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朽影@輕之國度


    轉學還真不是好玩的,敷波佑鹿心想。


    他非常清楚,不管基於什麽理由,離開住慣的土地前往別處的行為,需要多大的能量。


    最初的轉學是在他小學的時候。他從出生成長的老街,搬到森林的力量比人類更大的地方;被丟在新穎的醫院裏,接受不知是什麽的檢查,幾乎沒有去上學。剛開始還會因不安而哭鬧,但很快便習慣,將它視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接受了。


    等到好不容易習慣了新生活時,又得搬家——這次是搬到比較接近都會的地方。他讀的是國中,起初遭到同學極力排擠,前幾個月都忙於衝突及和解。這恐怕是因為他不是當地人,明明是男生卻取了個像女生的名字,又長得像女孩子吧。等到衝突終於平息時,已經到了畢業與同學分道揚鑣的時候了。


    高中則就讀於距離稍遠的公立學校。因為全班都是生麵孔,沒有排擠和誤會發生。他心想:終於可以過個像樣的校園生活,然而不到半年又被告知要轉學。


    才十六歲又剛進高中就要轉學,地點是位於深山裏的住宿製學校。但這次不太一樣,佑鹿的爸媽不搬家,隻有佑鹿一個人前往。


    佑鹿的爸媽矯情地極力建議他:“轉學對你比較好”。畢竟這次要轉去的學校,費用是由國家全額負擔,經濟上將寬裕很多。


    佑鹿和父母的關係並不好。這多少與佑鹿是養子,後來他們又生下了自己親生的孩子有關。隨著弟弟的成長,養父養母間的關係也日趨惡化,佑鹿不隻一次聽到他們為領養自己的事爭吵。佑鹿雖然感謝養父母的養育之恩,拉開的距離卻未因此縮短;所以他隻能聳聳肩,同意轉學。


    要轉去的學校位於令人訝異的深山裏。不,說深山或許誇張了些,總之那裏沒有半點人煙。當他在指定車站下車時,甚至有種“人類滅亡了嗎?”的錯覺。


    所幸人類並未滅亡。他在車站前佇立了一會兒,接他的車子便來了。


    那是台乍看下仿佛暴發戶會開的銀色轎車。不過,這說法太誇張了,隱約可見的車內並不豪華。


    一名瘦巴巴的中年男子走下車。


    “您是敷波佑鹿先生嗎?”


    中年男子彬彬有禮地問道。


    “對。”


    “我是來接您的。請上車。”


    男子打開後座車門。


    在男子的催促下,佑鹿坐進車內。男子坐到駕駛座上,看了一下後視鏡,然後默默地啟動車子。


    男子開得有些莽撞,但不至於讓人不快。車子駛離帶點都會氣息的車站,朝山的深處開去。


    道路有鋪柏油,但對向沒有來車。


    佑鹿問男子:“很遠嗎?”


    “……很近啦。”


    男子隔了一會兒才回答——看來是個不愛說話的人。


    佑鹿又問“幾點會到”,這次沒有得到回應。


    不久,佑鹿看見一個鬥大標誌,就是跨越馬路設置的那種東西——藍底上畫著白色箭頭,上麵寫了目的地。


    三瀧高中。


    這就是佑鹿往後要念的學校。位處深山裏的住宿製學校,要是狀況不對的話,搞不好會像國家管理的輔導機構一樣。佑鹿在心中祈禱:但願這是所正常的學校。


    轎車行駛在彎彎曲曲的馬路上,不一會兒便開始減速。隱約看得到前方有一座橋。


    “哇……”


    佑鹿不由地發出呻吟。


    為了橫越深穀而建的橋,竟然是座吊橋;而且窄到嚇人,絕不容許兩輛車會車。唯一慶幸的是它不是木製的。


    佑鹿心想“車子能在這種地方跑嗎”時,男子已經踩下油門。


    轎車一邊歪歪斜斜偏左偏右,一邊往前行駛。正當佑鹿在腦中默念阿彌陀佛時,車子已開過了橋。


    橋的正前方有一扇鐵製大門,仿佛阻絕外界聯係般地聳立著。門柱上嵌入了青銅片,上麵刻著“三瀧女子高級中學”。


    “……啥?”


    佑鹿不禁脫口而出。女子高級中學?確實是這麽寫。我是男的耶?


    佑鹿決定問中年男子。再怎麽樣這都是搞錯了吧,我的確聽說要轉到三瀧高中,但女校未免太奇怪了。佑鹿打算調頭回去。


    中年男子朝著對講機說“我帶學生過來了”,大門立刻開啟。


    佑鹿一臉茫然地被請下車。中年男子之前叫過佑鹿的名字,應該當時就知道弄錯了,但他似乎還是想讓佑鹿進去的樣子。


    佑鹿腦中一片混亂。中年男子沒有離去,似乎在等佑鹿走進門內。


    佑鹿重整心情決定進去。等進去見到上麵的人,再表明自己是男生;這麽一來校方也會發現是搞錯了,讓他回去。雖然這下子又得從頭開始辦理轉學,也隻好忍耐了。


    中年男子跟在佑鹿後麵,進入了學校。


    “你也有事要到學校啊?”


    聽到佑鹿的話,男子微微點頭。


    進入校園。


    “嘎……”


    眼前的景象把佑鹿整個人嚇呆了。


    那是一望無際的土地、土地、土地。仿佛名為學校的器皿,將山川湖泊完全覆蓋住一般。巨大的校舍、儼然像競技場的運動場,遠處還有二、三棟看似宿舍的建築——這些都是以非常遠的間距配置。雖然聽說過學校很大,但這太誇張了。該不會遠方看得到的那座山也是學校所有?


