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晨九點。


    愛德華、托亞以及西瓦搭上街頭的出租馬車,前往倫托拉東站。


    愛德華穿上珍藏的外出服,手持鴨頭手杖。走在身旁的西瓦手上提著一個大行李箱。


    總是喜歡穿休閑服的托亞,雖因身著不習慣的外出服及向愛德華借來的略大帽子,而顯得有點手足無措,但還是充滿好奇地四處閑逛,觀看車站內部。


    “九號月台對吧……喔,真是稀奇耶,列車已經進入月台準備了呢,太好了。”西瓦鬆了口氣地說道。


    安德雷的列車,基本上行事很隨性……這是好聽的講法。事實上就是有不怎麽依照時刻表運行的傾向。行車時間大幅延誤是家常便飯,毫無預告就停駛也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這是個吉祥的預兆呢。上次返鄉的時候,就是因為列車延誤,結果在車站等了三個小時。對吧,西瓦?”


    “那時真是受不了呢。”


    “你們還真能等呢。要是我,一定會先回家。”


    愛德華滿不在乎地回應表情驚訝的托亞:


    “那時是為了報告創立偵探事務所才返鄉的。情緒正興奮,而且也正好是進行偵探修行的機會。所以那三個小時,我都從那邊那間咖啡廳,一直看著往來的行人呢。”


    “哇啊,換做我才受不了呢。”


    “觀察人們對偵探是種很好的訓練喔,你偶爾也該試試。”


    “嗚……等、等我有那種興致再說。”


    雖擔心好友艾文,也對即將來臨的儀式感到麻煩,但是能和許久不見的家人再會,還是挺高興的吧。和恢複爽朗笑容的愛德華相對照,昨天還那麽高興的托亞,表情略顯不悅。


    西瓦隻是默默地看著這兩人的樣子。


    過了約二十分鍾,預定前往愛德華故鄉馬佛德的列車,比原定時間稍微晚一點使出倫托拉東站。


    車內十分空蕩,因此愛德華一行人得以獨占四人的車廂隔間。


    車掌前來檢票時,三人舒適地坐在麵對麵的長椅式座位上,而列車正穿越包圍倫托拉都市的古代城牆,駛向郊外。


    倫托拉周圍並沒有高山,隻有和緩的山丘綿延直到地平線的彼方。


    如綠色絨毯的牧草地、長滿翠綠新葉的樹叢,還有緩緩流動的河川以及小池塘。四處可見群聚吃草的羊群,看來就好似從天而降的的白雲。


    “愛德華,到你家要多久時間?”


    黏在窗邊看著外頭景色的托亞,好像突然想起什麽一樣回頭問道。


    舒服地坐在對向座位的愛德華,充滿困意地眯起那和天空同色的眼睛回答:


    “這個嘛,到馬佛德大約要四個小時,從車站再坐四十分鍾的馬車吧。”


    托亞發出“哇啊”的可憐聲。


    “很漫長的旅程耶。”


    “所以才要早點出發啊,因為我希望在下午茶時間之前到家。”


    “原來如此,午茶啊,你家一定有茶室吧?”


    “雖然隻是個小茶室,不過還是算有吧。那是用玻璃帷幕做成的,可以沐浴到日光,十分舒服喔。”


    “像溫室那樣嗎?”


    “就像是有窗簾的溫室吧。雖然馬紹爾小姐的點心很棒,不過我老家的廚師做的甜點也很不錯喔,你可以好好期待……西瓦。”


    “好,馬上來。”


    隻是一個招呼,西瓦好像就了解主人的要求。他把身旁的大包包拉近,從包包內拿出毛毯,接著站起身來,用毛毯蓋住愛德華腰部以下的部位。


    “要不要把遮光窗簾拉下來呢?”


    “不,不用。看不到窗外的景色,會很無聊吧。我想睡的時候,在什麽環境下都睡得著,別在意。”


    愛德華說完,拉下帽子的帽沿,盤起雙手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平穩的呼吸聲便傳到坐在對麵座位上兩人的耳裏。


    “睡著了。”


    “因為起床習慣不好的愛德華少爺,今天早上很努力地早起吧。”


    “昨天晚上好像興奮到沒怎麽睡呢。”


    西瓦和托亞對看,用竊竊私語的聲音交談,並嘻嘻地笑。西瓦很自然地壓低音調對托亞說:


    “你也睡吧,休息到午飯時間如何呢?”


    “不了,我沒關係……嗯,如果愛特伍德先生不想睡,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好的,什麽事呢?”


    比托亞高一個頭的西瓦,將上身稍微傾向托亞的方向,托亞小聲地說:


    “那個,我想請你告訴我愛德華老家的人們的事情。昨天晚上雖然拜托愛德華告訴我。可是,他卻一副覺得很麻煩地說「見了麵就知道」。”


    “啊啊,原來如此。說的也是,見麵之前,先告訴你有什麽樣的人可能比較好。”


    “嗯,不然我這麽笨,說不定會搞不清楚誰是誰。”


    “你又這麽說,你是位很聰明的人呢,不然怎麽能跟著愛德華少爺呢?”


    “嘿嘿,是、是嗎?”


    “沒錯。不過,宅邸裏有很多人……首先是愛德華少爺的雙親。父親是雷納德老爺,母親是雅黛兒夫人。”


    托亞一邊念著被告知的名字,一邊“嗯嗯”地點頭。


    “愛德華少爺有兩位哥哥。較年長的是亨利少爺,第二位是羅傑少爺。羅傑少爺還是單身,亨利少爺則有一位名為菲莉西雅的夫人。”


    “你說的哥哥,年紀都比愛德華年長很多嗎?”


    “是的。亨利少爺年長二十歲,羅傑少爺年長十七歲。”


    “差那麽多!?那就是說……嗯,大哥現在三十九歲,二哥現在三十六歲咯?”


