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安。真紅要上班了。」


    精神奕奕說著話的果林進入茱莉安的大聽。一整個晚上放鬆入睡,所以身體已經完全複原了。


    雖然想要早點上班,不過大廳內已經有四、五名工作人員,正在進行開店前的清掃。


    「真紅同學,你來幫忙擦這邊。」


    聽到工作人員小林的呼喊,果林走過去接下抹布開始擦拭椅子,結果小林帶著微笑對她說:


    「真紅同學,看來昨天的約會很順利呢!」


    「咦?你、你在說什麽?」


    「嗬嗬,你在裝蒜喔。昨天我在天空樂園都看到了。你男朋友應該是大學生吧?我看到你們兩個人一起去停車場,搭上同一輛車。」


    其他的工作人員似乎也聽見了。


    「哦,你們在聊什麽?」


    「真紅同學去約會?跟誰?跟誰?」


    開店前沒有顧客時機正好,女性工作人員零零星星聚集了過來。小林的眼睛笑成半月形向眾人說明:


    「昨天呀,我帶小孩去天空樂園玩,結果看到真紅同學在約會喔。」


    「哇!跟誰約會?是雨水同學嗎?」


    「為、為什麽是跟雨水同學?不是啦!」


    果林全臉大冒汗連忙否認。


    「咦,我還以為真紅同學很欣賞雨水同學呢。」


    「你誤會了。我跟他隻是住在附近的同班同學而已……隻是普通朋友!」


    「沒錯沒錯,約會的是另有他人。因為我帶著小孩,也不想不知趣,所以就沒有上前打招呼了。」


    小林回到主題,果林焦急起來。盡管否定了和雨水健太出去約會的說法,可是身處困境的情況毫無改變。


    「這樣呀。那對方是怎樣的人?」


    「唔,我想想看,個子矮矮的眼睛圓圓的,可愛型的男生……大概二十歲吧。」


    工作人員當中的渡邊像是想起了什麽插嘴道:


    「啊!你說的是不是前天白天上門的那個客人?他講話有關西腔吧?」


    「我沒有聽到他講話的腔調。不過他頭發有些亂翹,膚色曬得滿深的。」


    「那就沒錯了!他前天有來找真紅同學聊天!果然就是男朋友!」


    撇下當事人不管聊得愈發起勁的對話,果林竭盡所能想要加入。


    「不是啦!我們昨天確實一起出去玩,不過木島先生跟我隻是普通朋友!」


    「哦,他姓木島呀……可是呀,一般人會跟普通朋友穿情侶裝嗎?」


    「唔……」


    「我不是說我都看到了嗎?你們兩個人不是穿著天空樂園販售的t恤嗎?雖然設計不同,不過都有小天天的圖案。」


    「我才不會跟普通朋友穿情侶裝呢。」


    「我也辦不到,辦不到。真紅小妹,你跟男朋友進展到哪裏了?嘿嘿,你就從實招來吧!」


    「我會幫你保密不告訴雨水同學的。」


    露出一臉充滿興趣的表情逼近,果林用近乎慘叫的聲音大喊:


    「我就說跟雨水同學無關了嘛!」


    「……咦,你找他有事嗎?」


    聽到果林大叫的,是從廚房走到大廳的店長。一張圓臉笑得開心,手指著收銀台。


    「雨水同學就在那裏喔。雨水,收銀台的架子修好了沒?」


    「好了……是螺絲鬆掉了,我已經重新鎖緊了。我去把工具放回去。」


    蹲在收銀台內的健太手拿木工工具起身。他似乎從剛才開始就在那個地方修理架子。


    果林等人表情尷尬地彼此互看。這個距離,她們在大廳講的話一定全部都被健太聽進耳裏。


    「……好啦,打掃、打掃羅。」


    「馬上就要開門營業了,動作得快點。」


    每個人都拿當不了藉口的藉口敷衍之後陸續離開,果林再度開始擦拭椅子。


    但是,她很在意。


    (討厭。小林小姐跟渡邊小姐真是的,在大家麵前講奇怪的話,太過分了!雨水同學不曉得有沒有奇怪的誤會……)


    看了看走道,正好和回頭往這邊看的健太視線交會。可是果林還沒來得及有任何反應,健太便繃著一張臉別開了視線。


    (天呀!那、那種表情……他一定是誤會了!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樣。木島先生人很好,可是……不是那樣啦!)


    果林跑出大廳。健太應該是收拾木工工具到倉庫去了。


    跑過通道追了上去,就在手想要推開後門的門扉時,另一邊突然往這邊把門推開,鋼鐵做的門從正而直接打中果林的臉。


    「哇啊!」


    「唔哇!真紅?抱歉,我不知道你在這裏……沒事吧?」


    健太在按著鼻子倒地的果林前麵蹲下。


    「沒事,隻是稍微碰到一下。你……你聽我說。剛剛講的,不是什麽情侶裝啦!是因為我的鼻血弄髒我們兩個人的衣服,所以木島先生才好心買新的給我……」


    健太雖然想說什麽,可是一心想要盡快解開誤會的果林沒有察覺到。氣喘籲籲繼續說道:


    「因為那是天空樂園賣的t恤所以看起來才像是情侶裝,但是沒有什麽涵義。我讓他開車送我回家,也是因為我貧血引發身體不適。木島先生很親切又善良,可是我們不是在約會。什麽事情也沒發生,我說真的。我們現在還隻是普通朋友。」


    「還隻是?」


    健太一反問,果林才注意到自己說的話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她對昨天秀實向她表白,告訴她現在不用回答也沒關係的事情還留有深刻的印象。


    「我、我、我隻、隻是……」


    想要遮掩,語言中樞卻麻痹了,無法順利說話。


    無意伸手拉依然跌坐在地的果林一把,健太站了起來,以煩躁的動作亂抓刺刺的頭發。


    「其實,真紅要跟那個人怎麽發展,都跟我無關。用不著一一跟我報告約會的細節啦……這不是很好嗎?他手頭寬裕還能幫你準備替換的衣服,不像我隻能用麵紙幫忙擦血……」


    聲音混雜著想要隱藏卻隱藏不住的悔恨和寂寞,然而果林無暇兼顧到這麽細微的地方。


    「雨水同學!」


    「不快點回去大廳的話,就要開店了喔。」


    丟下這句話,健太大步返回大廳。


    果林扶著牆壁起身,雙腳顫抖使不上力。「跟我無關」這句話深深刺人心中。


    為什麽呢。明明自己總是幾乎要跟大廳其他的工作夥伴大叫「我跟雨水同學沒有關係」,但是聽到健太本人親口說出相同的話語時,內心深處卻痛得有如遭到燒灼。


    (是呀,雖然雨水同學幫我保密,但這是因為他本來就是個善良的人,抱持著『人類也好吸血鬼也罷,我絕對不會奪走他人安身立命之處』的信念……所以就算他跟我說我們無關,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是……)


