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府是橫濱車站中屈指可數的巨大都市。由於橫濱車站在地圖上呈倒三角形的廣闊甲府盆地中不斷增殖的結果,彷佛朝臉盆裏注水般,站體結構逐漸厚實起來,形成足以容納本州十分之一人口的超大型層狀都市。


    橫濱車站開始擴張後,大規模海上運輸式微,比起東京這種臨海都市,作為交通樞紐的內陸都市更易於發展。另一方麵,站內都市的規模無法隨著人類的需求擴張,相較於關東平原地帶,能立體發展的盆地更易發展為具有高度收容力的大都市。


    像這種層狀都市,人口通常集中在容易往外側發展的上層,地價也較貴。一旦人潮集中,又會促進上層生長。這也是站內盆地都市容易巨大化的主因。


    相反地,都市下層則成了無人光顧之處。特別是最下層附近,早已沒人記得這裏有磁浮鐵路遺跡。


    在人跡罕至的最下層廣場,有六台自動驗票機包圍空無一物的空間。它們伸出機械臂,試圖抓住位於圓陣中心的某種不存在的事物。


    『您已被認定為suika不當用戶。即將開始強製驅逐。』『若有疑問,請向附近站員洽詢。』


    『您已被認定為suika不當用戶。即將開始強製驅逐。』『若有疑問,請向附近站員洽詢。』


    『您已被認定為suika不當用戶。即將開始強製驅逐。』『若有疑問,請向附近站員洽詢。』


    這時,廣場角落的水泥牆突然嘩啦崩落,尋人從牆中走出。六台自動驗票機互相以眼神示意,當中的兩台走向他。


    『歡迎光臨橫濱車站。偵測不到您的suika帳號。很抱歉,請提供suika帳號或其他可進車站之票券以供查驗。』


    尋人從背包裏取出盒狀終端機,交給自動驗票機確認。這時他想到自己曾承諾這個車票到期後要送給涅普夏邁。現在變成這樣,不知該怎麽處理。


    『已確認18車票。有效期限尚餘三日及十六小時。感謝您今日使用本站。』


    兩台自動驗票機恭敬鞠躬後,又回到剛才空無一物的空間,揮舞雙手,發出訊息:『您已被認定為suika不當用戶。即將開始強製驅逐。』


    尋人心想,也許感測器失常了吧,從它們身邊走過。廣場另一側角落,有好幾尊手持指揮團扇的巨大武士雕像。每一尊造型都相同。


    搭乘雕像後方的的電扶梯,往上層前進。


    到處人山人海,商品琳琅滿目。


    在尋人的感覺裏,橫須賀和鎌倉已算是大都會,但甲府更是不在同一個層次。主通道兩側店家鱗次櫛比,服飾店、咖啡廳、生鮮食品店、眼鏡店、餐廳、書店,各式商店應有盡有。尋人小心別撞到其他行人肩膀,尋找街上的電器行。


    「中山活體電器行」


    「在孩子六歲前導入suika!全甲府最便宜的安裝代辦費。買貴包退喔。」


    尋人來到寫著上述宣傳文的看板前,看似老板的中年男子向他打招呼:


    「歡迎光臨,要找什麽嗎?」


    「這裏是替人安裝suika的店家嗎?」


    「是的。除了安裝,我們也代辦suika申請手續。要幫小孩子安裝suika嗎?本店現在含保證金隻要五十七萬毫圓就能申請。」


    「不,我現在不需要。」


    尋人略為猶豫,決定還是問看看。


    「我想請教一下,六歲前沒導入suika就被放逐到站外的孩子,在成年後也能重新安裝suika嗎?」


    「呃……首先,很少有被拋棄的孩子能長大成人,即使有,想安裝也得繳納保證金,沒有suika帳號當然無法支付,除非有站內居民願意出錢當保證人。」


    「所以技術上沒有問題?」


    「我想是吧。我們沒接過這種案子,不過據我聽來的消息……」


    說到這裏,老板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觀察四周眼光,說起他聽到的故事。那是一個不知出自何方、在活體電器業者間廣為流傳的傳聞。


    從前從前,某個地方有位大富翁,某日他在甲府附近的小車站外發現一名被拋棄的九歲小女孩。不知是家長貧困還是家庭問題,無法支付保證金而被拋棄的女孩,靠撿拾廢棄食物活了下來。男人覺得她很可憐,便找來業者替女孩導入suika,並收她為養女。富翁的慈悲心腸廣受街坊鄰居所稱道


    然而,富翁其實具有戀童傾向,以導入suika作為條件,逼迫少女在床笫之間服侍他。少女一開始聽從,某天,趁著富翁睡著時逃離富翁的家(位於當時的最上層,占地廣闊)。


    富翁醒來,發現少女試圖逃跑,立刻追趕,少女一時緊張,抓起走廊擺設的花瓶砸向富翁。富翁受傷,少女趁機離開富翁的宅第,逃向遠方,卻被趕來的自動驗票機以不當用戶為由逮捕。就這樣,少女再次被流放站外,這次被放逐的地方連食物也沒有,不久就死了。