    “亨利少爺三十九歲沒錯。不過羅傑少爺還沒過生日,所以現在三十五歲。”


    “年紀真大……這麽說,愛德華少爺從小備受寵愛咯?從他父親的角度來說,他幾乎就像是自己的孫子吧?”


    “這麽說也沒錯。雙親隻有在迫不得已的狀況下才會嚴厲責備,平常對愛德華少爺十分地溫柔。嚴格說起來,感覺兩位哥哥好像才是履行父親角色的人呢。”


    “那媽媽的角色就是由愛特伍德先生擔任咯?”


    “是啊。我父親常告訴我,守護者對主人來說,必須是亦父亦母,亦師亦友的存在。雖然我一直如此警惕在心。不過感覺上,還是扮演母親角色的情況比較多呢……我想,我一定是個很囉嗦的母親吧。”


    西瓦懷念地露出微笑,並接著說:


    “家人就隻有以上幾位了,其他還有許多傭人。我的父親是管家,哥哥是他的助手。”


    “你說的哥哥,是前陣子有來偵探事務所的葛雷哥萊先生嗎?”


    “是的。謝謝你還記得我哥哥的名字……大概就這幾位了吧。我想今天的午茶時間,大家應該都會到。”


    “是……是嗎?”


    托亞不安地搓揉著兩手臂,西瓦驚訝地看著托亞稚嫩的臉龐。


    “托亞先生,怎麽了嗎?你看起來沒什麽精神呢。昨天你可是那麽期待能去愛德華少爺家拜訪的啊。”


    大概是因為繼承較多母親的血脈,五官輪廓並不是那麽深的緣故吧,托亞雖然十七歲,但是看起來比實際年齡還要小。托亞沉下那仍帶稚嫩的臉蛋,乖乖坦白:


    “因為在那之後我想了很多,結果緊張了起來。”


    “為什麽要緊張呢?大家都是很好相處的人。而且之前,愛德華少爺也請同學去宅邸玩過好幾次。”


    “所以才緊張啊!啊……糟糕。”


    托亞不禁提高音調說話,接著趕緊慌張地掩住嘴巴。不過愛德華睡得很沉,似乎沒有因此醒來。少年鬆了一口氣撫摸胸口,再次低聲


    地說:


    “因為所謂的同學,都是些上流階級的少爺們吧?像我這種粗野的人去,大家一定會嚇一跳……說不定還會討厭我呢。”


    “托亞先生……”


    “我自己是早就習慣被那些上流社會的人當白癡,所以無所謂,但是如果愛德華和西瓦也因此被……”


    “不可以這樣。總是貶低自己身價,是你的壞習慣呢。”


    西瓦用手指堵住托亞的嘴巴讓他安靜,並用灰色的眼睛緊盯著滿臉困惑的少年。


    “你根本沒有必要因此感到自卑,而且本來就不應該用一個人的出身判斷他的價值,這一點老爺比誰都清楚。”


    “你說的……是沒錯啦。”


    “請仔細想想,你要見的是教育出那位愛德華少爺的雙親哦,你認為他們會用那樣的成見看你嗎?”


    “唔……”


    “你已經去把頭發剪得十分清爽,也很適合這身打扮。怎麽看都像是位年輕有為的紳士。”


    “可是這副軀殼裏麵裝的是這樣的我耶。”


    “我說的就是真實的你。你也是位不可貌相,經曆過許多辛勞的人啊。我想少爺家的人一定會喜歡真實的你的。”


    西瓦用白手套撫整好滿臉擔心的托亞的頭發。接著好像說給小孩子聽一樣,加了這句話:


    “我保證,請相信我。”


    聽到西瓦這麽說,托亞也終於露出了酒窩。


    “嗯,謝謝……希望愛德華的家人喜歡我,我也不會硬逼自己裝乖的。”


    “謝謝你的用心。那麽,請先稍微注意自己的坐姿吧。像這樣動來動去的。會把外套的背上弄得都是皺褶哦。”


    “哇,抱、抱歉。”


    聽到西瓦突然開始犯起“母親般嘮叨”的毛病。托亞立刻挺直背幹,乖乖照做。


    “很好。如果一直保持這樣就太棒了。”


    有點怨恨地看向誠懇褒獎自己的西瓦後,托亞把視線移往仍在熟睡中的愛德華身上,並歪著頭想。


    “不過愛德華為什麽這麽討厭慶祝成人的儀式呢?”


    “少爺真的那麽反感嗎?”


    “嗯,睡覺前還說他一點興趣都沒有,很奇怪耶。因為,不就隻是在大家麵前打聲招呼,告訴大家自己成年了而已嗎?愛德華在巴爾福校的時候,好幾次代表宿舍演講,他應該很擅長在大眾麵前說話才對。”


    西瓦臉上浮現有些惡作劇的笑容。


    “我想少爺應該不是討厭打招呼,而是其他的……”


    “還有其他的?”


    “雖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不過我大概知道他在討厭什麽。應該是因為看過兄長們舉行儀式時的照片吧?”


    “照片?怎麽樣的照片?”


    “這個嘛,實際看過儀式後,托亞先生應該就了解了。”


    “什麽嘛,愛特伍德先生真愛搞神秘,這點和愛德華挺像的。”


    “因為我們是少爺及其守護者嘛,自然會有點相似。”


    “哼,感覺好像把我排除在外。”


    “……”


    “?”


    每次托亞這麽開玩笑或裝孤僻的時候,西瓦都會立刻規勸或是道歉,這次卻很不自然地陷入沉默。發覺到這個異狀的托亞,有點猶豫的開口說:


    “愛特伍德先生?抱歉,因為我亂說話惹你生氣了?”