    眼睛深處熱熱的。一顆水珠沿著臉頰滑落。


    「討厭……為什麽會哭?」


    靠在通道的牆壁上,果林用圍裙的下擺擦了擦臉。


    太陽西斜,氣溫依然沒有下降。


    市立青葉國小的遊泳池今天也熱鬧非凡。


    「喂!那邊的六年級男生!你們要玩要考慮到泳池的大小跟人數!不準把低年級的學生趕走!」


    從泳池邊向占據水道開始比賽的男學生大吼,秀實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


    「阿秀,你要不要下來遊?」


    喊他的是他帶的四年級班級的女學生,其他的小孩也附和:


    「一起來玩嘛!」


    「熱死人了。阿秀老師,你都不會燒焦嗎?」


    「是呀,我是燒焦了。顧遊泳池的工作真的有夠熱。」


    一邊說著秀實一邊脫掉丹寧帽朝臉扇風。兩條帶來的運動毛巾已經擦汗擦到全濕了。


    「我也很想下水遊泳,可是我不行。我一玩起來就會渾然忘我,沒辦法注意到整個泳池的情況。」


    「好無聊喔。」


    「無聊的人是我呀。好了,你們這些可以玩的人就盡情去玩吧,再過不到二十分鍾就要關閉了。」


    聽到快要結束,孩子們跳躍濺起的水花更加激烈。


    重新戴上丹寧帽的秀實,隻覺得汗水一下子退了。氣溫似乎有些下降,或許是隨風流動的雲遮住了西斜的太陽的緣故。


    「木島老師。」


    欄杆外麵傳來穩靜的女孩子的聲音,秀實回過頭去。


    有顆頭顱在轉動。


    「嗚哇!」


    驚嚇得差點連同整張椅子翻倒,秀實發出慘叫。不過馬上察覺到是怎麽回事。


    由於遊泳池比操場高了大約一公尺,所以小孩站在欄杆外麵,從泳池邊看過去正好就隻能看到頭。


    秀實站起來走近欄杆。


    跟他說話的是真紅杏樹。杏樹一如以往身穿滿是荷葉邊的長袖長洋裝,撐著一把同樣綴有荷葉邊的黑色洋傘。因為有黑傘當背景,白金色的長發清楚地浮現出來,更像是一顆剛砍下來的頭顱。


    「什麽呀……呼,嚇死人了。」


    「老師,你臉色發白。」


    「從這邊看過去終於不會隻看到一顆頭了。剛看起來真的很像是放了顆剛砍下來的頭顱一樣……呼,可怕死了。害我整個人瞬間發冷。」


    用毛巾擦拭脖子上滲出來的汗,是跟至今為止截然不同的冷汗。背脊的冰冷感覺還沒消失。杏樹一直盯著他看,一雙眼睛彷佛有著不似孩子的深沉思緒。


    「老師你怕妖怪嗎?你沒有看過嗎?」


    「我不喜歡妖怪呀,雖然是沒有看過真正的妖怪啦。經過出名的自殺地點之類的地方我都會感覺毛毛的……怎麽啦?遊泳池已經關了喔。」


    「我不是來遊泳的。今天輪到我替絲瓜澆水所以我才來學校。」


    「對哦,你是五年級嘛。」


    即使跟杏樹說話,秀實還是一邊移開視線斜眼看著泳池。似乎沒有人溺水的樣子。不,或許要去附近觀察比較好,不能待在這裏。秀實有這種感覺。


    「你要好好照顧絲瓜別讓它枯萎了喔。那老師先回去泳池邊了。」


    「老師,謝謝您昨天照顧我姊姊。」


    「咦?哦哦……原來是這樣呀,你是為了道謝才走近泳池的呀。」


    一提到果林,開始離開欄杆旁邊的秀實便停下腳步。杏樹淺淺一笑。


    「是呀。她今天已經恢複元氣,去打工了。大概七點就會下班。我想她會走學校前麵那條路,如果老師看到她請跟她打招呼。因為她好像很在意昨天給您添麻煩。」


    「根本不用在意的呀……七點多是嗎?雖然我會留在學校,可是不曉得能不能找到你姊姊。」


    「老師再見。」


    「咦?啊,等一下……」


    彷佛是完成任務了,杏樹突然結束對話,轉身背對秀實。大概是要去栽種了絲瓜的後院吧。


    「真是有點讓人摸不著頭緒的孩子呀。」


    低語著的秀實擦去額頭殘留的冷汗,再次坐回摺疊椅上。不知道為什麽感到掛念,視線望向杏樹走去的方向。


    (咦?那個人是誰?)


    穿著黑色西裝的壯年男子,從校舍的窗戶探出身體叫住杏樹。是秀實不認識的人。男子似乎正對著感覺很困擾的杏樹,堅持地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秀實感覺到有股微弱的電流從太陽穴流竄到頸腦中心。應該就是所謂的「不好的預感」吧。


    如果男子是可疑人物,那就不妙了。


    「喂,我馬上就回來,你們不要這時候給我溺水!」


    秀實對泳池中的學生大叫,接著翻過欄杆跳到操場上。一麵往杏樹和男子的方向跑去,一麵以強悍的口吻質問:


    「請問您是哪位?非相關人員禁止進入校園,請您配合規定。」


    「你是什麽人?」


    西裝男睥睨著秀實說道。


    穿著雙排扣西裝六十來歲的男人。茂密得怪異的頭發發際線有種不自然的感覺,八成是假發。


    杏樹利用秀實說話的機會,安安靜靜地往後退。


    「我叫木島秀實,是這所學校的老師。請問您是哪位?是學生家長嗎?」


    「老師……你是新來的嗎?我是教育委員會的教育長布浦。」


    男子一臉「你居然不認識我難道你是非法教師嗎?」的皺眉表情,讓秀實有些畏縮。這麽說起來今天是視察的日子。因為從遊泳池畔看不到校門口,所以說不定教育委員會的官員們已經來了。


    沒有看見其他成員隻有布浦一個人,或許是正要去洗手間還是什麽地方的路上。


    「非常抱歉,我太失禮了。那麽,請問您找這個學生有什麽事情嗎?」


    「剛剛才說非相關人員禁止進入校園的是誰?我隻是很在意她的打扮,想問她是哪裏的學生。」


    「哦……原來是這樣呀。」


    秀實不由得苦笑。銀色頭發加上暗紅色的眼睛,看到杏樹這樣的外貌,布浦可能認為是哪裏的美國學校的學生迷路了吧。


    他對沒有露出為難表情的杏樹輕輕揮手。


    「杏樹,沒事了。你可以走了。」


    「喂,你怎麽可以擅自……」


    布浦發出不悅的聲音。杏樹沒當一回事,對秀實輕輕點頭後轉身快步離開。


    秀實再度麵對布浦。


    「那個學生不是校外人士,是這裏五年級的學生。所以您不用擔心。」


    「學生可以自由進出嗎?」


    「假期間泳池有開放,所以任何人都可以來。其他還有學生是來幫絲瓜澆水,也有學生要照顧牽牛花啦地瓜啦向日葵啦,也有人輪到喂食雞和兔子……」


    沒把屈指一一細數的秀實的說明聽到最後,布浦就說了句「夠了」打斷他說話轉過身去,直接沿著走廊離開。


    (……怎樣啦,囂張的大叔。哦,聽說教育長在最近離婚之後個性就變得苛薄了。)


