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達數十年之久的冷戰即將終結,窮途末路的社會主義陣營為了重建日益矛盾的體製,紛紛尋求改革創新之路。另一方麵,自由經濟陣營中,美日兩國的貿易摩擦越演越烈,兩國隔著太平洋展開言辭交鋒。震撼全世界的航天飛機爆炸事件替人類的技術能力定出了上限,車諾比核能電廠的爆炸,更讓全人類領悟自己所生存的世界是建立在不堪一擊的微妙平衡之上。


    這就是他們所麵對的世界。


    “不明飛行物體依舊持續下降,若行進方向不變,不久即將抵達印度領空。”


    隸屬於美國太平洋艦隊的戰鬥機f14雄貓式飛行員向母艦做出報告之後,立刻又補上一句:


    “對了,史匹柏導演對我的演技還滿意吧?”


    美國海軍核子航空母艦卡爾文森號的飛行管製官先是捧腹大笑了一番,才故作認真地回答:


    “導演不是史匹柏,導演是庫布力克才對。”


    “是哦,那就麻煩了。”


    後座的副駕駛打趣說道。


    “導演對你的演技還算滿意,不過他老人家倒是對宇宙飛船相當有意見,還說我負責發包製造的道具模型應該要有尖角才對。”


    “也難怪啦。”


    飛行員望著駕駛艙外出神。


    不遠處的天際,飄浮著一個奇特的物體。


    全長大約80公尺,身體十分厚實,令人聯想起流線型的名貴跑車。身體的兩側各有一片突出物,就像是海生哺乳類的鰭。不過全身上下散發出金屬特有的光澤,而且從閃光不時掠過身體表麵看來,這個奇特的物體應該不是生物,而是某種機械。


    至少這個奇特的物體與人類現階段所開發出來的飛行機械大大不同,沒有螺旋槳、也沒有噴射引擎、更沒有裝載熱空氣的儲存槽。即使真的有這些裝置好了,也無法讓全長80公尺的龐大物體飄浮在半空中。


    物體本身看不到羽翼。跟物體本身的體積比較起來,軀體兩側的突出物顯得十分渺小,無法提供足夠的浮力。機身的部分雖然還算流線,物體的飛行速度頂多也隻有100公裏上下,就算拉起機頭,也會立刻失速。戒備中的e2c和f14的編隊,正在奇特的物體旁邊盤旋。


    從外觀來判斷,還真猜不出來這個物體是靠什麽飛行的。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地方,還是飛行機械的前端部分。圓錐形的巨大裝置安裝在行進方向的前端。


    轉動緩慢的巨大裝置,看起來就像是一具鑽頭。工程用的鑽頭幾乎都是在巨大的圓筒狀金屬刻上螺旋狀的溝槽,圓錐形的鑽頭倒是十分少見;不過拜世界知名的科幻小說之賜,在場的人看到飛行機械前端的圓錐形鑽頭之後,無不聯想起曾經在小說中出現的地底工程車。


    當初這個不明物體現身天際的時候,大家都不知道應不應該將物體前方的圓錐形裝置稱之為“鑽頭”。在天空飛行的機械,為什麽需要鑽頭?鑽頭不是挖洞的工具嗎?或許這隻是形似鑽頭的裝置罷了,其實另有其它的功能。


    類似的猜測說不定就是正確答案,可是這個看起來跟鑽頭沒兩樣的物體到底該怎麽稱呼才好?大家還來不及找到適當的字眼,日本的媒體就徑自將圓錐形的裝置稱之為鑽頭了。


    一旦有人帶頭,後麵的人自然會搶著跟進。如今“鑽頭”已經成為全世界的人稱呼不明飛行物體前端的圓錐形裝置的共同語匯了。


    不過問題還是沒解決,現在也隻不過是在“神秘飛行物體”、“ufo”、“未知的飛行機械”等稱呼之前加上“鑽頭”兩個字罷了。


    前端裝了鑽頭的飛行物體,突然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人類麵前。


    “其它的鑽頭物體有沒有行動?”


