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架直升機停到綜合病院的屋頂上,院長以畢恭畢敬的態度,迎接一名從配備噴射渦輪的高速直升機上走下來的少女。


    「歡迎蒞臨本院,真沒想到真目家的貴賓會來到這麽偏僻的病院。」


    看到眼前這位楚楚動人的少女,讓院長在內心讚歎不已。保持一步距離隨侍在她身後的人物,會是女扮男裝的美女,還是相貌中性的男子?就連醫師的眼光也很難判斷憐的性別,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對主從走在一起的模樣確實賞心悅目。


    「我沒有時間了,請帶我到病房。」


    麻耶簡潔地表達了自己的意思,催促院長趕緊帶路。


    「是、是,我這就帶您過去,這邊請。」


    對真目家有所求的院長仿佛是要強調自己的失望,步履頓時變得沉重。看到院長失落的背影,麻耶以稍微柔和一些的語氣說:


    「我們會做出應有的酬謝。」


    言外之意,就是說自己現在沒心情玩這種爾虞我詐的交涉。


    「您言重了,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麻耶跟著院長那變得輕快的步伐,從屋頂走進醫院之中。


    vip用的樓層不但裝潢豪華,品味也不差,但其間布署著幾名全副武裝的男子,就損及了整體的美觀。他們是adem派來的衛兵。


    「啊,上次多虧您擔待了。」


    坐在病房前麵椅子上的八代站了起來。他擔任伊達的秘書官,與兩人並不陌生,但他的臉上所浮現的並不是一如往常的笑容,而是深沉的疲勞。


    「晚點我有話要跟你談。」


    麻耶壓抑住感情,留下這句話跟冷冷的一瞥,就人八代眼前走過。


    「這邊請。」


    院長打開單人病房的門。


    隻跨進一步,麻耶的腳步就停了下來。vip的病房大而無當,病床就設置在中央。


    表情十分祥和的鬥真睡在病床上,但祥和的隻有表麵上而已。他的頭上包著繃帶,臉頰貼著貼布,整張臉都腫了起來,左手甚至打了石膏。根據先前的報告,連胸部都有幾根肋骨骨折,全身還縫了二十針以上,是名符其實的重傷傷患。


    「麻耶小姐。」


    憐靜靜地提醒一聲,麻耶這才振作起精神,慢慢地深呼吸一次來到病床前麵。


    鬥真還在睡。呼吸非常平穩,簡直就像全身所受的傷勢都是假的一樣。麻耶沒有說話,靜靜地看著他。這樣的情形維持了整整一分鍾以上,沒有人敢出聲打擾。就連隨後進來的憐、八代還有院長,在這個拒絕對話的小小背影轉過身來麵對自己之前,都隻能耐心等待。


    「請你們回避一下,憐也一樣。」


    「可是。」


    「不要讓我把同一句話講第二次。」


    「遵命。」


    憐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跟在已經退下的八代與院長身後走出病房。途中還一度回過頭去擔心地看著自己的主人,但馬上又把門帶上。


    就在門關上的同時,麻耶重重地坐到椅子上,歎了一口長氣。她沒有辦法控製自己的嘴唇不顫抖。


    「……哥哥。」


    她知道鬥真的傷勢並沒有生命危險。但就算是這樣,麻耶仍然擺脫不了一種幾乎讓她心靈幾乎為之缺損的恐懼,擔心哥哥會不會就此一睡不醒。


    根據她所收到的報告,鬥真戰鬥的對象,又是一種動員真目家的情報網都查不出底細的怪物。對上這樣的怪物,就算看起來隻是外傷,難道不會有什麽難以估計的危險嗎?難道他們就這麽肯定,不會有診斷錯誤的情形嗎?麻耶開始鑽牛角尖,不停地往更壞的方向思考。


    她一直盯著鬥真看,拿出手帕幫他擦掉額頭上浮出的汗水,還整了整微微弄亂的棉被。這樣就結束了,自己能為哥哥做的,就隻有這麽一點瑣事。


    站在真目麻耶的立場,可以做的事情本來應該很多,然而現在有太多情報是連麻耶都無法確定真假;有太多不確定因素,根本沒辦法處理。無力感慢慢侵襲全身,讓麻耶重重歎了口氣。


    「請不要太讓妹妹為你操心,哪有哥哥當得這麽差的。」


    麻耶故意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出這句話,但鬥真並沒有回答。


    八代跟憐一起站在病房外等候。這兩人彼此之間也都認識,但存在於兩者之間的,卻隻有沉重的沉默。


    「看來公主殿下很生氣啊。」


    不知道是不是受不了這陣沉默,八代半開玩笑地開了口。憐對此輕輕一笑,但並不是因為覺得八代的玩笑好笑。


    「看在你眼裏隻是生氣而已?你還真夠樂天了。」


    被回上這麽一句辛辣的話,讓八代按住了腹部。他的胃很痛,而且接下來等著他去麵對的事情,還會讓他的胃更痛。木梨跟由宇都正前往真目家掌管的獎勵都市《希望》,所以他必須想辦法按撫公主殿下那不是發發脾氣就能了事的怒氣,並向她請求協助才行。


    頭痛的事情還不隻這些,阪上鬥真這名少年實在是令人驚歎。鬥真會出現在直線特快號事件的現場,真的是出於偶然。無論是從當時的狀況、還是監視人員的報告,都可以證實這點。


    真是,那個少年為什麽這麽會跟遺產扯上關係?這次不是我們部門害的,絕對不是。


    八代手按著胃,臉上浮現著曖昧的笑容,認真地考慮了兩秒左右,想要跟到門的另一邊去,扯掉那名接受周到看護少年身上的棉被,當場把他轟起來,叫他去跟麻耶解釋說一切都是他自己的責任。


    然而在上次的事件中,在半蓄意的狀態下利用鬥真,讓他跟事件扯上關係的不是別人,就是八代一自己,這部分的責任可就沒有辦法推卸了。


    當時他以為那是最後一次,然而不到兩個禮拜,就碰到了這樣的事態。


    而且盡管隻是推測,但在這次的事件之中跟鬥真一同阻止了直線特快號的人,多半就是峰島由宇。


    「你們也許以為隻要好好利用阪上鬥真,就可以連帶利用真目家,不過我勸你們最好改變一下這種認知。」


    憐這句話仿佛看穿了八代的想法。


    「真目家總裁的意思,跟那個阪上鬥真的行動沒有任何關係。以往事情會那麽順利,是因為麻耶小姐給你們方便。可是對於麻耶小姐來說,阪上鬥真正是不容他人碰觸的逆鱗,若要想利用他來保身,最好是先做好心理準備。」


    ——伊達先生,你說得可真輕鬆。


    想到到底有幾道難解的障礙需要跨越,八代就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如果可以,他真想當場昏倒,在阪上鬥真的身旁跟他一起昏睡。


    鬥真的眼瞼微微一顫。


    「哥哥?」


    醫師說鬥真打了麻醉,暫時不會醒過來,但他確實以焦點還對不準的目光看著麻耶。


    「哥哥,你認得出我嗎?」


    麻耶按捺往自己急切的心情,以溫和的語氣說話。


    「……是麻耶?咦?怎麽了?為什麽……」


    鬥真想要起身,但馬上就皺起眉頭發出呻吟:


    「痛痛痛痛。」


    「你受傷了,請不要這麽勉強自己。」


    讓鬥真躺回去之後,麻耶幫他整了整弄亂的棉被,但這很快就變成白費工夫。鬥真忽然間輕聲驚呼,馬上又彈了起來。


    「那個怪物呢?列車有出事嗎!?」


    說到這裏才想起全身的疼痛,又發出喊痛的聲音,身體縮成一團。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動作牽動了骨折的肋骨,鬥真換成躺平的姿勢,反覆著急促的呼吸。


    「所以我才說不要亂動,要是哥哥再這麽亂來,我就要請人把你綁在病床上了。」


    「那


    ,事情怎麽樣了?」


    「直線特快號平安無事。裏頭有幾個乘客受到輕傷,但所有人都沒有生命危險,全是拜哥哥所賜。」


    「不……不是隻靠我一個人。」


    鬥真以不至於牽動傷勢的輕微力道搖了搖頭。


    「是有一位姓安藤的人幫我,她透過電話告訴我怎麽做。她是女性,說自己是那裏的員工。我想地位應該挺高的,她頭腦真的很好。」


    「安藤……安藤,會是安藤澄江女士嗎?有能力提供技術上的指示,又姓安藤的女性,我就隻知道這一位。」


    「那大概就是她了,別忘了跟她道謝。」


    「可是這位女士已經……」


    麻耶把下半句話吞了回去。照五十音排序的犧牲者名冊上,第一個寫的就是這個名字了,所以麻耶也才能馬上想起。


    「安藤女士怎麽了?就是因為有她在,早就壞掉的控製裝置才會乖乖聽話。」


    「控製裝置早就壞掉了?不是跟那個怪物打鬥的時候弄壞的嗎?」


    「不是。所以我才說不是靠我一個人,是那位姓安藤的女士……」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從現場的狀況來判斷,麻耶原本還以為是鬥真先想辦法搶回直線特快號的控製權,然後才在跟怪物打鬥的過程中破壞了管製室內的設備。


