻會對弱於自己的婦孺采取強硬態度的那種人呢。


    威脅果林時的傲慢不見了,布浦撞倒果林,轉身想要逃走。


    「好痛!」


    「……別想逃!」


    布浦的身體擺脫了僵固。秀實雙腳蹬地,撲向布浦。被撞往旁邊倒在地上的果林,根本沒來得及回頭看。


    秀實抓住布浦的肩膀把人拉回來,用拳頭對著臉痛毆,還踢向布浦踉嗆的雙腳。彷佛是彌補體形的劣勢,行動迅速。


    (木、木島先生?)


    以手肘撐起上半身的果林,茫然望著秀實。即使如此似乎也沒有映入秀實的眼簾。


    「就是你……就是你!就是像你這種人在那個時候害的!」


    總是爽朗又親切的青年表情,在現在的秀賞臉上絲毫不存。他用力拉起倒在地上的布浦的前襟,把布浦痛揍得不成人形。


    「像你這種超級大色狼大變態,在那個時候抱住姊姊……把我推到河裏去……」


    聲音扭曲,眉毛上揚,雙眼幾乎要噴火。


    然後全身上下冒出貨真價實的「不幸」氣息。不對,並不是能用「冒出」形容的輕鬆氣氛。距離不到兩公尺的果林,甚至感覺到宛如有無數根針紮向皮膚。


    (好、好難受。血在增加……我,不能呼吸了……)


    依然跌坐在地上的果林痛苦喘息。


    她知道昨天她一下子跟健太在一起,一下子又跟秀實在一起,精神狀態已經變得不安定所以原本多少就有在增血了。


    (木島先生的「不幸」氣息太強烈了!)


    拉開距離就能停止增血,然而果林卻站不起來。即使設法撐起上半身,但是光是讓背部靠著停在一旁的車輛輪胎支撐身體,就已經竭盡所能了。


    由於飽受遭凶器威脅又被帶走這樣的異常情況折磨,全身的肌肉早已僵硬。可是這樣下去,血管無法應付太急速的增血。明明前天才噴過鼻血,現在極限又進逼眼前。


    「木島先生……」


    即使想向秀實求助,也隻能發出完全沙啞的微弱聲音,不可能傳到大發雷霆的秀實的耳中。


    「你這個……畜生!就是你!」


    彷佛被什麽附身一般,秀實依然固執地不停毆打已經沒有氣力抵抗精疲力盡的布浦。完全沒有要回頭一顧果林的樣子,讓果林感到十分恐懼。


    盡管如此,果林的全身還是愈來愈燙,增血無法停止。


    血以未曾有過的驚人之勢增加,心髒幾乎就要破裂。全身發燙有如要著火燃燒。反胃想吐,眼眶泛淚。呼吸困難,已經無法正常發聲。


    (我不行了……這、這樣下去會噴血的……誰來……)


    父親、母親和妹妹的臉龐在腦海中轉呀轉的。此外還加上另一個人,個子高高的,眼神很凶惡,卻總是在掩護她的那個人——


    「救、救我……」


    就在果林邊在腦海中描繪臉孔,邊難受喘氣的時候,從彎角看不見的停車場另一邊,傳來運動鞋跑過來的低沉腳步聲。


    「你們在這裏做什麽?……該不會是真紅?」


    耳熟的聲音強烈地回蕩耳中。神智不清的果林死命擠出回應:


    「雨、雨水同學……救我——!」


    「真紅!」


    腳步聲變成全力奔跑。跑過來的人,是身穿達米安工作服的雨水健太。他看到這種情況,嚇得說不出話來。


    這也難怪。


    了無人影的地下停車場的一個角落,增血過度的果林跌坐在地動彈不得,


    距離不到五步的地方,秀實依然持續毆打精疲力盡的布浦。


    「怎、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真紅,木島對你做了什麽?」


    「不是的!木島先生是來救我的,犯人是那邊那個叫做布浦的人!等、等一下我再跟你解釋……拜托你,帶我……」


    離開這裏——沒有能力說得完整。


    模糊的雙眼,知道有隻蝙蝠穿過健太身邊飛來。


    (這是杏樹的蠕蝠……是它帶雨水同學過來的吧。)