    飛行員詢問母艦的塔台。


    “目前沒有進一步的行動。無論是公海還是靜止衛星軌道上的不明物體,都隻是在原地轉動鑽頭。”


    飛行員不禁露出苦笑。


    “阿拉伯人說要發射飛彈,我看根本就是肉包子打狗。”


    “我不懂,也不想那麽做。反正就像總統說的,它們似乎也沒有反擊的打算。”


    好幾具裝設鑽頭的飛行物體無聲無息地進入地球。美國總統以及各國領袖聯合發表聲明,表示這些飛行物體不具敵意,大家不需要驚慌,也沒有發動攻擊的必要。就算真的發動攻擊,也是無濟於事,請大家務必沉著以對,靜觀其變。至於這項聲明的根據何在,目前還是一個謎。


    部分國家以及組織無視於該項聲明,徑自向不明飛行物體發動攻擊,結果證明了各國首腦以及聯合國的看法是正確的。


    “如果真的進入印度領空,不知道有什麽對策。”


    “反正上頭已經發表了靜觀其變的聲明,不過國防部似乎主張立刻發動攻擊呢。”


    “怎麽攻擊?”


    飛管官不假思索地回答飛行員的問題:


    “你問我,我問誰啊?”


    神秘物體出現在地球的上空,或許是刻意讓人類察覺吧,一開始出現在距離地球上空約36000公裏的靜止衛星軌道上。


    可以確定的是,他們對人類的文明十分熟悉,這點從特地選在格林威治標準時間午夜零時的那一瞬間現身可以得到證明。


    總共16艘,圓形的靜止衛星軌道被分成15個間隔。它們不是從遠方接近,也不是從地球升空。幾具衛星的監視器拍攝到它們出現的畫麵,隻能用瞬間移動來形容。


    之後的二十四小時,飛行物體一直在軌道上待命。幸運的是當時地球上空並沒有航天飛機或是人造衛星通過,人類也可以從地球表麵以高倍數望遠鏡觀察他們的動向。最先發現這些闖入者的人,一定也對機首的鑽頭感到印象深刻。十六艘飛行物體全都配備圓錐形的鑽頭,不過數量並不一致,其中一艘擁有八根鑽頭,擁有兩根、三根鑽頭的不明物體各有四艘。


    除了鑽頭的數量不一致,飛行物體的體積也相差甚遠。小一點的大約40公尺,最大的則有300公尺之大。體積的大小約略與鑽頭的數量成正比,不過其中也有例外。


    這十六艘不明物體彼此保持相同的距離,在靜止衛星軌道上以同樣的速度巡邏,證明了它們不但有自主的意識,而且還聽命於某個領導中心。


    聯合國以及各國領袖在它們出現的第一天,就發表了前述的聯合聲明,表示聯合國和各國領袖顯然對裝備鑽頭的不明物體有某種程度的了解。可是他們還來不及公布手中所掌握的情報,第二天的太陽就從地球的東方升起,裝備鑽頭的不明物體也跟著展開下一步的行動。


    其中八艘同時進入地球的大氣層。從它們的行動看來,不明物體的操縱者十分熟悉地球文明已是不爭的事實。八艘飛行物體紛紛降落在公海之上,保持靜止不動。公海的概念與地球的自然環境無關,取決於人類自以為是的劃分,而且隨著時代的不同,公海的領域也有所變動。也就是說,裝備鑽頭的不明飛行物體的操縱者,具備公海以及領域的概念。


    原本人們推測鑽頭飛行物體可能是地球之外的生命體所乘坐的載具,然而看到第二天的行動之後,大家開始懷疑不明飛行物體搞不好根本就是地球上的某組織所製造出來的武器。若真如此,無論是在格林威治標準時間出現、抑或是刻意降落在公海之上,這兩個疑點也能獲得合理的解釋。甚至發表共同聲明的聯合國以及各國領袖,說不定都知道這個飛行物體的操縱者到底是何許人物。


    時間就在臆測與假設之中度過。幾天之後,盤旋於印度洋公海上空的其中一艘鑽頭飛行物體展開了行動,先是慢慢地降低高度,緊接著往印度領空的方向緩緩前進。飛行物體想當然爾並未事先聯係,


    沒有人知道移動的目的是什麽。其它鑽頭飛行物體繼續在印度洋上空盤旋,隻有其中一艘開始往印度領空移動。


    “搞了老半天,原來是外星人嗎?”