    “咦?啊、啊啊,不,沒那回事,隻是有件事情讓我有些在意。”


    “是什麽事情讓你在意呢?”


    西瓦盯著沉睡中的愛德華看,有些困擾又略感悲傷地說:


    “昨天,愛德華少爺說成人儀式隻是「形式上的東西」。不過,其實根本不是那回事。身為領主的兒子,成人儀式具有相當深的含義,是個很重要的儀式。愛德華少爺卻完全不了解這一點讓我深感歎息、非常在意。”


    托亞盤起手臂,歪著頭思考。


    “我是不太了解狀況啦。不過,為什麽不告訴愛德華就好了?就像往常一樣對他說教。”


    不過西瓦卻淺淺微笑垂下視線,輕輕搖頭。


    “不了。如果少爺年紀還小就算了,但現在他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大人了。我想我應該別再這樣對他囉嗦說教了……而且這種事情,應該不用人說也要理解,少爺得自己想通才行。”


    “是這樣的嗎?”


    “是的。所以,就算我嘴巴癢,也不得不按捺下來,靜靜地守護少爺。我隻能祈禱在儀式舉行之前,於老家度過的那一個禮拜之中,愛德華少爺可以自己發覺到這件事情。”


    “是喔……”


    “所以托亞先生也請忘了我這愚昧的行為。”


    “嗯,我知道了,我不會多嘴的。啊,對了,那我剛剛的喪氣話你也要幫我保守秘密喔?”


    “我知道了,彼此彼此咯。”


    說完,那灰色的眼睛終於恢複往常的溫柔笑意。托亞才鬆了一口氣,開心地點頭。


    一過上午十一點,西瓦便溫柔但不留情地叫醒愛德華。


    “雖然時間有點早,不過請用午餐吧,因為下了列車,還得忍耐一陣馬車的搖晃。”


    之前,前往住在古老城堡的委托人那兒時,托亞曾經嚴重暈車,搞得身體不舒服。西瓦還記得這件事情,所以想趁還在搭乘搖晃不劇烈的列車時,悠閑地用餐吧。


    “唔……已經這麽晚了喔?我睡得好沉啊!睡醒之後,肚子還真有點餓呢。”


    雖然隻睡了很短的時間,不過似乎睡得很熟的愛德華,表情顯得十分爽快。


    “我也是!雖然我沒睡,不過我也餓了。”


    “你不餓的時間很少吧,托亞。”


    “我正在發育嘛!”


    雖然外表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但是托亞應該不可能再長高了。不過,對“矮子”這個字眼有些自卑的少年,還是不放棄這一絲希望。


    愛德華邊嗤嗤笑著,邊催促守護者。


    “說的也是,就讓正在發育的托亞吃飽一點吧。”


    “您說什麽啊?為了迎接即將來臨的重大儀式,愛德華少爺也應該多吃一點才是。而且馬紹爾小姐她準備了我們三個人吃也吃不完的份量呢。”


    打開膝上午餐籃的西瓦口中所說的話,一點也不誇張。


    雖然籃子是攜帶用的小籃子,不過裏麵裝的料理多到蓋子差點蓋不上。


    “哇啊,看起來好好吃喔!”


    托亞朝籃內偷看,發出開心的歡呼。西瓦若無其事地製止把手伸進籃子裏麵的少年。


    “我幫你分,請稍等。”


    說完,西瓦從包包內取出兩塊大手帕,接著攤開它們,熟練地將手帕一角塞進愛德華以及托亞的衣領。


    “……這樣感覺好像小孩子的圍兜喔,西瓦。”


    “總比弄髒襯衫來得好。來,兩位請拿起盤子吧。”


    西瓦輕易地帶過愛德華的抱怨,讓兩位少年拿著放在籃中的小盤子。接著將籃內的料理,一道一道盛在盤子上。


    炒得焦黃的洋蔥淋上白身魚做成的奶油醬、包著熟蛋的派、冷牛肉水芹三明治、雞肉小紅莓果凍三明治,還有醃花椰菜紅蘿卜及小蘋果充當甜點。


    “真豐盛呢。”


    “我昨天點了我想吃的東西,馬紹爾小姐真的做了耶,魚派!”


    托亞坐在滿心佩服的愛德華對麵,立刻開始大啖起最愛的魚派。


    冷牛肉水芹三明治是愛德華的最愛、雞肉三明治則是西瓦的。海莉葉為了做出可以用手拿著享用,而且符合個人喜好的料理,還特別早起準備。


    “得帶點禮物回去送馬紹爾小姐。”


    “真的呢,


    希望可以找到她喜歡的東西。”


    愛德華和西瓦一邊談論這個話題,一邊拿起自己喜歡的食物……


    三人搭乘的馬車抵達格萊斯頓宅邸,已經是午後兩點的事情了。


    出來迎接的是幾位穿著整潔製服的女傭人,以及一位站在她們前方,一身黑色製服的老人。


    “歡迎回來,愛德華少爺。看到您健康的樣子,我打從心裏感到開心。”


    在玄關大廳迎接一行人的老人,綻放衷心的微笑,不過還是十分有禮數地向愛德華敬禮。


    整齊向後梳的平順頭發雖是全白的,但從可可亞色,以及凹陷的灰色眼睛看來,托亞立刻就看出他是這個家的管家……西瓦的父親。


    愛德華表示慰勞地拍拍老人瘦弱的肩膀。


    “我回來了,哈利。大家都還好嗎?”


    “是的,老爺、夫人,以及其他人都過得很好。”


    “你的家人和其他傭人呢?”