    「直線特快號控製設施的職員過半數都已經遇害,幸存的人們也都身受重傷,到現在還有人在生死邊緣掙紮。」


    「這樣啊……」


    「哥哥做得很好。要不是有你在,犧牲者想必還會再增加數百人之多。」


    麻耶先讓鬥真放下心來,接著才進入正題:


    「哥哥……對那位安藤女士,可以請你再說得詳細一點嗎?」


    「嗯。」


    隻說了五分鍾,就將可能的人物篩選到隻剩一人。麻耶用力咬了咬指甲,考慮該怎麽處理這項情報。


    「麻耶,那個怪物……怎麽樣了?」


    「咦?啊啊,不是哥哥自己把他解決掉的嗎?我們已經捉到他了,目前正在分析屍體,請哥哥放心。」


    麻耶說了謊,但考慮到哥哥受了重傷,她也隻能說服自己說這是善意的謊言。其實現在adem跟真目家都還在全力進行搜索。


    「是嗎?那太好了。」


    看到鬥真放心地閉上眼睛,頓時覺得良心隱隱作痛。


    大概是真的累了吧,鬥真就這樣睡著了。最後再幫他蓋好棉被之後,麻耶悄悄走出病房,帶上了門。


    這樣身為鬥真妹妹的時間就結束了,接下來她要以真目麻耶的身分開始行動。


    2


    木梨體內的意識尋求安全的所在,最後潛伏在一棟民宅之中,並同時進行捕食活動,以便恢複失去的體力。


    盡管頭部遭到破壞卻還能活命,靠的全是事先所做的防範。他沒有將重要的器官全部集中在容易受到破壞的頭部,而是讓脊髓更加發達,形成相當於昆蟲身上一種叫做神經節的輔助腦。


    透過七個輔助腦的協助,重新建構失去的頭部。就算部分輔助腦遭到破壞,隻要還剩下四個,就可以幾乎重現出所有的記憶;如果剩下三個,記憶就會有所缺損,但仍然不至於危及生命;如果減少到兩個以下,就會無法進行長時間活動,等著自己的就隻有死路一條。


    這次的教訓讓他體會到自己獲得異形的能力之後,實在太得意忘形了。


    生存本能讓他將一度殺死自己的那個生物——鬥真——列為天敵之一,今後還有可能再度遇到他。


    非得組成更強勁的肉體不可,一定要準備好足以對抗他的武器才行。然而目前自己所擁有的知識之中,卻找不到足以達到這個要求的方法。


    木梨乍看之下無所不能,但卻也有著唯一一項決定性的能力缺陷,那就是創造力。他的肉體結構全都是從既有的生物上借來的,從這個觀點來看,由宇說他並沒有超脫生物的範疇,其實非常正確。


    得從其他地方補充新的資料才行,一定要找到足以跟那個拿刀的怪物對抗的資料,可是光這樣還無法獲得決定性的優勢。他一邊進食一邊思索。


    腦中描繪出一個深植於記憶之中的影像,那是一個浮現在巨大地下空洞之中的球體。沒錯,隻要能拿到那個……


    隻要能夠取得球體之中的東西,相信就連那個拿刀的怪物也將不足為懼。還不隻是這樣,相信在這個地球上,都將再也找不到能夠威脅自己的生物。就fi一號機的許多意識體之中,有個叫做風間的意識體顯得極為特別一樣,自己將會成為這個世界中極為特別的存在。


    思考突然間停在這裏。


    因為他發現了自己想要變得特別的理由,已經從腦中消失無蹤。破損的半個腦部,重生得並不完美。


    那應該是一段非常重要,千萬不能失去的記憶。


    心中湧起一股讓胸口絞痛的感情。


    木梨腦中的意識體初次體會到什麽叫做悲傷,讓他流下了眼淚。


    3


    從鬥真養傷的醫院回來之後,為了讓疲憊的身體得以喘息,麻耶打開了辦公室的門。


    麻耶隻對在病房外等候的八代說有事晚點再談,就直接坐直升機回來了。


    八代顯然想說點什麽,但是現在自己千萬不能聽他說話。盡管很想找他問清楚各種自己不知道的情報,但眼前自己手中卻沒有任何可靠的情報。要是在這種狀況下去跟那個八代交涉,隻會讓對方趁虛而入。


    首先得把狀況整理清楚才行。這棟都會天堂大樓之中的一個房間,就是麻耶的大本營,總之她決定先回這兒冷靜一下,再來思考各種對策。隻要打開這扇門,就會看到新收集到的情報,基本上先看過這些——


    「喲。」


    然而迎接麻耶的,卻是一個旁若無人地坐在沙發上,年紀約五十歲上下的男性。出聲招呼時還輕快地舉起一隻手。


    看到這個景象,麻耶當場全身僵住,連手都忘了從門把上拿開。這位五十歲上下的男性將他壯碩的體格裹在和服內,手臂則藏在袖子裏,整個人靠坐在麻耶最中意的白色沙發椅上,說是坐著其實不太貼切,應該比較接近躺著。


    「怎麽讓我等這麽久?工作過度可是會短命的。你才不過十六歲,就想要過勞死了嗎?」


    「……父親,您為什麽在這裏?」


    麻耶好不容易才擠出了這句話。然而身體還是僵硬得不能動彈,手也還放在門把上。


    「說這什麽話,做父親的就不能來看看女兒嗎?」


    真目不坐快活地笑了笑,用從衣領伸出來的手摸了摸下巴。這是他的習慣。


    「來,別跟我客氣,坐吧。」


    說完就坐起身來,拍了拍自己旁邊的沙發。


    「這是我自己的辦公室,我才不會客氣。」


    麻耶這才總算找回了平常心,大刺刺地橫跨整個房間,在父親眼前的沙發椅上坐了下來。


    「哈!真是令人難過啊。虧你小時候還整天粘著我『把拔把拔』地叫呢,那個時候的你好可愛啊。」


    「我不記得有這種事。」


    「我可記得很清楚。不說這個了,飛龍那件事搞得你很頭痛吧?」


    「嗯,到現在我還是完全搞不懂。啊啊,您果然是個好父親,父親一定是看到女兒陷入窘境,所以才來幫女兒的是吧?」


    「嗯,做父親的是很想幫你一把,不過那玩意我也搞不懂。」


    「哎呀?您要回去了?女兒都還沒招待您呢。」


    「喂喂喂,我可根本沒說要走啊。」


    「可是女兒已經沒有事情要找父親了。」


    「


    沒事就要我滾喔?這女兒還真夠過分的。」


    「這麽久沒見麵,今天能見到父親真是太讓高興了。那麽女兒先失陪了。」


    「你該像以前那樣,多跟我撒嬌一下。這樣的話先不講飛龍,至少我可以把另一件你想知道的事情告訴你。」


    「另一件事?女兒不太清楚父親在說什麽呢。」


    「你想知道得不得了,而且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


    「我才沒有什麽……」


    「真虧你活了下來啊。」


    一直猶豫著該不該問的話,被不坐一針見血地指出,讓內心深處還想相信父親的麻耶有一種悲傷的感覺。然而就連這種悲傷,在不坐那隻解放了一瞬間便即收起的鋒銳殺氣之前,也當場不戰而潰。


    「您、您說得是。」


    盡管覺得自己很沒出息,但麻耶仍然無法克製自己說話的聲音不發抖,整個頭部覺得十分冰冷。麻耶心想所謂的麵無血色,大概就是像自己現在這樣吧。


    現在自己的臉色肯定已經變了,屈辱與悲傷讓麻耶咬緊了嘴唇。


    「我確實沒有想到,竟然還有一把跟鳴神尊同等的刀。」


    「哦?你發現那玩意的來曆啦?你是怎麽知道的?」


    「因為我們的技術人員很優秀。」


    「是鬥真嗎?」


    幹淨俐落地直接切入真相,這正是真目家總裁的拿手好戲。充分展現出能夠出其不意直逼核心的交涉手腕,以及能夠洞悉真相,讓心理戰都變得毫無意義的眼力。


    「不是,是我們的技術人員發現的。」


    「唔,那小子總算有了這種眼力啦?」


    「請父親好好聽人家說話。」


    不知不覺間,兩人的立場已經逆轉,麻耶隻覺得一股血氣直衝腦門。如果是平常的她,應該會想克製這種情緒,但今天她卻不這麽做。強忍怒氣在父親眼前既沒有意義,而且對於麻耶來說,讓對方看到氣得發紅的臉,至少要比被看到因震驚而失去血色的臉孔要好上幾百倍。