    既然杏樹找到了這裏,那就可以放心了。鬆了一口氣的果林全身失去力氣,上半身往前傾倒。


    「真紅!」


    原本怕得站住不動的健太跑向果林。


    剛剛催促健太趕來的蝙蝠,這次飛到秀實的頭上。秀實彷佛身體有電流經過一般大幅地痙攣,接著身體向後仰。似乎是遭到某種意識操控。可是果林沒有能力顧及這些情況。


    「真紅!你沒事吧?是不是受傷了?」


    健太抱起果林。果林一感受到背後有個又大又溫暖的手掌在支撐,便鬆了一口氣。


    (已經沒事了……得救了。)


    秀實出現的時候她沒有這種感覺。發自內心的安心感湧現出來,包裹住果林。


    「呼……啊啊啊啊啊啊!好可怕!」


    「真、真紅!」


    果林邊抽泣邊抓著健太不放。


    ——怦怦,心髒發出巨大的跳動聲。


    (哇!慘、慘了!增血……)


    把靠近健太也會增血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


    慌亂地想要離開健太反而失去平衡,變成果林緊緊抱住健太胸口的模樣。心跳更為加快。


    「哇!」


    用手掌推開健太的胸口上半身獲得自由的果林,突然感覺到有人在看她而回過頭去,嚇得倒抽一口氣。


    秀實雙眼圓睜,正在凝視著她和健太。


    看樣子蝙蝠沒有讓秀實失去意識,隻是冷卻他那帶著瘋狂的憤怒而已。果林抓著健太哭泣的模樣,恐怕秀實也看得一清二楚。


    驚訝的表情,彷佛小孩哭泣一般地扭曲。


    「原來如此。果然是這樣……」


    動作像是狗甩落身體沾上的水滴,秀實使勁搖頭。再度抬頭起來,臉上浮現的是硬裝出來的笑容,不過這反而強調出眼睛的頹喪之色。


    「果然是這樣,呀。雖說我也沒料想到就是了。」


    「不、不是的……唔。」


    果林想要搖頭,但與此同時,腦袋中的血液不斷增加,產生暈眩。


    就在健太像是要代替她發言,準備說些什麽的時候——


    臉幾乎被毆打到變形倒臥在地上的布浦跳了起來。不曉得是他模糊的意識恢複了,還是他在等待秀實的注意力被移開的空檔。


    撲上去的人是秀實。遭到擒抱的布浦在地上翻滾。


    「啊,你這家夥……給我站住!」


    「放開我!我哪能被抓?我的人生……」


    「你這個變態在胡扯什麽!」


    盡管布浦剛剛單方麵遭到秀實出其不意地毆打,但是原本他似乎就是身強體壯力氣大的人。再加上是在拚命,於是猛然推開秀實起身,意圖逃走。


    準備前來支援的健太,放閱果林衝向扭打的兩人。


    然而健太還來不及出手相助。


    「煩死人了!真是不死心……」


    秀實怒斥的聲音,唐突地中斷了。


    矮小的身軀跺了跺往後退兩步,離開布浦。


    發出堅硬聲響落在他腳邊的,是又細又利的錐子。延著墜落的軌道,紅色的水珠在空中描繪出弧線。


    秀實睜大眼睛,看著自己反射性地按住的側腹部。兩件重疊的t恤出現的鮮紅色痕跡,一會兒就擴大了。血從按壓住的手指之間滲出來滴到地上。


    應該是布浦因為擒抱而翻滾的時候,再度撿起不久之前掉落的錐子。然後,就在剛剛兩人扭打時——


    「騙人的吧……」


    彷佛是想將難以置信的情況用玩笑蒙混過去,秀實浮現僵硬的笑容。但也隻持續了短短的一、兩秒。雙眼的光亮轉暗,秀實的身體宛如中心被拔除一般崩塌倒地。


    「……天啊啊啊——!」


    果林的喉嚨迸出慘叫。


    布浦慌張地奔逃。


    「不、不是我害的!不是我……這是不可抗力!」


    一邊嚷嚷著這是不可抗力,這是正當防衛,布浦一邊跑走了。健太的眼神變得十分凶狠。


    「那個混帳……真紅,打電話叫救護車!我去追那個混帳!」


    布浦卑鄙的藉口點燃了健太的正義感。果林還來不及阻止,健太就衝出去追布浦了。


    秀實縮著身體倒在地上,果林跑過去跪在他身邊。


    「木島先生,振作一點!求求你振作一點呀!我馬上叫救護車……啊!」