    腳下是石階,周圍是草坪——如此氣派,簡直像是付費才能進去的公園。


    佑鹿甩甩頭,做了個深呼吸,總算理清頭緒。


    他決定先去應該有教職員在的建築。因設有導覽板,所以知道在哪裏——換言之,要是沒有導覽板的話,他可能會迷路吧。


    他走在鋪了柏油的路上,中年男子也跟了過來。


    走了一會兒,陽光突然被遮蔽,變得越來越暗。


    接著——


    嗶、嗶。


    不知從哪裏響起汽笛般的聲音。聲音傳到鼓膜深處,讓佑鹿感到非常不安。這似乎是警告的鈴聲,聲音逐漸擴大。


    不久,校園內響起年輕女性的聲音。


    “發布三級警報、三級警報。正門旁,座標c 3有拉魯瓦反應。保安要員盡速趕往現場。重申一次,發布三級警報、三級警報。正門旁,座標c 3有拉魯瓦反應。保安要員盡速趕往現場。


    女性的聲音宏亮得不輸警鈴,仿佛繚繞在佑鹿周遭。


    佑鹿腦袋的混亂程度與警報不相上下。三級?拉魯瓦?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忍不住回過頭。


    “喂,大叔,這到底是……”


    話說到一半便停了下來。


    開車的中年男子消失了身影。不,不是消失了,男子的樣貌正在改變。


    排扣西裝朝縱向裂開,露出紅黑色肌膚;手和腳都變得像圓木一樣粗壯,長出許多凹凸不平的瘤;從尖端伸出的白色透明物,應該是巨爪吧。


    至於臉部,正即將完成駭人的相貌。


    閃爍金色光芒的眼球外凸,像昆蟲的複眼般觀察著四周;耳朵消失,變成像角一樣的觸覺器官;嘴巴整個裂到後頭部,露出數顆獠牙;角質化的皮膚和爬蟲類一樣凹凸不平。


    那姿態活像是神話裏出現的惡魔。隻有生長在頭頂的黑發,還勉強維持人類模樣,但也是稀疏得可憐。


    男子的衣服完全破裂,身體膨脹成數倍。


    他將視線投向佑鹿,發出撼動空氣的咆哮——


    嗚喔喔喔喔……


    佑鹿嚇得雙腿發軟。


    實在太難以置信了。直到剛才還是中年大叔的人,變身為前所未見的怪物——而且是隻一點


    都不友善、帶有殺意的怪物。


    原本是中年男子的怪物,緩緩踏出步伐,用炯炯有神的巨大眼球瞪著佑鹿。


    佑鹿發出尖叫,就這樣屁股著地地往後退,企圖脫逃。


    對方似乎不打算放過他。它慢慢拉近距離,將那隻隻有三根但已巨大化的爪子朝下一揮。


    就在佑鹿的腦袋即將如成熟蕃茄被捏碎的那一瞬間——


    怪物的頭轉向別的方向。


    有人從校舍陰暗處衝向這裏。


    ——是三名少女。


    她們全都穿著深藍色運動外套及同色短裙,應該是這所學校的製服吧。手臂上佩戴著寫有“保安”字樣的臂章。


    少女們都拿著武器。


    就算從遠處看,也知道那是日本刀——漆黑的刀鞘配上卷著鯊魚皮的刀柄,她們握著刀柄以便隨時拔出。隻有帶頭的女生是白木刀鞘,說得白一點就是把長腰刀。


    佑鹿感到驚愕不已。為什麽是武器?為何拿著這種東西?


    長腰刀少女大叫:“拔刀!”


    “咻”的一聲,刀刃被拔出。


    “斬!”


    在發出口令的同時,少女們朝怪物斬下。


    白刃砍入堅硬的皮膚。怪物發出呻吟,大力揮動手臂。其中一名少女被彈了開來。


    其餘二人連看也不看她一眼,持日本刀連續砍向怪物。每砍一刀,就有濁黑色血液噴出。


    佑鹿就這樣茫然地沐浴在這種液體下。


    跌倒的少女重新站起身,繼續展開同樣的攻擊。


    不久傳出哀號,怪物不支跪下。


    為了給它致命一擊,少女們朝它靠近。


    但是怪物的力氣並未用盡,它的眼球炯炯有神,猛然伸出雙臂。


    那一瞬間,二名少女的腹部吃下一記,飛了出去。


    原來怪物的手臂上覆蓋著銀色鋼板。尖端不是指甲,而是彎成鉤狀的鐵棒。


    它的身體慢慢變化,約莫一半被鐵板覆蓋住。


    “……原來是和車子融合……”


