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空廣大做了一個夢。


    小時候常做的夢。雖然還不到每日一夢的地步,不過隻要一陣子沒做到同樣的夢,就會令人感到渾身不對勁。


    每個人多少都有常做的夢,根據某項統計,一個人在他的有生之年都會多次夢到自己的親人或是初戀的對象,不過隨著年齡的增長,夢的內容也會跟著改變。科學家將做夢視為大腦在身體熟睡時整理記憶所造成的現象。人類的記憶每天都會更新,因此所謂“常做的夢”,其實也隻是夢境中的人物以及環境類似罷了,不可能百分之百相同。


    或許我們也可以將類似的夢境視為做夢者本身所產生的錯覺。


    然而大空廣大常做的夢,還真的是從小到大都一模一樣。


    無邊無際的海岸。事實上沒有人能確定那裏到底是不是海岸,唯一的根據,也隻是佇立海岸的廣大腳邊淺淺的水灘。不過岸邊幾乎看不到波浪,也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大海。


    海水雖然不深,卻是一望無際地寬廣,遠遠地填滿了周圍的空間。


    大得不像話的空間讓人失去了遠近感,也勾起了廣大內心難以言喻的恐懼。即使是熟悉的夢境,一樣讓他驚慌失措。


    廣大在夢中的視野被有如朝陽的漫天彩霞所填滿,無邊無際的水麵也被天空的彩霞染成光彩奪目的金黃色。


    少女就站在那裏。


    背對著填滿整個視野的金色光輝,少女翩然起舞。海水在腳邊激起陣陣飛沬,一波波的水紋畫出好幾個同心圓,緩緩地向外擴散。廣大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少女,試圖甩脫周遭空間所帶來的恐懼。


    夢中的少女正在唱歌。廣大隻聽得到斷斷續續的旋律,卻無法辨識歌詞的內容。少女的歌聲清晰可聞,偏偏就是不知道她在唱些什麽。


    剛開始聆聽這首歌的時候,會讓人感到一股暖流直上心頭,接著暖暖的感覺轉變成些許的落寞,最後甚至潸然淚下。


    無限延伸的黎明,少女引吭高歌。廣大總是靜靜地看著這一幕。金黃色的天空之下,少女的麵貌總是難以辨識,廣大也不知道少女是否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兩人的距離看似不遠,可是夢中的廣大從未試著跟少女展開接觸,他總是靜靜凝視著在黎明的天空之下引吭高歌的少女,感受直上心頭的暖流,細細咀嚼莫名的落寞。


    這就是大空廣大常常夢見的景象,而且跟從小到大所夢到的內容毫厘不差、完全相同。


    可是今天卻不太一樣。


    歌詞突然鑽進了廣大的意識之中。


    親愛的你,


    這裏好玩嗎?


    你在那裏看得見我嗎?


    聽得見我的歌聲嗎?


    總有一天,


    命運的枷鎖將被斬斷,


    穿越無限的時間與星空,


    我們將再度相逢。


    夢中的廣大隻感到全身上下顫抖不已。


    不同的地方還不隻如此。


    以往少女總是在無邊無際的水麵上唱歌,接下來廣大就會從夢中清醒;可是今天卻不太一樣,少女似乎發現了什麽。悅耳的歌聲兀然而止,她緩緩地轉過身來看著廣大。


    少女背對著金黃色的天空,容貌難以辨識,不過廣大知道少女正對著自己微笑。


    是的,廣大就是知道。


    “……嗚咕!”


    迷糊之中,廣大聽見奇怪的聲音,夢境之中的莫名感慨也隨之煙消雲散。


    這是什麽東西……


    除了聲音之外,廣大也發現自己緊緊地抱著一個物體。廣大確實有抱著枕頭或是毛巾入睡的習慣,可是懷中的物體應該不是寢具,否則現在就不會拚命地掙紮,試圖逃脫廣大的懷抱了。


    廣大驅使半夢半醒的大腦,開始列舉所有的可能性。幾經思考之後,最有可能的就是家裏所飼養的寵物貓“太陽”。這隻體型壯碩的白色公貓總是喜歡在天氣冷的時候鑽進廣大的被窩,可是現在是黃金周結束之後的五月天,天氣已經稍嫌炎熱了,“太陽”不太可能還會鑽進被窩取暖。


    就觸感而言,不明物體的體積比“太陽”還要大上許多。“太陽”再怎麽壯碩,也不可能跟中學生的體型差不多。


    而且不明物體摸起來的感覺好像是某種布料。廣大若無其事地往上摸去,摸到了柔軟的發絲,一股柔柔的甜香更是撲鼻而來。


    難道是媽媽?廣大在腦中思索下一個可能。


    以前媽媽喝醉的時候,確實曾經爬上廣大的床鋪呼呼大睡;可是等到廣大上了高中之後,母子倆就分房了。媽媽的房間在一樓,廣大在二樓,照理說應該不太可能搞錯才對。而且廣大懷中的人,比媽媽的體型還要小了好幾號。


    還是惠子?不太可能,惠子的塊頭也不小。


    半夢半醒的大腦左思右想,就是沒想到應該先推開懷中的物體,看看到底是什麽東西。


    在廣大的懷中拚命抵抗的物體,最後似乎決定來硬的。廣大感覺到自己的雙手似乎被什麽纏住,好像是膠帶還是緞帶之類的東西,同時還伴隨著金屬的冰冷質感。


    冰冷的感覺驚醒了廣大半夢半醒的意識,可是他還來不及從床上跳起,疑似金屬膠帶的物體就將廣大的雙手拉了開來。


    “嗚哇!”


    猝不及防的廣大哀號了一聲,從床上跳了起來。這時他才發現昨晚就寢前關上的窗戶,現在居然是開啟的。


    難道真的是“太陽”嗎?