    自己的手機不在這裏。剛被布浦搶走,現在應該還在他西裝的口袋內。


    「你等一下,我去找人過來……唔哇。」


    想要起身晃動到了頭部,再度暈眩。果林一屁股坐在地上,心跳愈來愈劇烈。這種身體狀況要跑去求援根本是天方夜譚。


    「算了……已經,來不及了。」


    臉色臘黃的秀實淒慘一笑。


    「遜斃了。那個時候也是……我姊姊被穿黑大衣的變態抱住的時候也是……我什麽也做不到……沒有用處……我這個人……」


    「木島先生?」


    「可是……已經,夠了。我覺得,好累,好想睡……」


    聲調混雜著放棄。


    身體下方出現的紅色水窪,緩緩地持續擴大範圍。在地板上發光的錐子的握把上都有血漬,看樣子刺入側腹部的深度接近十公分。內髒和大血管一定都受傷了。


    「等等!木島先生!木島先生!你振作一點!」


    果林的呐喊,已經換不到回應。不快點把人送醫一切都會太遲。然而果林自己也到了極限,即使隻是把手擱在秀實的肩膀上搖晃秀實,也會產生暈眩站部站不起來。


    不知該如何是好,果林以混著淚水的聲音大喊,尋求幫助。


    「誰來……誰來救命—木島先生會死的!拜托快來人……」


    就在此時,響起了「咖咖咖」的小小腳步聲。


    「要是嚷嚷太大聲血管可是會斷掉的喔,姊姊。」


    從停放著的大型車輛陰影處現身的,是跟平常一樣抱著布奇小弟,身穿黑緞洋裝的杏樹。


    「杏樹!你有帶手機吧?快叫救護車!木島先生快死了!」


    麵對眼淚也不擦大叫著的果林,杏樹搖頭。


    「我討厭用我的手機打一一九,這樣會留下通聯記錄。而且照這樣下去,木島老師大概撐不到救護車抵達吧。」


    「杏樹!你、你說什麽?為什麽要說這麽過分的話!」


    宛如腦髓沸騰的憤怒一湧而上。目不轉睛看著站在遠一點位置的杏樹,果林邊哭邊反駁。


    杏樹動也不動。


    「姊姊,你不要激動——我說的是『照這樣下去』對吧。」


    「?」


    「有方法可以救他。」


    果林啞口無言地望著妹妹。潔白的小小臉蛋上浮現出來的微笑,冰冷得簡直讓人無法想像是屬於個孩子的,卻非常美麗。


    「站住!」


    此時的健太,死命追著布浦。爬上地下停車場的窄小樓梯,在路燈照著的小巷子全力奔跑。


    (可惡……哪能讓你給跑了!)


    健太還不了解詳情。


    可是跟亨利談過之後


    想起來的那個他在青葉國小廁所看到的西裝男,毫無疑問就是眼前正在追的布浦。


    布浦就是昨天出現在國小的偷窺狂,應該是不知道什麽原因把果林帶到了地下停車場。秀實不曉得是偶然來到,或是跟健太一樣有蝙蝠帶路,進而來到果林身邊。不過扭打的瞬間卻遭刺傷。


    (如果我沒有拖拖拉拉猶豫不決……)


    實際上秀實遭刺是在健太抵達後沒有多久的事。要是能夠早點趕到,也未必來得及防範。


    但是到他跟著蝙蝠行動花了很多時間躊躇,讓他感到愧疚。


    即使直覺蝙蝠是來通知他果林有危險,他卻逞強心想蠕蝠去拜托木島秀實就好了而遲遲沒有行動。因為蠕蝠堅持地盤旋不去,他才不得不認輸。到他決定翹班出來,可能花了十分鍾左右。


    都是自卑感作祟。他想比起貧窮又不會談笑風生的他,果林似乎跟秀實在一起比較快樂,那個人應該比他更可靠,因此自慚形穢,態度也奇怪地固執起來。


    如果沒有猶豫更早趕來幫助秀實,說不定就能在不讓布浦有空使用凶器的情況下加以製伏。


    (我一定要抓到這混帳!)


    然後必須向秀實道歉,因為他告訴了果林那毫無根據的傳聞——盡管果林不相信他還是要說,他內心的過意不去與其說是對秀實,不如說是對他自己。


    可是布浦穿過岔路,橫越空地,拚命逃跑。或許是在這裏被人抓到就會身敗名裂的恐懼化為力量吧,布浦健步如飛一點也不像半老的人。不認識路加上病才剛好的健太,追在後麵大約十公尺已經是極限了。布浦專挑無人的小路,讓健太也無法向路人求救。


    對麵傳來警報聲。前方有個小平交道,柵欄放下,布浦從底下鑽過去。


    (完了,來不及了!)