    既然如此那麽講這麽兩三句話就可以結束說不定值得慶幸。就在秀實這麽想的時侯,學生們高亢的聲音從泳池傳來。


    「阿秀,再見!」


    「再見羅。」


    離開泳池的兩個六年級女生,正對著秀實揮手。秀實心想也差不多該回去泳池了。


    一邊返回泳池秀實一邊大聲回答:


    「路上小心。如果有怪叔叔搭訕,也不可以跟著人家走喔。」


    「討厭啦,人家早就知道了。」


    「我們又不是低年級的學生。阿秀老師,再見。」


    兩個女生說說笑笑走過爬上混凝土階梯回到泳池邊的秀實身邊,往設有更衣室的體育館方向走去,其中一個身高和秀實幾乎差不多。對身高有根深蒂固自卑感的秀實,暗自感到沮喪。


    (最近的女生都太高了。這一點來說果林真不錯,她大概是一五二、三吧?而且不管怎麽說,人很靦腆溫柔這一點也很好。唔……剛說今天她打工下班是七點多,對吧?)


    也許她會經過學校旁邊——坐在泳池畔摺疊椅上的秀實,突然想起剛剛杏樹說過的話,看了一眼轉變成黃昏色澤的天空。


    可是接著教育委員會的視察之後一定要開會,秀實不認為能時機剛好找到果林。


    (晚點再打電話給她好了。)


    就在秀實心不在焉想著的時候。


    「啊——!有人在偷看——!」


    來自體育館的尖銳叫聲響徹四周。


    「啊——!有人在偷看——!」


    雨水健太是在青葉國小禮堂旁邊的男廁隔間內聽到這聲尖叫的。


    今天上午在茱莉安打工,中午過後則是在另一個工作地點宅配公司黑狗達米安上班。


    快中午的時候一到辦公室,就看到同事昨天買來吃的豬排三明治還有剩。


    雖然同事說「你想吃的話就拿去吃吧」,所以他恭敬不如從命拿來當午餐,不過沒有放入冰箱在桌上過夜的豬排三明治,似乎滿身是傷。大概一小時前肚子感覺就怪怪的,不久便出現絞痛。因為要搬運器材而抵達青葉國小的時候已經快到極限,一下貨車就抱著肚子直衝廁所。


    就在一會兒過後,感覺舒服多了準備起身的時候,聽見了這聲尖叫。


    (怎麽了?)


    聲音雖來自廁所外麵,但感覺起來不是太遠。


    趕忙整理衣服係好皮帶的同時,聽到響起的腳步聲,感覺外麵的門被打開了,好像有人進來。不過那個人也沒進入隔壁的隔間,也沒聽見洗手的水聲。心想怎麽搞的,外麵的門又打開了,腳步聲逐漸遠去。


    「咦?」


    走出隔間的健太看見了遠去的男人的背影,可是緩緩關上的閂很快就遮住了那個背影。


    (進來廁所什麽也沒做就走了……是不是空的隔間很髒所以不喜歡?)


    尖叫隻有一聲,再也沒聽見了。


    (隨便啦。我還是快點回去貨車那邊吧。)


    自己在廁所痛苦呻吟的時候,前輩阪田應該是獨自一人在搬運器材。急忙洗手走出廁所,往禮堂旁邊的貨車停放處走去——本來是打算這麽做的。


    「奇怪?不是在這邊嗎?」


    健太驚慌失措。


    來的時候焦急得想要快點上廁所,所以沒仔細看周圍的環境。好像是因此才迷路的。他跑到了去程完全沒經過的的體育館前方。


    「奇怪了,是在另一邊嗎?」


    在他東張西望尋找禮堂的時候——


    「在那邊的男人,不準動!」


    逼近的聲音,以及沿著鋪設混凝土的道路跑過來的腳步聲,讓健太嚇了一跳回頭看。在追他的是個矮小青年,他記得那頭亂翹的頭發和黝黑的娃娃臉。是前天到茱莉安和真紅果林開心談天說地的,叫做木島的男人。


    「有什麽——」


    連把「有什麽事情嗎」講出口的時間都沒有,健太的前襟突然被抓住,一股視線由下往上瞪著他。


    「你是誰?校外人士為什麽要進入校園?就是你沒錯吧?」


    「什、什麽意思?」


    受到不由分說質問的健太,揮開對方的手吼了回去.,


    「這麽突然是怎樣?問別人是誰之前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名字!」


    健太身穿送貨員的製服所以戴著遮陽帽。對方好像因此到現在還沒仔細看見他的長相。對方自言自語一般低聲說了句「你是家庭餐廳的……我記得你叫雨水吧」,睜大眼睛看著健太的眼睛之後,說:


    「我叫木島秀實,是這裏的老師。剛剛有人在偷窺女更衣室。」


    一臉依然沒有消除懷疑的表情,青年看著健太自報姓名。


    「偷窺?那剛剛的尖叫……」


    「你這身打扮應該是黑狗達米安的人吧?配送員為什麽要在這裏走來走去?」


    秀實一個勁地猛說。


    「這、這是因為……我借完廁所想要回到禮堂前麵,結果迷路弄錯方向了!」


    「這藉口真奇怪。你怎麽會故意去一個遠到你會迷路的地方上廁所?」


    「廁所本身是很近沒錯……可是我吃了壞掉的豬排三明治所以拉肚子,根本就沒空去確認路線。」


    「壤掉的豬排三明治?這是什麽懲罰吧,太可疑了……可以請你過來這邊一下嗎,我要讓剛剛看到偷窺者的學生看看你的長相。」


    「我就說弄錯人了呀,放開我!我還在工作……」


    兩人爭吵起來,一個穿著套裝的年輕女子跑了過來。距離稍微遠一點的後麵,一個看來膽小的中年男人邊擦著額頭的汗邊追著女子。


    「木島老師,你在做什麽?」


    「啊,辻川老師還有主任……送貨員人在這裏不是很奇怪嗎?我覺得該不會有什麽問題,所以叫住了他。」


    「你說他偷窺更衣室嗎?可是……」


    穿套裝的女子推了推黑框眼鏡目不轉睛盯著健太,


    「我想你是認錯人了。有六年級學生看到從窗戶偷窺的那個人,她清楚表示對方臉雖然遮著不過頭發是黑色的。」


    健太放鬆下來吐了一口氣,他的頭發是栗子色的。


    「哦,這樣呀……」


    看到秀實一臉尷尬地放開健太的胳臂,女老師冷冷地說:


    「請你不要連嫌犯的特征都不記得,就一個人衝出來想要尋找嫌犯。」


    「就算這麽說,我是因為心想對方應該還沒有逃到很遠的地方才……」


    「你這樣隻靠自已的想法在行動,隻會給旁人添麻煩。我們還要聯絡還留在學校的學生的家長,送家人不能來接的孩子回家,跟教育委員會開會等等,工作可是堆積如山。」


    女老師冷冰冰的說話方式,連在一旁聽著的健太都忘記了剛剮累積下來的反感,不由得同情起秀實。秀實稱為主任的中年男人似乎也是這麽想。


    「好了啦好了啦,辻川老師。木島老師也很拚命做事嘛。最重要的是我們快點回去,把堆積如山的工作處理完畢……木島老師,請你也一起過來。」


    安撫過女老師之後主任轉身離開,和女老師兩個人回到校舍的方向。秀實煩躁地「嘖」了一聲,抓了抓自己亂翹的頭發。


    「木島老師,快過來。」


    主任催促。想要跑步追上去的秀實,像是想起了什麽回頭對健太說:


    「抱歉。我個人最痛恨色狼或是偷窺狂之類的性犯罪者,所以才會火冒三丈……不過,你在這種容易讓人混淆的地方東張西望也有錯。禮堂是那棟綠色屋頂的建築物。」


    迅速說完後,便小跑步追上前麵的兩個人。


    雖說也算是得到了道歉,可是健太的不快並未因此消失。往秀實告知的禮堂方向走去,健太內心深處的憤懣依然未消。


    (可惡的家夥。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人當嫌犯,連偷窺狂的頭發什麽顏色都不知道……要說是黑色的,他自己不是最有嫌疑嗎?)


    繞過體育館的角落,看見禮堂和停在前麵的貨車。


    「唷,雨水!肚子好了嗎?」


    喊他的是前輩工作人員阪田,正在獨自把紙箱搬上手推車。健太跑上前去道歉。


    「阪田哥對不起,我上完廁所就迷路了……肚子已經沒事了。」


    「夏天拉肚子很危險呀。你下班的時間快到了吧,你就多喝水,好好在家靜養吧。」


    「不好意思,讓您擔心了。」


    雖然這麽說,不過健太實際上可不能回家休息。等一下下班了還要回去茱莉安打工。因為有個熟識的同事哀求說有急事要他幫忙代班,所以今天變成了上午在茱莉安,下午到黃昏在達米安,黃昏到晚上又是茱莉安這種絕妙的時間安排。


    (真紅是不是還在菜莉安……)


    突然,果林笑容滿麵和木島秀實聊天的樣子掠過腦海。


    同時,剛剛不分青紅皂白就被當成是偷窺狂的怒火也蘇醒了。盡管果林曾誇木島人很親切,不過健太實在不這麽認為。說自己討厭性犯


    罪者的解釋,也假惺惺的讓人不滿,


    (和那種人兩個人單獨出遊……真紅沒有聽金田哥提過什麽嗎?以為是個善良溫柔的好人,等到被甜言蜜語欺騙才發現對方的真麵目,一切就太遲了。)


    一麵搬運紙箱徤太一麵咬著嘴唇。


    (這種模式跟母親遭到性騷擾的情況大致相同。一開始母親也是很開心地跟我說:「這次的公司是個好地方,上司人非常親切。」不過沒有多久,就知道那種親切都是別有目的的。不管是那個超商的店長,還是先前那個……每個家夥都一樣……)


    送貨的工作結束後連忙趕到茱莉安的期間,不快的心情也是愈來愈加重。


    由於被上司逼迫要發生關係最後隻能辭職,結果意誌消沉的母親的身影浮現腦海。這個形象和果林重疊在一起。


    (真紅很遲鈍……而且人乖乖的,或許很容易因此被騙。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得趁現在給她點忠告才行。)


    就在他從茱莉安後門進入,伸手要打開男員工休息室的門的時候,緊鄰在一旁的女員工休息室的門開了。走出來的是針織衫配上迷你裙的果林。


    「啊……雨水同學。」


    「真、真紅。」


    或許是今早的冷淡回應還留有影響,果林一臉困窘地低下頭去。健太自己也很尷尬,但是他對木島秀實的不快戰勝了一切。


    突然就進入了主題。


    「真紅,今天早上你提過那個叫木島的人吧。」


    「咦?木島先生怎麽了嗎……」


    果林彷佛感受沉重壓力吞吞吐吐,雙眼不安地往上看著不曉得會說出什麽話的健太。或許是因為健太的聲音滲透著憤怒。


    「雖然你說他是好人,不過你有聽過那個人的傳聞嗎?」


    「咦?」


    「金田哥跟我說過,說他因為跟班上學生的母親搞外遇的事情曝光,所以才被前麵一所學校炒觥魚。而且傳聞有說對象還不隻是一、兩個啦,或是他不願意的話小孩在班上就會遭受霸淩威脅硬要人答應等等。他呀,是個浪蕩的色狼老師。」


    「……不、不是這樣的,一切都是誤會!」


    雙眼圓睜聽著的果林,猛力搖頭,直接了當地否定健太所說的話。


    「我親自問過木島先生,他說他是被冤枉的。是對方勾引他被他拒絕,惱羞成怒才到處散播謠言。」


    ——果林深深信任木島秀實。


    這麽一想的瞬間,健太腦中的溫度猛力衝高。思考回路似乎哪裏發生短路燒壞了,無法阻止憤怒的聲音衝出。


    「你還真信得過他呀。你隻聽他的片麵之詞,根本就沒有證據吧。」


    「雖、雖然我沒有證據……可是他幫我擺脫色狼騷擾,他不會是那種下流的人。他人很好個性又開朗,就算我在遊樂園噴鼻血,他也沒有一絲不快心甘情願地照顧我。」


    果林袒護秀實的一字一句聽在健太耳中都非常不痛快。因為他並不是別人會以「開朗」形容的人,最重要的是,無法買更換的衣服給果林,也不能開車送果林回家。


    在沒有察覺到自卑感助長了對木島的反感的情況下,健太說道:


    「親切是吧?是呀,他對女人可能是很親切啦。我母親上班的地方那些會性騷擾員工的上司或店長,據說一開始也是對每個人都很親切。」


    「雨水同學……」


    「不過他對男人就沒那麽親切了吧?老實說,那家夥把我當成偷窺國小女更衣室的嫌犯,我隻是在送貨進入國小的時候在裏麵迷路而已。」


    果林睜大眼睛。不等她回應的健太繼續說道:


    「就算我說明我是在上完廁所打算返回原地的時候走錯路,他也不聽我的解釋。不分青紅皂白就把我當嫌犯,我甚至認為其實那家夥才是真正的犯人,所以才設計陷害我,硬要我當替死鬼……沒錯,發現者就是犯人的模式還滿常見的吧。說不定不隻性騷擾其實他還……」


    「別再說了,雨水同學!」


    果林的呐喊掩蓋住了健太憤怒之下說個沒完的話語。


    「被人當成嫌犯所以生氣這我明白,可是因此就講得這麽難聽……你為什麽要說這些話呢?」


    健太把話吞回肚子。因為他察覺到果林的雙眼紅了。


    「金田哥說的話應該都是不可靠的吧。雨水同學你以前不是也很氣他亂講嗎……沒想到你居然會聽信那個人的話講別人的壞話講成這樣,你是怎麽了?一點都不像平常的你!」


    發生短路起火的導線似乎燒塌了,加熱異常的思考回路的火焰消失。腦袋的溫度下降。不是比喻,而是完全如字麵所言一般地體溫降低。健太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臉沒了血色。


    (我,說了什麽……)


    他發現這是果林第一次說他「不像平常的你」。


    自己的母親陷入辭職窘境的最大原因,就是上司的性騷擾。但原因並非隻有如此。女同事們半怨恨地散播「雨水小姐色誘顧客以提升業績」或是「她正在跟上司搞外遇」之類毫無根據的謠言加以刁難,也造成很大的影響。盡管母親什麽都沒說,但是健太從以前居住的公寓的附近鄰居聽到消息。知道的時候,他氣憤到想要衝去母親上班的地方痛揍那些人。


    即使如此。


    (我還是跟那些人一樣……跟那些欺負母親的人一樣,做出同樣的事……)


    對秀實感到憤怒並不能成為任何藉口:心想自己絕對不要變成那樣子的人,卻和那些反麵教材做出一樣的事——奪走別人安身立命的地方,出現想要把人趕走的愚蠢舉止。


    回神的瞬間,無地自容的羞愧和自我厭惡蜂湧而出。


    健太轉身,衝入男員工休息室後關門。


    「雨水同學?雨水同學!」


    雖然聽見果林的聲音,卻無法回應。


    (我明明知道金田哥是個會半開玩笑亂講謠言的人……為什麽我要轉述給真紅聽?而且,甚至還脫口說出木島就是偷窺者的胡亂猜測……)


    自己都對自己的行為難以置信。果林越是袒護秀實他就越生氣,思考回路因此短路。平常應該會踩煞車吞下去的話語,剛剛全都脫口而出。


    果林似乎放棄呼喊健太了。涼鞋的聲音沿著通道逐漸遠去,無力又微弱的腳步。


    (真紅……)


    剛剛對他喊叫的時候,果林的雙眼浮現了淚水。大概是聽到他說木島秀實的壞話,難過得幾乎要哭出來。


    摸不著頭緒的失落感湧現。


    (我到底是怎麽了……)


    連休息室的日光燈都沒開,健太靠著門垂頭喪氣。


    夕陽西下的淺藍色天空上,金星閃閃發亮。果林以沮喪的腳步走過薄暮冥冥的林蔭路。


    (為什麽?說人壞話實在不像雨水同學的作風呀。我明明說了木島先生不是那種下流的人……為什麽他不相信我?他寧可相信金田哥而不是我?)


    果林感到非常難過。


    (是不是因為他不把我當一回事,所以,也無心相信我講的話呢……)


    早上的話語再度刺痛了胸口。


    『真紅要跟那個人怎麽發展,都跟我無關。』


    說法很冷淡,不過以朋友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


    舉例來說,假如從國小開始就是死黨的麻希交了男朋友,自己會去幹涉嗎?隻要對方不是格外糟糕的人,果林應該倉尊重麻希的心情什麽也不會多說。既然如此雨水健太果斷地說跟自己無關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對健太來說,果林隻是在同一個地方打工又正好家住附近的同班同學而已,並不是什麽特別的人。


    (我也是這麽想……我跟雨水同學隻是普通朋友,


    沒有更進一步的關係。因為我是吸血鬼……我們種族不同,在一起我就會增血。雖然麻希和茱莉安的店長,甚至是哥哥,全部都說我是不是喜歡雨水同學……可是這種事情,本來就是不可能的不是嗎?)


    千萬不能喜歡他。


    先前,果林說了希望能不會增血地待在他身邊,想要讓他得到幸福這種意思的話語,結果遭到兄長怒斥:


    『我們吸血鬼不可能有辦法改變人類的人生。以前你咬過的那個女人也一樣,隻要血的效力沒了她就會變回原本那個不幸的人。你想得太天真了。』


    兄長這麽罵果林。


    某種意義來說,這是正確的理論。身為吸血鬼——而且還是當中的異端增血鬼的自己,想要帶給健太幸福的想法根本是自不量力。到目前為止都隻有不停給健太添麻煩,還能當朋友當到今天已經很不可思議。當朋友就足夠了。


    明明是這麽想的——明明打算這麽想的。


    『真紅要跟那個人怎麽發展,都跟我無關。』


    每當想起健太的話就會傷心。果林深深地深深地歎息。


    「……林!喂,這不是果林嗎?」


    聽到有人喊名字,果林突然抬頭。


    即使意識被其他的事情占據,雙腳好像還是沿著平常的路線行走。來到了青葉國小西側側門,麵對後門的林蔭路。


    從門內喊她的是木島秀實。秀實跑到路上奔向果林。


    「身體還好嗎?你看起來沒什麽精神呀。」


    「沒什麽……我沒事的。抱歉昨天給你添麻煩了。」


    「我不是說別在意嗎……啊,對了,你有沒有看到可疑男子?」


    秀實張望道路的左右,緊張的神色顯而易見。


    「可疑男子?」


    「就是偷窺狂呀。大概一小時以前有個男人在偷窺女子更衣室。」


    果林感到臉部僵硬。


    「那,雨水同學說他被誤認,指的就是這件事情了……」


    「你已經聽說了?你說的雨水,就是那個身高高到讓人生氣的打工小子對吧?是哦,你們見過麵了呀。」


    秀實露出不舒服的表情抓了抓臉頰,低聲說道:


    「從泳池上來的學生去換衣服,結果有個人把窗戶開了條縫在偷窺。女學生發現後大聲尖叫,那個人馬上就逃走了。我負責看顧泳池明明最靠近更衣室,卻因為一點差距而沒能抓到犯人。囚為我大為腦火,所以一看到那個打工小子就突然把他當成偷窺狂了……下次看到他我一定要跟他道歉。」