    或許自己關上了窗戶,卻忘了上鎖也說不定。“太陽”是相當聰明伶俐的貓,區區一扇沒上鎖的窗戶還難不倒它呢。


    “真是……”


    就在廣大打算伸手關上窗戶的時候,他突然感受到異樣的視線……不,應該是感受到異樣的氣息。不過現在談什麽視線或是氣息都是徒然,因為視線和氣息的主人就在廣大麵前。


    對方雖然近在眼前,卻隻是默默無言地凝視著廣大,反而是察覺到對方存在的廣大試圖先打破沉默。要不是擺在麵前的情況實在是太過詭異,令廣大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他早就忍不住開口說話了。


    女子就坐在廣大的麵前,即使與廣大四目交會,也是一句話也不說,就這樣目不轉睛地打量著眼前的廣大。


    這一定是夢境。


    廣大下了一個結論。這十五年來,除了小時候曾經跟媽媽以及親戚睡在一起之外,廣大從來沒跟女孩子同床共枕。而且昨晚就寢的時候,床上明明就沒有其他人。


    想不到一覺醒來,眼前居然多了一個女孩子,這簡直就是美少女係列電玩的設定。若真不是夢境,豈不代表我已經中毒太深了嗎?不過說也奇怪,我已經好一陣子沒玩美少女係列的電玩了;昨天就寢之前雖然打了一下電動,不過也是惠子硬塞給我的射擊遊戲,光是第一關的大魔王就害我死了好幾次,最後幹脆關機上床睡覺。惠子還硬塞給我另一片動作遊戲,不過恐怖懸疑類的遊戲實在不適合在睡前玩。


    所以我一定是在做夢。沒錯,一定是夢。為了我的未來著想,非得是夢境不可。


    廣大一廂情願地整理出這個結論。


    “早安。”


    突如其來的聲響嚇得廣大差點從床上跳了起來。


    出聲的人正是眼前的女孩子。通常身材矮小的小孩子跟大人說話的時候,為了引起對方的注意,小孩子都會伸出雙手,同時上半身往對方靠攏。如今少女的身上也出現了同樣的動作。


    廣大看著眼前的少女,大腦一片空白。少女也不再說些什麽,一雙眼睛直盯著廣大。


    美麗深邃的瞳孔,仿佛黎明之前出現在東方天際的湛藍。廣大不禁為之屏息,幾秒鍾之後才大夢初醒般打量起少女


    的容貌。


    如果瞳孔是黎明之前的天際,秀發就是彩霞滿天的夕照。微卷的發絲灑落肩頭,銀底藍線的緞帶將一頭金色之中帶著些許豔紅的秀發襯托得光彩動人。


    肌膚的色澤接近白人,五官卻偏向東方人種,大概是混血兒吧。靈巧的小嘴搭配鮮紅欲滴的朱唇,給人一種健康的印象。從瘦小的身形來判斷,年紀應該比廣大小個兩、三歲左右,大概是中學生或是小學高年級的學生。


    身上穿著粉紅色花紋的女性睡衣,而且隻有上半身的部分。寬鬆的睡衣有些眼熟,應該是廣大的母親廣海的衣物。少女的身形比廣海來得瘦小許多,一件上衣就足夠了。少女跪坐在地,小巧的膝蓋剛好從上衣的衣擺露了出來。


    強作鎮定的廣大將視線移至衣擺的下方,少女雪白的肌膚不禁讓他為之一怔。別過頭去的瞬間,廣大又想到了另一個可能。


    她是母親的朋友嗎?


    廣大的母親是出版社的翻譯,也因此認識了許多外國朋友,以前常常有來自國外的客戶在家中借住。說不定哪個國外的客戶臨時有事,暫時將女兒寄放在廣大的家中。


    嗯,一定是這樣沒錯。好一個合情合理的推論,我可以去當偵探了。


    既然如此,事情就好解決了。隻要詢問眼前的少女是不是母親的朋友,就可以從這一連串不合理的現象中解放出來了。從小在母親的耳濡目染之下,一般的英語會話還難不倒廣大,更何況少女剛剛冒出了一句“早安”,表示她應該也稍諳日語才對。


    打定主意之後,廣大在床上伸了個懶腰,緩緩轉向跪坐地上的少女。即使在內心期盼這隻是夢境的延續,自己轉過身來之後,少女就會消失不見,然而一頭金發的少女依然直挺挺地坐在眼前。


    少女的兩隻手在身體兩側晃來晃去。通常小孩子在沒事幹或是閑得發慌的時候,兩隻手總是會不安分地在身上擺動,就像是在做體操似的。如今少女的動作,也讓廣大聯想起無聊的小孩子。


    發現廣大轉過身來之後,少女也跟著停止了動作。不過她似乎沒什麽特別的打算,隻是默默地凝視著眼前的廣大。


    麵無表情的少女。不過說也奇怪,麵無表情的她卻不會令人感到冷漠,至少廣大不這麽認為。少女的臉上雖然沒有表情,卻很明顯地是有感情的人。不過這到底算不算是感情,老實說廣大也不知道。


    一陣子之後,少女的表情終於出現了變化。隻見她抬起頭來,露出思考的神情,緊接著視線又落在廣大身上,朝著廣大伸出雙手,上半身也隨之前傾。


    “早安。”


    少女又重複同樣的問候,廣大不禁陷入了沉思。


    這是不是意味著她不知道自己的日語能不能跟我溝通?


    就在廣大低頭思索的時候,少女又開口說話了……


    “早安。”


    前傾的上半身恢複原狀,兩隻手又在身旁擺動。不過廣大總覺得擺動的頻率似乎加快了許多,看起來就像是個心情不好的孩子在鬧脾氣。


    啊,我懂了!


    直到這個時候,廣大才發覺自己還沒回應少女的問候。


    “唔……”


    也罷,說日語應該就可以了。打定主意之後,廣大跟著開口說話:


    “……早。”


    不過就是說聲早安而已,廣太的聲音卻足足高了好幾度,聽起來似乎相當緊張。可是少女聽見廣大的回應之後,似乎感到十分滿足。


    “早安。”


    少女舉起了雙手,上半身微微前傾。銀鈴般的聲音聽在廣大的耳中,就像炎夏的微風般宜人。語畢之後,少女再度回複先前的姿勢,兩隻手又在身旁擺動,不過這次的動作頗有節奏感,看得出來少女的心情應該不壞。


    “嗯……該從哪裏問起才好……”


    看來總算是通過了與陌生人溝通的第一道關卡。然而廣大這句無心的自言自語,卻讓少女產生了相當大的反應。隻見她雙手高高舉起,那副模樣就像是老式漫畫中代表靈機一動的電燈泡。


    “蒂賽。”


    少女沒頭沒腦地冒出這句話。


    “啊?”


    無視廣大訝異的神情,少女繼續開口。


    “蒂賽,蒂賽,蒂賽。”


    兩隻手繼續在身旁啪噠啪噠地擺動。


    蒂賽……她的名字嗎?廣大如此判斷之後,試探性地做出回應:


    “呃……蒂賽妹妹?”


