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已經被堅牢的謊言覆蓋。


    但是請大家不要因此提出責難。


    每個人都會用謊言遮掩自己真實的一麵。


    在這樣的世界上,又有哪裏能夠讓真相誕生呢?


    然而一名瘋狂的天才,卻讓全世界的謊言在一夜之間改觀。


    (摘自世界報導雜誌10月28日專欄「紛爭的幕後」)


    序曲


    十年前——七月十七日十四時十三分。日本的一部分陷入一陣巨大的強光之中。


    同日十四時十九分。


    adem本部的管製室籠罩在一片紅光之中,「caution」的警告字樣在螢幕上劇烈地閃爍著。


    「趕快派人去查清楚!」


    「這裏是adem本部管製室。第七特別觀測站,聽到請回答。這裏是adem本部管製室。第七特別觀測站,聽到請回答……第七特別觀測站已經完全失去聯絡!」


    「還有報告說看到了巨大的蕈狀雲。」


    「難道是核爆!?」


    「趕快派人去測量!」


    「測得微震半徑達到一百五十公裏,但是問題所在處附近的測定器都沒有回應!」


    現場掀起了一陣風暴般的騷動。每個人都放聲大吼,臉色鐵青。這種不敢置信,希望是自己弄錯的表情,緊緊附著在每個人的臉上。然而管製室螢幕上接連顯示出來的數字,卻在在告訴他們這既不是作夢、也不是誤會,而是不折不扣的現實。


    「這裏是adem本部管製室。第八特別觀測站,聽到請回答。」


    「這裏是adem本部管製室。第九特別觀測站,聽到請回答……不行,周圍所有的觀測站都失去聯絡了!」


    殘酷的現實一步步侵蝕掉他們的希望。


    「怎麽會這樣……」


    有點發福的中年男性岸田群平,用手遮住臉發出悲歎。平常他總是麵帶柔和微笑、臉色紅潤,現在則變得臉色蒼白、全身顫抖。


    就在這時,管製室的門打開,一名三十五歲上下的男性走了進來。


    他踩出清脆的腳步聲,筆直走向管製室的中央螢幕前方,以意誌力堅強的兩隻眼睛環顧整個室內。隻是這麽幾個動作,就讓管製室的嘈雜聲減少了一半,靠的全是眾人對於這名三十五歲上下的男性——伊達真治所抱持的敬畏與信賴。


    「把狀況說明清楚。」


    這句話在一片嘈雜聲中並不特別大聲,但他粗而沉穩的聲質卻讓這句話聽起來十分清楚。就這麽一句話,讓室內混亂的狀況恢複了幾分平靜,一名男性站到伊達身前朝他敬禮,接著開始進行報告:


    「七月十七日十四時二分,最優先監視區域的第一至第七觀測站一齊失去了聯絡。十四時十三分,也就是定期聯絡中斷之後的十一分鍾後,最優先監視區域中發生了原因不明的爆炸,現在正在緊急派人查明。」


    伊達表情一歪。


    「是他的研究所?規模呢?」


    「不清楚。目前還沒有經過查證,不過已經另有報告顯示有人目擊到蕈狀雲發生,半徑數公裏內的範圍也都處於聯絡不上的狀態。」


    「衛星照片呢?還沒好嗎?」


    「是,就快……」


    「請等一下,似乎已經準備好了。」


    「顯示衛星畫麵!」


    伊達來到之後,嘈雜聲確實正逐漸平靜下來,但客觀地說來仍然算是十分吵鬧。然而當衛星畫麵顯示在管製室前方的巨大主螢幕上時,就連剩下的喧鬧聲也完全消失,所有人的視線都盯在螢幕上動彈不得。先前殺氣騰騰的緊張感,一口氣改寫成了絕望。


    「這是……」


    岸田博士低吟了一聲。


    螢幕上所顯示的,是人造衛星上的監視攝影機所拍到的日本某個地區畫麵。畫麵上顯示出一座有著數萬人居住的市鎮,以及外圍稍遠處的一棟研究所。然而當畫麵一格格播放下去,就突然看到一團半球罩型的純白強光,蓋住整個市鎮與研究所。強光呈爆炸性地擴大,吞沒了整座市鎮。那不是普通的光。隻要是看慣了這種光景的人,都能立刻斷定那是什麽原因造成的。