    果林不發一語。就是因為這件事情,讓她在短短三十分鍾之前剛跟健太吵架。


    秀實用懷疑偷窺狂還躲藏在某處的眼神,環顧行道樹和樹叢之後說:


    「已經過了一個小時還以為犯人早就跑了,結果好像還藏在學校裏。就在剛剛我同事看到了,說那個人這次是從二樓的窗戶偷窺校舍內部。」


    「二樓?」


    「有三個人都看到了所以應該是沒錯吧。犯人可能是把牆壁突出來的地方當作踏腳處。職業闖空門的小偷好像可以利用排水管輕鬆攀爬到五樓。你等一下回去要多小心,說不定犯人還在這一帶徘徊。」


    突然果林覺得有道視線在盯著她。回過頭去,路上卻空無一人。感覺毛毛的。


    「犯人是怎樣的人?」


    「我沒有看到,不過聽說是個眉毛很濃,嘴邊長了胡子身材粗壯的大叔。你要小心。如果我沒工作就能送你回家了……你沒事吧?看起來真的很沒精神的樣子。」


    擔心地詢問情況的秀實輕輕拍了拍果林的肩膀。有如安撫無精打采的孩子一般的動作,沒有惡意又溫柔。果林因為和健太沒能同心而緊繃的內心,怱然放鬆下來。


    淚水滾落。


    「果、果林?你怎麽了……」


    「對、對不起。沒什麽事。」


    麵對一臉疑惑的秀實,一邊拭淚果林一邊辯解。就在此時……


    「……你這家夥居然敢弄哭我女兒!」


    遠方的天空傳來怒吼,果林一臉愕然抬頭仰望聲音來源!


    (爸爸?)


    父親亨利的黑鬥篷隨風伸展,從校舍的屋頂上直線滑翔而來。以落日餘暉微弱發亮的天空為背景,黑色的身影鮮明強烈得讓人想起巨大蠕蝠。


    「怎、怎麽回事?」


    「……快閉上眼睛!」


    果林不顧前後,用肩背包用力敲擊秀實的臉。


    「唔……」


    這麽一偷襲讓秀實失去平衡腳步踉艙,直接就倒了下去,頭部重重撞擊地麵,發出重重的聲音。


    「哇啊!木島先生,你沒事吧?」


    果林擔心地在秀實的身邊蹲下,她的本意不是這樣的。


    「你問他有沒有事……他會這樣不就是你害的嗎?果林。」


    「都是因為爸爸突然飛過來啦!」


    回頭看著以吃驚的聲音低語然後緩緩著地的亨利,果林大叫。過度驚嚇,讓她早就忘了流淚。


    「快點把這一身鬥篷收起來啦!快點!這樣不就像是在廣告自己是吸血鬼嗎?」


    「哦,這可不行。」


    「木島先生!木島先生!」


    秀實因為正中要害而失去意識,即使受到果林猛力搖晃也沒醒來。


    「怎、怎麽辦?我隻是因為心想千萬不能讓他看見爸爸飛過空中,所以才出手打他臉的……」


    「讓他看見之後才出手打他也太遲了,果林。」


    「你不要講得事不關己!」


    遭到女兒譴責視線怒瞪的父親,慌忙地在秀實身邊蹲下,碰觸秀實的手腕測量脈搏,似乎正在專心聆聽著什麽。


    「不用擔心,他腦部的血流沒有異常,隻是輕微的腦震蕩……隻要我進行記憶操作,他應該馬上就會因為腦部受到刺激恢複意識吧,反正本來也得讓他忘記爸爸飛過來的事情。所以消除他這兩分鍾內左右最新的記憶就好了。」


    大大的手放在秀實的額頭上。亨利大概是打算消除秀實的記憶之後,在秀實醒來之前躲藏起來吧。


    「……唔哇啊!」


    尖叫聲的來源就在附近,秀實突然跳了起來。反應實在太快讓果林嚇得抓住父親的胳臂,結果亨利因此失去了藏身的時間。


    秀實東張西望。


    「奇怪?果林?你怎麽會在這裏……咦,我在這裏幹嘛?」


    一臉疑惑地輪流看了看坐在地上的自己,緊鄰在一旁站著的果林,還有亨利。


    亨利以若無其事的表情對他說:


    「你躺臥在路邊呀,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咦……我……」


    秀實疼痛得臉部扭曲手按壓著後腦勺,自言自語般地小聲說道:


    「我記得,我是到這邊尋找看偷窺狂有沒有跑過來……辻川老師說偷窺狂應該是嘴邊長了胡子身材粗壯的男人……」


    又看了一次亨利,似乎發現到自己聽說那個長相就跟亨利一致,秀實露出吃驚的表情。這反應也很正常。然而亨利卻不為所動。


    「對了對了,您好幸會。我是果林的父親亨利·馬可。您是木島秀實老師吧?小女承蒙照顧了。」


    「果林的……咦!那麽您是真紅杏樹同學和果林同學的家長嗎?」


    「是的。聽說小女先前在電車上碰到色狼騷擾。我認為她這種年輕女孩,要是有個萬一可就不妙了,所以來她打工的地方接她,要陪她一起回家。」


    果林用力點頭。雖然父親是一派朗言,但是現在隻能配合演出。父親若無其事的話語深處隱藏著不在場證明,堅稱自己並非偷窺狂。


    「果林


    一看到有人倒在路旁,立刻就說是這所學校的老師,我嚇了一跳。您為什麽會倒臥在這種地方呢?是不是中暑了?」


    「非常感謝您的關心,似乎讓您替我擔心了。因為有可疑人物入侵校園,所以我到這邊來搜尋……請問兩位有沒有看到奇怪的男人?」


    站起來一邊揮去衣服上的灰塵一邊以精神奕奕的口吻這麽說,然後可能是因為發冷,秀實全身劇烈顫抖。


    同時,果林也突然嚇了一跳。


    (哇!又、又在增血了!)


    雖說收起了鬥篷,可是父親依然身穿黑色的長大衣,也就是喚醒秀實的「不幸」的服裝。太危險了。


    代替陷入沉默的果林,父親回應:


    「沒有,我們沒看到。您沒事吧?您看起來身體不太舒服的樣子。」


    「我沒事……」


    秀實按著太陽穴表情扭曲。


    「可能是我因為工作一直待在泳池邊曬太陽,太陽下山後氣溫一下降身體也跟著不舒服起來。我現在感覺有點冷,還頭眼昏花的。剛剛謝謝您的照顧……最近這附近不太平靜,請兩位回去的時候要多加小心。」


    語氣有禮應該是因為顧慮就在一旁的亨利吧。


    往後退一步輕輕鞠躬後,秀實打算回到側門裏麵。亨利和果林也點頭回禮,正要走過秀實的麵前。


    「不好意思,真紅同學的父親!」


    秀實回頭,喊住亨利。


    「抱歉我的問題可能很怪……請問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很久以前,大概十五、六年前……」