    長腰刀少女說。佑鹿這才發現,手臂的鋼板和方才搭乘的轎車同色。


    怪物轉動右臂。那個看似鐵棒的東西是保險杆,它從手臂脫離,邊旋轉著邊逼近長腰刀少女。


    保險杆從正麵衝撞上少女的胸部。少女承受不住撞擊,腳一滑向後倒下。她一邊咳嗽,一邊不停地掙紮。


    怪物看起來像在笑。


    怪物從獠牙和獠牙之間流出口水,朝少女逼近;喉嚨深處發出喜悅似的戰栗音色。


    它張開大口。


    下一瞬間——


    陰影遮住了佑鹿的臉,有個人從他背後跳出著地。


    現身的也是一名少女。她任由盤起的黑發隨風輕揚,佇立於怪物麵前。與身體相比顯得過長的日本刀已自鞘內拔出,發出鈍重的光芒。刀刃朝正前方,一動也不動。


    看到眼前的新獵物,怪物發出更大的嘶吼,揮動雙臂。


    黑發少女不動聲色地避開這一擊。麵對怪物的攻擊,她朝逆時針旋轉,改變了站立的位置,連個擦傷也沒有。


    怪物焦燥地再次發出怒吼。身上的瘤像在是呼應般,浮現出鐵製零件。


    少女第一次主動采取攻擊。


    她將鋒利的刀刃轉正,砍入怪物手臂的鋼板。


    沒有造成致命傷。不同於先前,怪物連一滴血也沒有流出。融合機械的身體,就形同厚厚的鐵製鎧甲。少女似乎也注意到這點,在對方反擊前向後退,保持距離。


    怪物不停地轉動眼球。或許是理解到敵人不易打敗,它並未采取過度的攻擊。


    黑發少女又行動了。這次不是攻擊,而是像畫圓般地移動,轉換地點。來到剛才被攻擊彈開的二名少女那裏。


    二人都顫抖著雙腿,想要站起來。黑發少女站到她們後方。


    怪物眼裏閃爍著光芒。它看向負傷的少女,大概想先解決比較好對付的。


    爪子再度產生變化,出現像恐龍一樣的三根爪;右手抓一人,左手抓一人,一下子就將二名少女高高舉起。


    黑發少女沒有任何動作。怪物手臂使力,爪子一收,二名少女痛苦掙紮著。


    她們發出不成尖叫的悲鳴。偶爾還會傳來低沉的聲響,大概是骨頭斷了吧。鮮血自嘴角流出。


    怪物打算把二個少女整個吞掉,它大口一張,上顎擴張成頭部的數倍。


    仿佛在等待這個契機,黑發少女的持刀發出淡綠色鋒芒。


    她朝地麵一踹,從怪物雙臂間急速接近其臉部,接著將日本刀刺入大開的嘴巴中央。


    在怪物合上嘴之前,刀刃已經貫穿它的上顎。


    少女就這樣繼續施力,朝正下方一揮。紅黑色巨體自下顎以下被切成兩半,失去力量。


    二名少女被放開了。


    怪物失去生氣倒下,引起地麵震動。那副以強韌為傲的身體,如今隻是肉塊。


    黑發少女麵不改色,以白紙擦拭刀刃上的血漿,將日本刀收回刀鞘內。


    丟下一句:“……遲到了。”


    看了佑鹿一眼,便離開那裏。


    佑鹿目瞪口呆地癱坐在地。即使遠處傳來呼喊聲,數名女同學圍了過來,他的視線仍一直望著少女身影消失的方向。


    他的腦海裏烙印著由中年男子變成的怪物,以及打倒它的少女模樣。


    這就是佑鹿與少女——雪風的相遇。


    靈機拉魯瓦是什麽?


    那是佑鹿,不,是隻要是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生物,至少都會在報紙或電視上看過一次的名詞——簡單地說,就是怪物。


    那場戰鬥之後,恢複意識的佑鹿被帶到教職員所在的大樓,在那裏被脫下衣服,接受了各種檢查——抽血、照光,甚至被采集了部分皮膚。以為總算結束了,又被帶去會見一位叫蒂安娜.休貝的女老師,受到一連串的追問。像是何時抵達車站、是否認識那位中年大叔、變形的過程等。


    蒂安娜在追問中途,數度提到“拉魯瓦”。


    剛才出現的怪物,就是靈機拉魯瓦。在那場束手無策的大戰終結後,有一群讓人看了想吐的惡心家夥,突然出現在世界各國——這個國家也不例外。


    剛開始是一年出現數隻,盡管讓人毛骨悚然,但因數量比台風還少,沒有特別被視為問題。然而約莫十年前,它們數量突然暴增。


    當時被目擊到的拉魯瓦,幾乎都是與機械融為一體。


    機械的種類五花八門,有汽車、建設機械,有時也會出現用來建造船舶的巨大熔接機械。它們將那些鋼鐵當成鎧甲,或是轉為攻擊手段。


    那些家夥各具有不同尺寸的軀體,並會攻擊人類。雖然不知道目的是什麽,但從它們一定會鎖定腦部,將其吃光這點來看,推測與思考及記憶有關。其動作靈敏、強韌,不易打倒。


    拉魯瓦一般是借用男人的身體,理由不詳。它們附身在屍體或瀕死的男人身上,潛伏於市民社會裏。因此,也有人猜測拉魯瓦的真麵貌是類似病毒的東西。


    “喔——原來是附身到那個中年大叔身上啊。”


    佑鹿聽到一半插嘴道。這裏是教務館內一室。平凡無奇的灰色房間,一看就像是為了盤問而存在的場所。


    “沒錯。”


    蒂安娜用堅定的聲音答道。


    “之前曾聽他說身體不適,看來是在哪裏被附身了。剛才幫你做檢查也是這個原因,要是被拉魯瓦潛入可不是鬧著玩的。”


    雖然能夠理解,但身體各個角落被摸遍,實在不能說是好經驗。


    她似乎察覺到佑鹿的心情,但不予理會。


    “暫時沒有問題。拉魯瓦的習性就如同我剛才解釋的,是附身在男人身上。至於它的第一特征是——”


    隻有女生能打敗它。


    這是拉魯瓦的最大特征。而且還要是二十歲左右的思春期少女才能夠打倒它。除此之外,就算使用戰車也殺不死它。


    當初知道這項弱點時,各國政府無不大為驚喜,又馬上陷入絕望。拉魯瓦是人類的敵人,不打倒它就會被吃掉。然而我們的命運,竟然要寄托在尚未出社會的少女手上?


    道德及迫切性在政府內部引發衝突,最終由後者勝出。政府做出“為了擊退拉魯瓦,就算是嬰兒也必須讓他持有武器”的結論。


    於是,各國開始培育對抗拉魯瓦的少女戰士。審核二十五歲以下的少女,將有素質的人陸續送往育成機構。


    佑鹿打心底感到佩服:“太厲害了,舉國消滅拉魯瓦。”


    “說得好像事不關己呢。這個地方……”蒂安娜指著腳下,“這所學校也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創辦的。”


    佑鹿驚訝得噤聲不語。是的,三瀧女子高級中學是為了打倒拉魯瓦而創設的教育機構。


    “剛才的拉魯瓦之所以侵入——”蒂安娜繼續說道,“應該也是為了破壞三瀧高中。不過隻有一隻的話,也可能是來偵察的。它們雖然粗暴,但可不是笨蛋。”


    佑鹿總算理清了頭緒。原來如此,我知道拉魯瓦的目的,以及學校位於如此偏遠之地的理由了。但是,我為什麽來這裏?