    健太在心中大喊不妙。他跑到平交道麵前時,列車就要來了。


    (要讓他跑了!)


    然而就在此時,上空傳來巨大翅膀鼓風伸展的拍動聲。


    瞬間止步往上一看,一個翻飛著黑鬥篷的人影掠過健太的視野。雖然那人影好像降落在平交道的另一邊,不過列車正好經過所以看不見對麵的情況。


    健太隻能停在平交道前麵。受到列車內部燈光通過的幹擾,完全看不見平交道對麵的情況。不過從車輪聲響的空檔,可以斷續聽見慘叫和毆打的聲音。


    電車走了。


    平交道對麵站著個披掛著黑鬥篷的高大男人,布浦倒在他的腳邊。等不了柵欄伸起,健太用手推起,跑了上去。


    回頭的黑鬥篷男子是果林的父親亨利。


    「唷,雨水同學,怎麽啦?你好像在追這個人。」


    「謝天謝地……這家夥就是偷窺狂,所以我要抓他。」


    一路狂奔所以氣喘籲籲。聽到健太話講得斷斷續續,亨利滿意地撫摸著下巴的胡子。


    「哦。我去青葉國小見到昨天那個女老師了,我問她,她說那個時候身穿黑西裝的人就隻有教育長而已。我想就是這家夥沒錯,所以讓蝙蝠出來搜尋,趕過來這裏……果然這家夥就是犯人。這樣我的冤屈就洗刷幹淨了。哎呀,真是痛快呀。我就把他跟寫上罪狀的信一起扔到警察局前麵吧。對了你不是在打工嗎?」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真紅……果林同學她不好了!」


    健太大叫。


    秀實作了一個夢。


    自己跟二姊美花一起走過住宅遙裏的道路。太陽剛下山,染上深紅色的西方天際繚繞著如影的細雲。


    (啊,這是……那個時候的夢。)


    可能是夢中夢吧,秀實很清楚自己正在作夢。也知道這不是夢境特有的形象支離破碎的構造,而是蘇醒的過往記憶。


    姊姊穿著水手服,紮成馬尾的頭發流泄在背上。所以夢中的自己應該還隻是幼稚園的年紀。


    不記得為什麽會和姊姊兩個人走在黃昏的寂寥道路上,但是隨後發生的事情記得一清二楚——雖然一直封閉在深層意識的深淵,不過現在想起來了。看見從背後架著果林的布浦之後,記憶就蘇醒了,


    有個從岔路走出來,身穿黑色長大衣的男人,朝著姊姊和他走了過來。個子高高的,帽子壓得低低的看不見長相。


    在跟姊姊說話的自己,一點都沒注意到男人。姊姊大概也一樣。


    然而就在雙方就要交會的一瞬間,男人迅速往旁邊移動擋在姊姊前麵,用力拉開大衣。


    姊姊尖叫轉身跑走。


    秀實來不及跑。正確的說,應該是根本搞不清楚狀況。可是姊姊的慘叫和表情所帶來的驚恐,讓他感覺到穿大衣的男人是非常可怕的存在。


    想要跟著姊姊跑的秀實,和企圖追逐獵物高中女生的男人,兩者視線交錯。


    兩個人撞在一起翻滾。


    認為他礙事,男人火冒三丈地嚷著什麽衝撞他的肩頭。秀實的身體輕易地在地上翻滾,墜入路旁的排水溝。


    泥水很淺,不到腳踝。盡管沒有溺水,可是鼻子正麵撞到混凝土。撞擊的疼痛,讓他對撞飛自己的那個男人所產生的恐懼倍增。


    「美花姊……姊姊!」


    邊哭喊邊起身的秀實,看見的是姊姊正被黑大衣男人緊抱而奮力掙紮的身影。


    死命想要掙脫變態雙手的姊姊,或許根本沒有聽見秀實的哭喊。


    姊姊似乎是用手肘還是膝蓋攻擊,男人按著兩腿之間屈著身體。姊姊趁隙逃走,丟下了秀實。


    「不要……不要丟下我呀!美花姊——!」


    留在原地的秀實跌坐在泥水中嗚咽。又恐懼,又擔心。他感到自己個子小小的,實在是又軟弱又無力,什麽用處也沒有。


    聽見比烏鴉拍動翅膀更有力十倍的振翅聲,就是在這個時候。


    不知道為什麽聽到那個聲音的瞬間,全身起了雞皮疙瘩。出於本能的恐懼籠罩全身,完全不是被撞飛的時候感受到的害怕所能相比的。


    從天而降的,是個披著黑色鬥篷的高大男人。鬥篷男撲過來,緊緊抱住了大衣男。白色獠牙插入喉嚨的景象,有如慢動作映在秀實眼申。秀實的鼻子清楚聞到了飄散在空中的細微血腥味。


