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孩子最不想看到的,應該是父母親的眼淚吧。


    與其讓他們露出無法忍受的模樣而流下一滴淚,惹他們生氣我反而比較能忍受個幾十倍。因為我這個人本來就不敢看人家哭。


    這是相當久以前的事——應該是我還沒上幼兒園的時候,而小七姐剛上幼兒園沒多久所發生的事情。我猜那也應該是自己頭一次直擊到老媽的眼淚吧。


    其實詳細狀況我不是記得很清楚,甚至也可以說像是夢裏的一個場景。總之我就坐在家中客廳的沙發上,小七姐也坐在我隔壁。老媽則是坐在我們對麵。


    我完全沒印象當時我跟小七姐在做什麽,好像是在吃什麽點心又好像不是那樣。對了,我記得我們有喝柳橙汁。我隱隱約約還記得自己曾晃動又輕又色彩鮮豔的塑料杯。


    而唯一確定的,是老媽當時在看電視。其它事情雖然記不太清楚,但當時老媽的側臉卻像一幅畫地印象鮮明。


    對電視節目內容完全沒興趣的我,提高警覺不讓小七姐搶走我的果汁,卻又不知不覺地轉頭看老媽的側臉。那個時候忽然間,真的真的很突然,一道淚痕從她的臉頰滑下來。由於太過突然,而且老媽又麵無表情,害我懷疑可能是自己看錯了。


    「老、老媽!」


    不過聽到小七姐的驚叫聲以後,我確定自己並沒有看錯。像是踢著沙發站起來的小七姐似乎很緊張,還打翻了柳橙汁呢。然後老媽嚇一跳把盯著電視看的眼睛轉向我們這邊。


    「啊……」


    老媽這時候才頭一次發現自己眼睛冒出淚水,於是連忙擦拭,還立刻彎到桌子底下想藏住自己的臉,然後邊說:「不可以這樣哦,七美。」邊拿抹布擦拭地板。


    「——唔!」


    但是小七姐完全不理會老媽的警告,她仿佛用搶地拿走我麵前的電視搖控器並且轉換頻道。不斷「卡嘰卡嘰」連續按按鈕的小七姐,表情非常嚴肅。


    當時我隻是對老媽突然哭泣這件事感到震驚,除了愣住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總之就是勉強說服自己「她可能是為了什麽事難過吧」,雖然不是很清楚那個理由是什麽(我覺得不能夠太深入追究),但很快就把那件事拋諸腦後了。