    「傷腦筋,不隻是勝司跟你,連鬥真都一樣,真不愧是我的女兒,竟然都毫發無傷。」


    「您說連鬥真也一樣……您對鬥真做了什麽?」


    「就跟對你做的一樣啊,別放在心上,他的腦袋還好端端地安在脖子上。」


    「您到底對哥哥做了什麽?難道說那個怪物也是父親指使的!?」


    這次麻耶真的怒由心生,整個人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看到麻耶流露出真正生氣的模樣,不坐隻是隨意地揮手,要她先坐下來。


    「我哪裏會知道那種生物是哪裏冒出來的?我對鬥真什麽都沒做,我可是說真的。隻有那小子讓我根本沒有機會對他做什麽啊,你們幾個裏麵鬼運氣最強的就是他了。你不是有派人監視他嗎?等一下自己看看報告就知道了。」


    接著隨口幾句就打發了這件事。


    「不過話說回來,你這老愛粘著哥哥的毛病還真是越來越嚴重啦。」


    麻耶沒有回答,這點她自己也知道。


    然而她並不認為這有什麽異常。麻耶身邊稱得上可以信任的家人,就隻有鬥真一個。母親在生下自己過後沒多久就過世了,剩下的父親、兩名兄長、叔父,沒有一個是真心疼愛她,不要求她回報。真正把自己好好當成一個家人來關愛的,就隻有鬥真一個人。


    鬥真現在正為了自己那受詛咒的血脈而掙紮,而造成這種情形的起因,就出在自己身上。不管別人說自己有戀兄情結,也不管憐怎麽勸誡,唯有這一點是她絕對不肯讓步的。因為要是讓了這一步,自己就不再是人,就會跟眼前的這位父親一樣,淪為邪門歪道了。


    「或許是因為出過那種事情吧?這可能也算是一種人腦用來維持精神穩定的自我防衛機製。」


    「防衛機製?」


    麻耶立刻就聽懂不坐所說的「那種事情」,指的就是一年半之前發生的慘案,但卻猜不透他的真意。如果照字麵意思去解釋,多半就表示自己的記憶曾經被人以某種催眠技術之類的手法竄改過。然而她麵對的可是真目不坐,把子虛烏有的事情說得煞有其事,藉此來破壞鬥真與麻耶之間的信賴關係,在他來說實是輕而易舉。


    「你想知道嗎?」


    「不想。」


    麻耶立刻搖頭,決定相信自己現在的記憶。要是有什麽不滿也還罷了,明明對現狀十分滿意,卻還任憑對方惡意擺布,自己毀掉這一切,就未免太愚蠢了。事實並不等於真相。


    「這樣啊?那我們就來聊些不一樣的吧。那個女生叫做可麗兒,很可愛吧?」


    「她叫做可麗兒?」


    「嗯,你以前不是說過想要個妹妹嗎?」


    「可麗兒……」


    麻耶將少女的名字輕聲念了幾次。擁有這個名字的少女本應算是自己的妹妹,盡管知道少女是奉命來殺自己,卻還是情不自禁地朝她揮了揮手。而少女的動作雖然不大,但也確實對自己揮了揮手回應。


    「不過她也有不少缺點就是了,腦袋調過太多次了。」


    「調過太多次?」


    「搞出了很多種功能障礙。」


    「……父親。」


    雖然聽到麻耶發出強忍怒氣的聲音,但不坐的表情始終顯得十分愉悅,不,他甚至把「麻耶總算上鉤了」的想法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


    「你討厭我嗎?」


    「是。」


    「就算違背我,也要堅持走自己的路?」


    「女兒當然有此打算。」


    「那你為何討厭遺產?不準跟遺產扯上關係的家訓,根本是我這一代擅自決定的規矩。」


    「女兒並不是因為這是家訓才遵守的。」


    麻耶之所以討厭遺產,其實跟家訓並沒有太大的關連,而是基於一個更單純明快的理由。


    她討厭峰島勇次郎,說穿了就是這麽簡單。因為他對於自己所創造出來的東西不負責任,一旦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跟欲望,就會拋棄這些東西,像小孩丟掉玩膩的玩具一樣幹脆。麻耶對他這種絲毫不顧及旁人的態度所抱持的厭惡,就跟對眼前的父親所抱持的厭惡十分相似。


    不管家訓怎麽說,自己都不打算使用他的技術,不想跟那群被這些瘋狂的遺產牽著鼻子走的家夥,站在同樣的立場。麻耶之所以不碰觸遺產技術,說穿了就是出自這種類似尊嚴的心理。


    「不用靠什麽遺產技術,我也有自信能夠保住真目家的地位。」


    「哦哦,口氣可真大。可是麻耶啊,遺產終歸是有它過人的地方。」


    「父親您是怎麽了?怎麽這麽快就人老氣衰,講起這種喪氣話來了?」


    「麻耶。」


    不坐說話的聲音變了。那是一種仿佛從地獄底層直接傳進頭蓋骨似的聲音,在聽者身上造成了強大的震撼效果。


    「再過不久,峰島的女兒就會來到《希望》。她要的東西就放在地下的那個保險庫裏頭,你一定要死守住。」


    「是。」


    麻耶以跟剛剛判若兩人的態度點頭答應。頭先點了下去,麻耶才發現自己點了頭,但這時父親早已恢複了平時的模樣。


    「如果你做得到,要我把可麗兒交給你也行。到時候你會掌握兩個鳴神尊的繼承者,你應該不會不懂這代表什麽吧?」


    麻耶原本想說自己想要的並不是下一任總裁的位子,但最後還是沒說出來。因為隻要解釋成自己繼承了這個位子,就能得知如何將哥哥跟那個搞不好真是自己妹妹的少女,從禍神之血的詛咒中解放出來。如果隻要保住地下保險庫,不讓峰島的女兒拿走,就能夠得知這個方法,那麽麻耶跟不坐


    的利害關係就是一致的。


    「父親。」


    這次換成麻耶以認真的表情,對父親丟出問題。


    「幹嘛?」


    「父親究意是想要什麽,才會做到這個地步?」


    「嗯?我沒什麽想要的東西,隻是有件事我無論如何都要去做。這件事沒做完,我死也不瞑目。隻要做完這件事,我就要去隱居了,幸好我又不缺優秀的繼承人。」


    「那女兒就換個問法,請問父親究竟是想做什麽?」


    大概是看出麻耶有多認真了吧,不坐回答得十分幹脆,這在他是極為罕見的情形。


    「這事簡單得很。」


    不坐說出接下來這句話的表情,真的讓人覺得他認為這件事很簡單。


    「就是殺了峰島勇次郎。」


    4


    有人存在的氣息,讓鬥真凝神觀看四周。


    他待不慣vip豪華病房,曾經要求將自己換到一般病房去,但對方說vip病房比較方便派人警備而拒絕。而且聽說明天就會換到其他病院去了,多半是真目家庇護下的醫院吧。


    鬥真忍住身體的疼痛,讓視線跟著這股存在感移動。


    沒有燈光的房間入口處有道人影。人影很小,是個小孩子。


    「你是誰?」


    「我來接你了。」


    一位麵貌長得很可愛的小孩,說起話的聲音也跟臉孔一樣天真無邪。從聲音聽得出大概是個男生。


    「接我?誰要你來的?」


    「是少爺。」


    「少爺?少爺是誰?」


    「啊,對喔。呃,是勝司少爺。」


    聽到這個意外的名字,讓鬥真倒吸一口氣。


    「少爺說想私下見你。」


    「可是我不能離開這裏,對不起喔。」


    「呃,少爺有說,如果你肯答應跟他密談,就告訴你克製禍神之血的方法。」


    他想找理由回絕,卻發現自己剩下的唯一選擇就是點頭答應。


    「坐上這個來吧。」


    小男生還很周到地準備了輪椅。


    「不用啦,我可以走……痛!」


    「你看吧,哪裏可以走了,讓我來推吧。」


    剛推出病房一步,就看到負責警備的人們已經悉數倒在地上。


    「我請他們睡一會兒。」


    小男生笑嘻嘻地說出這句驚人之語。


    他推著輪椅一路下樓,本來應該會在途中遇到警衛,卻一個都沒遇到。鬥真看出他盡管腳步顯得漫不經心,但隻靠呼吸與時機的掌控就達到了匿蹤的效果,乃是非常高超的技法。


    「你還好嗎?」


    從小男生的表情看來,似乎真的很關心。鬥真朝他微微一笑,表示自己沒事。


    「對了,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叫才火。」


    說出這個怪名字的小男生,腳步十分輕盈,就這樣推著鬥真所坐的輪椅,光明正大地帶他從醫院正門出去。


    5


    鬥真這種絲毫不懂得提防的態度,讓他已經不隻是受不了,反而還有點佩服。


    現在也是一樣。他坐在輪椅上,讓一個怎麽看都有夠可疑的小孩推出病院。實在讓人無法認為他有察覺到自己正受到多方勢力不擇手段地監視。


    ——這應該不是有沒有察覺到的問題吧。


    站在醫院的屋頂,一邊讓目光追著鬥真移動,一邊在內心想著。


    ——這小子還真是個血統純正至極的木頭人啊。


    這一個月來,荻原在鬥真就讀的學校上學,聽了班上同學的說法,對於鬥真課外的日常生活時間,都在不至於引起真目家反感的情形下持續監視,並且跟他本人曾經麵對麵交談過幾次,讓獲原打從心底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不管是班上同學,還是打工的地方認識的人,都異口同聲地說阪上鬥真是個我行我素的人。獲原也有同感,然而他我行我素的程度卻有點超也該有的限度。他出身的家世、自己身上血脈的意義,以及自己身上帶的刀所具備的力量,再加上這一個月內經曆的那兩起事件。