    不久,大衣男當場倒地。胸口有微小的起伏,應該沒死。從天而降的高大男人擦拭嘴角低聲說的話語,秀實斷斷績續聽見了。


    「是有扭曲啦……不過,變態行徑驅使下的產物……隻能潤潤喉嚨……還算剛好吧……」


    秀實畏懼地坐在排水溝中。


    因為黑鬥篷的高大男人,讓他感受到比撞飛他的男人更多的恐懼。盡管對方並沒有對他做什麽,他光是看著對方的身影——不,不用看就會體溫降低、心跳加速、口幹舌燥。


    這是人類麵對自己能力所未及的存在,所擁有的原始恐懼。


    高大男人發現秀實,一臉困擾地走近他。抓住秀實輕輕地拉他到路麵之後,直直地望著他說道:


    「既然你看見了,就算隻是小孩子我也得消除你的記憶。你就忘記這幾分鍾之間的事情吧。」


    大大的手往自己僵硬的臉伸過來——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麽一回事……我想起來了。)


    模糊的意識中反芻著已經結束的夢,秀實低聲說道。


    自己對黑鬥篷感受到的恐懼,是對襲擊姊姊的色狼以及吸血鬼兩者的記憶混亂過後產生的結果。從天而降的吸血鬼的長相,現在他已能清楚地想起。那就是果林的父親亨利。


    可是,一切都無所謂了。


    (現在才知道已經太遲了。)


    秀實自嘲。錐子刺傷的側腹部傷口好像滿深的。比起疼痛,血液從自己身體流


    出來的感覺更教人惡心。而且出血還停不住,這樣說不定會死。


    (算了,無所謂啦……要不然……也無計可施了……)


    秀實以非常不在乎的心態想著。


    傳來某人的叫聲。


    「……木島先生快死了!」


    是果林。應該是在哭吧?聲音激動。


    秀實心想他對果林非常抱歉,有人在眼前死去應該不是什麽心情愉快的事情吧。可是或許他無須擔心,因為果林有雨水健太陪伴。雖然不知道果林本身有沒有察覺到,可是看果林抓住雨水健太痛哭的模樣就能一清二楚。


    果林不可或缺的人是雨水健太,不是他。


    (算了,也好啦。不能得救還比較輕鬆。)


    思考染上了混著死心的苦笑。不知道流了多少血,眼皮沉重得睜不開來。睜得開的話也不曉得看不看得見。意識黑暗朦朧,很快地連就在一旁的果林的聲音,都隻能聽到一部分了。


    「有可以救他的方法。」


    還有另一個聲音。好像還有說些什麽,但聽覺沒有順利運作。


    (不知道在說什麽……用不著硬要救我呀。我已經,放棄了……)


    雖然想這麽說,但當然連講話的力氣都不剩。


    「對哦!說不定可以呢,我來試試看!」


    果林興奮的聲音敲打著秀實的鼓膜。


    上半身被拉起,柔軟溫暖的手臂在背後環抱。宛如橡皮球一般充滿彈力的隆起,用力地往胸口擠壓過來。連自己瀕死都忘記的秀實慌張起來。


    (喂喂喂!等等!這麽突然是要做什麽呀!這是怎樣?不,我是很樂意啦,不過凡事都有先後順序……咦!)


    銳利,不過又有某種甜蜜而愉快的疼痛刺破脖子的皮膚。


    想起來了。亨利·馬可是吸血鬼,所以他的女兒果林也是吸血鬼吧?


    不過卻沒有血被吸走的感覺,反而是相反的。


    (這是,怎麽回事……)


    感覺到溫熱的液體透過牙齒流入自己的頸動脈。有某種如精力一般的東西,逐漸注入大出血過後的身體。不久留下像是打針完畢針頭拔出的觸感,刺入脖子的牙齒拔出了。環抱背後的手鬆開,取而代之的是頭部被放在柔軟的東西之上。