    “不是。”


    少女的語調並未出現變化,依然是穩健中帶著一絲平淡的口吻。可是兩隻手在身上擺動的速度加快了不少,看來少女對廣大的回答並不怎麽滿意。


    “蒂賽,蒂賽,蒂賽。”


    同樣的發言又重複了一次,廣大試圖在混亂的大腦中理出一個頭緒。


    難道是因為句尾加了一個“妹妹”,讓她產生被人輕視的感覺?


    於是廣大又連忙補上一句。


    “蒂賽……小姐?”


    “不是。”


    結果又遭到否定。


    “蒂賽,蒂賽,蒂賽。”


    看來同一句話連續重複三次,似乎是這孩子的習慣。少女又再度重複了同樣的語句。


    慢著,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的名字總不會是“蒂賽,蒂賽,蒂賽”吧……嗯?我懂了!


    有點不知所措的廣大總算發現了一件事。外國人通常都不會在人名之後加上敬稱,這種情況在英語係的國家更是明顯。尤其是在跟年齡相仿的人對話的時候,幾乎都是直呼對方的名字。如果這孩子才剛從國外前來日本不久,無論是“妹妹”或是“小姐”,聽起來應該都會覺得相當別扭。


    “蒂賽?”


    這次的回應終於換來少女的肯定。


    “是的,蒂賽。”


    雙手擺動的頻率又改變了,應該是對廣大的回答十分滿意。


    整個過程大概隻持續了幾分鍾而已,廣大卻覺得自己好像花費了好幾個小時之久,才成功問出她的名字。


    也罷,至少有所進展。


    鬆了口氣的廣大開始自我介紹:


    “我叫做廣大,大空廣大。”


    “我知道。”


    名為蒂賽的神秘少女點頭回應,同時不忘微微舉起雙手,將上半身往前探出。仔細一看,就像是電視上的相聲大師開口說話之前的肢體語言。


    “廣海告訴我的。”


    蒂賽的回答讓廣大鬆了口氣。既然少女知道母親的名字,表示她的確是母親的朋友暫時寄放在這裏的孩子。


    於是廣大試著打開話匣子。


    “會說日語嗎?”


    “生活會話還不成問題。”


    蒂賽不假思索地回答廣大的詢問,看來生活會話確實是難不倒她。不過她的生活常識是否跟會話一樣犀利,似乎還是一個大問號。


    不過往好處想,至少理出了解決問題的頭緒。


    某日的早晨一覺醒來之後,床上居然多了一個略諳日文卻又素昧平生的外國女孩。廣大沉醉在將這種不合理的現象加以合理化的快感的同時,又再度提出了一個問題。


    “那你是從哪裏來的?”


    蒂賽的雙眼凝視虛空中的一點,這似乎是她陷入沉思的習慣動作。老實說廣大不認為這是一個需要思考的問題,不過蒂賽還是考慮了片刻之後,才慢條斯理地開口說話。


    “隔壁房間。”


    “什麽?”


    廣大的房間隔壁確實是有一間空房。那裏原本是父親的房間,現在已經成為大空家的客房——這當然不是廣大要的答案。


    “隔壁看不見日出,所以我才跑進這間房間。”


    隔壁房間沒有麵向東方的窗戶,當然看不見日出。可是這跟她擅自進入自己的房間有何關係?


    無視於瞠目結舌的廣大,蒂賽繼續開口說話。


    “我想看日出,所以才跑進你的房間,不過還是看不到。”


    “……嗯,也難怪啦。”


    當年剛搬到這裏的時候,四周還是一片綠油油的農田,如今恬靜的田園風光已不複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棟又一棟灰色的水泥大樓。廣大的房間位於屋子的二樓,當然不可能看得見日出。大約要等到黎明之後一小時,才能從大樓的縫隙之中窺見燦爛的陽光。


    “真令人同情。”


    一時之間,廣大不明白蒂賽在同情些什麽,隻好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嗯,大概吧。”


    “是的,真令人同情。同情。”


    說話的語調沒什麽變化,不過從雙手擺動的頻率來判斷,蒂賽似乎打從心底同情廣大。


    “既然看不見日出,看看陽光也好,結果等著等著就睡著了。醒來之後,才發現自己被你緊緊抱住。”


    這下子總算能解釋為什麽蒂賽會出現在廣大的床上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


    看來剛剛的“嗚咕”,應該就是蒂賽的聲音沒錯。“緊緊抱住”的表現方法以及殘留雙手的觸感讓廣大感到麵紅耳赤,不過他還是硬著頭皮繼續發問:


    “呃……這個問題先暫時不討論……對了,你是從哪個國家來的啊?”


    “國家?”


    蒂賽似乎有些不解。


    “我不是從國家來的,我是從隔壁房間過來的。”


    回答的同時,還不忘伸手指著隔壁房間的方向。


    “不是這個意思啦!我是問你來日本之前,是住在哪個國家啦!”


    沒有交集的對話不禁讓廣大提高了音量。然而蒂賽卻一點都不在意。隻見她的兩隻眼睛又凝視著虛空,幾經思考之後,才定睛看著眼前的廣大。


    “我對國家沒有具體的概念。”


    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讓廣大為之一愣。無視於廣大的狼狽,蒂賽繼續開口:


    “國家是什麽?”


    “這……該怎麽說才好……”


    對於一個高中生來說,要他在這種匪夷所思的狀況下向一個素昧平生的少女解釋國家的概念,這簡直就比不可能的任務更加不可能。


    通常在這種時候……有了!


    廣大決定祭出母親傳授的必殺技。


    “那你跟我母親是怎麽認識的?”


    沒錯,轉移話題,這是最聰明的做法。廣大陶醉於自己隨機應變的能力,然而蒂賽的回答卻又毫不留情地將他推落絕望的深淵。


    “我在五個小時前被她撿了回來。”


    得到了依舊是超乎想象之外的答案。


    慢著,撿回來?難道她不是朋友的孩子?而且五個小時之前,天都還沒亮呢。


    “我受不了啦!”


    廣大不禁雙手搔頭,大聲哀號了起來。然而讓廣大為之抓狂的蒂賽,卻隻是一屁股坐在床上,無意識地揮舞著兩隻手。她似乎不明白廣大為什麽會出現這種反應,一臉好奇地看著幾乎快要崩潰的廣大。


    “……算了。”


    就算把頭發都抓了下來,也解決不了問題;而且年紀輕輕的就得依靠生發劑或是假發過活,未免也太悲慘了點。於是廣大朝著自己盤坐在床上的膝蓋用力一拍。


    “又不是狗狗或是貓咪,哪有人在半夜裏被撿回來的啦!”