    這麽多因素加起來,照理說應該都會覺得肯定有人在監視自己。不,別說是監視了,甚至擔心有人想要自己的命都並不為過。然而就獲原的觀察,鬥真對於這種事情完全沒有任何絲毫的危機感或是不安,真的是一丁點也沒。


    剛開始還懷疑他是不是裝的,但獲原馬上就改變了看法。


    不可以被鬥真表麵上的模樣或個性給騙了。整個真目家一族之中,就屬他體內的禍神之血血脈最為濃厚。持有鳴神尊的人就是最強的殺戮者,也是跟自己的性命危險最為無緣的存在。朝這個方向發展到極限,就會對別人,不,應該說對自己周遭的整個世界徹底失去關心。


    鬥真在日常生活中表露出來的那種我行我素的態度,隻不過是一種失去了恐怖與好奇心,失去了部分最根本人性本能的生物,所表現出來的表象罷了。


    ——真的已經不是人類了。


    這就是獲原對這個隻同班一天的同學所下的判斷。


    而這個已經不是人類的同學卻坐上了輪椅,讓另一個也是全身充滿不屬於人類味道的少年慢慢推到醫院的停車接送區去。


    獲原終於把在心中隱忍許久的話,用自言自語的方式說了出來:


    「是我,獲原,這是本日的業務聯絡。啊,那正好,我不幹了。高中生的生活是很開心,不過我可不想再跟那群家夥扯上關係,我要回去坐辦公桌,我們就一起當客服處理抱怨嘛。咦?我不要,我要退出這個任務。我不是說過好幾次,這任務太危險了嗎?就連adem派去的護衛都被做掉了,而且全都是我剛剛報告過的那個小鬼一個人幹的。我的任務的確是監視阪上鬥真的生活麵,你聽好了,現在的阪上鬥真早就完全超乎了正常高中生的範疇。不然怎樣?你肯發給我什麽遺產是嗎?咦?我現在用的無線電?這種玩意根本就連分級管製的範圍都排不進去好不好?p級?什麽時候多出這一級來的?還有這又是第幾個?啊啊,請等一下,看來阪上鬥真的手機響了,知道那小子手機號碼的人,除了真目家以外就隻有我跟另外一個人啊……啊啊,是真目家啊?真是的,既然你從那邊就能知道那麽多,那根本就用不著派我出來不是嗎?是,現在有台黑色的車子在阪上鬥真前麵停下來了。嗚哇,是馬莎拉蒂(maserati)的quattroporte。要我比對車牌?你直接用衛星看不就好了?好好好,我做就是了。」


    就在獲原抱怨個不停的時候,鬥真已經慢慢接近那輛也是來路不明的黑色汽車。


    「啊啊,果然,這次是他老哥親自出馬啊?那一家的人還是有錢到讓人不爽啊,開的全是我想開的車。不過雖然是f40,但黃色我可就有點敬謝不敏了。咦?等一下,你就這樣上車喔?想都不想一樣?我真不敢相信。就算他是你老哥,再怎麽說也是敵對的耶!而且你不是傷患嗎?不是才剛遭受到慘痛的教訓嗎?多少有點防人之心好不好!」


    這段話說到後來,跟他的本行已經幾乎沒有任何關係,純粹是獲原站在朋友的立場,對鬥真進行的吐槽。


    載著鬥真的車子以符合常識的速度,開上醫院前一條有著成排行道樹的道路。


    「我可不要追。要是再跟下去,真的掉進危險的時候可就跑不掉了,畢竟你又不能保證我的生命安全。你說我不幹的話要找誰?你問我我問誰啊?幹脆去請立在路邊的電線杆幫你監視吧?正好離我十公尺遠的地方就有一根。咦?電線杆做不來這種事?那八代先生你自己上不就好了?總之我真的隻做到這裏了。不過我可以保證,等我回


    去做客服,一定可以派上用場的,因為我是打從心底體會過這些人是為什麽會想抱怨。這次的任務好歹也讓我學到了這點,這還要多謝你了。通話完畢。」


    確定載著鬥真的車子從轉角處消失之後,獲原立刻攀著繩索,三兩下就滑到了下麵。他瞥了停在一旁的機車,停下腳步回頭朝鬥真消失的街角看了一眼。盡管隻認識幾天,但好歹也曾經以朋友的立場跟他隱過幾句。擔心的心情讓獲原有所猶豫,但馬上又揮開了這種想法。


    現在阪上鬥真身上帶著鳴神尊。不管遇到什麽樣的對手,要殺死阪上鬥真,要打敗鳴神尊,應該都是不可能的吧。


    與其擔心別人,還不如擔心自己。獲原反抗上詞八代的命令,丟下了自己的任務。雖然說從八代的口氣聽來,他也算是半答應了,但就算是這樣,一想到下次回到adem的時候,自己的座位會換到什麽地方,就覺得十分可怕。


    獲原再次邁出腳步,喝著從自動販賣機買來的罐裝咖啡。


    「好了,接下來我該做什麽呢?先回家泡個澡,睡個覺吧。」


    這次的這幾句話就真的是自言自語,沒有在跟其他人說話了。


    6


    就在才火說已經到了,將鬥真的輪椅停在醫院正門的時候,鬥真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趕忙按下通話按鈕。


    『好久不見啦。』


    也沒有先報上名字,劈頭就是這麽一句蠻橫的話,讓鬥真有點不知所措,然而他馬上就想起了這是誰的聲音。雖然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聽到,但這個聲音卻是隻要聽過就再也忘不了。這是真目家一族特有的要素之一,妹妹麻耶的聲音也有這樣的特質。


    「是勝司先生對吧?」


    『我人就在你附近,陪我一會兒吧。』


    幾乎就在話說完的同時,黑色的汽車平滑地開到鬥真身前停了下來。接著車窗搖下,裏頭傳來勝司要他上車的聲音。


    上一次像這樣麵對麵,是幾年前的事情了呢?鬥真因為事情太過突然而有點不知所措,結果勝司也不再說話,隻動了一根食指要他上車。這個動作之中蘊含了不容他拒絕的強硬態度,鬥真打開車門,勉強動著疼痛的身體,坐進了駕駛座旁的座位。


    「我有點事要跟你談談,應該沒關係吧?還是你不想聽我這個做哥哥的說話?」


    勝司的口氣還是跟以前一樣傲慢,但奇妙的是從鬥真第一次見到勝司,就不曾對他這種態度覺得不滿,麻耶倒是非常討厭勝司。不但討厭他,甚至還對鬥真竟然沒有討厭勝司這點有所不滿。然而對於鬥真來說,勝司原本就沒有位在會觸發他這種感情的地位。


    當鬥真坐上前座,才火也跟著坐進了後座。看他兩隻腳蕩來蕩去的模樣,真的就像個小孩子一樣。


    「去我的辦公室談,可以吧?」


    也不等鬥真答話,勝司就開著車子前進。雖然跟前陣子憐用來載他的車一樣都是高級車,但這部車的起步卻極為安靜而且平順。


    鬥真很驚訝勝司竟然會自己開車,他覺得勝司應該是坐在專屬司機駕駛的車輛上工作的人。


    後麵的才火簡直就像坐上遊樂園設施的孩子一樣,跪在後座的座位上,看著窗外的風景看著津津有味。


    「才火,要這樣看窗外,不先脫掉鞋子。跟你說過多少次了?」


    「……是。」


    被勝司出聲斥責的才火沮喪之餘,還是迅速地脫下自己的鞋子。


    聽著兩人之間的對答,讓鬥真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就算考慮到這個叫做才火的少年年紀太小,不能當成普通的部下來使喚,但剛剛他們說話的口氣,簡直就像電車上常見的父子檔一樣。勝司的這種態度,已經足以讓對凡事都不關心的鬥真大吃一驚。


    「請、請問一下。」


    「什麽事?」


    「應該不會是……貴公子……吧?」


    這次換成勝司流露出覺得不可思議的表情,大概是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吧?但沒過多久,又換成了很受不了他似的表情,出口嘲諷鬥真:


    「你以為我幾歲?」


    「那會是親戚的小孩之類的嗎?」


    「他跟我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就隻是部下而已。」


    斬釘截鐵地說完之後,勝司換了個話題:


    「好了,我有兩三件事要問你。看樣子你最近又跟麻耶走得很近了嘛?」


    才剛進入正題,話中就充滿了諷刺的味道。


    看到鬥真不知道怎麽回答,勝司笑著說了下去:


    「我沒有怪你,你愛怎樣都行。我才不需要鳴神尊這種東西。」


    「呃,那,請問為什麽要找我?」


    「我對鳴神尊是沒有興趣,可是對峰島的遺產就很有興趣了。從這一點來看,你應該挺有利用價值的。adem有個秘密,就連身為真目家長子的我都不知道,不,搞不好就連老爸都不知道,但是你卻知道,我有說錯嗎?」


    聽到勝司這句極為直接的話,鬥真才總算明白自己的處境。自己現在是不是已經被敵人掌握在手中了?