    東京新宿。穀本看著阿爾他工作室牆上的大型屏幕,轉頭向身旁的同事關本說話。朝著印度領空逐漸接近的鑽頭飛行物體正出現在畫麵上。


    “你問我,我問誰啊?”


    關本嘟著嘴巴回答。他跟穀本都是西新宿一家電玩開發公司的職員,午休時間外出用餐之後,在回公司的途中於studio alta牆上的屏幕看見有關鑽頭飛行物體的報導。除了他們之外,四周也站滿了搶先目睹珍貴畫麵的上班族。


    其實新聞的熱潮早已退燒,然而無論是電視新聞、報紙或是廣播電台的報導重點還是繞著鑽頭飛行物體打轉,因此這則新聞已經超越了阿波羅八號登陸月球以及淺間山莊事件的記錄,成為連續報導時間最長的火線話題。直到目前為止,這項記錄依然處於持續更新的狀態。{編注:淺間山莊事件,日本一九七二年二月,由聯合赤軍發動的恐怖行動,當時警察突破過程的轉播收視到達90%,成為日本史上收視率最高的記錄}


    “我也不奢望你知道些什麽。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那些鑽頭是幹什麽用的啊?”


    “大概是拿來挖洞吧。就像這樣,噠噠噠的。”


    關本還不忘模仿采礦機挖洞的動作。


    “拜托,又不是在玩‘dig gug2’。難不成印度沉沒之後,會出現胡蘿卜還是蘑菇當作獎賞?”


    “所以才說我哪知道嘛。”


    穀本的玩笑話逗得關本忍俊不住,不禁又將視線移回牆上的畫麵。就在這個時候,她的身影映入了眼簾。關本在高中時代是排球校隊,比周圍的人高出一個頭,所以才看得見站在不遠處的她。


    “穀本,那不是日田小姐嗎?”


    “真的假的?在哪裏?”


    穀本順著關本手指的方向看去,最後終於在群眾的縫隙中發現她的身影。


    身形十分修長,外麵套著一件樸素的薄外套,及肩的長發略顯淩亂,看起來隻是隨手束在一起。其實隻要好好打扮一番,絕對是一個亮眼的大美女;不過從一身的穿著打扮看來,她似乎對自己的外表不是很在意。


    日田博實,上星期之前跟穀本和關本任職於同一間電玩製作公司的女同事生。人緣不算太差,不過她不怎麽喜歡跟其他的同事打交道,從未參加過公司內的餐會,更不曾加入由幾個同事聯合發起的排球或是桌球俱樂部。應征時的履曆年齡欄寫著二十四歲,應該沒有謊報的嫌疑,不過關本總覺得她十分難以親近。


    早上第一個到公司打卡,啜飲著自己帶來的earl crey,默默地看著報紙的體育版,下班之後也是第一個走人,從不跟其他同事打聲招呼。之前她負責的是擬定草圖的工作,手腳雖然不是特別利落,也總是在規定時間之內完成工作。


    這個謎樣的女子在上星期突然辭去工作。剛好公司主推的案子已經告了一個段落,上級主管也沒有特別予以挽留,再加上她任職還不到一年,即使同事要為她舉行歡送會,也被她加以婉拒。當時辭職的理由是回老家照顧年邁的雙親,照理說應該早就離開新宿了才對。


    “怪了,真的是日田小姐呢。她不是回老家了嗎?”