    廣大的話聲甫落,蒂賽前後揮動的兩隻手突然停在肩膀的高度,看來似乎想起了什麽。


    “不是撿回了一隻貓咪,而是被貓咪撿了回來。”


    “……什麽?”


    “一隻白色的貓咪,廣海叫它‘太陽’。”


    應該是指家裏養的那隻貓吧,廣大心想。可是被太陽撿了回來又該作何解釋?


    ……這一定是一場夢。沒錯,一定是夢。


    早上醒來之後,赫然發現一個外國美少女出現眼前,光是這點就已經不合常理了。再加上天馬行空毫無交集的對話,更證明了這絕對是、肯定是、也最好是一場夢。


    “我明白了。”


    “你終於明白了嗎?”


    蒂賽前後揮動著雙手,看起來十分高興。不過她的表情並沒有什麽變化,還是跟先前一樣。


    “這是一場夢。”


    廣大鑽進被窩。


    “隻要我睡著了,夢就會醒了。嗯,一定是這樣沒錯。”


    雖然覺得自己有點不知所雲,廣大還是用棉被蒙住了頭。


    “逃避現實解決不了問題。”


    蒂賽的語氣有些不悅,廣大還是充耳不聞。


    其實蓋上棉被也未必睡得著,而且就算真的睡醒了,也不見得會出現廣大期望中的現實冷靜一點,現在不是慌張的時候。


    廣大試著在內心拚湊整件事的前因後果。早上一醒來之後,發現床上多了個素昧平生的少女;雖然語言能夠溝通,雙方的邏輯卻毫無交集。


    不過說也奇怪,她似乎認識母親。


    “有了。”


    廣大總算想起了最簡單、也最直接的解決方法。既然人是母親撿回來的,直接跟她問個究竟不就得了。


    看看牆上的時鍾,差不多到了平常的起床時間,廣海也應該早就起來了。所以現在應該做的不是逃避現實,而是正麵解決問題。


    “好!”


    打定主意的廣大從床上跳了起來。就在上半身套著t恤、下半身穿著體育褲的他準備走到衣櫃換衣服的時候,突然察覺到蒂賽的異常舉動。


    原本坐在床上的蒂賽,現在正躺在廣大的身旁。


    “你這是在做什麽!”


    廣大不禁提高了音量,蒂賽卻絲毫不以為意,隻是輕輕地撥弄別在發稍上的銀色緞帶。


    蒂賽隻是躺了下來,並未入睡。隻見她很快地睜開眼睛回答。


    “我找不到事情做嘛。”


    “起來,萬一被人看見……”


    不祥的預感突然襲上心頭。


    早上一醒來就發現素昧平生的女孩子躺在床上,這點十分不合常理。不過凡事總有一體兩麵,合乎常理與不合常理之間,往往隻是一線之隔。


    若真如此,接下來的發展應該是……。


    幾秒鍾之後,不祥的預感果然成真了。


    “大清早的就打開窗戶鬼吼鬼叫,我要告你妨害安寧喔!”


    是的。廣大的身邊有個“從小一起長大、動不動就會從窗戶爬進來的兒時玩伴”。


    通常隻要身邊有這種人物的存在,緊接著“早醒來發現素昧平生的少女躺在床上”之後發生的情境,多半隻有一種可能。


    ……這算是美少女係列的電玩嗎?


    慢著,還不夠貼切。


    ……這算是美少女係列電玩的詛咒嗎?


    眼睜睜看著冒失的兒時玩伴即將從窗口長驅而入,廣大不禁在心中叫苦連天。


    “早安。”


    躺在身邊的蒂賽從床上坐了起來,向窗外的兒時玩伴打招呼。


    廣大的兒時玩伴、也就是窗外的女孩子留著一頭略帶磚紅色的短發,眼前的景象讓她瞪大了雙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也難怪會有這種反應。站在床上的廣大穿著t恤和運動褲,身旁的蒂賽套了一件不合身的睡衣,此情此景實在很難讓人不產生誤會。


    “嘿嘿……”


    她別過頭去,臉上露出尷尬的微笑,還不時輕撫雀斑痕跡若有似無的雙頰。


    “事前?還是事後?”


    “


    什麽?”


    一時會意不過來的廣大露出迷惘的神情。


    “我是問你正準備開始、還是已經結束了啦?”


    “……等、等一下,惠子!!”


    神情慌張的廣大試圖向眼前的兒時玩伴高科惠子解釋著:


    “我跟她沒有什麽,真的!!”


    “是哦?”


    惠子嫣然一笑。


    “記得要做好避孕的工作喔!”


    “你……惠子!不要胡說八道,這是天大的誤會!”


    不等廣大說完,惠子就從外麵逕自關上窗戶。


    “等一下,惠子!先聽我說……”


    廣大一個箭步衝到鋁窗邊,試圖將惠子叫回來,結果卻因此倒了大黴。被關上的鋁窗再度開啟,惠子的書包從外麵飛了進來。


    “你這個大笨蛋!!”


    正中紅心,沉重的書包隨著惠子的怒罵聲直接命中廣大的顏麵。怒氣未消的惠子睥睨著滾落床下的廣大,恨恨然地開口說話。


    “早知如此,我應該帶一把超大的蒼蠅拍過來才對。”


    從窗口跨進房間之後,惠子看看廣大、又看看蒂賽,眼神十分嚴峻。


    “她是誰?”


    “蒂賽。”


    無視於眼前劍拔弩張的氣氛,蒂賽的語氣十分平靜。


    “她叫做蒂賽。”


    廣大撫摸著被書包打個正著的右頰,小心翼翼地回答。


    “我沒問她叫什麽名字!”


    惠子朝著廣大怒吼。


    “為什麽她會在你的房間?”


    “我醒來之後,她就在這裏了。”


    “沒錯,昨晚我還跟廣大睡在一起。”


    蒂賽繼廣大之後的發言無疑是火上加油。


    “哦……?”


    惠子無視於蒂賽的存在,大剌剌地站在跌落床下的廣大麵前繼續發問。


    “這算是哪一款美少女係電玩的設定?”


    “我哪知道啊,”


    廣大的回答顯然激怒了惠子,隻見眉尖不停跳動的她再度拾起了地上的書包。


    “世界上就是有你這種大色狼,h電玩的限製才必須越來越嚴格!”


    “惠子,你冷靜一點!!先聽我說嘛!!”


    “我聽得夠清楚了!一大早就在搞這種18禁的勾當!!”