    “是,托您的福,大家都沒什麽改變。”


    大概是因為年長擔任管家工作吧,老人的背脊仍然挺得筆直,聲音也很有力道。


    “那真是太好了。啊,我自己回房就可以了,反正有西瓦跟著,你不用操心。就麻煩你帶客人到客房。”


    興致勃勃地比較著管家和西瓦的托亞,聽到愛德華的話之後嚇了一跳。


    因為他以為自己會跟愛德華住在同一間房間。


    “咦?啊?我住其他房間?”


    愛德華爽快地點頭。


    “這裏和倫托拉狹窄的公寓不一樣,有客房啦。既然來這裏玩,就應該過得舒適點。”


    “嗯……嗯,可是要我住客房……”


    “你是客人,使用客房是理所當然的吧?接下來就拜托你了,哈利。”


    “遵命。”


    “下午茶時間再會咯,在那之前你就在房裏好好休息吧。”


    丟下這句話後,愛德華踩著輕快的腳步,爬上寬闊玄關大廳中的樓梯。西瓦也用眼神向父親以及托亞示意後,跟著愛德華離去。


    (哇啊……什麽嘛,竟然丟下我跑掉!)


    突然變成孤零零一個人的托亞,全身僵硬地站在大廳。管家哈利恭敬地向這樣的他說:


    “托亞·赤星先生您好,我是擔任管家的哈利·愛特伍德。兒子西瓦平日受您許多照顧,十分感謝。”


    事前記住來訪客人的姓名,對管家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不過,不常和這種人接觸的托亞,突然被初次見麵的人以全名稱呼,臉上的困惑怎麽也掩飾不住。


    “唔……啊、我、這、我……”


    “專程從遠方前來,一定很累了吧。我這就帶您去客房,請往這邊走。”


    “啊,好、好。”


    “請注意腳下。”


    哈利先走上樓梯,邊回頭留意托亞的舉動。


    (那應該是我想說的話吧……)


    被以托亞的年齡來說,足以當他祖父的哈利這樣恭敬地接待,並以謙恭的言詞交談,讓不適應上流階級交往方式的他,好不容易才擠出根本不成文句的字句回應。


    但是哈利完全不會鄙視這樣的托亞,反而親切地為他介紹房子各處,並配合托亞的步伐,保持微妙的距離向前走。因為對方的貼心,讓內心動搖不已的托亞,終於得以重拾冷靜的態度。


    (對喔,用這種態度說話也是他的工作之一吧。要是我表現出不舒服的樣子,他反而不好做事……我得習慣才行。)


    “這就是赤星先生的房間,請進。”


    托亞被帶到二樓麵向中庭的一間房。


    和樸實剛毅的領主之家外觀印象相符合,這內部空間寬廣、天花板挑高的房間雖然簡單,但裝飾得十分有品味。


    房間的擺設似乎年代久遠,顯得有些厚重,窗簾、衣櫥以及亞麻桌巾類的東西都統一使用淡藍色係。室內似乎被徹底打掃過,地板蠟打得光亮,顯得一塵不染。


    “好大的房間……!”


    托亞站在房間中央,茫然地看著四周。


    “謝謝您的稱讚,您喜歡嗎?”


    “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而是讓我使用這樣的房間,太浪費了……”


    看到托亞滿臉手足無措的表情,哈利正擔心地想要說什麽。不過,就在此時,背後敞開著的門傳來敲門聲。


    “我把赤星先生的行李拿來了。”


    說完,一位和西瓦同樣有著可可亞色頭發和灰眼,但較為年長、身材結實的男性走進房間。這個人也穿著和管家一樣全黑的衣服,手戴純白手套。


    托亞對那位男性的臉孔有印象。


    “嗯,要小心地拿……赤星先生,這位是我的長男亞蘭·葛雷哥萊·愛特伍德。雖然是個不肖子。”


    “父親,我已經和赤星先生見過麵了。因為要幫老爺辦事,而前往倫托拉的時候……”


    “喔喔,沒錯,沒錯。我完全忘了這件事……赤星先生,住在這裏的期間,這位葛雷哥萊會負責照顧您,有什麽需要請跟他說。”


    “啊、唔、好、好。謝謝。”


    “那我先告辭了。”


    老管家說完便深深一鞠躬,接著離開房間。


    好不容易從和哈利單獨相處的緊張感當中解放,讓托亞鬆了一口氣。


    葛雷哥萊用他壯碩的身體做出完美角度的敬禮,向鬆了一口氣的托亞打招呼:


    “好久不見,赤星先生。看到您如此健康,令我無比開心。”


    雖然是不輸給父親的刻板招呼方式,但曾和葛雷哥萊見過一次麵的托亞,用跟方才完全不同的輕鬆態度回應:


    “好久不見!你看起來過得也不錯呢。前陣子的小鳥,謝謝你了。”


    葛雷哥萊聽到托亞這麽說,雖然麵色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禮貌地低下頭。


    “不,能幫得上忙最重要。那種小事,請您趕快忘了吧。”


    之前為了替愛德華的父親處理事情,來到安葛雷的葛雷哥萊,曾在回程時順道視察愛德華的狀況,而來到偵探事務所。


    剛好他來的時候,附近雜貨店老板的女兒不小心讓鍾愛的小鳥逃了出來。


    在努力找尋小鳥的愛德華一行人麵前,用巧妙的口哨喚來害怕的小鳥,並保護得毫發無傷的人,就是西瓦那年長六歲的哥哥,葛雷哥萊。


    雖然托亞一開始因葛雷哥萊那粗獷的容貌以及客套的舉止感到無趣,不過現在知道他個性耿直,又有喜歡小鳥這令人意想不到的可愛興趣,因而對他抱有親切感。


    托亞笑眯眯地說:


    “我絕對不會忘記的。你幫了個大忙,我真的很開心呢嘛……咦?對了。”


    “什麽事?”


    托亞傾著頭看著葛雷哥萊的嚴肅的臉孔。


    “剛剛,你爸說你叫亞蘭·葛雷哥萊·愛特伍德?”