    「結果那個富翁害怕事情鬧大,便宣稱少女是病死的。」活體電器行的老板說。


    「真是悲慘的故事。」


    「也許長期在站外生活,忘了站內的法律吧。真可憐。」


    「……我還有一件事想問。你們能替這個充電嗎?」


    尋人從背包取出涅普夏邁的電子告示板。自從離開磁浮鐵路後,電子告示板停止喋喋不休的紅色光芒,靜靜地沉眠中。


    「唔……沒看過這種產品。這是哪家廠商製造的?」


    尋人什麽也沒回答。假如老實回答是jr北日本,不知會給他帶來何種麻煩。


    「這種稀奇古怪的機器,帶去117層的『根付屋』就對了。那裏專門處理這類怪東西。搭那座電梯就能到上麵的階層。」


    「我明白了。」


    「不過那間店老板是個怪人,營業時間很不固定。」


    尋人向老板道謝,離開店內。


    不盡快讓電池沒電的涅普夏邁複活不行。說來丟臉,不管是來甲府的點子,還是來到此的交通手段,全都由涅普夏邁包辦。沒有他,尋人自己一個人什麽事也辦不了。


    沒有直通117層的電梯。在這個巨大階層都市,隻要有適合垂直上下的空間,就會生長出能一口氣貫通三十階層的電梯。人潮愈多的地方電梯也愈多,但不是到處都有空地,結果使電梯分布變得很零碎。尋人從「中山活體電器行」所在的59層上到117層的過程中,轉搭了許多次電梯。


    每個階層都有不少自動驗票機駐守,但每一座都坐著不動。見到一對八歲上下的兄弟亂摸自動驗票機,母親一旁催促「再不快走,店家就要關了喔」。


    這時,弟弟突然喊起「燒賣拳!燒賣拳!」敲打自動驗票機腰部,母親嚇得臉色大變,高聲製止小孩「不可以打車站設備!」四周行人聽到騷動,紛紛望向母子倆。


    站員跑過來問發生什麽事。母親說明事情經過,站員說:「放心,小孩子敲打而已,自動驗票機不會反應的。」接著溫柔地告誡小孩:「小弟弟,不乖乖聽媽媽的話不行喔。」母親和孩子一同向站員行禮。這段期間,自動驗票機的臉部螢幕毫無動靜。


    站內情況是由和suika連線的監視器進行監控,自動驗票機不過是執行部隊,隻要待在發生問題時能火速趕往現場的地點即可。像甲府這種慢性交通壅塞之處,自動驗票機通常一直坐在牆邊充電,忙著到處巡邏的反而是穿製服的站員。


    走在甲府街頭,尋人注意到一件奇妙的事。不管是站員或自動驗票機,都與橫須賀或鎌倉見到的造形有些不同。


    (如果涅普夏邁所言正確)站員是各地居民自行成立的自治組織,因此製服設計不同並不意外。但自動


    驗票機的造型各地不同又是怎麽回事?


    來到位於117階層的店家,看板以古色古香的行書體寫著「根付屋」,是一間整體彷佛從時代劇中蹦出來的純和風商店。若沒有貼著「修理各式機械」的告示,完全看不出是電器行。


    「歡迎光臨。」


    坐在店裏的女人見到尋人,向他招呼。女子身穿運動外套,外麵罩著圍裙,一綹長發束在背後,戴銀框眼鏡。年紀似乎比尋人稍大一點。


    「我想替這個充電,有工具嗎?」


    尋人取出涅普夏邁的電子告示板說。女子看了一眼電子告示板背麵,說:


    「咦?這不是aat規格嗎?你在哪挖出這古董?橫濱車站內老早就不用了。」


    尋人想,似乎比剛才那間店更值得期待。


    「一言難盡。如果這台機器不能動,我會很傷腦筋。倘若你沒辦法修理,我隻好拿去其他店家了。」


    「我不行的話,全甲府就沒半家能修理了。先坐著等一下吧。」


    女子指著店內櫃台前的椅子說,接著走進後麵房間,開始在五鬥櫃抽屜裏翻找。五鬥櫃裏塞著滿滿的線材,一拉出抽屜,線材彷佛彈簧般彈出來,似乎一旦打開就很難塞回去。


    「相容aat規格的機器性能非常好,戰前廣泛使用,但因橫濱車站的生產設備不生產這種機器,現在變成失傳的科技。聽說北海道還有製作,但要和suika通訊需要轉接器,所以還是很麻煩……」


    女子邊確認線材邊霹哩啪啦說出一連串專門用語。與其說她是在和尋人對話,更像較大聲的自言自語。總覺得很像某人。


    尋人隨口應和,左顧右盼地觀察店內。商店裏擺滿不明用途的機械零件。他想,帶洋介來應該會很興奮吧。


    這時,不經意在房間角落的寫字桌上發現一個相框。不是電子相框,而是列印出來的實體照片。拍攝對象是十來名青年男女。站在正中間的是這名女店員,看起來比現在年輕十歲左右,似乎仍未成年。她身邊有張熟悉的臉孔。


    「等等。」


    尋人說。女子停下動作,望向尋人。


    「你認識這個男人?」


    尋人拿起相框,指著他認識的那張臉說。


    「……你認識東山?」


    「嗯。一年多前,這個人出現在我的故鄉。他自稱隸屬於菸管同盟,遭自動驗票機追捕,所以逃了出來。我受他所托,來此尋找他所屬組織的領袖。」


    「尋找領袖……」


    女子將糾結成一團的線材拋到榻榻米上,回到櫃台。


    「是的。東山說他們的領袖恐怕仍在躲避自動驗票機的追捕,希望我能幫忙。」


    「你的故鄉在哪?」


    「在甲府東方,離此地有段距離處。三浦半島上一個叫九十九段下的地方。」


    聽他說完,女子翻開筆記型電腦,敲動鍵盤進行搜尋。畫麵顯示出橫濱車站內部設施圖。三浦半島上所有地方均被標上紅色,但沒有搜尋到「九十九段下」這個地名。因為那是海岬居民自己取的名字。