    穀本似乎也發現了日田。


    “搬家嘛,總是有很多準備工作。”


    就在這個時候,日田博實突然抬起頭來環視四周,似乎聽見了兩人的對話。雖然她與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到30公尺,不過頭頂上的大型屏幕正發出轟然巨響,再加上周遭人聲鼎沸,照理說應該是聽不見兩人的對話才是。然而可以確定的是她發現了兩人的存在,隻見她排開人群,朝著兩人慢慢地走來。


    “終於開始了……”


    新宿。抬頭看著大型屏幕的日田博實喃喃自語。畫麵上出現一艘裝備圓錐形尖角——抑或是鑽頭的飛行物體,幾天前突然出現在靜止衛星軌道上的十六艘飛行物體的其中一艘。


    事先辭去工作果然是正確的決定,那孩子也差不多有所行動了。


    “接下來有得忙了。”


    就在這個時候,日田感覺到有人正在看著自己。抬起頭來環視四周,赫然發現兩個電玩製作公司的同事就站在不遠處。


    差不多該讓日田博實消失了。


    於是她慢慢地走向兩人。


    一名女子與穀本和關本擦肩而過。


    “咦……?”


    一臉訝異的關本回頭看著漸漸離去的女子,然後又看著身旁的穀本。還來不及說話,穀本就搶先說出同樣的疑問。


    “你認識她嗎?”


    內心的疑問被穀本搶先說出,關本的神情顯得十分驚訝。


    “不,我還以為她是你朋友呢。”


    “我不認識。”


    就在兩人爭論不休的時候,女子沿著階梯走進新宿車站的地下層,消失在昏暗的燈光之下。


    穀本和關本麵麵相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日田博實已經從兩人的記憶之中徹底地消失。


    南太平洋有個名為墨瓦臘尼加的島國,這個國家在大航海時代為西方人“發現”,之後成為列強的殖民地,於二次大戰時期被卷入日本與盟軍的戰火。戰爭結束之後獲得獨立,同時也加入聯合國。主要的經濟活動為觀光以及漁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為大洋洲人種。除了熱愛潛水以及從事漁獲捕撈工作的人之外,應該都對這個國家沒什麽印象。十幾年前參加奧運射箭項目的女性選手替該國奪下空前絕後的唯一一麵金牌時,奧運委員會還差點找不到這個國家的國旗以及國歌。


    墨瓦臘尼加就是這麽不起眼的小國,過去對人類文明的演進沒有什麽貢獻,相信往後也不會對世界史的發展造成任何的影響。可是任誰也想不到,如今世界竟然正繞著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國打轉。


    “是的,請不要忘了呼籲各國人民保持冷靜,現在最令人擔心的就是無謂的恐慌。等到情況穩定之後,“第一個使者”就會開始挑選對象了,到時自然能進入下一個階段。”


    她的名字叫做賈克琳.阿拉.達琦拉,十幾年前為墨瓦臘尼加共和國拿下唯一一麵金牌的奧運選手,現在是墨瓦臘尼加共和國駐聯合國大使。墨瓦臘尼加共和國隻是微不足道的小國,駐聯合國大使的影響力當然無法跟英美等超級強國的使節相比。


    不過世事沒有絕對,現在跟達琦拉通電話的人,正是現任的美國總統。之前她甚至一連與蘇聯總書記、印度總理、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以及英、日、西德的首相、聯合國秘書長與梵蒂岡的教宗透過熱線進行溝通,稱她為世界第一大忙人也一點都不為過。


    自從鑽頭飛行物體出現在地球的靜止衛星軌道之後,達琦拉就開始忙碌了起來。


    “是的,他們的聲明我這邊會代為擬稿。等到第一個對象決定之後,再以聯合國的名義對外公布。到時還請您代為整合其他人的意見。”


    (居然要求美國總統整合各國領導人的意見,我的口氣倒是挺大的嘛。)


    達琦拉搖頭苦笑,掛上了電話。


    “……賈克琳,你在笑什麽?”