    「果然是爆炸啊。」


    伊達咬緊牙關,懊惱地低聲說出這句話。


    沒有被強光吞沒的外圍建築物,則是被爆風炸毀,隨即遭到強光吞噬。


    每個人都看得倒吸一口涼氣,全身不能動彈。多達數萬人居住的市鎮中發生了大規模的爆炸,居民的生存機率低得令人絕望。這是戰後最大規模的慘案。


    「趕快計算出爆炸中心位置。」


    將眾人從絕望的咒縛中解放出來的,是伊達這句無異於大喝的指示。聲響再度回到了陷入一片沉寂的管製室內。「已經算出概略的中心位置了。」一名操作員出聲報告。


    「在哪裏?」


    「……是峰島勇次郎的研究所。」


    伊達的拳頭重重打在桌上,翻倒的杯子跟筆筒掉在地上,砸得乒乓作響。


    「果然是他!早該不管什麽特別監察條例,直接把他抓起來才對!」


    「……不過這也可能是恐怖行動,是某人為了殺害峰島勇次郎而幹的。」


    「那也一樣,放著這麽危險的人物不管,實在是愚不可及……慢著,把畫麵按停。」


    伊達看著還繼續播放的衛星畫麵,臉色登時大變。先前因為被爆炸的強光與煙霧遮住,而看不到市鎮的情形;到了現在才總算可以從煙霧的縫隙間,看到爆炸後的情形。


    這時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被夷為平地,連一磚一瓦都沒剩下的爆炸痕跡。從煙霧之間可以看到的光景,實在太過殘酷了。


    然而讓伊達說話聲音變僵的原因並不在此。


    「不對,不是這個,一格一格往回卷。」


    「啊,遵命。」畫麵的時間慢慢倒轉。「停,沒錯,就是這裏的畫麵,把這邊的煙霧縫隙放大。」


    操作員遵照伊達的指示,將他所指定的地方放大顯示,並經過電腦處理後,讓畫麵變得越來越清晰。


    管製室內湧起了一陣跟先前不同的嘈雜聲。


    「……真不敢相信。」


    伊達茫然地喃喃自語。


    放大的畫麵上所照出來的,既不是被夷平的大地,也不是斷垣一殘壁。在這片被夷平的大地、爆炸理應最為劇烈的正中央,可以看到峰島勇次郎研究所的模樣跟以前沒有絲毫差異,若無其事地留在那兒。


    同日十五時二十分。


    三架直升機從荒野上飛過。來自下方的熱氣流擾動,逼得飛行員在駕駛時分分秒秒不敢大意。然而目前的情勢又不容許他們走陸路前進,曾經是市鎮的大地被炸成一片荒野,車輛完全無法進入。


    即使三架直升機都做過特殊耐熱處理,但仍然無法完全阻斷熱量傳導,令坐在裏麵的人們滿頭大汗。


    「……真慘。」


    岸田博士一邊擦汗,一邊看著這片曾經是市街的荒野,流露出悲傷的眼神。


    伊達也一樣看著這片荒野,但他不發一語,隻將染上了憤怒色彩的目光投向直升機的去處。彌漫的煙霧至今還遮住那附近一半以上的視野,景色也因為高熱而扭曲,但仍然不時可以看到煙霧內的景象。他們的目的地——峰島勇次郎的研究所,是在這片發生過大爆炸的土地上,唯一還保有原形,因而顯得極為異常的建築物。


    「就快要到了,外麵的氣溫是一百七十度,請準備好防護服。」


    在飛行員的告知下,所有人一起穿上閃著銀灰色光澤的耐熱防護服。這種從頭到腳完全蓋住的防護服,能在高熱環境下長時間保護人體。


    跟氣流搏鬥了


    一會兒後,直升機還是成功降落。如果不是adem這種經過特殊處理的直升機,多半不可能降落吧。


    所有人打開艙門,下了直升機。空氣因高熱而搖晃,讓眼中所見的整片光景都呈現十分異常的扭曲狀態。就算穿著防護服,汗水還是不停地冒出來。


    「趕快去搜索峰島勇次郎,要趕在其他搜索部隊來到之前把事情辦完!我們沒有時間了。」


    這就是伊達之所以不惜冒險派遣調查隊強行來到研究所的理由。不能給其他人任何幹涉的餘地,要徹底掌握主導權,搶先一步將峰島勇次郎的危險科技,送到完全無法跟私利私欲扯上關連的地方加以管理,這就是adem,不,是伊達所下的結論。