    「在這裏。」


    尋人指著筆記型終端機螢幕某處。suika記載為「橫濱車站1415號出口」與其周邊地區。


    「換句話說,你受到東山請求,不遠千裏來找『我』囉?」


    說完,女子從相框抽出照片,翻開背麵給尋人看。上頭寫著:


    菸管同盟 創立成員


    尋人睜大眼睛,盯著這段字。


    「……看來是這樣沒錯。」


    說完,視線移往店外。幾十公尺外,就有一台自動驗票機坐鎮在那裏。


    「怎麽跟我聽到的不一樣?東山說你被自動驗票機追捕。」


    「是的,我現在依然遭到通緝喔。」


    女子若無其事地說。


    「有很多事情想問你,還是先自我介紹吧。我叫二條圭葉,曾經是菸管同盟的領袖,請多指教。」


    圭葉說完,輕輕點頭致意。「我是三島尋人。」尋人略感困惑地回答。他自己才真的有一堆事想問。


    ◆


    icocar system(直角座標偽裝係統)


    體內植入suika晶片者的位置資訊會隨時傳送到suika。隻要被認定違反suika使用原則,自動驗票機便會根據位置情報逮捕不當用戶。位置資訊的水平座標和垂直座標是分別傳送的(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這是gps衛星尚能派上用場的時代的殘跡。)


    菸管同盟的領袖二條圭葉後來開發出能偽造垂直座標的手法,讓甲府自宅兼店鋪的「根付屋」的伺服器持續發出假資訊。即使她本人位在甲府117層,suika也會以為人在最下層,並派遣自動驗票機前往該處。水平座標偽造係統現正努力開發中。兩者合稱為直角座標偽裝係統imitation of coordinate in cartesian space:icocar。


    「換句話說,我現在無法離開甲府。」


    圭葉說明。若想離開甲府到其他都市,途中必然會經過階層單薄之處。由於偽造垂直座標的手法隻在階層厚度充分的地區才有效,一旦來到站體結構單薄處,恐怕立刻會被自動驗票機逮住。


    「必須告訴你一個壞消息,東山半年前死了。站內人在戶外環境下通常活不久。教授說是免疫係統的問題。」


    「……這樣啊。」


    圭葉瞥了一眼寫字桌上的照片。照片為十二名菸管同盟的創立成員。最多時成員多達百人。有些成員她甚至從未碰過麵,這點算是網路組織的通病。


    同盟的活動一直持續到四年前。活動內容主要是入侵suika。


    「suika」是埋設於橫濱車站的網路,原本是橫濱車站為了傳遞自動驗票機等車站設備間的訊息而生長出來。一世紀前,人類成功解讀其應用程式介麵部分,進而能利用網路通訊,但截至目前為止,仍未能完全解析其內部結構。


    「結果你們幹了什麽才被橫濱車站放逐?」尋人問。


    「東山說你們是因為反叛車站所以才遭到放逐的。」


    「他這麽說?」


    「嗯。他還說同盟的目的是掌握suika的通訊結構,進而控製自動驗票機,將人類從橫濱車站的統治中解放出來。菸管同盟說來算是對抗車站統治的反抗軍,是在偉大領袖的率領下,橫濱車站中唯一成功控製過網路的組織。但人類對suika的過度幹涉被判定為對車站結構的破壞行為,結果,同盟所有成員都被視為suika不當用戶,遭到自動驗票機追捕。」


    東山生前老是很自豪地把這些話掛在嘴邊,不知不覺間尋人就記住了。雖然很多地方不怎麽明白,對尋人而言,就像能通往異世界的魔法咒語一般深具魅力。


    但圭葉卻聽得如坐針氈,她說:


    「其實我很慚愧。我隻是為了個人理由才這麽做,卻連累他了。」


    菸管同盟擁有許多入侵suika技術,比一般不當用戶更容易躲過自動驗票機的追捕,但最後還是全都被逮住,流放到站外了。等到圭葉建構出icocar係統,好不容易能鬆一口氣時,其他成員早已不知去向。


    「雖然不怎麽清楚,辛苦你們了。」尋人說。


    「東山發自內心尊敬你。他總是說,我們的領袖很厲害,那個人是天才。」


    雖然這些話總伴隨著對九十九段下的歧視,在海岬居民耳裏其實聽得很刺耳。


    「不過真驚人。我的故鄉有人能連上suika,從中撿拾資料,沒想到你們竟然還能偽造位置資訊,甚至控製自動驗票機。」


    「你帶來的東西才真的讓我吃驚。當然也包括這孩子。」


    圭葉將涅普夏邁的電子告示板放好,望了結構遺傳界消除器一眼。


    「這個能消除結構遺傳界……很難以置信啊。」


    「要試試嗎?」


    「既然如此,我正好有個地方想挖洞,能幫我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這玩意有電池殘量限製,太麻煩的就沒辦法了。」