    就連從來不覺得自己的生命會有危險的鬥真,在聽到adem這個名稱的瞬間,也立刻想起了由宇,危機感與戒心也頓時大起。他的腦中浮現了那名黑發少女說自己太笨、太天真的模樣。眼前的勝司盡管是自己的兄長,但可能就是引發兩周前那起事件的主謀之一,也就是說,搞不好他就是由宇的敵人。


    自己是無所謂,但是唯有峰島由宇的秘密,是鬥真無論如何都要守住的。要是由宇的存在讓外部組織,更別說是讓兄長這樣的人物得知,真不知道會給她帶來什麽樣的危險。


    自己也未免太大意了,讓鬥真極為後悔,大罵自己真的是又笨又天真。


    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會讓他完全無法把秘密泄漏給外部的人知道的大腦保密措施。但由宇說過由於自己的大腦受到雙重操作,就連這道處置的效果,也已經漸漸消失。


    也不管鬥真一個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才火隻顧著從跨海高速公路上遠望港口的風景,高興地發出歡呼。


    然而勝司對於遺產似乎也無意多談。


    「你去過叔父家裏了嗎?」


    下一個問題又轉到其他話題上了。


    聽到叔父兩字,讓鬥真花了好幾秒的時間,才知道對方指的是蛟。他對鬥真來說是叔父沒錯,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不曾當麵見過,在鬥真心中對蛟的認知,主要還是來自於他身為鳴神尊前任繼承者。


    「啊,是啊。」


    裝傻也瞞不過對方,所以鬥真還是老實回答。


    「是嗎?你去過叔父家裏了啊。」


    勝司談起蛟時的表情十分柔和,讓鬥真頗為驚訝。鬥真不曾見過他這種表情,隻是話說回來,鬥真對勝司原本就所知無幾。但就算這樣,這種表情仍然跟鬥真所知的他有著極大落差。


    接下來有好一陣子,勝司都沒有說話。


    整輛車子裏就隻聽得到才火的聲音,在大橋之後接著出現的工廠與港口燈光,讓才火又發出歡呼聲。


    「你知道叔父是怎麽死的嗎?」


    「咦?你知道?」


    「你是不是問過很多人,但是每個人都說不知道?那也沒辦法,畢竟是極機密事項。」


    「難道你真的知道?」


    「那還用說。雖然我當時還隻是個十二歲的小鬼,不過至少也知道該怎麽收集情報。」


    連麻耶都不知道的情報,勝司卻理所當然地說自己知道。


    「叔父他……真目蛟是在最後的任務中失敗了。」


    「失敗?」


    「叔父開出了執行完這個任務就要跟禍


    神之血決別的條件,才接下了這個任務。」


    「你說的這個任務是……」


    「鳴神尊的繼承者還能有什麽任務?當然是殺人了。叔父去執行了最後的任務,而被殺的卻是他自己。」


    勝司的語氣很平淡。


    「請問……他最後要殺的這個人是?」


    「峰島勇次郎。」


    這個答案原本應該十分驚人,但鬥真心中卻沒有浮現驚訝的感情,反而覺得不足為奇。


    要是天底下真有人能擊敗禍神之血與鳴神尊,除了峰島勇次郎之外還能有誰呢?


    7


    「好了,鬥真,我要你跟我來這裏不是為了別的,就是有人想要見你。他知道克製禍神之血的方法。」


    勝司領著鬥真進了一個昏暗的房間。這裏不是勝司的對外辦公室,而是他所擁有的幾個就連麻耶跟不坐都不知道,可以任他自由使用的空間之一。


    不知道是不是連鬥真都產生了危機感,隻見他罕見的咬緊牙關,額頭上還冒出冷汗。雖然說有可能是因為傷勢造成的疼痛,但原因多半不是隻有這點,看得出他的意識都集中在鳴神尊上。


    「別那麽緊張,我馬上就幫你介紹。」


    就在勝司這句話說完的同時,一個人出現在鬥真的眼前。


    這個人身上有著極具特色的帽子、披風與手杖,他就是密諾娃核心成員之一的magi。


    這一瞬間,旁人都看得出鬥真全身汗毛直豎。


    這個人物是從原本空無一物的空間之中突然出現的。然而鬥真之所以會產生這種反應,看樣子並不是國灰震驚於這種超乎常理的現實,而是出自於某種更本能的感覺。


    「你好,阪上鬥真。」


    「你是誰?」


    就在magi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鬥真說話的遣詞用字,甚至整個人格都變得判若兩人。他發動了禍神之血,不,是被人引發了。


    鬥真以帶有凶光的眼神看了magi一眼。


    禍神之血的發動條件大致可以分為兩種,一是拔出鳴神尊,二是麵臨性命危險。


    然而現在的情況並不符合任何一種條件。盡管覺得有危險,但並不是那種迫在眉睫的危機,更別說鳴神尊還留在鞘中了。


    「才火,你怎麽看?」


    站在身旁的才火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動也不動。


    「我問你是誰?你沒有老癡呆吧?」


    鬥真逼近magi,同時突然一手握住鳴神尊,毫不猶豫地從鞘中拔了出來。


    但magi仍然把兩隻手放在手杖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鬥真。


    「把我這重傷患者拖出來,居然不回話?那去死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等得不耐煩了,鬥真猛然拉近兩者之間的距離。在禍神之血已然覺醒的現在,傷勢造成的疼痛已經不是影響。助跑僅僅三步,但充分發揮了肌肉彈性的奔馳速度,已經達到極限。


    看在其他人眼裏,他的動作多半快如電光石火。就連已經徹底解析肌肉體構造,將人體工學發揮到藝術領域的峰島由宇,都需要整整兩倍的步數才能達到極速。這段差距已經超出她的了解,而這也是由宇一直避免直接跟阪上鬥真對決的理由之一。


    對於這個就連全世界最棒的頭腦,都隻能付諸未知兩字的存在,magi卻以不動的姿勢迎擊,嘴上甚至帶有微笑。這意味著他遊刃有餘,或者隻是掌握不了狀況嚴重性的笨蛋?


    鬥真輕輕鬆鬆進逼到老人眼前,揮動鳴神尊斜斜一斬。吹中目標的手感帶起聲音與風壓,化為飛濺的鮮血,讓旁觀的勝司等人都能感受得到。那是一種斬斷人體的真實觸感。刀刃所過之處,切出了一道漂亮的切口,皮膚、肌肉與筋骨都不能幸免地全數撕裂。


    這是致命的重傷,一般人早就倒地不起,就算是身經百戰的壯漢也將無法站立。然而magi卻沒有上述的反應,隻是笑了笑,讓臉上的皺紋變得更深了。


    鬥真反射性地拉開距離。拉開距離之後,才對做出這種退縮行為的自己咬了咬牙。


    「對了,老朽都還沒自我介紹呢,老朽叫做magi,至於為什麽會取這個名字,相信你已經懂了吧。」


    他轉著手杖,張開雙手的模樣,簡直就跟魔術師要求觀眾掌聲的姿勢一模一樣。


    「憑藉禍神之血仍然看不出來?不對,應該說破解不了?」


    看到自己人應付得行有餘力,勝司的表情卻不怎麽好看。他們之間的同盟關係,原本就隻成立在利害關係一致的條件下,要是任何一方的利益消失,同盟的關係就會立刻崩潰。要是magi在這裏就被鬥真打敗,固然會讓勝司很傷腦筋,但至少也要趁這個機會找出破解magi手法的頭緒。畢竟這個對手所用的遺產實在是非常棘手。