    “是的,那是我的全名。”


    “那他為什麽都不用第一個名字稱呼你,而是用中間的葛雷哥萊叫你呢?難道你討厭亞蘭這個名字嗎?”


    “不,不是那樣。”


    葛雷哥萊邊把托亞的行李搬到床鋪旁的平台,邊用十分拘謹的口吻回答:


    “愛特伍德先生的每代長子,都必須要繼承亞蘭這個名字。”


    托亞在柔軟蓬鬆的大床上坐下,歪著頭想:


    “那麽,剛剛的管家先生也……”


    “是的,父親叫做亞蘭·哈洛德。因為愛特伍德家的長男,代代都在格萊斯頓家擔任管家的工作。為了好區分,在這個宅邸裏都用中間的名字稱呼。”


    “原來如此,那麽……”


    “是的。老爺比較喜歡用


    昵稱稱呼,所以都叫我父親哈利,叫我葛雷哥萊。但是,我對這世代繼承下來的名字十分自豪,因此在這個宅邸之外經常使用亞蘭這個名字。”


    “喔——用兩個名字喔,不會覺得麻煩嗎?”


    “習慣就不會覺得麻煩了。如果可以,請赤星先生也叫我葛雷哥萊。”


    “知道了。啊,你也叫我托亞就好了,沒關係。”


    雖然這樣的舉止言行是上流階級不可能做出來的,不過托亞率直的說法,並不會讓聽者有不愉快的感覺。葛雷哥萊苦笑著委婉告誡天真的少年:


    “我很感激您這麽說,不過這樣無法當其他傭人們的典範,我本身也會有點……呃,困擾。所以可以的話,我希望能稱呼您赤星先生。還是說,您不滿意這樣的稱呼呢?”


    “啊,說的也是。抱歉,你叫我赤星就好了。應該說,看你方便就好了。”


    “謝謝您。您的行李就這些嗎?若您不介意,讓我趁您用茶的期間,幫您打開行李,將衣物歸位吧?”


    “沒關係,不用了,反正沒帶什麽大不了的東西,回頭我自己弄就好了。”


    “是嗎?啊不,可是西裝不可以弄皺,讓女傭幫您把衣服掛進衣櫥吧。”


    雖然是對容貌和散發的氣息完全迥異的兄弟,但喜歡照顧人這一點倒是很像。如果連這點要求都拒絕,葛雷哥萊可能會困擾得不得了吧。察覺到這一點的托亞,爽快地點頭。


    “那就麻煩了。”


    “遵命。那麽,請準備一下。茶點應該都準備好了,靜待各位光臨。”


    “知道了。可是,我不需要準備什麽啊。這身衣服不行嗎?是不是得盛裝打扮才行?”


    在托亞的坦率詢問下,葛雷哥萊臉上嚴肅的表情也稍微和緩。


    “不,用晚餐的時候再盛裝打扮就可以了。不過,清洗一下臉和手會比較妥當。來,請往這兒走。”


    “我有那麽髒嗎?”


    “不是那麽一回事,隻是在吃東西之前,沒有比清潔更重要的事情了,也請您漱漱口。您的頭發有些亂,讓我來幫您整理。”


    “……”


    “怎麽了呢?”


    “不、不,沒事。”


    “那麽,請。”


    “吃點心之前要洗手、漱口、梳頭,把我當三歲小孩喔?真是。”


    托亞邊用葛雷哥萊聽不到的聲音小聲抱怨,便被對方“強行帶往”盥洗室。


    托亞在葛雷哥萊的帶領下進入茶室時,格萊斯頓家的家人已經齊聚一堂。圍著大桌子坐下的一家人,視線一致落在托亞身上。


    “嗚。”


    少年驚慌失措地杵著。


    “嗨,你就是托亞·赤星吧。”


    緩緩站起身來的是,做在背對窗戶位置的年邁男性,年紀大概快要七十歲了吧。雖然栗子色的頭發裏參雜了相當多的白發,不過體格依舊魁梧壯碩,表情雖溫和卻又帶點精悍,褐色的瞳孔也炯炯有神。


    “我是愛德華的父親雷納德,我從愛德華以及西瓦寄來的信上聽說過你的事情呢。很高興終於見到你,謝謝你的來訪。”


    說完,男性——雷納德朝托亞伸出右手。坐在他身旁的嬌小女性也站了起來,貼近雷納德。


    這位女性年約六十歲前後,身上穿著絳紫色的優雅洋裝,將和愛德華一樣閃耀的金色秀發簡單劄著。


    若說她年輕時是絕世美女應該很容易想象,因為她現在依舊十分美麗。尤其是明亮的湛藍眼睛,散發著一股讓看著不一會兒就入迷的蓬勃光輝。


    “啊,這個,我……”


    托亞的嘴巴像金魚一樣一開一合。雖然初次見麵的招呼方式已經事先演練過好幾次,但是一被大家的視線關注,就突然什麽也說不出口,連腳都發軟走不動了。


    不過,早已就坐的愛德華看透托亞的狀況,迅速站起身,攬著托亞的背,把他帶往雙親麵前。雖然這好像是女性的護花使者才有的動作,不過誰叫托亞的腳步一動也不動,這也是不得已的做法。


    “托亞,這位是我父親,以及母親。”


    光是有愛德華的陪伴,對托亞來說就好像吃了一劑定心丸。他趕緊深呼吸放鬆心情,重新打一次招呼:


    “呃……我是、托亞·赤星。那個,我……”


    “他是我巴爾福校時代的學弟,現在和西瓦一同擔任我助手的工作。”


    愛德華口若懸河地接著講完自我介紹的後半部。托亞猛點頭,並和雷納德握手。


    “謝謝你來,我是愛德華的母親雅黛兒。愛德華這麽任性,有沒有造成你的麻煩呢?”