    說完,兩人離開商店。圭葉關掉店內電燈,掛起「本日公休」的牌子。


    「形式上是店,其實隻是為了整天摸機械也不會被懷疑,才掛起電器行看板。」


    「自動驗票機會懷疑嗎?」


    「當然不是。它們沒那種知性。真正棘手的是站員。如果站員懷疑我,用儀器就能檢查出來,如此一來就麻煩了。他們向來以橫濱車站意誌的執行者自居。」


    於是兩人搭上電梯,下降到91層。


    甲府第91層比其他階層更厚實,穿過電梯附近的零散住宅區後,可見到一整麵的水果工廠。在紅色燈光中,低矮的葡萄樹或桃樹盤據視野。附近有些工廠工人走動。


    「這就是站內的農場嗎?」


    尋人說。靠廢棄品生活的九十九段下居民聽說過橫濱車站內到處都有食物生產設施,今天實際見到,規模更是遠超出想像。到處都有柱子,難以看清農場全貌,不過麵積明顯比起九十九段下大得多。


    圭葉的目標似乎不是農場,她沿著輸送帶快步前進。跟在她背後走的尋人,一路上看到不少疑似工人宿舍的房間。他想,長年在這種紅色燈光下生活,眼睛難道不會出問題嗎?


    不久,兩人抵達工廠邊緣。那裏有一片玻璃隔牆,背後是另一間工廠。一道道輸送帶上運送著看似機械臂的物體。


    「這是什麽?機械製造工廠?」


    「是的。這裏就是自動驗票機的生產工廠。」


    輸送帶盡頭有其他自動驗票機在默默組裝送來的零件。


    「完全自動化,沒有人類員工。工廠整體包覆在含有結構遺傳界的玻璃之中,對外的進出口隻有原料和完成品閘門。」


    「是誰建造這種工廠?」


    「在橫濱車站出現前,這種自動工廠應該就存在了,後來被結構遺傳界吸收,在各地生長出來。我在其他都市也看過相同類型的設施。」


    「橫濱車站出現前自動驗票機就已經存在了?」


    「那樣推測比較合理。橫濱車站沒辦法自行產生如此複雜的結構。」


    兩人沿著玻璃牆繞工廠而行。走了一段路後,離開水果工廠,來到與自動驗票機工廠鄰接的空無一物的空地。


    「能將這裏挖穿嗎?在盡量不引人注目之處。」


    「這種程度的話沒有問題。」


    尋人用結構遺傳界消除器在玻璃牆上照射可供人穿越的範圍,踢了玻璃牆一腳,隻有結構遺傳界消失的部分產生裂痕,又踢一腳,玻璃鏘啷鏘啷地碎裂了。因為隻用最小範圍照射,電池殘量沒有明顯的變化。似乎愈來愈熟悉用法了。


    「……好厲害,結構遺傳界真的消除了。」


    圭葉一邊說,不管滿地玻璃碎片,直接踏入工廠裏。


    「我想取得某種物品,這裏很多,能幫我搬運嗎?」


    圭葉從標示「剩餘零件」的箱子中取出部分電子零件,隨便塞進集貨箱裏。接著取出傳輸線與工廠內的數台終端機連接,進行複製資料。正在進行組裝作業的自動驗票機們對於秘密組織前領袖,且是橫濱車站最大通緝犯圭葉的明目張膽偷竊行為視若無睹,繼續埋首工作。


    圭葉盯著螢幕的黑畫麵,說:「太厲害了,連通訊客戶端的原始碼也有呢!過去隻能從廢棄晶片中抽取二進位檔案。」「可惜還是沒有自動驗票機韌體的編碼,那個在戰後似乎就消失了。」看著她自顧自地興奮的模樣,尋人開始擔心會被附近的工人發現。


    「為什麽不直接用炸彈炸掉工廠呢?隻要機器停止生產,你就能重獲自由了。」


    圭葉把東西收進集貨箱裏,回答:


    「隻要結構遺傳界還在,工廠能重生無數次。就算用你那個消除器把整座工廠消去,一樣會在其他地方生成。」


    尋人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資料複製完成後,圭葉從機器拔掉傳輸線。


    「因此搞破壞是沒有意義的。這不是冬季戰爭時期的遊擊戰。」


    一小時後,總算完成所有作業。圭葉將回收物分別收進四個箱子,貼上寫著


    根付屋 專營電器製品修理


    於117層營業中 suika帳號:xxxxx-xxxx-xxxx


    營業時間:不定時


    的貼紙,請尋人搬三箱。機械零件比衣服重,但物流箱本身能堆疊,比紙箱好搬。


    兩人抱著物流箱,回到117層的店裏。路上有站員們打量兩人,圭葉向站員點頭,說:「值勤辛苦了。」


    「現在你應該肯相信我的說法了吧?」


    「嗯。不論是你用東山找到的18車票入站內的事,或者jr北日本的電子告示板少年的事我都相信了……雖然我本來就沒懷疑過。」


    將收集來的資料傳送到自己的電腦後,圭葉重新開始進行涅普夏邁修複作業。


    「不過,這孩子實在挺麻煩的。」


    「不好修理嗎?」


    「介麵部分采用aat規格,但內部是我完全沒看過的結構,我怕隨便通電會造成資料損毀。」


    「嗯,他自己說過結構和人腦類似,並說這是『雪繪小姐』的技術。」


    這麽說來,電子告示板內的資料可說是涅普夏邁的人格本身,萬一資料消失,等於對仿生人而言的死吧。不知他麵對死亡時有何感受。


    「他也說消除器也是那個人開發的,是吧?」


    「嗯,真是個厲害的技術人員。」


    「……其實我這十年來一直在收集解讀suika中的資訊,常有機會在網路找到jr北日本的加密通訊。十年前的北海道,技術水準和九州幾乎毫無差別。但在某個時期後,突然見不到來自北海道的通訊。正確而言,是仍夾帶在其他檔案中,但變得完全無法破解了。」