    現在仔細想想,我記得那時候從電視上好像有聽到「故鄉」啦、「生離死別」啦、「令人感動的重逢」等等字眼。因此不難推斷出那是哪一類電視節目。


    然後那天晚上,小七姐在睡前對我說了一些話(當時我們是睡同一個房間)。她彷佛在威脅我,口氣嚴肅地撂下一句「你不要張揚出去哦」。


    我根本就不知道不該對什麽人張揚什麽事。以一個小孩子來說,她的表達方式算很笨拙,但我認為小七姐大概想表達,「今天的事情就當作是我們兩人之間的秘密」吧。


    我也告訴自己說「我看錯了」,這件事就不要再張揚出去。


    發生那種事之後,我記得有一段時間小七姐隻要有空就會偷偷跟在老媽後麵,彷佛是在監視她。


    對當時的老媽而言,可能覺得是小七姐發明的新遊戲吧。她一麵微笑地偷瞄跟在自己後麵的女兒,一麵假裝自己並沒有發現。但是對我來說,我很能體會小七姐的心情。


    因為我也一直跟在像那樣監視老媽的小七姐後麵呢。


    我們兩人都非常擔心,老媽會不會突然跑到什麽地方再也不回來。


    身體好重。


    好像全身浸在焦油裏。雖然我設法想擺脫全身被裹住的感覺,也想用手揮開眼前的黑暗,但思考就是無法付諸行動,逼得我隻能夠慢慢地移動身體。


    後來毫無辦法的我隻好放棄移動身體,勉強張開想逃離這片黑暗的眼睛。結果昏暗的視野裏,出現一片最近很熟悉的風景。木製的天花板,但並不是我的房間。是渡假小木屋的房間。


    「……啊……」


    我發出比想象中還要大的聲音。這不是夢,而我的意識也開始慢慢變清楚。


    「……你醒了嗎?」


    房門響起打開的聲音,微微的燈光照進來,仿佛想入侵房間似的。有人進房間了。由於頭部不方便轉動,因此看不到對方的臉,但是聽聲音我就知道是誰。


    「醒了的話就應一聲吧。」


    「……早就醒了……」


    我勉強響應柚島從上頭傳下來的聲音,然後又稍微睜開眼睛,往窗簾縫隙看看外麵的景象。天色還有些暗暗的,柚島幹嘛在這個時間把我叫醒啊?遊泳的時間還沒到吧?我在心裏一麵發牢騷,一麵心想「奇怪,我是什麽時候睡著的」——


    「結果怎麽樣?」


    我整個人像彈起來似地迅速起身。


    「拜托哦你——」


    「後來怎麽樣了?而且已經過了幾個小時?」


    我咬牙切齒地逼近柚島並質問她。這時候,眼前的視野突然扭曲變形,我感到一陣劇烈的暈眩。


    「哇……天哪……」


    「好了,乖乖躺著吧。」


    柚島彷佛壓製在床上坐起身但頭昏眼花的我,要我再躺回床上。


    「真是的……你就是愛自己一個人亂跑才會變成這樣喲。」


    柚島有點生氣地說道。她指的應該是我剛剛自己一個人到處亂跑,結果跟她走散的那件事吧。


    「……要是妳願意把狀況解釋給我聽,我會感激萬分的……」


    腦袋稍微冷靜之後,我勉勉強強那麽說。柚島無奈地聳肩並語帶歎息地說:


    「爺爺是在兩個小時前帶著我跟你,還有七美姐逃回這裏的。美智乃得知來龍去脈而大為憤怒,不顧我的勸阻帶著刻人跟爺爺衝出這裏,是在那二十分鍾後。然後,他們三個人又被打敗。而那個叫海藤的人,剛剛才把昏迷不醒的他們帶回來。」


    「海、海藤那家夥來過了!?」


    我又立刻坐起身來。而且,還把他們帶回來……


    「沒錯,而且要我轉告你。他說:『令堂已經下定決心,因此不需要人質了。由於今晚九點,令堂將回到原來的世界,請想一下道別的話。』就這樣。」


    「下定決心……是嗎?」


    而且,不需要人質,還叫我想道別的話?他實在把我看得很扁耶,開什麽玩笑啊!


    我仍舊在床上坐起身並雙手叉在胸前,拚命壓抑不斷湧上來的怒氣。我看看掛在房裏的時鍾,現在是七點,還剩下兩個小時。總之最糟的狀況還沒有發生,既然這樣,就努力讓它翻盤成最好的結果。


    這時候柚島對盯著時鍾看的我說了令人意外的話。


    「那麽,你最好稍微睡一下哦。」


    「啊?」


    妳叫我稍微睡一下?


    「反正,你要去把誌乃媽媽搶回來對吧?」


    坐在床邊的柚島,用戲謔的口吻反問驚訝的我。我有些吃驚地說:


    「那、那還用說嗎?自己的媽媽被帶走,哪能夠坐視不管啊?」


    「可是誌乃媽媽說她已經下定決心了哦?」


    「管她的!我可不認同她講的話!」


    「那需要你的認同嗎?」


    「當然要。」


    「爺爺說如果隻是搖頭,那連小孩子都會。」


    「那我就是小孩子囉。」


    其實一點也沒錯,我還是小孩子啊,是個隻會拚命搖頭說不要的小孩子。這很好啊,反正我就是超討厭有人突然從我麵前消失不見。更別說,以前我連當麵搖頭表達自己的意見都不會呢。


    若是「安分」的乖寶寶,就會對著準備回原來的世界、也就是故鄉的母親背影說「我們不會有事的」,然後輕輕推著她的背,滿臉笑容送她離開吧。但很不巧,我似乎是個壞小孩,也絲


    毫沒有那麽做的意願。


    我也知道老媽為什麽要回那邊的世界,知道她非回去不可的理由。因為她父親病危的關係,也為了安定自己的故鄉——也就是安定她過去生活的那個世界。然後,為了不讓我們這些孩子遭遇不必要的危害……


    無所謂。或許正如海藤所說的,老媽已經下定決心了。因為我剛剛親耳聽到老媽過意不去地說「對不起」。那個時候老媽的心,的確已經要離開這個世界了。既然這樣,我就努力把她的心奪回來。


    決一勝負吧!