    隱約聽到了聲音。


    「你不能死……不可以放棄生命呀,木島先生。」


    落在臉頰上的水滴應該是眼淚吧。


    別哭了——就算想這麽說,還是發不出聲音。眼皮也睜不開。不過聽覺已經恢複了許多。


    倉皇跑來的腳步聲清楚可辨。


    「果林!果林!你沒事吧?你、你在做什麽!怎麽讓男人躺在膝蓋上!」


    一個年幼的聲音製止了這個激動男人的怒吼。


    「爸爸您冷靜點。因為姊姊才剛供血給被刺傷的木島老師。」


    「哦,杏樹,你也來啦。」


    「爸爸怎麽會來這裏?」


    「我為了洗刷不自之冤出來找偷窺狂,路上碰到正在追偷窺狂的雨水小子……來龍去脈我都聽說了。真是可惡,身為教育委員會的教育長不但偷窺,甚至還刺傷別人,這世道是怎麽了?我讓犯人昏倒丟到警察局的前院去了。我用飛的所以很快就到達……對了,這是果林的手機吧?」


    「啊!爸幫我拿回來了!」


    「果然沒錯。我看到有東西從西裝口袋掉出來,感覺很眼熟就撿起來了。雨水小子在地上用跑的回來這裏,應該要再等一下才會到吧。」


    「不用叫他回來比較好。爸爸,請您帶姊姊離開這裏,她供血太多好像有點貧血了。在路上碰到雨水健太就跟他說,千萬不要靠近這裏。」


    「杏樹你呢?而且木島先生……」


    「我消除完老師的記憶之後就會走人。動作快,救護車應該快來丁。」


    「你什麽時候叫的?而且,你不是說不喜歡用自己的手機打電話叫救護車嗎?」


    「我在你供血的時候打電話的,用這支手機打的。這應該是木島老師的吧?掉在地上……好了,動作快。」


    「我知道了。剩下的就拜托杏樹你了。果林,抓緊爸爸。」


    秀實感覺到自己的頭被放到地板上,也知道受到杏樹催促的兩個人離開了。等一下呀,我還有事情想請教——這麽想著的同時,秀實試圖睜開雙眼。


    這次成功了。


    杏樹站著的模樣映入眼簾。沒有表情的工整麵容低頭看著秀實,一股寒意從秀實後頸流竄到背脊。


    想起其實總是如此,秀實苦笑。


    本來還以為是因為杏樹以孩童來說實在太美麗才讓人不寒而栗,或者偶爾是太陽被遮住的影響,原來都不是,而是他的本能察覺到非人類存在的氣息所產生的懼怕。麵對亨利·馬可應該也是如此,還有對真紅果林也是……


    杏樹低語的時間彷佛就在讀他的心。


    「老師您的直覺大概比普通人類敏銳非常多吧。所以隻要一靠近我或是姊姊,交感神經本能地就會興奮起來:心跳加速,背脊發涼。這種感覺,可能就會呼喚某種不幸。」


    「哦……是這樣呀。」


    能出聲了。


    「以前,我姊姊被一個暴露狂抱住……在她身邊的我,無計可施還被暴露狂撞到水溝裏麵去。當時救我的,就是你的父親……」


    接近吸血鬼或是黑色長衣時,都會刺激壓抑在潛意識底下的童年記憶,因此喚醒了那個時候的無力感和恐懼。甚至強烈到讓人產生頭痛。


    「我記得老師以前有一次非常生氣,因為小孩子間翻裙子的遊戲玩得愈來愈過火……您討厭性犯罪,是因為童年經曆的關係嗎?」


    「很有可能。」


    「小時候的恐懼,和針對吸血鬼的恐懼,全都混在一起了吧。」


    杏樹雙眼微微低垂。


    「本來我想如果老師您是真的喜歡姊姊,說不定您可以變成一個比雨水健太更好的夥伴。不過真相並不是這樣。這就是所謂的吊橋效應。木島老師,您隻不過是把來自於靠近吸血鬼恐懼的心跳加速,誤會成是戀愛的小鹿亂撞了。」


    吊橋效應,指的是男女一起走過危險的吊橋之後,就會更加喜愛對方的一種心理學理論。這是把來自恐懼的心跳加速誤會成戀愛,而自然對對方產生好感。


    確實一靠近果林,秀實胸口的心跳就會變激烈。處在杏樹或亨利的附近,則會超越心跳加速變成毛骨悚然。


    可是。


    「這你就說錯了。」


    秀實嚴肅地否定。


    「你別用錯覺說就要打發我啦……我當時,是十分認真的。」


    使用過去式的說法,是因為已經明白果林心有所屬了吧。自己應該不可能和果林發展到超越朋友的關係了,這是莫可奈何的。


    即使如此,也不希望一切都是誤會。


    害怕色狼難為情地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胡亂揮舞雙手反應過度的情感表現,開朗又天真的笑聲——