    “你遲早會知道。”蒂安娜說完又補充道:“我當初是反對的。”


    她結束談話,催促佑鹿跟上。


    三瀧女子高級中學非常大,是為了能夠在偌大腹地上進行充分訓練而興建,同時也有保持機密及封鎖麻煩之意——這點從采行住宿製便可證明。


    離開教職員辦公的教務館後,二人橫越中庭。不過這裏到處都是空地,實在無從區分哪裏是中庭,哪裏是內庭。


    二人來到黑色的石造校舍前——這裏是學生上課的地方,直接稱為本館。


    本館外觀看起來相當古老,猶如英格蘭極具傳統的寄宿學校。


    “很有品位吧?”


    蒂安娜說話時沒有回頭。


    “不過這是用最新的工程方式建造,外觀和內部都很新,不用擔心。”


    二人從正麵入口進到裏麵。


    如她所言,裏麵非常漂亮。牆壁及天花板都沒有斑駁的痕跡,充斥著潔淨感。與其說是學校,反而更像某處的辦公大樓。


    “一年級在這裏。”


    他們走上樓梯——可惜沒有電梯。


    蒂安娜步行於走廊中,來到掛著“章”的牌子門前。


    裏麵傳來女孩子特有的尖銳喧嘩聲,好像很開心的樣子。那是高中裏經常出現、盡情活在當下的人們所流露的熱情,宛如小動物般吱吱喳喳的喧鬧。


    她打開門。


    一切私語頓時停止。佑鹿受不了這種氣氛,不由地後退了幾步。


    教室的每個角落都擠滿了女高中生。臉形和身材雖各不相同,但每個人看起來都像是普通的思春期少女。所有人的視線都向著自己這個突如其來的闖入者。


    她們的表情都流露著疑惑及好奇心。


    蒂安娜用拿在手上的點名薄輕敲講台。


    “全部的人注意聽。我來介紹轉學生。”


    在黑板寫上“敷波佑鹿”四個字後,蒂安娜轉身麵對大家。


    “他從今天起將成為大家的夥伴。他也會在這裏求學,一起作戰。有不懂的地方就教他,發生失敗時大家要合力支援他。不過,他是男生就是了。”


    最後這句話很剌耳。


    她們似乎不用蒂安娜提醒就明白了,從剛才就沒有好眼色。好一點的是基於好奇,大部分則是嫌惡。


    佑鹿感到很不高興,但蒂安娜不予理會。


    “那麽敷波,關於班……”


    “……什麽班?”


    女老師皺眉。


    “等一下再去問別人……這個嘛,香椎。”


    蒂安娜喊道,但沒有人回應。


    她拉開嗓門喊:“香椎雪風!”


    同學的視線一齊投向窗邊的少女。


    佑鹿內心一震。在那裏的是剛才打敗拉魯瓦的少女。


    雪風始終望著窗外,沒有回應——非但如此,連轉向這裏的動作都沒有。


    “我記得香椎應該是單獨一個人的班吧。”


    由於當事人沒有回話,其他女同學便替她回答“是的”。


    “從今天起和敷波一組!敷波,去坐她旁邊,那裏沒人坐。”


    聽她這麽說,佑鹿走向雪風的鄰座。


    這所學校的教室桌子,是架上單片長條木板的簡樸設計,二人共用一張。桌子固定在地板上,無法移動。


    特別之處是附有懸掛刀具的支架。所有學生都掛上自己的刀,雪風也不例外。


    被指定的位置確實是空著的,佑鹿默默坐下。因為覺得不開口似乎不禮貌,他便對隔壁的少女說“請指教”。


    雪風依然沒有回答。


    佑鹿以為是自己太小聲,又說了一次“請指教”。


    結果,她看著外麵答道:“……我有聽到。”


    “啊……抱歉。我叫敷波佑鹿,你是……”


    “別跟我說話。”


    那聲音比蒂安娜更冷漠。


    佑鹿放棄交談,轉向前方,心想:同樣都是冷淡,總比不說話地看著我的班上女生好多了,至少雪風還有回話。


    之後便開始上課。蒂安娜講授了專業課程,佑鹿連一半也沒聽懂。


    女老師瞄了一眼手表,確認時間。


    “今天就上到這裏。我要抽空去驗證今早的戰鬥,之後的課暫停。每個人集結成班回宿舍。”


    到處傳來像是鬆了口氣的愉悅聲音。


    “喂,要做什麽呢?”


    “去買東西吧。買零食。”


    “又買?會胖喔!”


    “不要啊——!”


    宛若小鳥的鳴叫聲——因為停課而產生的愉悅,不論在哪所學校都一樣。


    蒂安娜步出教室。幾個性急的人,已火速收拾書包飛奔而出。多數學生則留在教室開心地閑聊,聊著什麽東西很好吃、某本雜誌很有趣、哪部漫畫很爆笑。


    佑鹿隻是一直坐在座位上。雖然可以回去,但是他根本不知道該回去哪裏、如何回去。


    那個女老師——蒂安娜非常不親切,根本不打算對連左右也分不清的佑鹿多作解釋。說起來,身為男生的我,是基於什麽理由待在這間以消滅拉魯瓦為目的的女校?