    看老媽是否就如海藤所說的,就這麽回去那個世界?或是我能夠阻止她的決定?


    我還沒對已經決定離開我們的老媽做任何表達,我還有話非說不可,有非得傳達給她知道的事情呢!那不是道別的言詞,而是一個任性的孩子想說的話。


    如果說出來以後,老媽仍執意回她原來的世界,那就算我輸了。我也會毫不留戀地笑著送她離開。


    但是——


    「我可沒打算就這麽乖乖笑著送自己母親離開哦。」


    「這樣的話,就必須跟那個叫海藤的人戰鬥哦。那在正式交手以前,你應該先躺下來休息吧?」


    柚島幹脆地說道。的確是那樣沒錯,但我一直以為她會說「你應該多替誌乃媽媽的心情著想吧?」


    我對她那種反應感到不可思議,而柚島也突然微笑地對我說:


    「我,最近慢慢了解處理你的方法。」


    「什麽處理我啊,喂……」


    「雖然從以前一直覺得很危險,但反正不管怎麽勸說你還是自己衝自己的。等你在某處把自己搞得遍體鱗傷再回來後,整個人卻處於最佳狀態,那樣子反倒讓人比較安心呢。」


    「別把我說得像隻腦筋很糟的狗。」


    「搞什麽?你對自己也不是很了解啊?」


    我瞬間語塞說不出話。腦筋很糟的狗……經她這麽一說,我的確都獨自往麻煩裏衝還受傷,那時候又大刺刺地接受柚島的照顧、治療。咦?難不成我,是她飼養的狗?


    「現在你打算怎麽做?如果想休息一下就告訴我時間,屆時我再叫你起來。或者是,你要另找別人叫你?」


    柚島對有點陷入自我厭惡情緒的我如此說道。我拒絕地說「不」,並往房門那邊看一下。應該不隻我是狗。


    「……我說在那邊的喪家犬四人組,別躲在那裏偷聽,快給我滾進來!」


    我這麽大聲一喊,隨即聽到「哇,被發現了!」的聲音,而美智乃、刻人、小七姐跟爺爺這四人組,則「啪答啪答」地往房間裏麵倒下。


    「好痛好痛……」


    四個人像柴火般堆棧成一團。一看到我正狠狠瞪人,他們全都露出苦笑。雖然多虧柚島的治療,身上的傷都消失不見了,但是除了小七姐,其它人身上的衣服都破破爛爛的,想必是被海藤整得很慘吧。


    「你們在幹嘛啊?」


    一聽到我又冰又冷的訊問,壓在最下麵(也就是離我們最近又熱衷偷聽我們講話)的美智乃苦笑地說:


    「不、不是啦——總覺得我們沒機會打斷你們這麽好的氣氛……」


    什麽跟什麽啊?你們大可以早一點進來啊!


    「別那麽多廢話,快點進來啦!都已經沒時間了,準備開作戰會議哦!」


    其實我也希望能讓身體多休息一下,但是沒有打贏那個海藤以前,心真的無法靜下來。白天跟剛剛都是被他冷不防撂倒的,但若要問我正麵交手的話是否就能打贏他?老實說我並沒有自信。連美智乃她們都敗在他手上,就是最好的證明。


    「小七姐,妳怎麽會輸呢?」


    我劈頭這句話點燃了導火線。追根究底來說,那是大失算所造成的大問題。海藤的實力高強是不容置疑的,但小七姐若能正麵打贏他的話,撇開能否統一國家這個問題不談,要平定世界應該是很輕而易舉吧?甚至幹脆推薦她當魔王二號什麽的。


    但她可能又像之前跟老爸戰鬥的時候一樣,出了什麽疏忽吧?而且,小七姐沒有跟美智乃她們走也很奇怪。以她的個性,照理說會馬上報仇啊?對於我的質問,小七姐嘟著嘴說:


    「不是啦,我也以為肯定能把那家夥逼到走投無路,但是,當我朝他揮出致命一擊的時候,那家夥突然站起來『啪嚓』地彈指,結果我就突然覺得很困,接著就『啪答』地倒下……」


    「覺得很困?」


    小七姐難得有點難為情「嗯……」地點頭。這是怎麽回事?我還以為她是被更酷炫的必殺技擺平的,也以為海藤是否藏了什麽王牌而戰戰兢兢地詢問,看來我真是白問了呢。竟然隻是「突然覺得很困」……


    不過聽小七姐這麽說之後,美智乃彷佛想起什麽地說:


    「啊,不過在我小的時候,媽媽曾對我做過同樣的事情。當我說睡不著的時候,媽媽就會『啪嚓』地彈指,然後我就開始覺得很困……」


    經她這麽一說我也想到了,話說回來我也有過那個記憶。小時候我也是跟她一樣睡不著而鬧脾氣,老媽就會說:「那麽,我來施一個讓你睡得香甜的魔法吧!」緊接著,就做出彈指的動作。


    「這麽說的話,那是……」


    「那個啊——應該是讓人睡著的魔法。」


    喂喂喂,真的假的?要是戰鬥中讓對方做出那種動作就使我方無法戰鬥,那還得了啊?這雖然不是什麽誇張的手法,但簡直是一擊必殺嘛!


    不過我又想起一件事。就是當老媽彈指的時候,我記得自己並沒有變得特別想睡覺。因為過了好久都沒有出現效果,老媽看著愣在原地的我苦笑著說:「啊,對軋人沒效啊!」結果,她是用念故事書這種普通的方式哄我睡著的。


    當我一提起那件往事,美智乃稍稍思考了一下並說:


    「我猜該不會並非每個人都能輕易被催眠?畢竟那屬於一種暗示性的東西,若非冷不防對有睡意的人下暗示,搞不好就不會成功。還有就是,當事人的體質什麽的……」


    接著美智乃的眼神瞄向小七姐那兒,我也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結果小七姐彷佛感受到壓力似地微微往後退。


    「什、什麽?」


    當事人的體質,容易中魔法的體質。也就是說,很容易被暗示。或許該說天生對魔法的抵抗力很弱吧?


    我直盯著小七姐看,並喃喃地說:


    「……話說回來,這種家夥在rpg遊戲好像很常見呢。」


    「咦?」


    「就是那種體力及攻擊力雖然很高,也常常在最前線過關斬將,但status卻格外容易出現異狀的角色。」


    「啊,有有有!」


    對於我不知不覺脫口說出的尖銳指正,美智乃也跟著起哄。


    「明明是攻擊的關鍵人物,但是在重要的首領戰鬥時卻輕易被催眠,導致派不上用場。甚至到最後還因為status混亂異常,害所有夥伴全軍覆沒呢。」


    「沒錯沒錯,的確有那種情況呢——」


    「然後大致來說,那種角色一般都是聰明或知性的指數偏低——」


    我話還沒說完,頭像被老虎鉗夾到那樣地被用力抓住。


    「……」


    小七姐的手臂筆直伸向我的頭,還看到她臉上掛著有如麵具般的笑容。我知道自己太得意忘形了。


    「那、那個……親愛的姐姐?」


    小七姐並沒有回應我這諂媚的稱呼,她滿臉笑容地說:


    「哎呀!這下糟糕了,我好像陷入混亂狀態了呢。」


    但是語調並沒有抑揚頓挫。


    「不是啦,那個……我隻是用淺顯易懂的比喻把事情整理


    一下……」


    完全不理會我聲音顫抖的辯解,小七姐隻是把她的眼睛瞇得像刀刃那麽細。


    「最近我老是失敗出槌,想說應該讓自己多贏幾次……大概兩次就好。」


    兩次?仔細一看,美智乃正被她用另一隻手抓住。後悔不已的她淚汪汪地向我求助,但是「妹,請妳原諒」。我自己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呢。


    「……現在是夏天,幹脆應景來玩劈西瓜怎麽樣?」


    「真的很抱歉,我太得意忘形了,請原諒我。」


    小七姐喃喃說出可怕又令人膽戰心驚的一句話,逼得我跟美智乃拚命向她求饒。小七姐「哼」了一聲並放手,然後手伸向頭發亂抓一通還不耐煩地說:


    「……但老實說,我不得不承認自己跟魔法八字不合。我一次就被那玩意兒ko倒地,要是能從遠距離一擊殲滅,我可是能夠認真把那棟宅邸,連同山頭一起轟掉呢……」


    「但是老媽在那裏麵。」


    請不要一次就把她殲滅。


    「但是憑姐姐的實力,就算妳在某些程度上有手下留情,但是應該能夠在被對方施魔法以前,就一次打倒……」


    對於刻人這個提案,小七姐的臉色變得很難看。我低聲問道:


    「小七姐,妳有自信隻憑一擊就確實幹掉那家夥嗎?」


    「……」


    縱使我不期望小七姐回答「那當然」,但是她把手擺在下巴並念念有詞地說:


    「……老實說,並沒有絕對的自信。」


    回答這樣就好,要是她答應得太快,反而會造成困擾呢。我也稍微跟海藤交過手,可以知道這男人是相當厲害的練家子。如果不手下留情,那倒還有機會。但若不希望周遭事物受到波及,就算是小七姐要一擊幹掉他,應該也很困難吧?況且那個男人也不是因為趕流行,而獨自來到這邊的世界。


    「那、那不然哥你去砍他……」


    「那也做過了。」


    我可以利用小刀砍殺的方式,奪取對手的「生命」這種能量,讓他變虛弱。但是我出手砍那個海藤的時候,他虛弱的程度卻格外的少。當然他的能量高於一般人數等級以上,但怎麽樣也無法使出那招膝撞的威力才對啊。


    「雖然我不敢確定,不過……那個混蛋,該不會是利用魔法提高身體能力?」


    這是我經過實際交手之後,所擬出來的結論。


    以前我曾聽彩姐說過魔法的事情。那時候的彩姐曾說:「魔法這種東西該怎麽形容呢……應該是讓魔力在體內膨脹,然後整個釋放出來的感覺吧!」因此後來根據我自己的推測,那個叫海藤的男人並不是把魔力釋放出來,而是讓它在體內循環,補充、提升自己的肉體能力吧?


    我之所以會擬出這種結論,是因為我也做了類似的「力量」使用方式。前麵我曾提到自己能奪取他人的能量,但最近,我變得能夠把奪取的那些能量強化自己。因此那家夥就是利用「魔力」那麽做的。


    往那個方向想的話,就能夠解釋剛剛砍海藤的時候,為什麽無法削弱那家夥的能量。我感受不到所謂的「魔力」,因此無法奪走感受不到的東西。


    當然,我不曾從老媽或彩姐那兒聽說過那種魔法的使用方式,但海藤算是來自於現今的魔法聖地(?)正如同這個世界的科技一直不斷在進步,老媽待過的那個世界的魔法技術,會比二十五年前進步也不足為奇。況且他還獨自來到這個世界呢。真是的,最近的魔法使還真難搞定呢!


    「如果我從遠距離狙擊的話……」


    「剛剛你不也那麽做了嗎?大致上就是爺爺跟刻人攻擊他,你再攻其不備……不是嗎?」


    「唔……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應該吧,畢竟對方是魔法使,應該早就料到敵人會從遠距離發動攻擊。而且我也不認為一發子彈,就能打倒強化到那種程度的人類。


    真的很棘手。若隻是從遠方發動魔法,我隻要趁機潛入懷中就可以了。但因為是靠魔力強化能力的關係,那家夥對近距離戰也很熟練……不僅如此,還相當厲害,也沒有破綻。就算我也跟他一樣強化身體能力,也沒有把握能勝過他呢。


    若要說其它的方法……


    「……還沒找到老爸嗎?」


    我這麽一問,在場所有人都愁眉苦臉的。果然沒錯。他人沒在這裏就無法抱太大的期望,他跟我一樣被海藤抓住的可能性很高。而我剛剛也在地下室繞了很久,那兒簡直像座迷宮,怎麽樣都找不到人。但是那個老爸,應該不可能這麽簡單就翹辮子吧……


    沒辦法,這個時候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不在場的人身上。而且,這次我也不希望拜托老爸打倒海藤。