    站在辦公桌旁的她出聲詢問,似乎對達琦拉自我解嘲的苦笑感到有些訝異。


    “沒什麽。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擬定一份正式的對外聲明。至於該怎麽稱呼你們才好嘛……”


    達琦拉延續跟美國總統通話之前的話題。辦公桌上攤著一疊數據,上麵寫著好幾個生硬的英文單字,部分被畫上了兩條線、部分則是之後追加上去的。從這份資料塗改的


    痕跡看來,書寫者的苦心可見一斑。


    “living-ship/star-being/tear-mae/creature-craft/astrin……這幾個名字都不錯,不過就是少了點什麽。”


    達琦拉抬頭望著身旁的她。


    “如果你們知道自己應該叫做什麽,事情就好辦多了。”


    “我們應該被叫做什麽,對我們來說並不構成任何的問題。”


    她微笑以對,就跟二十幾年前達琦拉第一次遇見她的笑容一模一樣。當時的她大概是二十五歲左右的年輕女子,臉上帶著自信的微笑。如今達琦拉的年紀早已超過了當年的她,可是她看起來還是跟以前一樣沒變。


    “人類與我們將建立起何種關係,才是最重要的關鍵。”


    “‘不滅的正午’,你的眼光總是如此遠大。”


    被稱為不滅的正午的女子浮現出典雅的微笑,伸手指著其中一個單字。


    “你覺得怎樣?”


    達琦拉瞄了一眼,覺得這個名字並不怎麽樣。


    “好像沒什麽親和力……”


    “生物的‘bio’與代表共生的‘symbiosis’,再加上‘craft’,倒是十分地淺顯易懂。”


    “嗯……”


    不滅的正午是個外柔內剛的人,一旦拿定了主意,就會堅持到底絕不退讓。達琦拉對她的這種牛脾氣十分清楚。


    “那就將正式的稱呼定為“bio-craft”,你覺得如何?”


    “好的。”


    不滅的正午露出滿意的微笑。


    “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bio-craft”。”


    進入印度領空之後又過了數日,鑽頭飛行物體沒有進一步的行動,整天無所事事地在印度的上空徘徊,令人不禁想起過去齊柏林飛船周遊世界各地的景況。唯一不同的,大概是鑽頭飛行體的機組人員和乘客的身份不明吧。兩個星期過去了,鑽頭飛行體依然未積極與外界展開接觸。


    一開始的緊張感逐漸消散,印度政府針對鑽頭飛行體的警戒並未鬆懈,一般民眾的態度卻早已從先前的人心惶惶演變成現在的司空見慣。


    即使整個事件到現在還沒一個結果,一成不變的現況已經讓媒體失去了興趣。來自海外的觀光客逐漸增加,留駐印度的記者團卻紛紛返國。國際間甚至傳出流言,認為這是印度政府振興觀光業的一種宣傳手法。


    然而事情開始產生了變化。


    發生變化的那一天,鑽頭飛行物體正在孟買郊外的小鎮上空悠閑地巡航。印度空軍一如往常采取高規格警戒,來自世界各地的觀光客將小鎮擠得水泄不通。


    自從進入印度領空之後,鑽頭飛行物體總是維持在離地100公尺以上的高度。可是當天正午十二點之後,飛行體開始緩緩地下降,最後終於進入100公尺以內的低空。


    郊外的小鎮沒有什麽高樓大廈,即使鑽頭飛行物體降低高度,也沒有安全上的顧慮。可是這個前所未有的行動,還是讓印度空軍以及地麵上的民眾陷入了恐慌。


    這時半空中突然傳出一陣聲響。


    ‘請放心,我們沒有敵意。請大家冷靜下來,你們都是曆史的見證人。’


    剛開始是英語,然後是印度語,接著是阿薩姆語、塔米爾語,所有印度通行的語言全都用上了,而且發音標準、腔調純正。聲音的來源最後以閃族語重複同樣的內容,不過印度境內使用閃族語的人口並不多,無法判定發音是否標準、腔調是否純正。