    臉對著亨利眼睛卻沒有對焦,似乎正在回想迷茫的記憶。盡管偶爾會對焦在亨利身上,但每次秀實都會像條件反射一般臉部僵硬不由得移開視線。


    果林等待父親的回答。果林自己也一直想要詢問父親,卻始終找不到機會而沒問。亨利露出稍微思考的表情後,搖了搖頭。


    「沒有吧,我不記得了。」


    「這樣呀。那真是不好意思。」


    秀實微微低頭致意。就在此時,校內有個女人慌張地跑了過來。


    「木島老師,你要混到什麽時候……老師,就是這個人!」


    身穿深藍色套裝的女人看到亨利愣住了,隨即開始尖叫:


    「哇啊啊啊啊!偷窺狂!」


    可怕的巨大音量讓果林亨利秀實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全身僵硬。女人持績喊叫:


    「快來人!快來人呀!這裏有偷窺狂!」


    「唔……等、等一下啦,辻川老師!你誤會了,你認錯人了!」


    秀實邊說邊跑上前去,想要讓陷入恐慌大吼大叫的女老師安靜下來。可是時機不巧,手好像正好碰到女老師身體不該碰的地方。


    「啊啊啊!你、你在摸哪裏!」


    「好痛!」


    遭漂亮巴掌打臉的秀實腳步不穩。事出突然,果林和亨利都驚慌失措動彈不得。


    其間已經有幾名中年男女從校內跑到側門來。


    「辻川老師,發生什麽事了?」


    「這個男的就是偷窺狂?喂,不準亂動!」


    「什麽!居然敢叫本大爺亨利·馬可偷窺狂!」


    「爸爸,快住手!」


    緊抓住憤怒揮拳的父親,果林拚命阻止。雖說是遭人誤會,但若在這裏使用暴力那麽事情想必會一發不可收拾。


    幸好,從挨巴掌的打擊中重新站起來的秀實,拉高嗓門幫忙說明:


    「校長,您誤會了!辻川老師也誤會了……這位先生的樣子跟描違的長相很像,我一開始也嚇一跳,不過真的是誤會。這位先生是五年級學生真紅杏樹的父親。」


    聽到是學生家長,一群老師麵麵相覦。秀實繼續說道:


    「他去長女打工的地方接長女,要跟長女一起回家,剛剛隻是正好經過這裏而已,根本沒有時間潛入校內去偷看學生……沒錯吧?」


    最後一句話是對著果林說的。果林用力點頭,接著補充說道:


    「木島先生說的沒錯。我爸爸絕對不會做出偷窺這種下流的事!」


    可能是判斷即使是父女,青春期的少女也應該不會袒護性犯罪者,所以老師們臉上的懷疑消失了。名叫辻川的女老師用手指推了推黑框眼鏡,一臉勉強地向亨利道歉:


    「非常抱歉誤會您……因為實在太像了。」


    「沒事就好,大家回去裏麵吧。抱歉讓教育委員會的各位也不得安寧,我們繼續開會吧。」


    校長一號召,眾人便往校內走去。秀實回過頭輕輕向果林和亨利鞠躬:


    「真是對不起。請兩位回去的時候要多加小心。」


    果林和亨利也點頭回禮,接著就要往前走。然而,打算返回校內的一群人當中,卻傳來不屑的聲音:


    「鬧得這麽大結果弄錯人……這所學校現在果然不隻警衛,根本是整體部鬆懈了。剛剛也是一樣,明明是個小孩還讓她穿華麗的服裝,打著把洋傘到處走動。」


    果林和亨利彼此互看。


    當然,聲音顯現出來的輕蔑並非針對果林等人,而是針對學校的方針。可是成為箭靶的似乎是杏樹。兩人停下腳步。


    大肆批評的是個身穿黑色西裝的六十餘歲男人。


    「服裝儀容不整就是行為不良的源頭。那種不像小孩的打扮卻沒有加以指導隻是視而不見,在這種地方就會顯現出放任主義……」


    「布浦教育長,請您聽我說,」


    搶在一臉怒氣的亨利之前開口,秀實語氣尖銳地打斷布浦教育長的發言。


    「那個孩子穿長袖衣服撐洋傘,是因為她對陽光過敏。過敏如果處理不好可是會有生命危險的。她是因為體質才這樣,可以請您不要隻憑外表就把她當作問題兒童嗎?」


    「哦。你好像知道那個學生是誰嘛。」


    「教育長您說的應該是剛剛您在操場叫住的那個女學生吧。她是五年級的真紅杏樹。」


    「五年級的真紅……這麽說剛剛那是她的父親羅?」


    布浦吃驚地回頭看向果林和亨利這邊。


    幾乎就要說「說的沒錯」,亨利抬頭挺胸地前進,發出魄力十足的聲音:


    「是的,杏樹是我的小女兒。您剛好像在說她的壞話,如果您有什麽抱怨,就請您現在在這裏說給我聽吧。」


    「沒、沒有……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嗯?」


    或許是被對方的氣勢壓倒,布浦開始結巴。


    果林拉住似乎想要再回一、兩句話的亨利的大衣袖子,低聲地說:


    「好了啦,我們快點回去吧,爸爸。」


    「哼。既然果林這麽說……」


    看到亨利轉身離去,以布浦教育長為首的一行人,匆匆忙忙進入校內。


    果林和亨利也開始並肩沿著日落後夜色更濃的道路前進。等到充分遠離側門,確認周圍沒有人在之後,果林才說出壓抑在心中的疑問:


    「爸爸,真相是什麽?木島先生說的偷窺狂長相,是嘴巴周圍有胡子,眉毛很濃的人,簡直跟爸爸一個樣……」


    「是呀。我從校舍的窗戶往裏麵看,結果就跟剛才那個女老師對上眼嚇到她了。」


    毫無罪惡感的開朗聲音,讓果林生氣大叫:


    「爸爸!你為什麽要這樣!居然偷看小學生換衣服!」


    「不是啦,你誤會了!」


    亨利臉色大變趕忙辯解。


    「你說的是大概一小時之前的事情吧,那時候太陽都還沒下山呀!」


    「啊,對哦。」


    「爸爸才剛到這裏,可是卻被誤會成是偷窺更衣室的犯人。」


    「你來國小做什麽?」


    「我想來看看你說的那個叫做木島秀實的男人是個怎樣的人嘛。所以太陽一下山我就飛過空中來到國小……哎呀哎呀,你不用擔心。我已經帶來跟我身材差不多大小的大風箏,以防萬一被人看見。兢是那個嘛,有點老的那部卡通(注2),主角是全身黑的推銷員的那個。」