    蒂安娜似乎反對我轉進來,教室裏的女生們都當他根本不存在。他早就習慣轉學生在哪裏都會被當成眼中釘這點,但他在這裏卻幾乎成了空氣——並非“雖然在意,但不知道要說什麽”,而是“不存在”。


    這應該與男生進入全是女生的學校有關,但似乎不隻如此——總覺得好像有什麽原因。


    佑鹿很快便知道了原因。


    那就是和他一樣坐著的鄰座少女雪風。


    她也沒有任何人同她說話。不是因為被討厭,也沒有被憎恨,隻是同樣受到排斥。


    不過那種氣氛和對待佑鹿的略有不同。雖然隻有一點點,但摻雜著類似“畏懼”的成分。


    應該是警戒吧?原因不明。雪風隻不過是外表欠缺親和力,但教室裏的女生們卻明顯地在回避她。


    佑鹿偷瞄雪風。


    雪風麵無表情。這麽說起來,她戰鬥時的表情也一樣。既然任何時候都是這副表情,她如果不是


    神經大條,就是已經舍棄了情感。


    話說回來,這張被陽光照射的側臉,卻美得無可比擬。


    “……喂。”


    佑鹿看到入神,被雪風的話嚇了一跳。


    “什……什麽?”


    “擋到了,我出不去。”


    窗邊的位置雖然也有走道,但隻有這裏放了冬季用暖器,無法從那一邊出去。


    佑鹿急忙起身。雪風不發一語地往旁邊移動。


    就在這時——


    “現在方便嗎?”


    從其他方向傳來聲音。


    佑鹿馬上知道不是在對自己說話,聲音是朝向他旁邊。


    說話者是個身材高挑的人。一頭栗色直發長及背部,雙唇緊閉,非常適合用“高材生”、“優等生”來形容;腰際垂掛著紅鞘長刀,眼神直盯著雪風。


    教室裏嘈嘈雜雜,到處響起“古楯同學她”、“五十鈴同學……”的竊竊私語。


    雪風嫌麻煩似地抬起頭。


    “幹嗎?”


    “我想跟你談談今天早上的事。”


    “我沒有話要說。”


    名為五十鈴的少女,擋在準備要離開的雪風麵前。


    “與拉魯瓦對戰的保安要員中,有兩個人住院。”


    “真可憐。”


    “你當時也在場吧。”


    “在。”


    “我看過戰鬥報告了。雖然還沒有正式公布……香椎同學,聽說你把她們兩個人當作誘餌?”


    教室裏一陣嘩然。


    五十鈴瞪著雪風,目光銳利得不像女高中生,簡直就像是檢察官。


    雪風絲毫不改麵色。


    “那又怎樣?”


    五十鈴瞬間漲紅臉,手掌用力朝桌子一拍。


    “竟然把她們當成誘餌,你不覺得可恥嗎?”


    “不會啊。”


    “美裏同學及荻村同學都是同寄宿舍的人不是嗎?是夥伴!現在她們都身受重傷,必須療養四個月才能痊愈。美裏同學的身體恐怕無法再戰了,因為在那時候被你當成誘餌……!”


    麵對激昂的五十鈴,雪風一臉不屑地回答:“受傷的家夥是笨蛋。”


    五十鈴的臉刷地鐵青,顫抖著雙唇,緊握拳頭,手伸向腰際的日本刀。


    雪風見狀,也在瞬時握住自己的刀。


    “喂,等等!”


    佑鹿及時站到二人中間。


    “我也有看到那場戰鬥,當時隻能那麽做。我完全幫不上忙,其他女生又都被打倒了,隻有雪風還能作戰。如果不用那一招打倒它,大家早被殺了。”


    五十鈴嘶聲喊道:“讓開!這件事和男生無關!”


    “是我讓那個怪物進到學校來的。論責任的話,我的責任比較大。”


    佑鹿斬釘截鐵地說道。


    五十鈴僵著臉,看向佑鹿。


    她張著口,但什麽也沒說;然後轉過身,不發一語地走出教室。


    緊張情勢解除了。佑鹿感到非常疲憊,歎了一大口氣。


    “……喂。”


    一回頭,看到雪風正瞪著自己。


    “你幹嗎插嘴?”


    “……呃——雖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他一邊抿嘴一邊說道。


    “我家啊,爸媽感情不好,經常吵架。雖然不是阻止了就能改變什麽……但我好像養成了介入調停的習慣——雖然常被人嫌就是了。”


    或許是身為養子的關係,盡管受到養育,佑鹿總是把父母當成外人般,冷靜地做出判斷。盡管每次介入調停都飽受“不相幹的人來了”的視線看待,一遇到同樣的狀況,他還是那麽做。佑鹿認為自己會被轉到三瀧高中,多少和這點有關。


    雪風沒有表示任何感慨。


    “我的想法也和你爸媽一樣。”


    “啥?”


    “多管閑事。”


    她隻說了這句話,就抓著刀和書包退出教室。


    “可惡……”


    無法反駁。她說得對,佑鹿心想。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出聲。身為轉學生,而且還是第一天轉來就介入校內紛爭,雞婆也要有個限度。


    得想辦法改掉這個習慣才行——正當他這麽想時,有人拍他的肩膀。


    “喂。”


    他有些驚訝地回過頭。一名女同學站在那裏。


    是個戴眼鏡的女生。身材嬌小,咖啡色頭發在後麵紮成一束,一雙大眼睛骨溜溜地轉著——是每個班級一定會有一位、雖然不是超級活潑,但絕對會顧慮周圍氣氛的類型。


    “叫你敷波佑鹿同學就可以了嗎?”


    “嗯。”


    “我是星村青葉。請多多指教。”


    她嫣然一笑。雖然沒有握手,至少她對佑鹿沒有表現出敵意或戒備,是少數純粹好奇的女生。


    “突然那樣,把你嚇到了吧?”


    “什麽?”