    幾年前恰好是青函隧道防衛線被突破,jr北日本滅亡的傳聞廣為流傳的時期。見不到來自北海道的通訊也助長謠言擴散。


    「那之後我就沒繼續追蹤北海道的科技進展,但是,光一個優秀的技術人員出現,是不可能突然造出如此厲害的人工智慧或足以和人類混淆的仿生人,甚至能消除結構遺傳界。如此多領域的科技不可能短短幾年就有重大斬獲。現實不是漫畫。」


    「你想說什麽?」


    「首先,比較有可能的解釋是『雪繪小姐』並非某位特定的技術人員,而是一個研究團隊的名稱,或是該團隊的負責人之名。但這種團隊橫空出世仍舊很不自然。因此,更合理的解釋是,這些科技並非『雪繪小姐』獨立開發,而是她將已開發的科技帶到北海道。」


    「那麽,那些科技又是誰開發的?」


    「這位告示板少年控製首次見到的磁浮鐵路,把你送到這裏對吧?這件事其實很不可思議。因為關於磁浮鐵路的技術資料早已在suika上失傳了。我怎麽找都找不到,所以肯定沒錯。」


    尋人覺得圭葉的說法滿有道理。


    「況且,北海道在曆史上從未建造過磁浮鐵路,因此,假如他們能取得資料的話,唯一的可能性隻有一個。」


    圭葉加強語氣說:「……jr統合知性體。那位『雪繪小姐』成功解讀統合知性體的語言了。」


    ◆


    很久很久以前──圭葉開始說起一個老故事。


    jr統合知性體是以過去存在的日本鐵路網建構而成的巨型人工智慧。人類很早就透過對人腦的研究,得知隻要是具有高度複雜性的網路便能構成知性體。因此,這個計畫簡單說便是利用覆蓋全日本的鐵路網,創造出高度人工智慧。


    冬季戰爭時,各家企業紛紛投入戰略用人工智慧的開發競賽。有的提出在東京設置大型伺服器的中樞型,有的則主張使用連接一般家庭電腦的分散型,但這些方案都有無法對抗來自太空的衛星攻擊或利用電腦病毒的網路攻擊的問題存在。


    在這當中,作為解決方案的jr統合知性體的最大特徵是,隻要存在於日本列島的網路節點(車站)過半數沒被敵方直接占領,就能維持人工智慧的可靠性,可說是相當頑強的係統。倘若領土被占領一半,戰爭恐怕也終結了吧,基於這樣的想法,擔心首都被壓製的日本政府決定采用這個方案。即使到了戰後,jr統合知性體仍作為依然陷入混亂的日本列島的實質統治者繼續存在。


    「但從某個時期起,作為統合知性體的構成節點之一的橫濱車站突然開始自我增殖。原因不明。當橫濱車站沿著鐵路將整個鐵路網吞沒之後,統合知性體失去了人工智慧的機能,隻剩覆蓋本州的橫濱車站與失去功能的知性體節點。」


    「你的意思是,jr北日本挖掘『車站』,取得古代的科技資料?像是消除器或夏邁這種仿生人技術。」


    「隻要是過去有車站的地方,要挖掘並不難。九州那邊應該也有這麽做。問題在挖掘出來後。」


    jr統合知性體連接當時仍遍及全世界的網際網路,將網際網路的資料引入自己的網絡中,進行資料的篩選與複習,產生獨自的思考樣式和語言體係。但自從被橫濱車站吞噬而失去知性,再也沒人能解讀那種語言,隻以二進位資料的形式被保留下來。


    古代曾經有過將天才科學家的頭腦保存下來,試著解析他頭腦的秘密的瘋狂計畫。解讀統合知性體的資料可說和那個計畫一樣異想天開。


    「但是『雪繪小姐』卻成功了。」


    「是的,雖難以置信,這是最合理的解釋。」


    關於本州橫濱車站化之前的曆史,尋人們所能知道的事並不多。隻知當年的科技比現在更發達,但因為國際間的激烈戰爭,使得人類文明衰退了。換句話說,若能挖掘出這時代的科技,的確很有機會能取得可與橫濱車站對抗的手段。


    尋人聽完圭葉的話(隻聽得懂一半),問:


    「所以說,夏邁修複不了了嗎?既然他很可能采用古代的超科技的話。」


    「我正在嚐試各種可能性,但別太期待,當成比讓死人複活的可能性略高就好。」


    尋人默默點頭,接著思考。


    人總有一天會死,機械也一樣。


    但是,會不會太淡然處之了?


    既然是模仿人腦,正常說來,應該也會感覺恐懼或慌張吧?還是說,既然是要製造仿生人,所以將這類沒用的情感都去除了?