    女性……雅黛兒以穩重的語調和溫柔的微笑這麽說,並主動用兩手握住托亞的右手。


    “……啊……”


    那雙手的柔軟以及溫暖,讓托亞突然想起已故的母親。胸口突然難過得無法言語,隻是一味地搖頭,表達沒那回事。


    “……是嗎?聽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我真的很高興可以和你見麵。”


    大概已經從愛德華的信當中得知托亞的過往身世了吧。她似乎從托亞的表情上讀出內心的情緒,轉頭看著身旁的丈夫。雷納德也點頭,將粗壯的手擺在托亞的肩膀上。


    “既然是愛德華的助手,那等於是我們的家人。你就把這當作自己家,好好享受吧。喔,對了。既然是家人,那就不可以用對外人的態度對赤星咯,雅黛兒。”


    “說的也是呢……可以叫你托亞嗎?”


    被雅黛兒以試探性眼神看著的托亞用力點頭。


    “好的,我也希望那樣!”


    “那麽,就這麽辦吧。大家也這麽做吧……來,愛德華,向托亞介紹你的哥哥們。”


    “是的,母親大人。”


    雷納德和雅黛兒就座,愛德華則把托亞帶到桌子的對麵。那裏有一位女性和做在她兩側的兩位男性,他們在托亞走過來的同時站了起來。


    “托亞,這位是我年長的哥哥亨利,旁邊這位是亨利的年輕夫人菲莉西雅。”


    “嗨,赤星……不對,托亞,謝謝你和我弟弟交朋友。”


    愛德華的介紹後,那位叫亨利的男性,用隨和的笑臉和托亞握手。


    他和父親雷納德有著一樣的栗色頭發和褐色眼睛,體格也和父親一模一樣,感覺骨架又大又粗壯。不過和眼神銳利的雷納德不同,亨利的眼神穩重,散發一股隨和的氣氛,會讓人聯想到巨大的熊布偶。


    他的妻子菲莉西雅,年輕得令人覺得她才二十多歲。深褐色的秀發呈現漂亮的卷度,還有一對茶色的玲瓏雙眼,是位可愛的女性。


    “托亞,你好,我是菲莉西雅。”


    大概是體貼因緊張而表情僵硬的托亞吧,菲莉西雅輕快地、用以一個淑女來說是最大極限的坦率口吻打招呼。


    “你、你好。”


    托亞雖然有回應,但是他的視線卻不是看著菲莉西雅的臉蛋,而是緊盯著更下方。穿著可愛粉色洋裝的她,腹部明顯的隆起。


    亨利察覺到他的視線,開心地為他說明:


    “嗯,我太太現在身懷六甲。不知道是將來的繼承者呢,還是可愛的小公主,全家人都很期待呢。”


    “是喔……有小寶寶啊?”


    托亞表情驚訝,根本不知道自己這樣有些不禮貌,一直凝視著菲莉西雅隆起的腹部。愛德華邊笑邊輕輕戳了戳托亞的頭。


    “喂,托亞,被你這樣盯著看,菲莉西雅和肚子裏的寶寶會害羞吧。”


    “啊!對、對、對、對不起。”


    菲莉西雅對於終於回過神來,滿臉通紅直道歉的托亞嗬嗬地笑。


    “愛德華,你討厭啦。被


    這麽可愛的孩子凝視,我和小寶寶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麽可能會害怕呢?”


    “可、可愛……?我嗎?”


    這意料之外的稱讚,讓托亞驚訝地睜大了眼。


    “對呀,比靠愛德華信中所寫內容想象的,還要可愛上許多呢。哎唷,光是看到你的臉,我就不禁開心了起來。”


    菲莉西雅的動作不像是恭維,但也看不出真意。她兩手捧著臉頰,陶醉地看著托亞的臉蛋。


    “可……可、可、可愛,怎麽會……”


    “很可愛啊,有種像小狗的感覺呢。”


    “小狗……!?”


    如果被平民區的那些家夥這麽說,一定會怒火中燒吧,但是被身懷六甲,自己也符合可愛這個形容詞的少婦這樣稱讚,托亞實在不知該如何反應,整個人僵住。


    亨利滿臉笑容看著開心的妻子,愛德華也壞心地笑,壓根兒不打算出手相救。


    (可惡,死愛德華!竟然給我看好戲!)


    正當托亞在心中放肆咒罵時……


    “哎呀哎呀,嫂子就是最喜歡打骨子裏可愛的東西了。太接近她的話會遭遇到危險喔,托亞,你要小心為上。”


    聽到了這樣冷淡的冷靜的聲音。托亞抱著被拯救了的想法,看向聲音的主人……另一位男性。


    “我是次男羅傑,歡迎光臨格萊斯頓家。”


    說著典型事務性歡迎詞,同時將手伸出的是,這個房間內唯一散發利落氣息的男性。


    很明顯,長男亨利像父親,三男愛德華像父親,至於羅傑則相對於這兩者,似乎綜合了雙親的特性。


    遺傳自父親的栗色頭發梳理得很服帖,遺傳自母親的湛藍瞳孔,則隱藏在眼鏡之下。


    體型雖不像父親和哥哥那樣健壯,但也不算纖弱,也就是所謂的標準身材。五官端正,不算是搶眼的美男子。他全身上下都算是“中庸”……除了那比父親都還要銳利的眼神。


    “啊……請、請多指教。”


    羅傑笑也不笑,透過眼鏡投以冷酷的視線,讓托亞有幾分膽怯地回應他的招呼。


    等托亞的介紹結束後,女傭們在絕妙的時間點將盛有點心以及三明治的盤子端進房間。


    一行人紛紛入座,靜靜等待杯子被注入芳香的熱茶。托亞在愛德華的催促下,也在他身旁的位置落坐。


    鋪著白色餐巾的桌子上,陳列著以切得跟紙一樣薄的麵包夾小黃瓜作成的高級三明治,使用大量奶油製成的餅幹,以及還溫熱的鬆餅。


    就在如此祥和的氣氛當中,剛剛還很緊張的托亞終於放鬆心情,開始和格萊斯頓家的家人歡談起來。


    不久,雷納德就好像看準了家人們和托亞混熟的時機,發出幾聲輕咳。


    雖然這絕對不是威脅的舉動,但在座的人立刻停止交談,端正坐姿。雷納德的舉止和口吻雖然沉穩,但卻不可思議地帶有魄力。


    (這是什麽呢?這就是所謂領主大人的威嚴嗎?)