    “雪風啊。”


    “嗯”佑鹿回答道。雖然耍了點心機,她一個人就設法解決了三人聯手也打不倒的拉魯瓦,足見她有多強;還有那不可愛的態度。窮於交際的人雖然很多,到她那種程度已經是博物館級了。


    青葉嗤嗤笑道。


    “雪風的‘威釋’非常強,所以對抗拉魯瓦非常厲害;不過因為她個性那樣,完全沒有要好的同學呢。加上當初同‘班’的同學也不在了,她在章義舍裏是孤立的。”


    佑鹿瞪大眼睛。


    “所以五十鈴同學也很困擾呢。忍不住就會對她很衝……”


    他趕緊搖手。


    “等一下等一下,你用的字眼我完全聽不懂。”


    什麽威釋、章義舍,盡是些疑似專業用語的詞;不單是聽不習慣,根本就聽不懂。


    青葉眨了眨眼。


    “咦,你不知道嗎?”


    “完全不知道。我什麽也沒被告知,就被帶來這裏了。就連有這所學校也不知道。”


    “這樣啊。蒂安娜老師說她討厭男生。”


    “你不討厭嗎?”


    “我不會,反而很有興趣。”


    果然是好奇心旺盛吧。她直接坐到桌上,望著佑鹿。


    “從頭開始解釋比較好吧?”


    “拜托了。”


    青葉折了折指頭,確認說話順序,然後開始說道:“這個嘛,首先有個叫做魂——阿尼瑪斯的東西,那是指人的心。或者該說是意誌力吧。進入這所學校一定要有阿尼瑪斯。”


    “慢著,這個解說我完全沒聽懂。”


    “啊,對不起。人的體內有一種叫做阿尼瑪斯的精神體,隻有一部分的女生有。要打倒拉魯瓦,擁有阿尼瑪斯是絕對條件。現在似乎還不知道那會帶給拉魯瓦什麽影響,總之少了那個就無法打倒它。不過女孩子一旦長到二十五歲,短的甚至在二十歲時,阿尼瑪斯就會消失。”


    “這我有聽說。蒂安娜老師說,隻有思春期少女才能打倒拉魯瓦。”


    “對。可是呀,其實不隻女生有阿尼瑪斯,據說也有例外。”


    “喔——”


    佑鹿回答得事不關己。青葉微微一笑。


    “敷波同學,你知道你為什麽能轉進來嗎?”


    “不知道啊。”


    “有想到什麽嗎?”


    “沒有啊……咦,喂,不會吧?”


    “我聽到老師們的談話,說即將有一名擁有阿尼瑪斯的稀有男學生轉來。”


    我懂了。終於明白我為何能轉來三瀧高中、又為什麽身為男生的我進得了專門打擊拉魯瓦的學校。養父母曾說過,國家會全額負擔。八成是小時候檢查出有阿尼瑪斯,等上高中後


    再把我送來這裏。


    的確稀有吧。連女生都隻有少數人才擁有阿尼瑪斯,男生竟然會有。


    青葉繼續說:“不過光擁有阿尼瑪斯是打不倒拉魯瓦的,必須將阿尼瑪斯轉換成力量——威釋。要釋放威釋,讓它纏繞在武器上,才能對拉魯瓦造成傷害。至於怎麽樣才能有效率地轉換,取決於威釋的強弱。威釋越強,越能輕鬆擊敗拉魯瓦。”


    “原來如此啊……”


    因為全是第一次知道的事,佑鹿深感佩服。


    “隻要擁有阿尼瑪斯,任何人都能把它轉換成威釋嗎?”


    “可以轉換出一點點,不過必須透過訓練才能學到效率。所以在我們學校,也是先學習轉換威釋的方法。跟你說,雪風這方麵很厲害唷!她入學時就已經釋出非常強大的威釋,把大家嚇了一跳呢。加上她又有那身劍術,超強的。”


    我想也是吧。和拉魯瓦對峙時的雪風,沒有半點猶豫,大概是來自於對自我的強烈自信吧。


    不過自信這東西,很容易轉變為傲慢;會因壓倒性的優越,而瞧不起做不到同樣事情的人。


    雪風雖然不傲慢,取而代之的是構築了一道心牆。她大概是不想因為和等級不同的人一起而被拖垮;或者是抱持人類常有的想法,認為一個人行動比較輕鬆,而不想多花心思吧。不過她實在是不親切到了極點,總覺得應該還有其他理由。


    “隻有雪風那麽強嗎?”


    “還有別人,不過到那個境界的……頂多就是古楯五十鈴同學吧。”


    是那個頂撞雪風的少女。看來她那時手伸向刀柄,並非是因為魯莽。


    青葉繼續說:“五十鈴同學也很強唷。她本來其實要去英國桑赫斯特皇家軍事學院(the royal military academy sandhurst)留學,後來校長親自拜托她來這裏。個人戰的話,雪風也很厲害,不過五十鈴同學還是隊長呢。”


    “雪風一直是獨來獨往?”


    “一開始也有組班,因為其他女生脫隊或退學,很快就變成一個人。你也知道她的個性是那樣嘛,上課幾乎不講話,也不打算交朋友。”


    “你該不會要說她舉目無親吧。”


    “不知道耶,聽說她有兄妹……對了,說到班,其實是一定要組的唷。”


    “為什麽?”


    “拉魯瓦呀,強到就算是擁有阿尼瑪斯的女孩也很難打倒它呢,所以原則上是由數人對付一隻拉魯瓦。那就需要能彌補彼此弱點的團隊合作對吧?所以才必須借由組班來提升戰鬥力呀。”


    她彎下幾根指頭。


    “班的人數是三到六人。”


    “雪風一個人就打倒拉魯瓦了耶。”


    “嗯,因為她很強。她能獨來獨往也是因為夠強的關係。可是拉魯瓦的種類很多,當中也有特別強大凶悍的,我認為班比較容易戰鬥。”


    “你也有組班吧?”


    佑鹿問道。青葉露出傷腦筋的表情。


    “是有啦,不過現在有點像是店鋪歇業中。”


    “怎麽會這樣?”