    “冷靜一點,不要這麽激動!你這個女高中生居然會關心起h電玩的限製,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等一下,我也該冷靜下來才對,惠子關不關心h電玩的限製,應該不是討論的重點吧?


    廣大拚命閃避惠子手中的書包,同時在內心自我吐槽。


    “每天早上都有一個活潑外向的巨乳傲嬌青梅竹馬從窗戶爬進來叫你起床,這樣子你還嫌不夠嗎!!”


    “等一下!既然你主動提起了,我也有話要說!”


    廣大試圖糾正惠子的發言。


    “第一,不是每天早上。第二,你不是來叫我起床的,而是來我們家打劫早餐的。第三,你根本就不算是個傲嬌,你是有暴力傾向。”


    “我懂了。”


    坐在床上的蒂賽從旁插口。隻見她習慣性地朝著廣大探出上半身,雙手微微往前平舉。


    “也就是說,你也承認惠子是個巨乳?”


    “唔……!!”


    蒂賽的語氣聽起來沒有嘲諷的意思。即使“巨乳”一詞出自自己的口中,對方泰然的神情以及平靜的口吻還是讓惠子感到麵紅耳赤。花邊襯衫之下的胸圍,確實比同年紀的女孩子豐滿了許多,而且惠子的個頭並不高,更是凸顯了胸前的偉大;再配上一雙又圓又大的杏眼……老實說,惠子的條件並不差。要不是廣大先前所提到的暴力傾向,以及公然在男同學麵前開黃腔也麵不改色的個性使然,她一定是眾家男生心目中的夢中情人。


    發現惠子羞紅了雙頰,蒂賽難掩內心的好奇。


    “對了,巨乳是什麽啊?”


    “……真是!”


    蒂賽的天外飛來一問拯救了廣大,隻見氣勢已衰的惠子放下了手中的書包。


    “這個金發蘿莉真是不可思議。從外表看來,她應該還擠不進女性角色人氣投票的前幾名,不過應該擁有一批死忠的支持者,周邊產品也不在少數,而且流通率相當地高,沒有立刻搶下來的話,日後恐怕就很難入手了。”


    “怎麽用美少女係的電玩來比喻?”


    “難道要用格鬥電玩嗎?”


    惠子的語氣帶著勝利者的驕傲。沒錯,她是個標準的電玩迷,一旦讓她談起了電玩經,就連廣大都不是對手。舉凡格鬥類、rpg、音樂係、美少女係都是擅長的類型,甚至連18禁的h電玩都有所涉獵。


    電玩相關的話題不是廣大的強項,廣大也不願就這個話題繼續跟惠子東拉西扯,於是他決定回歸原先的主題。


    “她好像是母親的朋友的小孩。”


    廣大用下顎朝著蒂賽一努。


    “詳細情形我也不清楚,隻知道她應該是昨天深夜抵達我家的。”


    然而蒂賽接下來的發言卻狠狠地甩了廣大一個耳光。


    “我也是在那個時候才第一次見到廣海媽媽的。”


    “根本不是什麽朋友的小孩嘛!!”


    蒂賽的發言又激起了惠子的怒火。


    “所以才說詳細情形我也不太清楚……”


    就在這個時候,遲來的救命之聲終於從樓下響起。


    “廣大、蒂賽,你們在做什麽?早餐準備好了,趕快換好衣服下來吧,”


    廣海的聲音。


    “咦?”


    原來廣海真的認識蒂賽,惠子不禁在得意洋洋的廣大麵前低下了頭。


    “既然廣海伯母認識她……”


    就在這個時候。


    “換衣服……”


    喃喃自語的蒂賽從廣大的床上爬下,粉紅色的睡衣衣擺往上一掀,雪白的大腿立刻映入廣大的眼簾。可是廣大還來不及將眼前的美景烙印腦海,蒂賽又做出了意想不到的舉動。


    她當著廣大和惠子的麵前脫下粉紅色的睡衣。寬鬆的睡衣滑過纖細的肩膀,露出凝脂般的肌膚,重點是睡衣之下似乎沒有其他的貼身衣物。


    “啊!”


    惠子的反應比目不轉睛的廣大快了一步,隻見她立刻抄起手中的書包,毫不留情地朝著廣大的腦袋招呼。


    “嗚咕!?”


    注意力集中在蒂賽身上的廣大當然躲不過惠子的攻擊,立刻從床上跌落地麵。


    “你在幹什麽!”


    惠子斥責的對象不是廣大,而是蒂賽。廣大的腦袋被惠子壓在地上,兩隻眼睛隻看得見鋪在地上的地毯。


    “換衣服。”


    蒂賽的語調十分平靜。


    “當著大家的麵換衣服?你有沒有羞恥心啊!聽得懂日語嗎?羞恥心!”


    “我聽得懂日語,也比一般人有羞恥心。”


    蒂賽提出反駁之後,惠子的聲音緊接著傳入耳中。


    “既然如此,為什麽不到別的地方換衣服?”


    “你跟我同性,所以我不覺得怎樣。”


    “不要忘了他的存在!!”


    惠子在廣大的背心連拍了好幾下。


    “沒關係。從之前的對話推論,廣大不會仔細觀察我的更衣過程。”


    蒂賽說得沒錯,就算她真的敢當著廣大的麵前脫衣服,廣大也不見得敢看。可是男人的本性就是迎難而上,越是不給看就越是想看,因此他偷偷地調整位置,讓雙眼的視線得以對準蒂賽的所在位置。廣大無法抬頭,映入眼簾的隻有蒂賽踩在地上的兩隻腳;不過


    剛剛還穿在身上的粉紅色睡衣環繞著似雪足踝的景象,還是對血氣方剛的廣大造成了莫大的刺激。


    “是沒錯啦,不過也別脫那麽快嘛。你隻穿一件睡衣而已,既然要換衣服,就應該到隔壁房間去換才對!”


    這句話不禁讓廣大的心頭為之一蕩。看來脫下睡衣之後的蒂賽,真的是處於一絲不掛的狀態。一想到之前在床上抱著隻穿著一件睡衣的蒂賽,廣大覺得全身上下突然燥熱了起來。


    “原來如此,也有道理。”


    蒂賽拾起睡衣的手臂出現在廣大的視野之內,可惜隻看得到手肘以下的部分。


    “而且這裏沒有我可以更換的衣服。”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到現在才發現。”


    “我不是小孩子,我是蒂賽。”


    “好啦,快到隔壁房間去吧。”


    “這就去了。”


    蒂賽的語氣十分平靜,聽不出絲毫的怒氣,也不帶嘲諷的意味。


    直到房門被關上的聲音傳入耳中之後,廣大才得以從惠子的壓製中解放出來。


    “……原來是個未發育的小孩子。”


    “我才不是那個意思呢,大變態!”