    這個房間裏裝設的感應器種類是應有盡有,為的就是收集資料。然而不管是magi還是鬥真,對這些感應器都顯得絲毫沒有放在心上。


    站在他身旁的才火目不轉睛地看著兩人的打鬥,簡直就像要把整場打鬥烙印在腦海中似的。


    「你可以再砍一刀。」


    magi保持不擋不架的抱歉,朝鬥真招了招手,而這時鬥真已經有所動作。magi的話還沒說完,鬥真就已經將他納入自己的攻擊範圍。等到這句話說完,這一切已經直透入體,從背上穿了出來,將magi砍成兩半。


    被一刀兩斷的magi上半身往後傾斜,翻倒在地,臉上還留著僵住的笑容。


    然而就在身體即將觸地之前,無數細小的物體從傷口迸射而出,飛滿了整個房間,刺耳的振翅聲更是不停地敲打耳膜。


    「是蛾?」


    數以千計的大群飛蛾在房間中亂竄,將整個視野淹沒成黑壓壓的一片,空氣也充滿了振翅聲。灑下鱗粉的同時,也散播著醜惡與嫌惡。


    勝司微微皺起眉頭,用手確保自己的視野,看了鬥真一眼。才火則還是老樣子,就連飛蛾撞到他身上,都一樣不為所動。


    鬥真情急之下以雙手護住臉,讓無數飛蛾撞在他的手上。還不隻是手臂,整個身體都接連有飛蛾撞來,攀附在他身上。


    「沒有第三次了。」


    背後傳來的聲音,屬於原本應該已經消失的magi。他將自己那幹癟的手,伸向回頭的鬥真額頭。


    「我要你當我們的傀儡。」


    接著就像為傷患治療似的,用雙手輕輕蓋住鬥真的頭。


    就隻是這麽一蓋,鬥真就失去了意識,雙膝跪地,在地板上倒了下來。


    飛滿整個房間的大群飛蛾,也在不知不覺間消失無蹤。


    勝司看得倒吸一口涼氣。從小就有人告訴他說鳴神尊是無敵的暗殺者,在數百年的曆史之中,就隻敗了唯一的一次,那就是十二年前去暗殺峰島勇次郎的叔父蛟。而且就連那次失敗,也隻不過是個傳聞。


    光是親眼見證鳴神尊的落敗,就已經夠讓他難以相信了,而落敗的過程更是超乎他所料。換算成時間不到兩分鍾,magi根本沒有對鬥真做出什麽算得上是攻擊的行為。當然勝司也很了解,不是隻有肉眼看得到的攻擊方式才算是攻擊,但就算心裏了解,也不能減少親眼見到時的震驚情緒。


    真目家的總裁之所以有著絕對的地位,原因就在於手上有著鳴神尊。如果要說得精確一點,就是掌握了操縱鳴神尊繼承者的方法。


    這種實力對外固然有效,但更重要的是對內發揮的影響力。隻要違背總裁的命令就會被殺,所以無論是多麽不能接受,一旦總裁下了命令,還是一樣非做不可。有誰會跟鳴神尊過不去呢?


    這是一種徹底的獨裁。也或許正是因為有這


    種獨裁,真目家一族才不至於產生無謂的內部鬥爭,並得以發展茁壯,然而勝司對這點卻覺得很不是滋味。總裁的人選並不是由出生的順序決定,像不坐自己就是第三子,而且勝司身上幾乎完全沒有禍神之血的血統。


    然而蛟卻敗了,敗在一個叫做峰島勇次郎的人所持有的遺產技術之下。從知道這件事的那時起,就有一種確信與某種感情,開始在勝司的心中萌芽。


    峰島勇次郎多半是以某種遺產科技擊敗了蛟,那麽隻要把這種遺產科技找出來就行了。父親之所以這麽頑固地厭惡峰島勇次郎,想必是因為他的存在足以威脅真目家的地位吧?然而這跟自己無關,自己身上原本就沒有多少禍神之血的血統,說是完全沒有也不算過分。當最強傳說被破,這種傳說還會有什麽意義呢?


    就是懷抱著這種想法,勝司才與密諾娃聯手。等真目家長年來的獨裁被遺產的力量擊潰,再由自己當上全新的真目家創始者就行了。


    然而這個他期待已久的瞬間,來得卻實在太過簡單,也太過無趣,在勝司心中帶來了超乎想像的寂寥。


    不知道叔父蛟當時,是不是也像這樣被人玩弄在鼓掌之間,輕易地任人宰割?


    8


    勝司沉溺在思索深淵的時間,隻不過短短數秒。


    magi愉悅地從喉嚨深處發出笑聲:


    「時候也差不多了,應該已經有人聚集到那個遺產附近了。」


    「真的有必要利用這小子嗎?」


    「我們所準備的計劃也不是萬全,保險總是不嫌多。」


    magi說得沒錯,然而勝司心中卻還對利用鬥真一事覺得有點猶豫與害怕。就算已經睡著,終究還是鳴神尊的繼承者,讓他心中一直有股揮之不去的敬畏感。


    「而且在弧石島上擊退密諾娃的力量究竟是何方神聖,也是老朽想知道的事情。畢竟adem已經派人前往《希望》,我們搞不好會在那裏碰上,有實力的棋子當然是多一枚算一枚。」


    「我隻希望他不要變成我們的心腹大患。」


    「到時候殺掉就好了。」


    magi將這數百年來隻成功過一次的難題說得輕而易舉,說完就帶同其他密諾娃的成員離開了。


    他的背影顯得那麽愉快,讓勝司強烈地感受到心腹大患未必隻有一個。


    9


    麻耶切身感受到自己正麵臨前所未有的窘境。


    接連發生許許多多的事情,狀況到現在還沒整理好。而且就算想要整理,也欠缺所需的情報。唯一掌握到的,就是由宇已經從adem脫逃出來的情報。來自父親的壓力也很大,敵對的對手無疑就是兄長勝司,讓麻耶在精神上也得承受不小的負擔。


    就在一個小時之前,又傳進了一項仿佛對麻耶落井下石似的情報。現在的麻耶整個人靠坐在柔軟的沙發椅上,深深歎了一口長氣。然而才剛看到憐現身,立刻就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知道鬥真的下落了嗎?」


    憐近乎無情地搖了搖頭。最後接到的報告,是說勝司與鬥真有所接觸,之後負責監視鬥真的人員就失去了聯絡,同時鬥真也下落不明。


    「adem打電話來了。」


    會在這種看準麻耶精神脆弱的時機跑來接觸的對手,不出所料就是八代一。


    「有事請直說。」


    場麵話也不說了。


    adem與真目家之間並沒有直接接點。理由很簡單,因為真目家基本上不可以接觸到跟峰島勇次郎有關的事項。頂多隻是為了自衛而介入,並不會主動出手。峰島遺產管理局——adem非常了解這點。盡管過去曾經有過兩次例外,但他們並不是一個會甘於要求真目家協助的組織。在不會甘於請求其他組織協力的這點上,真目家也一樣。


    也因此,以往adem與真目家之間幾乎沒有任何接點。就算有需要公開聯絡,也都是以催促真目家進行自衛名目進行。真目家則做得更是徹底,都有是在不表明自身立場的情形下釋出情報,不著痕跡地促使adem有所行動。雙方就是以這種方式,維持表麵上互不幹涉的局麵至今,不過這個局麵或許要崩潰了。


    麻耶靜靜地聽著對方說話,但越聽就越是眉頭深鎖。


    「我明白了,您是說那個地洞女跟另一名員工脫逃出來,他們的目的地是《希望》?貴局的管理還真是漏洞百出啊。是,的確,我方也沒有資格說這句話。那,這兩個人……說兩個人似乎不太對,這對一個外表是怪物,一個腦袋是怪物的組合有何目的?」


    截至目前為止,八代的話裏並沒有包含新的情報,但有幾項推測已經足以確信adem應該是想跟真目家聯手吧。問題既然集中在真目家所管理的《希望》,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也是理所當然,但麻耶卻還有所猶豫。


    當麻耶與八代交談時,憐在跟其它地方聯絡。


    而憐的表情出現了些微的變化。這個變化非常小,如果不是麻耶,多半不會注意到,但這確實意味著憐掌握到了某種情報,搞不好就是鬥真的事。


    「可以請您梢等一下嗎?」


    麻耶保留跟八代之間的通話,看了憐一眼。憐的表情帶著幾分歉意。


    「不是鬥真少爺的事,不過我們收集到了幾項令人好奇的情報。」


    看著憐遞過來的文件,麻耶那已經不怎麽開朗的臉上,又加上了一種仿佛覺得難以理解似的表情。


    「道奇戰斧?」


    從文件看來應該是機車的名稱,但這個名稱對麻耶來說還很陌生。


    「就是這個。」


    看著資料上所附的照片,讓麻耶的表情變得越來越不得要領。


    「這是機車?」


    看起來實在不怎麽像機車,反而像是一個強行把輪胎裝在巨大引擎上的鐵塊。輪胎本身也早已超脫常理,前後各有兩個機車用的輪胎,合計四個。不靠腳架就能讓機車直立、握把部分更像是隻用粗工鑿過的鋁塊,儀表板則是液晶屏幕。乃是一款將全力追求馬力的概念發揮到極致的猛獸車款。