    “和我一組的是美裏同學及荻村同學。”


    佑鹿覺得自己問了不該問的事,微微低下頭。


    “那個……抱歉,是我造成的。”


    “沒關係啦,反正她們兩個有點壞心眼。”


    青葉微笑。知道沒有壞了她的心情,佑鹿鬆了口氣。


    “我終於懂了。也就是你會在班級裏重新組班。”


    “嗯——正確地說不叫班級。”


    佑鹿感到困惑。


    “什麽意思?”


    “一邊回去一邊解釋給你聽吧。”


    青葉跳下桌子。


    二人步出教室。青葉拿著日本刀及裝了文具用品的書包,佑鹿則是空手。


    離開校舍後,他們朝與正門相反的校園深處走去。


    腳下踩著的是鋪了石頭的路。一側是草坪,另一側是花壇,簡直就像是觀光景點而不是學校。繼續往前走,看得到右手邊有個巨大的池塘。


    “好大,是不是湖啊?”


    佑鹿不禁脫口而出。


    “算是池塘,還取了‘三瀧池’這個無聊的名字呢。原本好像是要當作防火用的貯水池,結果設計錯誤,變得那麽大。還有出租小船。”


    經她這麽一提,是有類似船屋的東西,更裏麵還有河流。


    “那是從對麵山脈流下來的河。會先流入三瀧池,再流到下遊。對了,山裏麵有三條瀑布唷,這就是學校名字的由來。”


    “山也算在學校腹地內?”


    “嗯。”


    “那麽,我們是要爬那座山嗎?”


    二人走的這條路,是延伸到山的方向。


    “你想爬?”


    “我拒絕。”


    “我想也是。我們的宿舍從那裏左轉,敷波同學也住同一個地方。”


    她一邊走一邊按手機。


    看起來是常見的折疊式機型,不過天線部分的形狀很獨特,是國內的品牌。


    青葉注意到佑鹿的視線,輕輕笑了。


    “這個是配給給保安要員的東西。”


    “你說保安……什麽?”


    “早上不是發生了拉魯瓦事件?當校內發生緊急事態時,保安要員就會出動,半數是由學生輪流擔任。我是上禮拜的值班。”


    根據她的說明,配戴白底黑字臂章的是值班的保安要員,白字黑底臂章則是專職保安要員。


    “不過就算成為保安要員,也很少有事件發生就是了;頂多是去調查為了試膽量而在晚上偷溜進校舍的學生。像今天早上的三級警報,我根本沒聽過,所以嚇了一跳呢。”


    “那支手機?”


    “我還沒把這個配給品還回去。這個很方便唷,當二級以上警報響起時,它會同時接收校內和校外的拉魯瓦感受裝置。今天早上的戰鬥,我也是用這個確認的。”


    青葉帶點自豪地說明,感受裝置普遍設置於校內各個角落。


    道路又岔成三條,他們彎向左邊。


    “繼續先前的話題。我們不是以班級,而是以宿舍為單位活動。正確地說,不是宿舍,而是寄宿舍。寄宿舍共有四棟:含耀舍、永嘉舍、長樂舍及章義舍,我們是住在章義舍。上課時,是整個寄宿舍學生一起移往教室唷。隻有早上及傍晚的定期指導時間在剛才的教室集合。章義舍的導師是蒂安娜老師。”


    佑鹿想起教室外的牌子寫著“章”。


    “一個寄宿舍,包含一到三年級的學生。一間教室大約容納三十人,所以差不多是九十人。不過章義舍隻有三十三人。”


    “為什麽?”


    “因為是今年才剛設立的寄宿舍,我們隻有一年級生……呐,你看。”


    黑色石牆配上拱型玄關。和寬度相比,整棟樓更明顯地向上伸展,形狀宛若仿中世紀的古堡。


    “那裏就是寄宿舍。”


    “因為叫章義舍,我還以為會像武士居住的房子。”


    “也有那樣的地方唷。這裏本來是研究設施,好像是設計者童心未泯設計的。”


    一走近就被它的宏偉震住。那是棟高聳的建築,三十幾個人住實在太大了。


    “請進。不用脫鞋。”


    穿過玄關。鋪著地毯的室內意外地漂亮,宛如飯店大廳一般排列著椅子。


    角落堆著行李。


    “啊,那是我的。”


    “從今天早上就一直堆著呢。”


    佑鹿自己也忘了行李的事,可見多麽倉促。


    青葉在沙發上坐下。


    “對了,這


    個給你。”


    她遞出折成對半的紙片。佑鹿收下後打開一看,上麵印著密密麻麻的名字。


    “這是章義舍的成員名單,反正你一定不知道大家的名字吧。”


    “不好意思了。你知道這些,而且掌握著很多資料呢。”


    “所以被叫做星村報呢。”


    青葉在沙發上跳了幾下。


    “然後啊,這裏表麵上是由學生自治,所以要在寄宿舍裏做什麽都可以。不過太亂來的話,會被督察生盯上的。”


    “那是什麽?”


    “督察生類似級長,職責是統管寄宿生的生活。因為發生事情時要擔負責任,相反地也擁有種種特權。”


    “喔——比方說?”


    “像是有很多自由時間、容易取得外出許可、有權在特別室休息。因為寄宿舍裏隻有特別室有電視。是很棒的身份唷。”


    就像軍隊裏將校的特權。因為有特權,責任應該也相對重大。大概是要讓她們在高中階段先學習領導能力吧,說不定畢業後也能繼續擔任同樣的身份。


    “章義舍的督察生是誰?”


    “五十鈴同學。”


    原來如此,她確實像個大人,說話也很犀利。


    “五十鈴同學很嚴格唷。她好像也看不慣雪風不和其他人好好相處呢。”


    “那有什麽關係啊?”


    佑鹿老是在轉學,因此大部分時間都是落單一個人。久而久之,他也就覺得那樣的狀況是理所當然的。


    青葉苦笑道:“我不是說過了嗎?要整個班一起行動。老是單獨行動的話,別說是班了,萬一帶給寄宿舍麻煩就糟了呢。”


    這麽說起來,五十鈴確實說過夥伴之類的——真像是督察生會說的話。


    佑鹿背起行李。


    “寢室在哪裏?”