    重獲自由的廣大兀自喃喃自語,冷不防又被惠子的書包打中了後腦。


    “我問你。”


    惠子放下手中的書包,盤腿坐在廣大的床前。丹寧布的迷你裙以曖昧的角度遮住了一雙健康的大腿,現在的廣大卻沒有心情欣賞眼前的美景。更何況惠子大概也不會讓廣大有那種好心情,擱在她身旁的書包就是最好的證明。


    “她到底是誰?”


    怒氣難消的惠子將雙手交叉胸前,更凸顯出傲人的上圍。廣大卻心虛地移開了視線,刻意回避惠子的前胸。


    “她說她叫做蒂賽。”


    “我知道她叫什麽名字!”


    惠子不禁提高了音量。


    “她跟你到底是什麽關係?”


    “我想她應該是母親的朋友,不過詳細狀況我也不是很清楚……”


    於是廣大將先前與蒂賽的對話重述了一遍。至於惠子能不能接受,就是另一回事了。


    “關於這次的事件,我方已經做出了緊急聲明,不過其他國家應該不會接受聲明的內容。因此我認為應該盡快……”


    “對不起,請恕在下先行離席。”


    女子打斷了對方的發言之後,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不滅的正午,現在正在開會,”


    圓桌另一側的非洲係壯年男子十分不悅。


    “事關本次會議的討論事項,失禮了。”


    被稱為不滅的正午的女子以微笑麵對壯年男子的質問。女子的年紀並不大,大約二十歲出頭。會議室正中央的圓桌圍繞著十四、五名男女,大多數都是三、四十歲以上的中壯年,唯獨她格外地年輕,不過舉手投足之間,卻流露出與年齡不符的老成。


    或許就是這股成熟的氣質使然吧,麵對留著一頭飄逸的黑發、小巧玲瓏的臉蛋鑲嵌著東方人特有的細致五官的不滅的正午,在場的每一個人都不再表示異議。就連剛剛出聲的壯年男子,也以做作的幹咳掩飾自己的尷尬。


    於是不滅的正午朝著列席圓桌的一名女子出聲。


    “達琦拉代表,可以嗎?”


    座位之前立著議長名牌的大洋洲女子點點頭。


    “長話短說。”


    她的回答感受不出其他列席者對不滅的正午的忌憚,反而透露出對多年來互相提攜的戰友的一種信任。


    “好的。”


    不滅的正午嫣然一笑,拖著飄逸的鬥篷朝著會議室大門走去,姿態十分優雅。


    大門之後是一條長廊,長廊的盡頭站著一個警衛,屋頂還架設了一組監視器,不過不滅的正午並不以為意。


    隻見她舉起左手,將左手的指甲貼近前額,心型的紋章瞬間浮現了出來。


    “高貴之風,有事嗎?”


    不滅的正午話聲甫落,心型紋章立刻傳出女性的聲音。


    “對不起,不滅的正午。蒂賽殿下……不,壯麗的黎明失蹤了。當時屬下追蹤到銀河係的哈羅,壯麗的黎明應該還在那一帶……”


    心型的紋章之內,出現了三個等腰三角形所組成的記號。


    “果然不出所料。”


    不滅的正午歎了口氣,右手摸著自己的臉頰。


    “之前似乎有一艘身份不明的bio-craft突破地球的大氣層,不過似乎出了點狀況……”


    “屬下無能。”


    紋章中的聲音立刻向不滅的正午請罪。


    “屬下居然跟丟了蒂賽殿下……不,壯麗的黎明的蹤跡……”


    “沒關係,那孩子就是這樣。”


    不滅的正午麵帶微笑。


    “另外在我麵前不必這麽拘束,叫她蒂賽就好。”


    “這……屬下不敢僭越……”


    聲音的主人考慮了片刻之後,才打破沉默。


    “那……請容許屬下往後稱呼壯麗的黎明為蒂賽殿下……”


    聲音聽來十分靦腆,不滅的正午不禁為之莞爾。


    “沒關係,你喜歡就好。另外,你覺得蒂賽可能在哪裏?那孩子似乎降落在南美大陸一帶,不過我們在那邊找不到她降落的痕跡。”


    “請容屬下稟告。”


    紋章的聲音突然轉為嚴肅。


    “屬下認為蒂賽殿下應該在日本。”


    “日本?”


    紋章的聲音繼續說下去。


    “是的。屬下以前曾經住在日本,先前跟蒂賽殿下提起日本的時候,殿下似乎感到十分有興趣。而且跟地球的其他國家和地區比較起來,殿下對日本特別有好感。”


    “原來如此,看來得將日本視為重點搜尋的區域了。高貴之風,你就快要趕到了吧?”


    “目前已經進入恒星密度較高的地區,速度也因此放慢了許多,不過應該會在一個自轉周期之內抵達目的地。”


    “好,我再與你聯係。”


    “遵命。”


    不滅的正午左手指甲上的心型紋章消失之後,聲音也跟著消失。


    “看來似乎從南美洲穿過地球跑到了另一側,這孩子可真是了不起。”


    抬頭仰望天際的不滅的正午露出一抹淺笑,轉身朝著會議室走去。會議室的大門上掛著一塊毫無設計感可言的牌子,上麵寫著‘unbar’的字樣。


    “早安。”


    蒂賽打過招呼之後,走進位於廚房旁邊的餐廳,廣大的母親廣海正等在那裏。


    “總算下來了。”


    一名中年婦人坐在餐桌前翻閱報紙的運動版,另一隻手舉起茶壺倒了一杯熱騰騰的紅茶,她就是廣大的母親大空廣海。


    “巨人隊又輸啦?進入季後賽之後,巨人隊的表現簡直就是慘不忍睹。”


    廣海折起報紙丟在桌上,理所當然地看著蒂賽開口說話。


    “趕快去刷牙洗臉吧。洗手間在那裏,我已經放了一把客人用的牙刷在裏麵。對了,你應該知道怎麽刷牙吧?”