    在尋人想著這些事時,圭葉從寫字桌抽屜裏取出小塑膠盒,從中拿出有著大型鏡片的老式眼鏡。


    將銀色細框眼鏡放在桌上,戴上老式眼鏡,走向放置在房間角落的機械。那台機械有著體積與自動驗票機相近的大型黑色框體,上麵蓋著透明塑膠蓋。


    她從剛才由自動驗票機工廠搬回來的物流箱中,取出用塑膠袋包裝的細針狀物體,打開機械的塑膠上蓋,動作極為慎重地把針狀物體裝在機械臂上,蓋上蓋子。


    接著拆下涅普夏邁的電子告示板外殼,內部有邊長約三公分的小型立方體。這似乎就是夏邁所說的「主記憶體」吧。圭葉用大型鑷子取下立方體,放到黑色框體中。


    輸入幾顆鈕後,機械開始發出高頻嗶聲,透明蓋子中的機械臂開始緩緩動起。


    結束一連串作業後,圭葉摘下眼鏡放回塑膠盒,輕歎一聲,戴回桌上的銀框眼鏡。


    雖然過程隻有短短的五分鍾,尋人彷佛麵對某種神聖儀式般,動也不動地守望著圭葉的作業。


    「你現在在做什麽?」尋人問。


    「掃描記憶體的內部結構,從suika的資料庫中尋找是否有相符的設計。如果是站內也有流通的類型,或許就有辦法修理。」


    「很花時間嗎?」


    「要看掃描精密度,若以這個機械能辦到的最高精密度,大概要七、八小時。」


    看來還是有點希望,尋人感到開心。


    但相對他也再次被迫體認到自己有多無力,隻能期待擁有知識或技術者的努力。


    「假如成功修複,你今後要怎麽辦?」


    「嗯……」


    尋人略為思考後說:「我原本受東山之托來幫助你,既然現在已盡了收取18車票的義務,剩下三天應該會去自由活動吧。」


    「有想去的地方嗎?」


    「對了,我想請你幫我查詢個地方。之前我用站內賣店終端機查詢過,雖然有找到地點,卻說查詢不到路徑。」


    「可以啊,什麽地方?」


    圭葉邊說邊翻開筆記型終端機,打開名為「suikamap:車站內部設施詳細導覽」的應用程式。


    「42號出口。」


    瞬間,圭葉的手停住。


    「……再說一次。」


    「42號出口。」


    聽完,圭葉不知在想什麽,把打開的筆記型終端機遞交給尋人。


    「有看到左上有個放大鏡圖示吧?在那裏輸入你想找的地點就能進行搜尋。」


    「咦?好,我知道了。」


    說完,尋人準備輸入文字,但鍵盤一片黑,什麽文字也沒印。


    「這鍵盤是怎麽回事?」


    「用了十年,印字被磨光了。」


    「4在哪?」


    「上段左起第四個鍵。」


    「2呢?」


    「左起第二個鍵。」


    「『ㄏ』呢?」


    「什麽?」


    「我想打『號』這個字。」


    「這台用的是拚音輸入法,所以要輸入『h』喔。中段左起第六個鍵。」


    「糟糕,按錯了,我按成『g』。」


    「按『backspace』可以消除,上段最右側的按鍵。」


    尋人依照圭葉的指示,一個字一個字輸入。不由得想,為什麽她要讓我做這麽麻煩的事?她來輸入不是快多了?花了一分鍾左右,好不容易把「42號出口」輸入完畢,畫麵中的沙漏符號轉一陣子後。跳出『共有1項結果』的訊息,同時顯示出代表「42號出口」的紅點和周邊地圖。比起之前在站內賣店終端機找到的地圖資訊量更多,也更複雜。紅點被灰色粗線團團圍住。下方的比例尺顯示灰線環繞範圍直徑為一公裏。


    「這條灰線是?」


    「車站牆壁。換句話說,你想去的地點被結構遺傳界牆壁包圍,沒有出入口,所以絕對抵達不了,當然也找不出通往那裏的路徑。但是,隻要用你手上的那個工具……」


    圭葉盯著尋人身上的結構遺傳界消除器說。


    「這裏是橫濱車站的哪裏?離甲府很遠嗎?」


    「同時按『ctrl』與『-』可以縮小地圖。」


    「哪個按鍵?」


    「……畫麵右上角有個縮放圖示,按那個也可以。放大鏡內部有減號的那個。」


    尋人照做,灰色的線條漸漸縮小,周邊地形逐漸清晰起來。紅點似乎位於甲府西邊的山嶽地帶,正好是本州的正中央。彷佛為了挑個離海岸最遠的地方才選這裏一般。紅點周


    圍顯示「鬆本」、「飛驒」、「下呂」等都市名。


    「直線距離約一百公裏。平地的話恐怕來不及,幸好路上經過好幾座山脈,應該沒問題。」


    「有高低差比較好嗎?」


    「當然。這樣才會生成電扶梯啊。終端機先還我。」


    從尋人手中接過終端機,圭葉以極快的速度輸入指令,畫麵中有大量程式視窗迅速開啟又消失。


    接著地圖上顯示出一條藍色折線,似乎是最短途徑。


    「首先橫渡南阿爾卑斯,在伊那下山,然後登上駒嶽,在木曾下山,最後一直線攀登就到目的地了。隻靠電扶梯本身的速度,想在三天內抵達還挺勉強的,但加上你自己的步伐應該充分來得及。你對體力很有自信吧?」


    「比站內居民強一些。」


    尋人有些自豪地說。


    終端機顯示出搭乘電扶梯的最短途徑與預估時間。都是沒聽過的地名。能走到如此內陸的地方,尋人莫名感到興奮。


    「不過有個問題。就算我能在三天內抵達這裏,也沒時間離開車站。」


    「什麽意思?」


    「我的18車票期限隻剩三天半。」


    「18車票?」


    「類似有時間限製的suika票券。」


    尋人從背包中取出18車票。畫麵顯示「剩餘三日又十三小時」。


    「期限一到,自動驗票機立刻會來把我放逐出去。」


    「原來如此……」


    圭葉略為沉默,接著看著地圖,深入思考。


    「等等喔,我想想看是否有對策。」


    「什麽意思?」


    「我能動點手腳。你也知道,我被認定為不當用戶後,仍在這裏生活了四年。隻要能掌握你的正確位置,要幫助你離開車站不是什麽大問題。」


    說完,用筆記型終端機叫出日本地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迅速地輸入指令。


    畫麵跳出「suika 節點獲得狀態」字樣,同時在地圖上顯示一條綠帶。從甲府往西如蛇狀蜿蜒延伸到遠處,西邊端點寫著「京都」。畫麵接著又浮現「自動驗票機假餌 ok」、「直接通訊 ok」等字樣。


    尋人不禁想,這個人為何要為了我的目的這麽努力?