    「全球產量不到十輛,配備了viper汽缸引擎……不,說它是把車輪直接裝配在引擎上,應該還比較貼切,總之就是史上最強的猛獸機車車款。具備五百匹馬力的引擎,讓理論上的最高時速達到四百八十公裏,隻是這個速度人類能不能控製,我就不是很清楚了。正規售價是六千多萬日圓,但在重機車玩家之間已經喊到將近一億的價格。」


    「所以這份數據是這款高價機車的失竊報案單?不,也不太能說是失竊吧?竟然還在車主的戶頭匯進了一億曰圓。失竊地點是在……」


    麻耶忽然間想到了一件事,以驚覺過來的表情看了憐一眼。


    「如您所料,是在直線特快號隧道旁的公路。」


    「看樣子並不是載著這種機車的卡車湊巧經過啊。」


    「目前還沒有證實,但看來多半是運送行程上出了差錯。」


    「運送行程是怎麽管理的?」


    「透過計算機進行在線管理,案發當時是處於有可能被人入侵的狀態。其實在運送日程上發生差錯的案例還不隻這一件,光是我們已經查到的就有四件。」


    「而且每一件都是高速的交通工具,搬運路線還偏偏都有經過直線特快號的路線,是吧?」


    峰島由宇準備之周到,讓麻耶都為之咋舌。為了能夠因應各種意料之外的事態,她已經事先做好了許多備案。峰島由宇意圖前往《希望》的決心就是這麽堅決。


    麻耶可以想見的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設置在《希望》地底下的神秘球體保險庫。父親到現在都還不肯告訴自己裏麵裝的究竟是什麽東西,但要


    推測很簡單。


    既然跟峰島的女兒扯上關係,兄長勝司也有插手,那麽裏麵的東西絕對是遺產,而且這項遺產還跟真目家有著密切的關係。從父親提出的條件來看,重要性肯定是非同小可。在所有跟這件事情扯上關係的人之中,自己又是最沒有掌握住狀況的一個,這點讓麻耶十分懊惱。然而換個角度來看,所有事態的症結也就在這一點上。隻要能夠把關鍵問題處理好,剩下的問題都會有辦法解決。


    麻耶腦中想出了一個打開局麵的方法。這種手段確實有機會起死回生,但要是一個弄不好,難保不會把麻耶長年來紮下的根基都毀掉,而且采用這種手段,也會嚴重損及她的自尊。不過麻耶確信要想打開局麵,就非得采用這個手段不可。


    當她再回去跟保留通話的八代談判時,就在吊了對方幾次胃口之後,說出了從一開始就決定好的事情。


    「沒辦法,看來我也隻能跟adem合作了。他們的目標多半就是沉睡在《希望》地下空洞的遺產吧。」


    麻耶的賭注就這樣開始了。


    10


    讓真目家點頭答應合作的過程超乎意料之外的簡單,令八代十分訝異。原本還以為對方會多方刁難,但截至目前為止都進行得非常順利。


    「總覺得對方一定另有盤算啊。」


    他已經派遣先進lc部隊的成員與另外四個小隊,在真目家所指定的地點待命。移動手段完全由真目家提供,這就是真目家允許lc部隊在真目家領地《希望》活動所開出的條件之一,多半是為了不讓這項行動被外部的人知道吧。


    「怎麽啦,小八,真目家的千金小姐有那麽老狐狸喔?」


    聽到了八代自言自語的晶顯得很有興趣,從旁插嘴這麽一問。


    「喂喂喂,小環,人家小姐長得那麽可愛,說她是狐狸太沒禮貌了啦。隻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該說對她這個人不太能掉以輕心,還是說可以信任但是不能信賴?又或者是說不太想讓她站在自己背後?實在不太好形容啊。」


    「這樣根本就靠不住嘛。」


    當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仰天長歎,就聽到直升機從星空中降落的聲音。那是真目家的運輸直升機,但在裏頭看到了真目麻耶的身影,八代頓時顯得有點困惑。他沒想到麻耶竟然會親自來到現場。


    貨物與人員裝載的工作進行得非常迅速,十五分鍾之後,所有人都上了飛機。


    八代眼前坐的是麻耶,憐則待在她身旁。在無處可逃的飛機上,兩人尖銳的視線讓八代十分難耐。而且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差錯,難保不會說出爆炸性發言的環晶,竟然就坐在八代身旁,以充滿好奇心的眼光打量麻耶。當麻耶的視線轉到晶的身上,八代幾乎一顆心都要跳了出來。


    「嗯~~比照片上看起來可愛多了。」


    晶這句話很冒失,但直來直往的笑容跟口氣,讓麻耶以滿臉的微笑作為響應:


    「上次承蒙您關照了。」


    然而當八代用這句不知道在講什麽的話打算切入正題時,浮現在麻耶臉上的卻是完全不同種的微笑。


    ——為什麽隻對我這樣?


    八代隻在心裏抱怨,開始進行確認作業。


    「也就是說,我們希望真目家在《希望》市內支持,以及提供情報。」


    「是,這我了解,我們會盡可能提供協助。說成交換條件是現實了點,不過我們也期待能夠換來adem的武力支持。首先我們按照計劃,將各位送到位於都市正中心的kibou大樓,唯一一條通往那項遺產的路就在那裏。」


    「好的,那麽……」


    「話說,有件事我有點不解耶。」


    插話的人是晶。


    「真目家麾下不是有那個叫八陣家來著的,聽說是個武藝高超的集團嗎?就像這一位。」


    說完就指了指憐。


    「這一位很強吧?有著這麽多人才的真目家,為什麽會需要adem的戰力?」


    「您過獎了,我們終究不過是一家以情報為主軸,進行多角化經營的企業。八陣家早就已經名存實亡,被時代的潮流淹沒了。」


    麻耶笑得十分燦爛。看到她這種笑容,讓八代深深告誡自己不可以被騙。無論眼前這名少女看起來多麽純真無邪,她始終是掌握全球情報的真目家一員,一般人可想不到在那笑容的背後暗藏了什麽盤算。然而麵對同樣的笑容,晶所得出的結論卻與八代形成極端的對比。


    「唔,搞什麽,麻耶小妹明明就可以讓人把背後交給她守護嘛。」


    「哎呀?是哪一位說不能把背後交給我的?」


    晶默默地指了指隔壁。


    11


    抵達kibou大樓之後,所有人的表情都一齊僵住。因為誰也沒想到,大樓內部竟然已經化為一片血海。


    kibou大樓的警備體係應該極為森嚴,但如今卻籠罩在一片屍臭之中。不管往哪兒看去,都看得到警衛的屍體。


    「這可真慘啊。」


    用手捂住口鼻的晶,看了對血腥狀況最不習慣的麻耶一眼。她盡管勉力忍著,但雙腳已經在發抖,看樣子隨時都會軟倒。


    「大家都死了。」


    萌悲傷地低聲說出這句話。


    「不要疏於戒備。入侵者的目的是?」


    蓮杖迅速下達指令,指揮部隊編組隊形。麻耶則回答了他的問題:


    「肯定是【天堂之門】吧。」


    所有人以密集隊形朝裏頭前進。雖然八代與蓮杖表示在作戰中無法保證外行人的安全,要求麻耶回到直升機上,但麻耶卻要他們不用管自己,隻默默朝憐看了一眼。除了她們兩人之外,真目家的人員全都回到了直升機上。