    可以確定的是,聲音來自逐漸下降的鑽頭飛行體。在上空進行警戒任務的印度空軍,也透過軍用頻率接收到同樣的呼籲。


    不過目睹全長80公尺以上的龐然大物從天而降,正常的人實在很難保持冷靜。從世界各地趕來湊熱鬧的觀光客紛紛逃離現場,不過還是有幾個人相信飛行體的呼籲,在好奇心的驅使之下留在原地。


    留下來的人群之中有一名少年。當時他才十五歲,出身於印度的小康家庭,也在學校接受教育。除此之外,他跟其他的印度人並沒有什麽兩樣,嚴格說來隻是一個平凡無奇的印度少年罷了。他聽說鑽頭飛行物體來到了附近的小鎮,所以才跟幾個朋友一起來看熱鬧,如今在年輕人特有的好奇心驅使之下,他決定留在原地。


    少年聽見有人正在呼喚自己的名字,他環視四周的友人,大家都驚訝地搖搖頭。這時聲音再度響起,少年這才發現聲音是來自天空,來自幾乎快要碰到四周建築物屋頂的鑽頭飛行體。呼喚少年的聲音,讓人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切。


    ‘不要害怕,我是專程來找你的。’


    英語、印度語、阿薩姆語、塔米爾語,同樣的內容以不同的語言重複了好幾次。


    ——喂,外星人在叫你了。


    在友人的羨慕與慫恿之下,少年朝著鑽頭飛行體的正下方走去。


    鑽頭飛行體的正下方出現一道光柱。依照好萊塢科幻電影的手法,外星人應該會從光柱中現身;不過被光柱包圍的不是外星人,而是鑽頭飛行體。隻見偌大的船體在令印度毒辣的太陽也為之失色的強光中逐漸消失,仿佛折紙一般越來越小。整個過程在瞬間發生,再加上受製於令人無法直視的強光,位於正下方的少年以及周圍的人們完全在狀況之外,隻知道強光中的鑽頭飛行體逐漸縮小,緩緩地降落地麵。


    光線消失之後,無人的空地突然出現了一名陌生人。


    容貌端正、皮膚黝黑的年輕男子,看起來很像印度常見的亞利安人種,不過舉手投足之間卻流露出與人類相異的氣質。身上穿著立領的白色襯衫,頗有軍服的味道,不過衣服上看不到任何勳章或是階級布條,隻在一邊的肩膀上掛著鮮黃色的披肩。


    麵露微笑的年輕男子有如雕像般俊美。


    這時少年赫然發現,眼前的年輕男子就是鑽頭飛行體。這個想法雖然突兀,卻是少年所能想到的最合理解釋。


    年輕男子呼喚少年的名字,就跟先前從鑽頭飛行體傳出的聲音一模一樣。


    少年朝著男子走去,雖然有點緊張,卻感受不到絲毫的恐懼。即使握住男子表示善意的右手,卻還是渾然不覺自己在人類史上占了多麽重要的地位。


    男子麵露微笑,以標準的英語自我介紹。


    “我是bio-craft的‘第一個使者’,今天是來與你簽訂對象合約的。可以耽誤你一點時間,讓我做個說明嗎?”


    這就是人類與bio-craft的第一次接觸。


    搭乘阿波羅八號踏上月球表麵的阿姆斯特朗曾經說過“這是我的一小步,卻是人類的一大步”。


    事隔二十年之後,有人提出不同的說法:


    “阿波羅計劃對人類的貢獻,隻剩下一支尚可書寫的原子筆而已。”


    二十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以二十年的時間為基準來回顧人類的進步,確實是嫌太短了些。


    同樣的道理,也適用於bio-craft。


    鑽頭飛行物體無預警地在地球現身,當大家得知這些飛行體就是名為bio-craft的外星生物時,全世界頓時陷入一片狂熱之中。樂觀的人認為bio-craft的出現替人類開啟了一扇太空旅行的門扉,悲觀的人則將bio-craft視為毀滅世界的破壞者。