    托亞照著在列車上西瓦所教的,伸直背脊坐著,靜靜等著雷納德開口說話。


    雷納德一一巡視在座所有人後,將視線落在愛德華身上。


    “家人很久沒有聚在一起,實在是件很開心的事。讓我再說一次,愛德華,歡迎你回來。”


    “謝謝你,父親大人。”


    愛德華優雅地以眼神回禮。


    不過坐在他旁邊的托亞,感覺到愛德華微妙地開始散發緊張情緒。


    對誰都毫不膽怯的愛德華,不隻十分尊敬父親,甚至有一點畏懼。


    雷納德靜靜的用響亮但低沉的聲音說:


    “那麽,一個禮拜之後,終於要舉行愛德華的成人儀式了。自從羅傑的成人儀式完成後,至今已經過了十七年,對我們家族來說是久違的盛大活動。”


    “那個小小的愛德華終於長大成人了嗎?真是光陰似箭呀,父親大人。”


    “嗯,說得沒錯。出生之後差點哭過頭而死的小嬰兒,竟然長這麽大了。”


    不隻雷納德,家族所有人都點頭深深讚同亨利的話,讓愛德華難為情地扭動身體。


    “愛德華,這個儀式的目的是,讓格萊斯頓家的男人向領民們報告,在大家的支持下,自己已經平安成人,並表達感謝之意。你要記住這個道理,迎接當天的到來。”


    “是的,父親大人。”


    愛德華露出奇妙的表情點頭。


    “明天開始就得在莊嚴肅穆地著手進行儀式的前置事宜,原本應該要當事者的你一個人指揮。當初亨利和羅傑也做得很好。”


    突然沒繼續說下去的雷納德,說了“可是——”接著看往牆邊。


    “西瓦。”


    “啊,是。”


    和哥哥一起站在牆邊的西瓦,被突然這麽一叫,緊張的程度也不輸給愛德華,回應的語調顯得有點高。


    “這次就請你幫忙愛德華。”


    “是……”


    “父親大人,這!”


    羅傑在西瓦還沒回答之前,就用尖銳的聲音提出異議。


    “什麽事,羅傑?”


    “打斷您說話實在不好意思,但是曾經說過身為領主的兒子,必須要學會如何擅用人力。而成人儀式就是最好的練習場合,也可以說是成人後第一道考驗的人,不就是父親大人您嗎?”


    “嗯,你說的沒錯。”


    看來,雷納德早就預期到嚴格又神經質的次男會這麽說,他毫不動搖地點頭。


    “那麽,又是為什麽隻允許愛德華獲得別人的幫助呢?雖說他是麽子,但是您要寵他到什麽時候呢……”


    “嗯,不用那麽生氣,這並不是偏袒。”


    雷納德苦笑著告誡羅傑,並看著身旁的妻子。雅黛兒露出冷靜的微笑,接下去說:


    “其實前陣子,有位領民提出一件奇妙的申訴事件。”


    “奇妙的申訴?我什麽都沒聽說啊?”


    羅傑不滿地蹙眉,亨利和菲莉西雅也互相對看。


    “嗯,因為是剛剛發生不久的事情。他所說的內容,是現實主義者的羅傑聽到,一定會說愚蠢而一笑了之的神秘事件,不過因為他的態度很急迫,讓人不認為是他多心。如果想要查出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那這工作理應委托私家偵探進行……所以雷納德想出一個主意。”


    “什……什麽?”


    話題突然轉向出乎意料的方向,不知羅傑,連愛德華和托亞,甚至處於中間立場的西瓦也驚訝地瞪大眼睛。


    “母親大人,您說的私人偵探該不會是?”


    “當然是你呀,愛德華。誰叫你不知道自己受上天的恩寵,不選擇升學跑去當私家偵探。現在應該磨練得不錯了吧?”


    被掛著溫柔笑容的母親不留情諷刺,愛德華不好意思地用食指搔搔臉頰。


    “是的……那個,雖然才初出茅廬,但我一直很努力,希望有一天能成為名偵探。”


    “那麽,就讓你來證明你說的話吧。愛德華,讓我當你的委托人。在舉行儀式之前,解決村人的問題,讓我對你這個兒子放心。這是為了成為獨當一麵的成人的考驗,也是身為領主兒子,首次能為領民服務的機會。你覺得如何呢,羅傑,這樣算寵他嗎?”


    “……不……那個,很抱歉,我不知道父親大人有這樣的打算。”


    羅傑伸手推了推眼鏡。雖仍有不滿,但還是老實地道歉。雷納德露出帶點惡作劇意味的眼神,看著愛德華。


    “那你怎麽想?要接受我的委托嗎?新手偵探先生。”


    愛德華驚訝的表情上,漸漸浮現往常那無畏的笑容。白皙的臉頰稍顯紅潤,站起身的愛德華


    直率地看著父親。


    “我知道了,我接受。老實說,比起默默舉行成人儀式,調查案件比較適合我。幸好,我的兩位助手都在這兒呢。”


    “嗯,那麽就這麽決定了。愛德華,一旦接下,就要負起責任徹底執行。”


    “是,我知道。”


    “西瓦,還有托亞,請你們多多幫忙愛德華。”


    “遵命。”


    “是、是的!”