    “日常生活還難不倒我。”


    蒂賽跟廣海說話的時候,還是習慣性地朝著廣海伸出一隻手。她已經換下了廣海的睡衣,身上穿著泡芙袖的洋裝。白底藍絲線的設計雖然簡單,看起來卻格外地典雅,而且穿在蒂賽的身上格外好看。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套洋裝本來就是蒂賽昨晚穿在身上的衣服,合身好看也是理所當然的。


    “喵。”


    一隻大白貓出現在蒂賽的腳邊,似乎在向她道早安,應該就是將蒂賽帶到大空家的寵物貓“太陽”。


    “‘太陽’,你也早安。”


    “喵。”


    “太陽”似乎聽得懂蒂賽的話,以喵聲代替回應。


    “廣大呢?還在睡嗎?”


    “有個女孩子從窗戶入侵。”


    蒂賽直接跳過與自己有關的部分。


    “她跟廣大的感情似乎不錯。”


    “嗯,惠子跟廣大是一起長大的,兩個人一直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還真是把我這個做母親的急死了。”


    廣海笑了一笑。


    往上梳的頭發、針織襯衫加上牛仔褲,外麵雖然套著一件圍裙,卻難掩其過人的姿色。從椅子上起身之後,更凸顯出高挑勻稱的身材,隻要稍微打扮一下,任誰都以為還是個二十五歲上下的妙齡女子。


    “反正她等一下應該會跟廣大一起下樓,到時再介紹你們認識。對了,早餐吃吐司可以嗎?”


    “不麻煩的話,我吃吐司就好。”


    聽見蒂賽的回答之後,廣海將桌上的幾個小玻璃瓶拿在手上。


    “吐司要抹什麽?草莓果醬?檸檬蛋黃醬?奶油?還是酸桔醬?”


    “請給我那個。”


    廣海的手碰觸酸桔醬的瓶子時,蒂賽又習慣性地探出上半身。


    “看起來亮晶晶的,很漂亮。”


    “……亮晶晶……”


    玻璃瓶中的酸桔醬在陽光的映照之下,看起來確實十分閃閃動人。不過麵對以視覺來選擇早餐的蒂賽,廣海不禁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也罷,那你的飲料……”


    “跟你喝的一樣就好。”


    蒂賽的眼睛打量著廣海桌前的玻璃茶杯。透明的玻璃杯盛著琥珀色的液體,四周彌漫著紅茶和柑橘類香料的獨特香氣。


    “味道好香。”


    蒂賽的讚美融化了廣海的狐疑。


    “哈哈哈,果然識貨。廣大這孩子沒什麽品味,連earl grey都喝不出來,這下子我總算找到同好了。”


    笑容滿麵的廣海立刻從櫃子裏拿出一罐紅茶。蒂賽依舊維持一貫的無表情作風,淡淡地回應廣海的讚許。


    “這是我的榮幸。”


    手腳利落的廣海開始為蒂賽、至今尚未下樓的兒子廣大、以及一個星期大概會來吃兩、三次早餐的惠子擺設餐具。蒂賽就隻是站在原地看著廣海,沒有幫忙的意圖、沒有盥洗的意思、更沒有就坐的打算。廣海見狀,向蒂賽揮了揮手。


    “這裏我來就好,你趕快去刷牙洗臉吧。”


    廣海說完之後,蒂賽又習慣性地探出上半身。


    “有件事我想請教一下。”


    “什麽事?”


    廣海並未停下手邊的工作。


    “為什麽你要幫助我?”


    “有個年輕女孩子倒在家門口,我怎麽能見死不救呢?”


    背對著蒂賽的廣海如此回答,不過這個答案似乎無法滿足蒂賽。隻見她前後擺動兩隻手臂,又再度開口詢問:


    “不是這樣。我聽說這顆星球的人在發現陌生人的時候,都會立刻通報具有公信力的機構。為什麽你救了我之後,沒跟任何人聯絡呢?”


    這時廣海才總算回過頭來,蒂賽也停止擺動雙手,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廣海發現到蒂賽的表情出現了些許變化,雙唇緊閉、眉頭深鎖。一般人很難察覺到這種細微的變化,不過蒂賽從昨晚開始都維持著同樣的表情,即使隻是微不足道的小小變化,廣海也十分明白這代表了蒂賽的情緒有了重大的轉變。


    看來沒辦法敷衍了事了。


    廣海朝著樓上瞄了一眼。廣大和惠子爭吵怒罵的聲音從樓上傳來,短時間之內大概不會下樓。不過就常理來判斷,他們應該在幾分鍾之內就會在餐廳現身。


    “這個嘛……”


    廣海的表情十分嚴肅。


    “現在沒時間詳述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隻能簡單地就結論的部分稍作說明……”


    “你看。”


    廣大套起了襯衫,對著搶先一步進入房間的惠子說話。


    “這裏是不是鋪著一床棉被?”


    這裏是廣大的父親曾經使用過的房間,不過若是套用母親廣海的說法,這裏依舊是父親的房間。換下睡衣套上襯衫的廣大推著惠子走進這間房間。


    “嗯。”


    惠子打量著廣大的父親——大地的房間。身為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又動不動就跑到人家家中串門子,惠子對大空家的熟悉程度幾乎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因此她隻要看上一眼,就立刻發現這間房間的模樣跟以往有些不同。


    三坪大小的房間鋪著一床棉被。雖然棉被和枕頭已經整整齊齊地疊在房間的一角,任誰都看得出來昨晚有人睡在這裏。


    房間的主人已經十幾年沒回來了,除了偶而有訪客在這裏過夜之外,基本上房間的擺設還維持著主人離開之前的模樣。


    “所以你根本沒跟那個叫做蒂賽的女孩子共度一晚嘛。”


    “我就說嘛!”


    總算穿好襯衫的廣大嘟起了嘴巴,似乎頗有怨言。


    “當初就說我老媽讓她睡在這裏,你就是不相信。”


    直立之後的廣大身材也頗為高大。目前就讀高一的廣大已經有超過170公分的身高,不滿150公分的惠子在廣大的身旁顯得十分嬌小。不過麵對比自己高出一個頭有餘的廣大,惠子可是絲毫未見懼色。


    “好好好,你說了算。到時我直接問廣海伯母也一樣。”


    “你很煩耶。”


    廣大的身高雖然遠勝於惠子,嘴上工夫可就不是對手了。每次兩人一有爭吵,最後屈服讓步的人總是廣大。


    “算了,不跟你計較。”


    無視於像個孩子般嘟起嘴唇的廣大,惠子仔細地打量房間內的擺設。三坪大的小房間、和式的裝潢、放下的擋雨板、西式衣櫥以及書架,牆上還掛著好幾張相片,清一色都是世界各國的風景以及各地的居民。


    照片中的人們無論是膚色、年齡和性別都各自不同,不過每張照片總是會出現同一個人物。黝黑的臉龐、率性的胡渣,照片中的人總是與當地的居民搭著肩膀,露出爽朗而又親切的微笑。


    他就是廣大的父親,大空大地。


    惠子拿起書架上的小型相框。即使房間的主人已經多年未曾回來,相框依舊是擦拭得一塵不染。相片中,大空坐在形同報廢的卡車車頭,笑得十分燦爛。


    “廣海伯母還是相信伯父遲早會回來……”


    惠子的喃喃自語細若蚊鳴,完全感受不出平常的強勢與霸氣。不過這樣也好,畢竟惠子並不是跟廣大說話,被他聽見了反而麻煩。


    “嗯?你剛剛說什麽?”