    事實證明,bio-craft兩者都不是。


    至少bio-craft與地球人所想象的“外星人”相去甚遠。大家都認為出現在印度孟買市郊的年輕男子,就是操縱鑽頭飛行體的“外星人”,然而事實卻跌破了大家的眼鏡。


    鑽頭飛行體與人類的外型為一體兩麵,任何一方都不是bio-craft的真麵目。人類的姿態被稱為“赫倫體”,通常跟其它行星的智能生物展開接觸的時候,bio-craft都會采取這種形態現身。{編注:holon,以十位為單位所包含之全體,即為全子體的略稱}


    也就是說,bio-craft本身就是一種生命體,而且還具備長生不老的特性。


    bio-craft的祖先大約是在四十五億年前誕生於地點不可考的某恒星係,之後他們因為某種原因進入外層空間,從此展開浪跡宇宙的生涯。


    他們希望從地球人身上得到的不是服從,也不是友好關係,而是共生。bio-craft充當地球人的交通工具,賦予地球人太空旅行的能力,擴大行動的範圍。他們的經驗足以讓人類文明產生長足的進步,之後人類再以進化的文明改良bio-craft。


    這就是bio-craft的要求。不過bio-craft所選定的共生對象bio-partner隻限定於個別的地球人,任何國家、企業、宗教團體等各種形態的組織,都不是他們所選擇的對象。


    bio-craft真的能替人類的文明帶來長足的進步嗎?針對這個問題,代表bio-craft發言的“不滅的正午”做出以下的回應:


    “或許在一萬年之內看不到成效。文明的進步,至少應該以十萬年為時間的基準。如果百萬年之後還是毫無變化,才需要另謀對策。”


    不愧是延續了四十五億年的生命體,時間觀硬是與地球人不同,而且還是近乎麻木的耐性十足。


    bio-craft與bio-partner的關係雖然是平等的,不過地球人沒有選擇的權力,而且沒有人知道bio-craft選擇bio-partner的標準是什麽。他們拒絕了全國上下所推派出來的人選,卻將合約書遞給毫不起眼的凡夫俗子。


    根據不滅的正午的說法,兩者之間的關係還處於試用期階段,亦即bio-craft目前還不能確定地球人是不是他們所要尋找的共生對象,因此才以隨機數決定的方法決定bio-partner的人選。


    為了與bio-craft進行交涉,聯合國特別設立了“bio-craft”交流研究中心(簡稱unbar)。在一次的例行會議中,某委員向不滅的正午提出了問題:


    “這交易有沒有所謂的消費者滿意製度啊?”


    該委員隻是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然而以東洋女子的姿態現身的不滅的正午的赫倫體卻嫣然一笑。


    “當然有,不過是以兩千年為期。”


    如今兩千年期限的百分之一即將期滿。


    當年bio-craft所引爆的狂熱已經退燒,畢竟就地球人的觀感而言,bio-craft的行事作風實在太過冷血。


    第一次的接觸之後,戰爭、恐怖行動甚至是自然災害並未從地球上消失,可是bio-craft卻總是抱持著與我何幹的態度,不願正麵介入。地球人與bio-craft所簽訂的合約中,也明載了“bio-craft不介入發生在地球以及地球人所建立的設施中的任何事件,唯可能危害全體生存的事件不在此限”的條文。


    戰爭或是恐怖行動姑且不論,當自然災害發生的時候,bio-craft總應該站在人道立場予以協助吧?即使地球人多次提出類似的意見,bio-craft依然不為所動。他們的目的是促進地球文明的進步,無論是戰爭也好、自然災害也罷,地球人都應該設法自行解決,這才是促進文明進步的不二法門。隻要提出這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地球人的抗議最後總是黯然收場。