    把風箏丟在上學必經的道路上,遲早會有人發現。這樣就算有人目擊到亨利,結論也會變成隻是看錯了斷線飛走的大風箏罷了——亨利的想法是這樣。


    當時他先暫時藏身於中庭,卻感覺到校舍內有股慌張氣息。就在他貼著校舍二樓的牆壁從窗戶往內看的時候——


    「……就跟剛剛那個大鬧的戴眼鏡女老師對上眼了。因為她大吵大鬧,所以連其他老師都看到我了。」


    「那麽爸爸你真的不是出現在更衣室的偷窺狂羅?」


    「當然不是!聽好了,名門馬可家的主人居然遭人視為偷窺狂嫌犯必須被迫到處逃竄……這實在太傷本亨利·馬可大爺的名譽了。偷窺狂你這個王八蛋,我絕對不會放過你!快讓他遭天譴呀!」


    注2 此指藤子不二雄(安孫子素雄)的作品「笑麵黑福神」(或譯「黑色推銷員」)。主角是名自稱喪黑福造的中年男人,一身黑西裝提著黑色公事包,會幫人實現願望也會要人付出代價。


    「爸爸,拜托你不要一直大聲嚷嚷偷窺狂偷窺狂啦……要是別人聽到了會怎麽想呀!」


    「哼。總而言之,因為這麽一鬧我就沒辦法觀察木島秀實了,我本來打算趁夜色回家,所以心想先在校舍頂樓等天黑再說。結果就看到你沿著這條路走過來,然後木島出現,你哭了起來……啊!我都忘了!那家夥跟你說了什麽?可惡,居然敢弄哭我女兒!」


    「爸爸,不要這樣啦!」


    果林死命阻止怒氣衝天想要立刻右轉衝入小學的父親。


    「不是的,我哭不是木島先生害的!他說我沒什麽精神很擔心我,我聽了想起打工那邊發生的事情就哭了!木島先生是在安慰我!」


    「這樣呀。那你打工那邊發生什麽事了?誰欺負你了?是誰害的?」


    「誰害的……」


    果林吞吞吐吐。更詳細的情況實在不能告訴父親。


    「沒什麽大不了事情。爸爸拜托你,不要擔心我了。」


    「可是果林……」


    「真的什麽事也沒有啦!總之不是木島先生害的!」


    聽到強硬的口氣,亨利一臉困擾的表情摸著下巴的胡子。


    「算了,從他幫被人當問題兒童的杏樹說話的態度來看,身為老師他應該還挺好的吧……」


    「最重要的是,你以前真的不曾見過木島先生嗎?他好像對穿黑色鬥篷的人存有非常厭惡的不快記憶。昨天也是在遊樂園的鬼屋前麵看到扮成吸血鬼的人之後,他的不幸度就升高了……雖然他本人說已經不記得為什麽。爸爸你知道原因嗎?」


    「就算你這樣問我,我也沒有頭緒呀。十五、六年前,他應該隻是個孩子吧?有照片的話就還好,從他現在的長相我無法輕易想起那麽古老的記憶。」


    「也是啦……這也有道理。」


    「果林你還好吧?你看起來真的很沒精神,爸爸很擔心你。」


    「沒事啦,我很好。」


    雖然這麽說,其實卻一點也不是沒事。


    (怎麽辦?為什麽我會這麽難受……)


    就在剛剛,秀實善良溫柔地關心陷入低潮的她。昨天也一樣,即使被噴的滿身都是鼻血,秀實也沒有絲毫不快的表情,好好地替她收拾善後。


    此刻在身邊的父親,是個光聽到果林在電車上遇到色狼就勃然變色的愛女兒父親。回到家後有個總是幫忙掩護的妹妹,在學校也有國小以來就要好的死黨麻希。


    最重要的是,健太隻不過是說果林和誰約會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又不是說要絕交。


    明明沒有失去什麽,內心深處卻感到空虛,因此就像是塞滿了砂礫一般沉重不堪。


    (為什麽會這樣……)


    同樣的問題在心中浮現無數次又消失。映照眼中的路燈光亮,模糊地搖曳。


    有隻蝙蝠在高空觀察著果林和亨利。映入眼簾的景象直接傳送到杏樹的意識中。


    傍晚到學校去的時候,為了要觀察秀實杏樹留下蠕蝠。不過想知道的事情現在已經知道了。


    「木島秀實見到爸爸,果然會全身發冷。」


    杏樹坐在自己那張還是老樣子被娃娃包圍的床上,一邊接收送來的資訊一邊沉思。


    「怎麽了,杏樹?」


    手中抱著的布奇小弟問道。


    「姊姊不是說過嗎?木島秀實告訴她,待在她身邊就會小鹿亂撞。木島秀實麵對我或是爸爸,出現的反應是勝過心跳加速的全身發冷。我想……木島秀實大概是對吸血鬼啦鬼魂啦這些非人類存在的氣息非常敏感吧。」


    「可是他不是講他沒看過妖怪嗎?」


    「就是因為敏感,所以才會無意識地采取能夠避免碰頭的行動吧。雖然他似乎沒有想到吸血鬼居然會混在人類裏麵生活,但是他在遊泳池旁邊的時候視線不對著我,也想要跟我保持距離。姊姊感受到的『不幸』氣息,說不定就跟他強烈的通靈能力有關。」


    「咦?不是黑色鬥篷引起的嗎?」


    「應該不是。所以這事情才更加麻煩。姊姊懷疑木島秀實的不幸可能跟爸爸扯上關係,我也是這麽認為。雖然從年齡來看,我不認為爸爸吸過他的血,但是他有可能是因為不小心目擊到吸血現場而記憶遭到消除。假設,那個時候他嚐到的恐懼就是不幸的源頭……」


    「是又怎樣?杏樹,你到底要說什麽啦?」


    麵對大大的嘴巴一開一合詢問的布奇小弟人偶,杏樹表情憂鬱地回答:


    「假如讓木島秀實不幸的是吸血鬼……那麽當他想起一切的時候,他就很有可能痛恨吸血鬼和吸血鬼作對。」


    「先下手為強。趁現在把他所有的記憶都消除,讓他腦袋空空不就得了。」


    「不行這樣。聽說木島秀實的老家在大阪開綜合醫院,那裏不屬於真紅家的勢力範圍。他要是喪失記憶,他的家人一定會把他帶回去拚命治療的。萬一真的恢複記憶,那事情可就嚴重了。」


    「真不妙……怎麽辦,杏樹?要不要跟老爹他們商量?」


    「現在還不用。講到這裏都是推測罷了。而且,以前木島曾經在學校大爆發……因為當時高年級學生惡作劇,內容應該是跟吸血鬼或是黑色鬥篷無關。所以他內心的不幸,我認為還牽扯了其他更多的原因……還有……」


    滲著不常有的後悔神色,杏樹低下眼去。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形成了陰影。


    「姊姊認為木島秀實是個好人……是我讓那個男人接近她的。如果我不能指出要木島秀實離開姊姊的明確理由,姊姊一定會受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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