    西瓦和托亞態度都有些緊張地回答。


    “亨利和羅傑也是,儀式的事宜就拜托你們多給些建議了。”


    “交給我吧。身為長男,怎麽可以讓我可愛的弟弟丟臉呢。”


    亨利邊說著可靠的話語邊拍著胸膛,羅傑則不發一語,隻是聳肩回應。


    “那麽,把那個有事情想要申訴的男人叫來吧,我讓他在其他房間等。”


    雷納德滿意地點頭,拍了拍手。


    即刻離開房間的哈利,帶著一位年輕的男性回來。


    那位年輕人身穿看似農夫裝扮、且洗了又洗的襯衫以及短褲。以使用為目的的皮靴,鞋尖已經破洞。


    長相老實的他顯得十分憔悴,臉色也很差。


    “抱歉讓你久等了。來,請坐。”


    雷納德站起身,主動走向年輕人,拉著他的手讓他在空位上坐下。


    “老爺,讓我坐的話,椅子會被我弄髒的。”


    “你亂說什麽。你臉色這麽難看,讓你站著說話說不定會暈倒。”


    “抱、抱歉。”


    年輕人走進房間時的態度比托亞方才還要緊張,因此身體無意識地猛晃。菲莉西雅拿了一些烤點心和三明治放在盤子上,擺在年輕人麵前。


    “來,請用。希望喝點茶可以讓你冷靜一些。”


    “太浪費了,少奶奶。”


    “別客氣,你也似乎客人呀。”


    雖然女傭幫年輕人的茶杯倒了茶,但是年輕人看也不看一眼,用求助的眼神看著雷納德。


    “老爺,我……”


    “我知道,已經決定好了。我的小兒子愛德華會聽你的申訴,並保證會協助你。”


    “小少爺?”


    “是啊。”


    愛德華點頭,看著年輕人試圖讓他安心。


    “我在倫托拉當私家偵探。你知道偵探嗎?就是幫人們順利解決各種困擾事件的工作。所以你放心,可以麻煩你把之前對我父母說過的內容,重新再告訴我一次嗎?西瓦、托亞?”


    “是,我已經準備好了。”


    西瓦即刻拿出隨身攜帶的小筆記本和筆,站在愛德華身後。托亞也用眼神表達出“我有仔細在聽”的意思。


    “可是……我不知道小少爺和大家會不會相信我,我很擔心您會不會認為我和我太太的頭腦有問題。”


    雖然愛德華那麽說,但是年輕人依然十分擔心,眼神充滿彷徨。


    愛德華為了讓年輕人好說話,移向斜側方和他相對,毫不在意家人們正注視著自己和年輕人的視線,將雙肘撐在桌上,臉上浮現隨和的笑容。


    “來,別客氣。我是從找貓咪到驅逐魔物,什麽案件都接的萬能偵探喔。不管你說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我都不會把你當白癡或是生氣的。我答應你……願意告訴我嗎?”


    “…………好。”


    大概是看到愛德華充滿自信的態度,才終於鼓起勇氣吧。年輕人用顫抖的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接著開始訴說了起來:


    “那麽,請您聽我說。我的名字叫做希金斯,太太叫瑪莉。我們去年剛結婚。呃,小少爺知道祈雨橋嗎?”


    愛德華抬頭看著天花板思考了幾秒鍾,接著“啊啊”地點頭。


    “在村外偏遠地區的浮橋吧?”


    “是的。我在過了那座橋的不遠處砍倒樹叢,蓋了自己的家,還養了一些牛羊……那個,生活雖然窮困卻很幸福,兩個月之前小孩也出生了。”


    “哎呀,恭喜!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菲莉西雅因為自己也懷孕,因此立刻做出反應。


    “是女孩。雖然每對父母都這麽說,不過我的女兒真的可愛得不得了,大家都說像我太太。”


    雖然年輕人的臉上瞬間浮現開心的表情,而且音調也提高了,不過表情又立刻恢複憂鬱,沮喪地低下頭。


    愛德華邊用眼神請嫂嫂別說話,邊問那位年輕人:


    “聽你所說,感覺挺一帆風順的,不是嗎?那麽,讓你如此無精打采的煩惱,到底在哪呢?”


    “就是……問題出在小寶寶身上。”


    “小寶寶?是健康上有什麽問題嗎?”


    “不,她是個圓圓滾滾的可愛小胖娃……啊,應該說曾經是才對。”


    年輕人……希金斯猶豫的尋找著適當的字眼,愛德華蹙眉。


    “曾是?我聽不太懂耶。她很健康吧?還是……”


    “還不會綁架了?被誘拐?”


    托亞憂心的從一旁插嘴詢問,希金斯無力的搖頭。


    “不是那樣,小寶寶現在和我太太一起待在隔壁村莊的娘家。五天前的晚上開始,一切突然變得很怪。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因為實在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今天才來找老爺商量……”


    “冷靜點,先深呼吸……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知道你在為小寶寶擔心,可是我完全搞不懂小寶寶出了什麽事。”


    “老實說,我也看不出來小寶寶到底出了什麽問題。因為我怎麽看,都覺得她是我可愛得不得了的寶貝女兒。可是,我太太她……”


    希金斯說到這就噤了口。咬著下唇經過一陣煩惱,接著又喝了一口茶,好像下了什麽決心般抬起頭來。


    “你的太太?”


    希金斯直瞪著愛德華,突然冒出一句話:


    “我太太怕到嚇哭了,她說那不是我們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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