    我依舊雙手叉在胸前思考,至於在旁邊的美智乃他們也再度開始討論。


    「要使用魔法的話,應該找彩美姐……」


    「來不及喲。」


    「嗬嗬……況且我敗在他手上兩次呢,沒道理第三次會贏呢。」


    「爺爺你口氣怎麽還這麽大啊?」


    ……我得想辦法應付呢。


    三人議論紛紛地說「這樣也不行,那樣也不行,到底該怎麽做才好呢?」但是,我發現到小七姐並沒有加入他們三人的討論,一副無事可做地盤腿坐著。


    「怎麽了妳?」我覺得很不可思議地問道。


    小七姐拚命抓著頭說:


    「不是啦……總覺得很對不起大家……」


    「啊?」


    「不是啦……該怎麽說呢,像這類戰鬥的事情,不都是由我負責嗎?但是我卻什麽忙也幫不上,覺得滿丟臉的……」


    我有點驚訝。但是沒多久,我忽然咧嘴笑著說:


    「別放在心上啦,老姐!」


    因為超厲害的關係,小七姐不管什麽問題都是自己一個人解決的。這個老姐平常都過著我行我素的人生,但是卻格外正經。


    「怎麽可能事事都交給妳負責呢?真的遇到狀況,我也會卯足勁去拚的!」


    我們不都是同一掛,老黏在媽媽後麵嗎?


    「可是……」


    「隻是我很像是腦筋很糟的狗,無論小七姐要不要出手,我都照幹不誤哦。」


    ☆


    結果,自己什麽忙也幫不上。


    試圖讓那位勇者回原來世界的計劃失敗後,算起來已經第三天了。事發以後希儂不僅被奶媽罵得很慘說:「您到底在想些什麽啊?」甚至擔心她會再帶勇者大人離開,因此就像這樣把她軟禁在自己房裏,這也算是一種懲罰。


    房間的門窗都上了鎖,還確實做了對付魔法的措施,簡直嚴密到讓人感到厭煩。與其說是軟禁,不如說監禁還比較貼近一點,而且跟被關進牢裏沒什麽兩樣。其實希儂如果真的想離開房間,她是有辦法離開的。不過那個時候,奶媽鐵定會帶著衛兵衝過來的。


    「……唉……」


    她邊歎氣邊站在窗邊。從確實封閉的窗戶,看得見月光下草木隨夜風搖曳的中庭花園。


    她想起白天的時候,管樂隊曾在那裏練習。應該是為了後天祝賀勇者大人啟程的餞行典禮所做的練習吧。雖然父王曾知會希儂,要她也出席那場典禮,但她不打算參加。


    (若父王允許我任性的決定,但是……)


    畢竟自己若真的出席那場典禮,也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送那位勇者大人出發。餞行典禮這名稱固然好聽,但終究是送他投入嚴酷的戰鬥。而帶他逃走的行動失敗了,感到過意不去的自己實在無法正視他的眼睛。


    而且,無法正視他眼睛的理由並不僅隻如此……


    「……」


    希儂輕輕撫摸自己的


    嘴唇。


    「唔……哇……」


    忽然間,她想起那時候的事情,還當場雙手捂著臉蹲下去。


    臉好燙,頭也好燙。不對,不僅是頭,連體內都熱熱的,仿佛全身快噴火似的。要是再讓奶媽看到自己雀躍不已的模樣,鐵定又會挨罵。因此她一麵發出低級的慘叫聲,一麵等待身體的熱度退卻,然後讓怦怦亂跳的內心悸動穩定下來。


    「呼——」


    心情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她大大地深呼吸。一次、二次、三次……等到完全冷靜下來的時候,希儂整個人「咚」地坐在床上。她兩手撐在膝蓋上托腮,又「唉」地大大歎了口氣。


    「我們下次見,公主殿下。」


    希儂想起他講的話,想起他的聲音。她心想:「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覺得這個人的眼神好冷漠哦!」不過他忽然微笑時的表情卻很帥。


    (我怎麽會說他帥!天哪,真是的……)


    又開始發燙的臉頰總算冷卻下來,也再次回想起他說過的話。那究竟是什麽意思呢?這樣下去的話,他們的確在後天就會見麵了,但那是送行者與被送行者的遙遠距離。


    想不到就要那樣說再見了。


    希望能再見他一次麵,希望能再跟他近距離說一次話。


    「……」


    下床走向窗邊的希儂再次歎了口氣,今天歎的氣也太多了。她覺得,自己在這三天或許已經把這輩子的氣全歎光了呢。原本為了稍微透透氣而打算到陽台賞月,但現在卻連外麵都出不去。


    (那個人是否也正看著月亮呢?)