    唯一平安的研究所並非完全沒有受到損傷。建築物表層被高熱溶解,天線跟一些比較細的柱子也遭爆風炸飛。然而建築物仍然保有原來的形狀,玻璃窗也沒有破損。看來多半是用了勇次郎聽發明的科學技術,但就算如此,仍是極為異常。


    「跟通古斯大爆炸中的現象很類似啊。」


    「嗯,的確,一百年前是有過類似的事件。」


    一九零八年,前蘇聯西伯利亞的通古斯地區發生了一起不明原因的大爆炸。爆炸的規模相當於數百枚投擲在廣島的原子彈,將半徑二十公裏範圍內的樹林掃蕩一空,麵積幾乎足以涵蓋整個東京都。然而位於爆炸中心地的幾棵樹卻不一樣,盡管樹枝被爆風連著樹皮一起扯掉,但樹幹仍保持直立的姿勢,呈現出一種極為奇妙的景象。


    詳細的原因到今天都還沒有查明。事情發生在無人居住的前蘇聯西伯利亞郊外,沒有傷及人命固然幸運,但同時導致目擊率跟查明原因的急迫性大減,也幾乎沒有留下任何可供調查的線索。由不留痕跡的冰質隕石撞擊所造成的假說,雖然算是有相對的可能性,但仍然缺乏確切的證據,到後來甚至出現ufo與黑洞穿越等穿鑿附會的假設。無論到底是什麽原因造成的,通古斯地區的神秘大爆炸好歹已經有冰質隕石撞擊這個算有科學依據的結論,但真相為何至今仍眾說紛紜,是個非常奇妙的事件。


    「跟那個事件比起來,這次爆炸的規模算是很小,但地點卻是糟糕透頂。發生在森林的通古斯大爆炸造成的死傷人數是零,我們則發生在市區,死亡人數多半已經達到數萬人之多。」


    伊達透過無線電對adem的部隊下達指令,緊接著這個還沒有正式命名的部隊俐落地包圍建築物。他們就是將來的反遺產犯罪部隊,簡稱lc部隊的前身。


    「開始攻堅。」


    一聲令下,部隊一齊衝進建築物。用雷射把受到高熱溶解的門板切開後,部隊就像滾雪球似的進入內部。


    攻堅十分鍾後,一樓以上的樓層已經搜索完畢,確定內部安全無虞後,伊達與岸田博士帶著幾名部下踏入研究所內,到目前為止還沒找到峰島勇次郎。


    建築內就像是遭到風暴侵襲似的亂成一團。家具與研究用具散得到處都是,看來盡管整棟建築物表麵上沒有受到損害,卻終究無法完全隔絕大爆炸所造成的震動。


    「還真慘啊。」


    「是、是啊。」看到眼前的慘狀,伊達是皺起眉頭,岸田博士的表情則顯得心痛。對岸田博士來說,這裏並非隻是與工作有關的地方。盡管行動受到穿不慣的防護服限製,岸田博士仍然熱心地環顧周遭。


    「沒有發現任何人嗎?」


    他甚至抓了其他調查員來問,然而到現在還沒有從建築物內發現任何人物。


    在岸田博士忙得不可開交之際,伊達則分析著狀況,思考到底是什麽原因造成爆炸。


    ——是核武嗎?


    狀況確實跟核爆很類似,但有著決定性的差異,那就是沒有檢測出放射線。然而伊達卻想不出還有什麽其他的兵器,能夠在這種狀況下造成足以跟核武匹敵的破壞,就連熱壓炸彈也沒有這種威力。想成是峰島勇次郎的發明之一確實是比較能讓人接受,但他總覺得事有蹊蹺。新的狀況打斷了他的思緒。「發現通往地下的通道了!」有人在建築物深處大喊。