    距離第一次接觸已經過了二十年,這段期間光是unbar所掌握的bio-craftr人數,少說也有百人以上。雖然各國政府呼籲人民與bio-craft簽訂合約之後必須立即通報,不過這項呼籲並不是硬性規定。因此根據非正式的估算,bio-partner的總人數差不多應該是2000人左右。


    bio-craft方麵當然也提供了bio-partner的總人數,不過數字實在是太少了,少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步。據說有些人與bio-craft簽訂合約之後,不久就消失在宇宙的某個角落,再也不曾回來。


    另一方麵,也有些“良心的”bio-partner帶著科學家實地探測過去隻能以高倍數望遠鏡一窺究竟的天體,或者是協助研究移民其它星球的計劃。bio-craft似乎不怎麽排斥搭載bio-partner以外的人類,而且除了bio-partner之外,其他的人類也無法指使bio-craft。


    bio-craft並未建構橫跨數個銀河係的龐大帝國,他們的行動範圍雖然廣達全宇宙的每個角落,彼此之間的聯係卻十分鬆散,不具備組織的行動能力。即使bio-craft真的全體總動員,以人類有限的經驗和壽命而言,似乎也是難以察覺。


    目前可以確定的是,bio-craft似乎有某種程度的社會製度。


    地球人與bio-craft簽訂的合約當中,包含了以下的條文:


    “市民有難時,貴族應負起解決問題的責任。”


    四十五億年的漫長歲月讓bio-craft遺忘了自己的出身,也失去了原本的母語。他們隻好學習地球的語言,再套上自己的認知與概念。市民以及貴族等翻譯字眼是否恰當,老實說沒有人知道,唯一能確定的就是bio-craft確實實行了某種階級製度。


    綜合bio-craft所透露的訊息,得知他們將自己區分為貴族階層和市民階層,整個社會共分為六個等級,第一、第二等級為貴族階層,第三~第六等級為市民階層。


    六個等級剛好與西洋棋的棋子相符,因此地球人為了方便起見,將bio-craft的六個社會等級分別冠上西洋棋的名稱,從下而上為“步兵”、“城堡”、“騎士”、“僧侶”,此為市民階層。“女王”與“國王”則是貴族階層。


    在市民階層中,鑽頭的數量越多,表示等級越高,bio-craft對於這點也不否認,甚至還沿用人類所創造出來的稱謂。


    至於貴族階層,則是渾沌未明的謎團。目前隻能確定bio-craft駐unbar代表不滅的正午屬於貴族階層,不過她隻以赫倫體的姿態示人,沒有人見過她化身為bio-craft的形態。


    “步兵”隻有一具鑽頭,“城堡”兩具,“騎士”三具,“僧侶”四具。由此推斷,“女王”應該有五具鑽頭,“國王”應該有六具,不過大家都沒見過擁有那麽多具鑽頭的bio-craft。


    嚴格說來,地球人對於bio-craft尚處於一無所知的狀態。


    長生不老、難以破壞的bio-craft為什麽意圖與人類建立共生的關係?


    如果他們曾經與其它的智慧體建立共生關係,現在那些文明又處於怎樣的狀態?


    bio-craft真的是生命體嗎?生命體的界定標準又是什麽?


    為什麽赫倫體的姿態與地球人一模一樣?模仿地球人的模樣、抑或那才是他們過去的麵貌?


    他們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觀察地球人、學習地球人的語言以及社會製度?過去曾經與地球人的文明產生交集嗎?


    據說鑽頭是超光速飛行裝置,同時也是攻擊用的武器,bio-craft的敵人又是誰?武器為什麽製造成鑽頭的形狀?


    越來越多的假設以及堆積如山


    的疑問,逐漸讓人類從狂熱之中清醒。世界各國幾乎遭到全麵擱置的太空計劃,又陸陸續續重新展開。


    二十年過去了,除了少部分狂熱的研究者之外,bio-craft以及bio-partner的知名度並不高,充其量隻是人們眼中特立獨行的怪人,抑或是冷門運動的代表選手罷了。


    不知道是誰曾經說過:


    “bio-craft對人類的貢獻,隻有讓鑽頭造型的原子筆大為流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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