    「這份地圖盡量保持在最新狀態,但畢竟電扶梯配置一直在變,無法保證精確。大致地形我想應該都一樣,細部狀況就麻煩你當場判斷囉。」


    「啊?嗯嗯。」


    尋人回答,雖然不怎麽明白要判斷什麽。


    「是那個電子告示板少年要你去那裏的嗎?」


    圭葉看著黑色框體說。機械臂緩慢移動掃描著涅普夏邁電子告示板中的記憶體。


    「不,是我故鄉的一個老人。他以前在站內某實驗室裏擔任教授。隻不過由於語言不通,所以我們也不清楚他的過去。」


    聽到這裏,圭葉一臉詫異地問:「言語不通?」


    「嗯。他的話聽起來很像日語,仔細聽又不一樣。一開始我還以為那是站內通行的語言,但連甲府這裏的語言也和我們的幾乎沒有差別,所以我想他應該是從很遙遠的地方來的吧。」


    「不可能。透過suika通訊,站內不管哪裏言語都幾乎沒有差別。我出生在離這裏很遙遠的西方都市,也頂多一些詞匯的說法不同,再怎樣也不可能變得完全無法溝通吧。」


    「不然是怎麽回事?」


    圭葉沉默了幾秒後,說:「……我也不明白。」


    從認識到現在,圭葉似乎是第一次說「不明白」。尋人也發現她的表情微妙地變得嚴肅起來。


    「那個教授對那個地方還有說什麽嗎?」


    「我也不清楚。他隻說一切答案都在那裏。不過他的話向來讓人摸不著頭腦,且也有失智傾向。」


    尋人說。


    「那麽,那個電子告示板少年呢?關於那個地點他有何看法?」


    「我有問過,但他也說不清楚。」


    「是他個人不清楚,還是整個jr北日本都不清楚?」


    「我沒問那麽多。」


    ◆


    「還有時間,要去外頭吃個飯嗎?」


    「要去站外?」


    圭葉覺得有點好笑。


    「……在你的感覺中,『外頭』就是站外吧。」


    「當然,你沒出過站外嗎?」


    「沒有。」


    尋人覺得頭痛起來。


    沒安裝suika的他無法進站很正常,但站內居民照理說能自由進出。可是來到海岬的全都是放逐者,幾乎沒看過正規suika用戶。


    這不代表站內居民害怕站外,比較像是避免與站外居民接觸。九十九段下附近有一處沙灘,由於不適合居住,所以沒有住戶,但是一到夏天,還是有些站內居民會去那裏做海水浴。


    「呃,站內的……不,住在這附近的人們,終其一生沒人沒看過太陽嗎?」


    「當然不是。去頂部階層就能看見太陽。很多人會在元旦時特地去站外欣賞日出,也有人興趣是做日光浴。我個人不喜歡曬太陽,皮膚會曬得很痛。」


    圭葉再次掛上「本日公休」的牌子,與尋人一同搭乘電梯向下,來到109層。一塊寫著「餐飲街」的老舊看板旁貼上許多應是後來才印刷的餐廳介紹。


    各餐廳似乎是在原本生成的車站建築上,各自加上板子或布料做為裝飾。走廊兩側一整排都是餐廳,掛著形形色色的看板。


    「132層直送 甲州牛牛排」


    「元祖河童蓋飯」


    「站內第2美味霜淇淋」


    「身延町特產豆皮」


    時間已過晚上八點,走廊上仍然有不少行人,且到處都有自動驗票機坐鎮,連擦身而過都有困難。


    雖然每家餐廳占地麵積相差無幾,隻需由窗外一瞥,連尋人也能看出那是高級餐廳還是大眾餐廳。


    主要是因為顧客的服裝。有的餐廳是西裝男女靜靜在店內動刀叉,有的則有明顯是勞工的年輕人彷佛趕工般狼吞虎咽。也有看到剛才在91層農場見過的工作服。


    「有想吃什麽嗎?」


    圭葉問。


    「我沒suika,在站內想買個東西也辦不到,所以由你決定吧。」


    「真虧你能來到這裏。」


    兩人進入以勞工為主要客群的餐廳。店內稱不上乾淨,因此穿運動外套的圭葉和全身破舊衣物的尋人進入這裏也不引人注意。櫃台擺著標示「勝沼紅酒」的酒瓶。


    「勝沼?」


    「聽說勝沼過去是葡萄產地,車站吸收那個城市,生長出91層農場,現在隻用來當品牌名。」


    記得涅普夏邁也曾說過,土地的記憶在橫濱車站的擴張過程中被吸收了。


    「你的故鄉沒有酒類嗎?」


    「基本上都是廢棄品,所以像酒這種沒有保存期限的食品很少見。偶爾會被排出一整箱,通常收藏在首長家中等慶典時拿出來讓眾人小酌一番。」


    「或許有其他釀酒設施新生成了。如果流通通路形成太慢,來不及出貨的份就會遭到廢棄。」


    尋人一麵看著菜單,眼睛卻頻頻望向酒瓶。


    「想喝就買吧,完全不必擔心錢的問題。」


    「完全?」


    「是的,完全。如果你不習慣喝酒,最好節製一點,明天起就要長途旅行了。」


    尋人抗拒不了好奇心,點了一杯。店員以老舊小酒杯倒了半杯給他。


    「那麽,為今天乾杯吧。」


    說完,圭葉舉起自己點的綠茶和尋人的酒杯相碰。