    地下室充滿了冰涼的空氣,簡直像是另一個世界。


    繼續往前走去,進入一個疑似研究室的空問,各種五花八門的器材擺得十分擁擠。而且這裏似乎也有受到爆炸的影響,整個室內亂成一片,用途不明的機械跟監視器倒得滿地都是。


    整座市鎮應該都已經喪失功能,但由於研究所內有自備發電機,各種測量裝置與螢幕的燈號都在閃爍,看得出依然運作著,此處並沒有喪失文明之光。而在房間中央有著一張狀似醫療器具的床。一名全身赤裸的少女,就像假人似的坐在上頭。看上去隻有六、七歲的少女一絲不掛,以看不出意誌的眼神,呆滯地看著天花板。第一個趕來床邊的是岸田博士。伊達伸手攔阻,但他不予理會,一路跑到由宇身邊,拿起放在床邊的床單,包住她小小的身體。


    「你還好嗎?有沒有受傷?」


    岸田博士抓起她的手把了把脈,輕輕觸摸她的臉頰。反應十分薄弱,不,應該說全無反應。不帶任何意誌的眼睛始終朝著天花板,看都不看岸田博士一眼。盡管如此,知道她活了下來,仍然讓岸田博士十分欣慰,一邊連連點頭,一邊隔著床單緊緊抱住由宇的身體流淚。


    「捕獲峰島由宇,帶走。」


    伊達則在背後下達了冷酷的命令。


    同日十五時四十五分。


    載著峰島由宇的直升機消失在遠方的天空中。岸田博士也乘坐同一架直升機回去,但伊達卻留在現場。最重要的峰島勇次郎本人還沒有找到,讓伊達藏不住臉上焦躁的神情,心想他多半已經不在這裏了。


    「司令,剛才美軍基地傳來了通訊,還有十二架疑似調查團的直升機正往這兒趕來。」


    「啐,正大光明地搞起越權行為來啦?」


    「對方多半是打算堅稱救人這個理由吧。」


    「哼,明明是平常就放亮了罩子,不斷找機會插手。」


    「要怎麽辦?把他們趕回去嗎?」


    「不,我們就請他們幫忙救助人命吧。在這種狀況下,他們的快手快腳確實很有幫助。如果他們想要介入爆炸中心,就隨便找些理由敷衍過去。傳令下去,要是俄羅斯也提出人命救助的請求就接受下來,讓他們兩邊互相監視。」


    不祥的預感讓伊達心緒不寧。峰島勇次郎引發堪稱戰後最大慘案的神秘爆炸後,留下女兒消失無蹤。這一切實在太過突然,也太過神秘,唯有不祥的預感在他心中形成了一幅明確的未來預想圖。


    這件事想必會讓全球都開始有所動作。為了找出下落不明的峰島勇次郎,為了得到峰島勇次郎所發明的科技,全球各地一定會發生多起犯罪,而日本或許更將成為這種犯罪的核心地帶。


    ——整整慢了五年啊。不,或許應該已經算是及時趕上了。伊達咬緊嘴唇,抬頭看著直升機離去的方向,懊惱著沒能更早創立adem。不過他們拿下了峰島由宇,這簡直是堪稱奇跡的僥幸。


    伊達非常清楚這是多麽不得了的幸運。這名少女繼承了峰島勇次郎的頭腦,要應付今後為爭奪峰島勇次郎科技而頻繁發生的犯罪,她多半會成為不可或缺的存在。


    然而伊達的臉上卻沒有絲毫開朗的表情。


    因為非常明顯的是,沒有人可以保證她不會成為比勇次郎更加棘手的火種。


    同日十六時十二分。


    峰島由宇抵達了adem。


    這名從地獄生還的少女,被帶到深山中的一處研究所。這棟建築物正極機密地建設中,很多地方的工程都隻進行到一半。盡管如此,最優先施工的地下設施也已經完成到可以正常


    運作的地步了。


    在被帶到這裏的路上,少女的表情始終十分空洞,她唯一一次以自己的意誌動到的唯一一個部位,就是那對有著修長睫毛,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睛。少女微微轉動視線,仰望著天空。天空藍得通透無比。她空洞的眼神隻在這片刻之中有了光明,簡直就像要將天空的蔚藍烙印在心中,也像是早已料知自己今後的命運。


    這棟給人仿佛水泥塊般無機臂一印象的研究所吞下少女之後,隨即關上了厚重的門。從這一天起,這名還隻有七歲的幼童就此失去了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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