    「被殺的方式都很奇怪啊。」


    雖說屍體的死因都十分奇特,但其中又以留下野獸撕咬痕跡的遺體最為奇異。從傷口來判斷,得出的下顎尺寸顯然比地上的任何猛獸都來得大。


    「太奇怪了。」


    品跑到站在遺體旁邊歪著頭思索的蓮杖身邊。


    「怎麽了?」


    「腹部有留下被野獸咬過的痕跡,但衣服卻沒有裂開。」


    「不就是被咬的時候衣服碰巧掀起而已嗎?」


    「碰巧不會三番兩次發生。」


    蓮杖所指的幾具屍體,盡管被咬的部位不同,但都留下了類似的狀態。無論被咬的是哪裏,衣服上都看不到絲毫破損。


    越往裏麵走,發現的屍體死狀也越是異常。死於全身嚴重灼傷的警衛,衣服上卻沒有半點焦一黑的痕跡,簡直就像是燒死之後才幫他穿上衣服似的。


    「發現生存者了。」


    在前麵探路的隊員喊出這句話,所有人都立刻聚集到他身邊。然而躺在那裏的人,恐怕不太能算是生存者。倒在地上的警衛身上,有個大到令人驚奇他竟然還沒斷氣的巨大咬傷痕跡。


    「大、大……啊、啊啊,大、大……」


    顫抖的嘴唇說出不成聲的話,眼神也即將失去光輝。


    「要死也先做好該做的事才死,不然你是為什麽撐到現在?」


    憐在警衛身旁單膝跪下,說出這句稱得上冷酷的話。但就是靠著這句話,讓瀕臨死亡的警衛找回了一絲力量。


    「大、大家……都被龍……被龍給殺……了。」


    說完這句話,生存者就斷氣了。


    「被、被龍殺死?這太離譜……」


    「無論這是不是真相,他看到的就是這樣。而且屍體上有著無法判別種類的野獸咬傷痕跡,就連被火焰燒死的遺體部有。」


    在所有人都覺得事態非同小可,默默不說話的當下,第


    一個開口的人卻是麻耶。她堅強地讓自己不把目光從死狀淒慘的屍體上栘開,盡管四處籠罩的屍臭讓她臉色蒼白,仍然幫這位曾是唯一生存者的警衛合上眼睛,往前踏出一步。


    「我們快走吧,通往【天堂之門】的電梯就快到了。」


    這個謎題還沒解開,但現在不是駐足不前的時候了,一行人朝著地下繼續前進。八代拿出無線電,看了看麻耶的臉色。


    「現在是緊急事態,我要派出大批lc部隊。」


    「好。相對的,對於真目家私家部隊所使用的武器,也要請貴局不予過問。」


    「我了解。」


    八代的指揮井井有條,簡直就像早已料到會有這種情形一樣。


    12


    穿破重重黑暗的,是一陣聽起來就像爆炸聲的引擎爆衝聲。


    一團大鐵塊就像子彈似的,將直線特快號的隧道當成炮管呼嘯而過。


    是道奇戰斧。騎在這輛一切規格都超乎常軌的巨大機車上的,是一名任由長發隨風飛舞的小個子少女。盡管由於戴著安全帽,沒辦法從長相來辨認,但是就算找遍全世界,應該也找不到第二個少女,能將這款最高時速將近五百公裏的猛獸車款駕馭自如。


    『還真虧你有辦法通過那條狹窄的緊急逃生用樓梯啊。』


    風間fi三號機之中,透過耳機向由宇說話。


    要在隧道內騎著在公路上搶來的機車行進,當然就得先把機車弄到隧道裏頭。然而附近唯一的出入口,就是緊急逃生用的樓梯。這種樓梯在設計上本來就沒有考慮到要讓大型機車通過,更別說由宇所騎的道奇戰斧大得超乎常軌,樓梯內根本沒有可供這款機車轉向的空間。一般人根本不會想到要用騎的通過樓梯。


    「你把事情想得太平麵了。隻要用立體的觀點去思考,根本不是什麽難事。」


    由宇說得全不當回事。


    相信隻要看看留在樓梯間的胎痕,一定會當場理解到她這句話的意思,因為胎痕遍及地板、牆壁甚至扶手上。既然沒辦法作平麵回轉,就運用整個立體空間來回旋動作。


    憑人力本來應該沒有辦法操縱這麽巨大的車身做出這種動作,但由宇卻運用技術做到了。


    整條隧道之內,就隻有隧道兩旁所設置的維修用小路算得上平坦。道路寬度隻考慮到可以讓人步行通過,要騎機車在上麵行進,根本不是神智正常的人會做的事,更別說是騎著道奇戰斧這種巨大的機車。


    然而隻要能夠解決這個問題,這種通道的條件其實是再好不過的。道奇戰斧那種怎麽看都覺得是放棄了過彎這回事的設計,在這條隧道之內並不算是缺點,因為考慮到直線特快號所需的傾斜角度,隧道內的彎道彎度都很小,甚至會讓人錯以為是直線。


    由宇駕馭著道奇戰斧,維持最高速度在隧道內狂飆。


    『你騎得還真熟練,原來你喜歡機車啊?』


    「我在腦子裏騎過幾次。」


    這個簡潔的回答,讓風間發出了近乎苦笑的笑聲。


    看到她將道奇戰斧駕馭自如的模樣,有誰會相信她是第一次騎機車呢?她有著能夠將機車性能發揮到極限,並在腦中完美模擬的頭腦,以及能把自己的肉體操縱得像是精密機械一樣精準的運動能力。少女表示隻要把這兩種能力組合起來,想象訓練的效果並不遜於親身體驗。


    『你之所以會被人討厭,錯實在不在你。畢竟人類這種生物最喜歡的就是努力這個詞了。』


    由宇也沒把風間的風涼話放在心上,隻將意識專注在前方。


    達到最高速度後跑了二十分鍾左右,換算成距離就是行進了一百六十公裏以上,這時煞車突然冒出火花。


    機車在地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胎痕停了下來。由宇疲憊地將腳放到地麵上,汗珠從脫下安全帽後露出來的臉頰滴落。就算是由宇,駕馭這種超乎常規的速度,仍然會帶來莫大的疲勞。


    由宇解開將身體與機車綁在一起的皮帶,想要下車用走的,但才走了兩三步就腳步踉艙。


    「這實在挺累的。」


    由宇調勻呼吸後,抬起頭來看看隧道內部。整條隧道的彎道都緩和得會讓人錯以為是直線,但眼前這個彎道的弧度卻很急,一眼就看得出是彎道。先前失控的列車有可能脫軌的地點就是在這裏,而那班失控的列車,現在應該就停在前麵一公裏左右的地方。


    「這就是真目家介入的痕跡嗎?」


    看到這個設計極為不自然,甚至可以說是缺點的彎道,由宇陷入了思索。


    「就讓我看看真目家為什麽不讓……不對,是不想讓直線特快號隧道直線前進吧。」


    由宇甩著一頭黑色長發,輕輕敲打著弧線外側的牆壁走動,不久就在某個地方停了下來。因為她捕捉到了細微的聲音差異,這個差異非常小,如果不是由宇,多半是辨別不出來。


    「嗯,在這裏啊?」


    由宇拿出小刀,隨手插在牆壁上。牆壁並沒有被破壞,而是像撬開蓋子一樣掀開了十公分見方的大小。從剝落的牆壁裏,出現了一具用來輸入認證密碼的保全係統。


    「輪到你上場了。」


    說完由宇就fi的線路接到保全係統上。


    「一分鍾內打開,不要讓人看出有被開過。」


    『你還真會使喚人。』


    風間的抱怨還沒說完,就已經顯示了保全係統解除的訊息。眼前這些怎麽看都隻像是牆壁的物體,靜靜地往旁邊滑開來,接著出現的光景,就是一段有著同樣大小的隧道。


    這是真目家還沒有從旁幹涉的時候挖出的直線隧道。是一段在記錄上遭到刪除,在大眾的認知中應該沒有去挖的隧道。一段不應該存在,也不可以存在的隧道,現在就出現在由宇的眼前。


    開燈照過去也照不到通道的盡頭。大概在三公裏上方的地麵上,有著一座叫做《希望》的城市,而那個封印了某項遺產,超乎常軌的地下空洞,就存在於這座城市的地下,想來也就是存在於這條隧道所通往的空間。先前由宇下潛fi時,風間讓她看的影像之中,顯示的就是這個隻靠一個球體,來支撐住整個城市重量的奇異空問。


    『你是怎麽知道這裏有隧道的?』


    「我在想,要怎樣才能在不為人知的情形下挖出地下空洞。」


    由宇回答風間這個問題的時候,已經再度騎上了機車。這次她是以一般速度行進。


    隧道的維護工作做得很確實,牆壁有用混凝土加強,雖然沒有供直線特快號行駛用的軌道,但設備的狀況好到幾乎隨時都可以用來讓列車行駛。然而各種設備的設計,卻跟現在直線特快號所行經的隧道不一樣。既然不是磁浮軌道相關團體所設計,那麽會是誰設計的呢?可能的答案隻有一個。


    「看樣子真目家當時果然有利用這條隧道,暗中把各種資材搬運到《希望》去。」


    『原來如此,不過還真虧這段隧道會留下來啊,你沒有想過隧道被封死的可能性嗎?』


    「這個可能性我也想過,不過看到占據了木梨身體的意識體所采取的行動,我就確信這條隧道一定還留著。」


    『這話怎麽說?』


    由宇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不要再用我的聲音說話了。」


    而是將自己不高興的情緒表達出來。


    沒過多久,就開始從車燈照不到的隧道更深處,出現了一些模糊的光線。終點已經不遠了。


    穿過隧道之後,眼前展開的是一幅扭曲的幻想世界光景。


    這兒隻有最低限度的照明,很難掌握空間的全貌,但光靠這些光線,已經足以讓人充分掌握這個地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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