    回到房間尋找拖鞋的廣大從門口探出頭來。


    “沒什麽!”


    惠子大聲回答,語氣聽來有些不太自然。


    “廣大、惠子,下來吃飯了!順便介紹蒂賽讓你們認識,”


    廣海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廣大和惠子不禁對看了一眼。真相總算要大白了,兩人彼此點點頭,爭先恐後地衝下樓梯。


    “老媽,那個女孩子……”


    廣大搶先一步衝進餐廳,迎接他的卻不是母親的聲音。


    “廣大,怎麽現在才下來?”


    說話的人是坐在餐桌前的蒂賽。


    “你太晚下來了,所以我隻好先行用餐。”


    她的麵前擺著抹了酸桔醬的吐司,以及盛滿紅茶的玻璃杯,旁邊還擺著一份蕃茄沙拉和優格。


    蒂賽好整以暇地享用著她的早餐,眼前的景象不禁讓廣大為之一愣。好不容易回過神來之後,廣大連忙詢問自己的母親。


    “老媽,這個女孩子是誰啊?”


    廣海還來不及回答,正打算將吐司送進口中的蒂賽就搶著接話。


    “我叫蒂賽。”


    廣海也跟著答腔。


    “她叫蒂賽。”


    “我知道她叫什麽啦!”


    廣海雙手抱著膝蓋,坐在椅子上抬頭看著自己的兒子,不過廣大對她的回答似乎不怎麽滿意。


    “她到底是從哪裏來的?為什麽會在我們家出現?”


    廣海逕自倒著紅茶,似乎對廣大的問題充耳不聞。或許是發現廣海沒有回答的意思,蒂賽又從旁插了進來。


    “我是昨晚被廣海撿回來的。”


    廣海麵不改色,繼續倒著她的紅茶。


    “沒錯,昨晚被我撿回來的。”


    “老媽!”


    廣大真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驚訝才好。廣海的任性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可是先前的對話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就連廣大也摸不著半點頭緒。站在餐廳門口觀看這一切的惠子總算逮到了加入對話的機會。


    “廣海伯母,她該不會是迷路的孩子吧?那應該趕快報警才對……”


    廣海嫣然一笑,立刻岔開了話題。


    “惠子,吃過早飯再去上學吧。”


    “嗯,謝謝伯母……不對不對!”


    惠子每個星期總是有兩、三天會在廣大家吃早餐,其他時間大概都沒吃早餐就去上學了。


    來自單親家庭的惠子三餐總是不太正常,因此廣海才會對她特別照顧。不過現在似乎有比早餐更需要優先處理的事情。


    “好啦,我跟你們說實話就是了。其實這個孩子是……”


    話才說到一半,廣海的注意力就被電視的畫麵吸引過去。現在正是播放晨間新聞的時間。


    “……就用這則新聞來解釋好了。”


    廣海話才剛說完,就拿起桌上的遙控器提高了電視的音量,原本模糊難辨的音量瞬間提高了數倍,主播的聲音清晰可聞。


    “……昨日深夜,尚未竣工的國際太空站三號突然脫離軌道,瞬間移動了兩百公裏以上。”


    不明就裏的廣大和惠子一臉訝異地看著電視新聞。畫麵上出現國際太空站的電腦動畫,緊接著又切換為前端安裝圓錐形尖角的兩艘太空船。


    “太空站移動之後,捕捉到兩艘bio-craft的畫麵,美國太空總署表示,太空站的瞬間移動應該與這兩艘飛行器有著密切的關係。”


    畫麵應該是來自國際太空站的攝影機,畫麵十分淩亂,可以想見拍攝者當時的驚慌失措。


    雖然不是很清楚,卻還是能辨認出兩艘安裝圓錐形尖角的太空船正背對著水藍色的地球在外太空周旋。其中擁有兩根尖角的太空船被另一艘太空船甩得老遠,緊接著那艘隻有一根尖角的太空船就直接降落地球。


    “唔……”


    坐在椅子上觀看電視的蒂賽突然發出了怪聲。廣大斜眼打量著蒂賽,隻見她雙眉緊蹙,嘴唇抿成了一字形。這種微不足道的變化出現在向來麵無表情的蒂賽身上,格外引人注目。


    “聯合國bio-craft交流研究中心unbar應nasa以及各國太空計劃研究部門的要求,做出了簡短的聲明。根據unbar的發言人表示,兩艘不熟悉地球環境的bio-craft為了避免在太空中相撞,極有可能讓太空站在瞬間移動……”


    “豈有此理。”


    蒂賽將吃了幾口的吐司放在盤子上,雙手在半空中揮舞。從表情的變化和現在的肢體語言來判斷,蒂賽似乎十分生氣。


    “居然躲在背後偷拍淑女,真是太沒禮貌了。”


    “……什麽?”


    外表上或許看不出來,不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聽得出蒂賽內心的憤怒。至於讓她如此憤怒的原因到底是什麽,廣大和惠子就真的摸不著頭緒了。略知一二的廣海選擇了沉默,繼續看她的體育早報。


    “麥克連今年還是不行啊。”


    “unbar的達琦拉代表除了重申盡快調查事件真相的立場,同時也表示將盡力協助修正太空站的軌道……”


    主播的聲音將廣大和惠子的注意力重新拉回電視畫麵,映入眼簾的是從隻有一根尖角的太空船背後拍攝的畫麵。


    “等一下……”


    惠子才剛出聲,電視畫麵一變,主播開始談起社會福利的話題。可是廣大和惠子對主播的聲音完全充耳不聞,隻見兩人不約而同地看著蒂賽,似乎達成了某種結論。


    “bio-craft……”


    “是的。”


    恢複冷靜的蒂賽慢條斯理地替自己倒了杯紅茶。


    “我就是bio-cra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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