    「……我當時,是真的喜歡她。」


    杏樹再次雙眼微微低垂。


    「這樣呀。既然如此那就更行不通了。要我姊姊聰明地劈腿是極不可能的。雖然我認,為如果隻是隨便咬個人的話,緊急時刻還是木島老師比較好……不過看來姊姊是非雨水健太不可了。」


    「是呀。就像你說的,真是遺憾。」


    「遺憾?您不恨爸爸或是姊姊嗎?」


    「我為什麽要恨他們?他們都救了我。」


    雖然記憶遭到消除,不過這也是亨利為了自我保護不得不做的處置吧。明明可以不用管掉在水溝裏麵哭泣的他,亨利卻把他拉回路麵。


    即使是剛才的果林,咬他供血也隻是為了救他一命。


    「但是身體產生了抗拒……真傷腦筋呀,某種意義來說,我應該慶幸我被甩了,雖然我一點都不高興。」


    秀實苦笑。喜歡蕎麥麵卻變成對蕎麥過敏,大概就是這種心情吧。


    ——因為,是真的喜歡。


    輕輕歎氣,杏樹在一旁蹲下。


    「雖然很對不起老師,不過我要消除您這半小時左右的記憶。我必須請您忘記我們一家是吸血鬼的事。」


    「咦……等一下啦。我隔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才終於想起來的。」


    秀實想要搖頭表示拒絕,卻無法順利行動。體力好像還沒恢複到能夠做出大動作。


    石榴石的眼眸凝視秀實的臉。


    「您隻要想想我們所做的事情是不能曝光的,應該就能體諒了吧?正因為是吸血鬼所以才不會作奸犯科,隻是要跟人類分一點血而已。並不是像人類傳說的那樣,被吸血鬼吸過血就會變成吸血鬼。不過,也有人像老師一樣,對吸血鬼就是會產生本能的恐懼。要是讓眾人知道我們的存在,我們一定會被逐出城鎮的。」


    說到這裏,杏樹瞬間全身顫抖看了通道一眼。直到目前為止都保持沉默讓她抱在懷中的人偶問道:


    「怎麽了?」


    「救護車的警笛聲……不到三分鍾就會到了。」


    「慘了,我們不快點跑就會被抓到。」


    發現疑問的秀實問:


    「可以告訴我嗎?為什麽你要救我……要是我死了,應該就能永遠封口了吧。」


    「您想死嗎?」


    聽到這冷冷的一問,秀實思考了一下。


    不久前意識中斷的時候,他已經放棄了八成。心想死了也是沒辦法的事,不在乎地以為這樣就好了。可是——


    『你不能死……不可以放棄生命呀,木島先生。』


    果林的聲音,以及滴到臉頰上的水珠的溫熱,鮮明地在腦海中蘇醒。他不想讓果林流更多眼淚。


    杏樹繼續說道:


    「您就這樣死了的話姊姊就太可憐了。就連雨水健太回憶起來應該也會不高興吧。您無所謂嗎?要是這樣,那我可以讓救護車迷路,不能及時趕來救您。」


    「你好嚴厲呀。」


    臉上滿是苦笑。


    「這應該不會無所謂吧……果林都說了,要我不能死。」


    那樣子讓果林哭泣——他豈能放棄生命?雖然不能當情人,可是能讓喜歡的女孩緊抱,躺在對方的大腿上,還使得對方落淚。他應該滿足了。


    「我不會死的啦。」


    用力肯定地說完,杏樹點頭。


    「那麽你就努力撐到救護車抵達吧。就算姊姊的血注入了你的身體,不過也不是堵住傷口或具備輸血的效果。所以我期待的是精神層麵的影響。」


    「這是要我靠意誌力撐住嗎?你這女孩心好狠呀。」


    「還能喋喋不休這麽無聊的話,看來是沒大礙了。您的身體年輕又健康呀。那麽,我要消除記憶了。」


    「好。就算我保有記憶,我也會把果林和杏樹曾經在這裏的事情當成秘密守住的……請你幫我向果林道謝。」


    「嗯。那麽再見了,老師。」


    杏樹起身,視線投向天花板。秀實的眼睛也看見了蝙蝠從天而降。黑色的翅膀擋住視野的瞬間,秀實就失去了意識。


    西斜的日光,把油氈地照成了黃玉色。醫院的走廊看來反而比正中午更明亮,果林抱著一小把大波斯菊走過其中。


    那案件發生過後一星期。


    被救護車送到醫院的木島秀實保住了一命。


    據說麵對警方的訊問,他表示:


    「我去地下停車場的時候,看到布浦正在強迫明白表示不願意的女子上車,覺得很可疑就上前和布浦說語。接下來的事情我實在是不記得了。」


    拘留中的布浦承認自己動手刺傷秀實,所以醫院診斷秀實是因為驚嚇而暫時喪失記憶。


    誰叫救護車的?為什麽要把臉被打到腫成兩倍大的布浦綁起來丟到警察局前麵?雖然留下諸多疑問,但因為使用過蝙蝠的證據湮滅了,布浦的記憶也因為亨利的操縱而變得模糊不清,所以果林和健太並未被卷入。


    因為受到家人阻止,說在情勢明朗之前不準接近木島,所以果林今天還是首度來探病。


    (木島先生以前果真見過爸爸。)


    一邊走過走廊果林一邊回想。


    秀實痛苦扭曲的臉似乎刺激了父親遙遠的記憶,他想起了以前自己在吸變態血的時候,曾經遭掉到路旁排水溝的秀實目擊。而且杏樹還說,秀實的直覺特別敏銳——人們通常稱這一種直覺為通靈能力,很容易就能察覺到吸血鬼。


    和家人一起討論,最後得到的結論是:


    「秀實有時候會感受到吸血鬼的氣息,一看到黑色鬥篷,潛意識就會想起以前的恐懼和無力感,所以就變成了一種不幸。」


    痛揍布浦的時候,由於將性犯罪者緊抱女孩子的景象和吸血鬼的氣息重疊在一起,所以原本應該已經讓亨利消除的記憶恢複了,畫麵重現造成他大發雷霆。


    然而,杏樹消除了他那才剛蘇醒的記憶。


    「五二○號病房……是這一間吧。」


    敲門後聽到「請進」的回應,果林打開房門。


    這是間有著大窗戶的個人病房。除了床鋪和電視之外,甚至還有沙發組、流理台和電冰箱,頗為豪華。


    「唷,果林,你來看我啦。」


    院方說是重傷臉色卻格外神采奕奕,秀實靠著上半部升起來的病床,說話的口吻也很開朗。


    坐在拉到床邊的椅子上,一個大約三十出頭的長發美女起身向果林輕輕點頭。眼睛的感覺和秀實很像。秀實介紹:


    「美花姊,這是我朋友真紅果林。這位是我的二姊。這間醫院明明就有提供全天候看護,她卻硬要以照顧我當藉口翹掉自己的工作……」


    「蠢蛋!我甚至還專程訂了飯店的長期住宿要留在這裏,你可要感謝我。」


    「很痛曖!不要打傷患的腦袋啦!」


    「你破掉的是腸間膜動脈,跟腦袋又沒關係。你真的是哦,就隻會逞強而已。我應該說過你總有一天會被刺傷吧。這個蠢蛋、白癡、呆子、傻瓜。」


    「不要講這麽難聽啦!」


    害怕兩人幾乎要吵起來的氣氛,果林戰戰兢兢地插嘴:


    「請、請問有花瓶嗎?這束花……」


    「哎呀呀呀,真不好意思。你難得來探病我們卻忽視你了。花瓶呀……這裏沒有了。我去辦公室借,順邊暍個咖啡好了。你就陪陪阿秀吧。」


    秀實的姊姊收下果林送的花束,離開病房。或許是機靈地讓出位置給果林。不過怪不得花瓶不夠用,寬敞的個人病房插滿了好幾把蘭花或是大朵的玫瑰之類,價值隨便就超過一萬日幣的花。果林歎了一口氣。


    「還好你很有精神的樣子。不過呀,這些花還真是驚人……」


    「你說什麽呀,華麗的花束都是我老爸的朋友送的。因為新聞打出我的名字,有人發現我是某某院長的兒子就把消息傳了開來。因此為了要向我老爸示好,道義上跑來采病的人真的有夠多。雖說不能挑剔,不過我個人高興的是你這種真心來采病的人。」


    秀實苦笑,用手指敲了敲掛在床頭櫃上為了慰問折出的千羽鶴。上麵掛有一張用青澀的字跡寫上「青葉國小四年二班」的卡片。櫃子上放著應該是小孩們親手折的折紙作品,還有寫上「早日康複」的蠟筆畫。


    「這個房間也是我老爸張羅來的。我明明說我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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