    “這個嘛……啊。”


    這時,雪風從玄關走進來。


    她無視他們,橫越大廳,正準備走向樓梯。


    “雪風!你順便帶敷波同學過去。”


    聽到青葉的話,佑鹿嚇了一跳,雪風則完全停下腳步。


    “喂,為什麽找那家夥?”


    “寄宿舍的寢室是按照班別分配,所以敷波同學和雪風是同寢室。”


    “等等,我是男的耶。”


    “有什麽關係?”


    你可能沒關係,我可是很困擾。我不曾和女生一起住過,何況對方又是那個不親切的家夥。


    青葉不理會,把他拉了過去。


    “雪風,再來就麻煩你照顧囉。”


    聽到這句話,少女還是那副冷淡模樣。


    “……和這男的一起?”


    “你們同班對吧?那間寢室隻有雪風一個人住,應該還很寬啊。”


    “……”


    雪風隻看了佑鹿一眼。


    “想跟過來就來吧。”


    丟下這句話後,雪風逕自走向樓梯。佑鹿向青葉舉手代替告別,快步追了上去。


    雪風不是朝螺旋樓梯上方,而是往下走。


    “地底下?”


    她沒有回答,不過這種昏暗及濕氣肯定是屬於地底下的。


    步出狹窄的通道後,眼前並排了幾扇門,看起來似乎是倉庫。


    雪風走近其中一扇,打開門。濕氣一湧而上。


    “哇!”


    一看裏麵,佑鹿驚訝地說不出話來。這裏的確是寢室,但建造得很粗劣。就算沒有窗戶是無可奈何的,但地板竟然是石頭地板,照明也不是電燈而是油燈。沒有多加裝飾,就隻擺設了幾張粗糙的椅子及床鋪。


    “喂,這裏是怎麽回事!這不是寢室,是拘留所吧?”


    “……她說不組班的話,就得住這個寢室。我沒有特別反對的理由。”


    “這太誇張了,是五十鈴搞的嗎?”


    “是蒂安娜老師。”


    看來那個女老師不隻對佑鹿,連雪風也看不順眼。


    雪風將自己的東西收進床下抽屜。佑鹿也想跟著這麽做,便打開抽屜——


    裏麵跳出像蝗蟲一樣的昆蟲。


    “嗚哇!喂,好像有蟲耶!嗚哇,蛞蝓。”


    “這裏濕度高。”


    佑鹿掀開床罩。長了許多腳的細長蟲子在床上爬來爬去,然後像是跟新主人打招呼似的,紛紛跳了下來。


    “哇啊!這是怎麽回事啊,南美的監獄嗎?”


    “我不覺得怎麽樣。”


    她看起來確實像是不在意,抓起蟲子就丟到地下。


    佑鹿嫌惡地用手抓起蟲子,姑且丟進垃圾桶——等一下必須拿到外麵丟。


    好不容易整理幹淨後坐下。


    總算安頓下來了。一大早就搭電車、坐轎車、被怪物攻擊、在教室裏發生爭執,接著又聽了繁瑣的說明,現在則來到黴味重的地下室。感覺就像把一個禮拜的事,全部濃縮在一天發生了。


    至於我的室友,我真懷疑她是不是把親切賣給二手店了。


    明天起得和她組成一班,接受課程。一想到這裏,佑鹿總覺得好累。


    雪風絲毫不關心如此煩惱著的佑鹿。她脫下製服外套,正在解襯衫鈕扣。


    “……等一下。”佑鹿說。


    雪風沒有理會,準備脫下衣服。


    “等一下,別突然脫衣服!”


    於是她狐疑地回過頭:“……什麽?”


    “還說什麽?哪個女生會在我在的時候開始換衣服?”


    “原來你習慣不換衣服。”


    “不是,別在男生麵前換衣服!”


    佑鹿感覺自己的臉在發熱。


    他畢竟也是男人,國中時也曾侵入女生更衣室或是跑去偷窺。不過那種事就是要偷偷摸摸地做才有趣,像這樣堂堂在麵前脫,反而隻是叫人不知該往那裏看。


    雪風露出“這家夥在說什麽啊”的表情。


    “……你有什麽權利叫我不要換衣服?”


    “我的意思是別在我麵前脫,去外麵,外麵!”


    “我沒興趣在通道換衣服。”


    她很快脫下襯衫,隻剩下胸罩。


    “都叫你住手了,笨蛋……喂,別連那個也脫!”佑鹿大喊。


    但雪風沒有住手的意思。


    無可奈何。最後是佑鹿逃到走廊,這事才得以解決。他在出來時有留下一句“換好時跟我說一聲”,不過雪風不可能這麽做,他隻好大約估計一下時間。


    當他覺得時間差不多了而打開門時,雪風已經躺在被窩裏,緊閉雙眼。天應該還很亮,她這麽早睡大概是要恢複體力吧,也可能隻是閉著眼睛而已。


    佑鹿粗手粗腳地進到房裏。雪風沒有睜開眼睛。


    他不由地望著她的睡臉。


    她的側麵雖然也很美,像這樣躺著時就好像洋娃娃一樣。宛如白瓷般的肌膚、漂亮的眉形、筆挺的鼻梁。


    不過清醒時則是個非常冷淡、武藝精湛到足以獨自打倒拉魯瓦的少女。


    雖然很難相信,但這裏是培養少女戰士來對抗謎樣怪物拉魯瓦的學校;而進入這裏就讀的唯一個男生就是我。


    感覺頭快爆炸了。


    佑鹿也換上衣服,掀開床罩,鑽進被窩。


    他決定不再煩惱。事情太多了,根本無法全部記住。反正明天肯定還會有一籮筐的事。


    他慢慢合上眼。大概是太累了,不知不覺間便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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