    「對你而言


    今天值得紀念嗎?」


    「是的。我來甲府以後,整整三年都沒有好消息,可是今天就碰上了三件。」


    「三件?」


    「第一是聽到東山的消息。我很高興他在人生的最後階段能過得平穩。很抱歉,雖然你為了幫我特地走這一趟,但光是明白他能安穩地走其實就夠了。我其他的夥伴中,有些人的境遇更淒慘得多。」


    尋人喝了一口紅酒,酒精濃度比流入海岬的瓶裝啤酒更強烈,覺得大腦好像微微浮了起來似地。


    「第二,知道有能與結構遺傳界對抗的手段。」


    「這對你而言也是值得開心的消息?」


    「當然。」


    尋人不明白為什麽。她自己說過,破壞工作並沒有意義。因為潛入工廠偷到零件所以高興嗎?或者單純作為技術人員的好奇心使然?


    「我實在搞不懂聰明人的想法。」


    尋人直接說出心中所想的事。受到酒精影響,變得有點口無遮攔。


    「如果我來此對你而言是好消息,那就太好了。」


    「我不是聰明人。我隻是比任何人都更任性,所以才比任何人都更需要手段。」


    尋人又喝了一口紅酒。


    「你為什麽來這裏?東山做了什麽讓你覺得有義務完成他的遺言?」


    「不,他並非有恩於我,反而都是我在照顧他。說老實話,他是個藐視他人、有點討厭的家夥。」


    「其實我也這麽認為。」


    圭葉輕聲笑了。


    「也許我隻是需要一點能當成自己使命的事物吧。」


    尋人說。平常的他不會公開談論自己的內心想法,明顯受到勝沼紅酒的影響。


    「我住的海岬雖然隻有車站廢棄品,不過至少生活必需品應有盡有。也因此人口眾多,不易找到工作。大家渾渾噩噩的過日子。雖然偶而有被放逐到站外的人,但當我聽到東山或剛才提起的教授所說的話後,雖然不盡然全懂,我很羨慕他們擁有人生目標。所以我想,假如我帶著某種目的,像是完成他們的請托,來站內走這一趟,或許就有機會能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標吧。不論是來幫你或是尋找42號出口,都是基於這種想法。」


    尋人不知該怎麽表達自己的感覺。圭葉默默聽完,接著表情略為嚴肅地說:


    「有件事我得先講。我說有方法能讓你逃出站外,但不保證能百分之百成功。畢竟目的地離這裏很遠,中途會發生什麽意外誰也不敢說。」


    尋人默默點頭。這個他當然明白,否則圭葉就不會失去被認定為suika不當用戶的所有夥伴了。


    「看來,你是否要去目的地,全看你是否信任那個教授的話和我的技術吧。如果想安全離站,我建議你現在立刻直接南下,穿越富士山到駿河灣。隻要三天路程就能抵達。接著沿伊豆半島往東進便能回到故鄉。」


    餐點被送上餐桌,是加了烏龍麵的南瓜湯。尋人從來沒看過這種食物。兩人幾乎沒有交談,默默用餐。


    飽餐一頓後,櫃台女店員問:「請問要個別付費嗎?」圭葉答「我付就好」。伸手觸碰結帳櫃台的小型盒狀終端機。終端機的小小畫麵顯示「匯出2415毫圓」。


    回到117層的「根付屋」,落地鍾指著晚上十點。尋人原本就是喝點酒就想睡的體質,眼皮變得很沉重。


    「你早上通常幾點起來?」


    圭葉問。


    「……我平常都這個時間入睡,六點左右起床。」


    「那你去後麵房間吧。我一向是從早上七點睡到下午兩點。」


    說完圭葉打開紙門。後麵房內有幾台機械嗡嗡作響,正中間擺著一組摺好的棉被。


    「謝了。昨天睡在拘留所的硬床,深夜還被這家夥吵醒,現在困得不得了。」


    尋人指著涅普夏邁的電子告示板說。


    「我在你睡覺時會盡可能修複那孩子,總之別太期待。」


    「好。」


    「至於是否要去那個地點,等你明天醒來再做決定吧。」


    說完,圭葉關上紙門。


    尋人想,她似乎很希望我去42號出口。雖然不知為何,圭葉肯定知道那個地方的秘密,卻故意回避,希望我以自己的意誌做決定。


    關掉房間電燈,四周機械閃爍的燈號與散熱風扇聲,以及隔壁房間圭葉的作業聲持續著,但尋人昨晚天未亮就被吵醒,又走了一整天的路,一瞬就墜入夢鄉。


    在朦朧的意識中,突然想到「教授」說不定是那個什麽「jr知性體」的一部分,所以才會言語不通。但問題是,人工智慧會失智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橫濱車站SF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柞刈湯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柞刈湯葉並收藏橫濱車站SF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