    正當她忽然想起那些沒用的事情,一道黑影「啪」地映入她的眼簾。窗戶前方,陽台的柵欄前麵站著一道黑色的人影。


    「咦……」


    可能是希儂吃驚的表情很好笑吧,看得出那個人影的嘴角往上揚了。接著那一瞬間,耀眼的銀光筆直劃過,然後「嘎喀」地窗戶從正中央一分為二。


    「哇……」


    夜風「呼」地一口氣灌進房間,希儂的頭發跟衣服也跟著飄動。在她壓住頭發的那隻手前方,坐在陽台柵欄的那道黑影就置身在月光下,從黑暗中浮現出他的真麵目。


    「你是……」


    「我來見妳喲。」


    臉上掛著微笑的那道黑影——勇者大人如此說道。


    「啊、啊……」


    麵對意想不到的入侵者,希儂訝異地說不出話,嘴巴也隻能夠一張一合的。


    但不管怎麽樣,還是有必須先告知他的事情。既然他有本事在這個時間,像這樣潛入希儂的寢室,就能夠到地下室回他原來的世界——


    「你、你快逃!現在的話那個魔法陣還——」


    「好了。」


    他迅速伸手製止希儂瞬間說出來的話。希儂沒想到會被製止,他慢慢對著她開口說:


    「我,打算試著打倒那個叫魔王的家夥。」


    「咦……」


    打倒魔王?剎那間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他的確是那麽說的。


    「可、可是……」


    那是殘酷得令人束手無策又危險的事情。父王跟周遭的人們對一刀就撂倒惡龍的他,都很樂觀地說:「他是真正的救世主。」但是魔王跟惡龍根本就不一樣,其實希儂隻要卯起勁,也有自信能打倒惡龍。雖然無法了解他目前的心境如何,但自己實在不忍心讓他為一時的使命感及正義感而涉入險境。


    「你那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他伸出指頭往拚命想說服自己的希儂鼻尖一指,還皺起眉頭做出有點生氣的表情說:


    「妳聽清楚了,我啊,並不是為了拯救這個國家或世界,才想要打倒魔王的。隻因為,『這是妳的、妳生活的世界,我才出手相救』,明白嗎?」


    不知為何他用相當粗暴的語氣說這些話。他這些話似乎是刻意說給希儂聽的,而她則訝異地目瞪口呆。


    (難不成,他是在害羞……?)


    至於他則無視突然有那種感覺的希儂,不僅加快說話的速度,甚至像是自言自語似地繼續說著:


    「不過,這樣的話我就需要一個搭檔了。啊啊,妳懂『搭檔』是什麽嗎?就是很重要的夥伴,重要到能夠不惜將性命交給對方。」


    然後他麵帶微笑地說:


    「妳父王雖然派了各式各樣的人給我,但都不行。因為我不喜歡男人。有那種肌肉不倒翁跟在身邊,隻會害我失去幹勁而已。再這樣下去我很可能會去投靠魔王呢。」


    他所謂的「肌肉不倒翁」,恐怕是指直屬王室的近衛兵吧。父王曾說他們個個都是本領高強的菁英,但他似乎並不滿意。甚至還說,要投靠魔王……


    「那、那會讓我們很困擾的!」


    看到希儂那麽正經八百的模樣,他不由得揚起嘴角笑了起來。然後慢慢開口說:


    「我的意思並不是要用那個當作交換條件,隻不過,我現在真正需要的人是——」


    然後他,直盯著希儂看。那雙映著蒼白色月光又從容不迫的眼神,不禁讓希儂的心有如小鹿亂撞。


    「一個非常熟悉我不認識的這個世界,能夠使用我不會的魔法這種技術,而且設法幫助我逃走,溫柔、有勇氣又可愛的搭檔。」


    「你的意思是……」


    話都講這麽白了,希儂也不至於遲鈍或幼稚到聽不懂他想表達的意思。


    他輕輕伸出手說:


    「要一起來嗎?」


    這麽一句話,他隻對希儂說這麽一句話。聲音既堅定又甜美,仿佛在鼓吹希儂答應。


    「如果我可以勝任的話。」


    所以,希儂也毫不猶豫地牽著他的手。


    「妳的棲身之地不應該是這種鳥籠。接下來,妳的棲身之地就是我身邊。」


    他的手比想象中還要溫暖。


    (那個時候,你一定沒有把世界什麽的放在眼裏吧……)


    好懷念哦,居然會想起那麽久遠的事情,不過卻讓人感傷得不得了。因為再過一個小時,就必須跟一切道別呢。


    這裏是大三郎分配給誌乃住的二樓和室。抬頭望著紙窗外高高掛在夜空的月亮,誌乃不斷想起過去的回憶。


    紙窗並沒有鎖上。放軋人他們逃走之後,海藤並沒有特別把誌乃軟禁在什麽地方。應該是確信她不會逃走吧,而海藤也沒估計錯誤。


    (即使逃走……也無濟於事。)


    就算現在逃走也正如海藤所說的,隻會引來第二個第三個海藤想抓誌乃而已。如此一來,連孩子們也會有危險。那是誌乃最害怕的事情。


    或許「時候」到了也說不定。


    回原來世界的時候,回自己原本所在之地的時候。


    以前自己也不是沒有想過,這樣的日子總有一天會到來。


    雖然不能看扁自己,當作「異類」看待。但也很清楚自己的存在,對這個世界而言本來就很奇怪。因為自己跟這個世界格格不入,所以好幾次曾有過「自己待在這裏真的好嗎?」的想法。


    雖然不曾對孩子們說過這種事情也說不出口,但孩子們天生就具備奇妙的能力,甚至還很容易惹上麻煩,都讓她覺得會不會是自己害的。


    或許是本非這個世界的人類,算是「異類」的自己招惹來的……


    雖然那不過星暈無根據又沒完沒了的想象,但事實上軋人剛剛就因為誌乃的關係而受傷。幸好隻是受傷而已,若有任何閃失的話……一想到這裏,她不禁打起冷顫。


    她隻能當那是最後一次的警告。跟我回原來的世界,否則——就像這樣。


    因此她決定了,也就是「死心吧,回原來的世界去


    」。


    所以這個房間不需要上鎖,因為自己已經放棄逃跑。誌乃已經把自己的心鎖起來,這裏雖然看得見外麵的世界,卻是無法離開的牢房。


    (這簡直像是那時候的情況……)


    那個時候,也曾認為自己的寢室就像牢房。雖然那個人說是鳥籠啦。自己就像一隻等待某人來迎接的鳥兒。但是現在,絕不能巴望有人來接自己離開……


    正當她像這樣做著永無止盡的沉思時,背後傳來紙門拉開的聲音。


    「您心情好些了嗎?」


    「……」


    誌乃隻是望著窗外的景色,並沒有回答。她並不是無法理解海藤的苦衷,問題是現在並沒有心情講那些有的沒有的話。


    「您不必擔憂,您做了很正確的選擇。」


    海藤沒有理會不回答的誌乃,又繼續說道。


    「您不是把孩子撫養得那麽優秀嗎?因此差不多該讓他們離開母親獨立了。」


    這時候,誌乃頭一次麵對海藤說:


    「離開母親獨立……」


    「是的。」


    真的是那樣嗎?自己真的已經盡了當母親的義務嗎?這個世界真的沒有自己需要做的事情了嗎?


    「因此——」


    就在海藤繼續把話往下說的那一瞬間,忽然有股力道由下往上衝,重重撼動整間和室。


    「什麽……?」


    剎那間還以為發生地震,但並不是。來自地底的衝擊力道,不斷由下往上「滋!咚!」地襲來。


    「難不成是把地下室……?」


    這時候誌乃頭一次看到海藤露出算得上是表情的表情,那是焦慮與憤怒。臉上帶著那兩種情緒的海藤,像箭一般地離開房間並往樓下衝。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愣在原地目送他背影離開的誌乃,聽到有「沙沙」的聲音從背後的紙窗傳來。嚇一跳的她連忙抬頭看。


    難不成是……


    「耕作——」


    就在她回頭望的前方——


    「妳在這種地方做什麽啊,公主殿下?」


    「軋人……」


    眼前是把腳跨在窗邊,「嘿嘿」露出笑容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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