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趕上了……不過……」


    到會場的路途相當順利。


    反而到了目的地才遇到阻礙。


    「拜托,為什麽警備會這麽森嚴啊……?」


    通往宴會廳的入口隻留下一個,其餘全被封鎖,櫃台旁還站了兩個身強體健的黑西裝護衛……雷安先生的名流程度,可能遠超乎我的想像。


    「看來想找後門溜進去,恐怕很困難啊……」


    我倆在電車上還很樂觀討論,以為這樣就進得去。


    「櫻花姊姊或小潤有打電話來嗎?」


    「大家的手機都打不通,可能是收不到訊號或關機了。」


    「那隻好到櫃台請他們叫大家出來了……」


    「嗯……」


    想正麵突破,就隻有這招吧。


    不過現在時間是晚間六點五十分。櫃台如果不立刻傳話,我們等到一半,宴會可能就會開始。


    「這樣趕得上嗎……」


    「不知道……不知道所以隻能稍微來硬的了。」


    我咬緊嘴唇,瞪著遠方的兩名護衛……他們不管怎麽看都孔武有力。隻要被他們攔住,遊戲立刻就會結束吧。


    「哥哥,不要衝動……!你已經是高中生了,在這裏惹是生非的話,可不是被罵就能了事。」


    「……我已經有所覺悟了。」


    終點近在眼前,可不能摸摸鼻子就退下。我有說什麽都想要見的人,甚至不惜背負風險。


    「就說不要衝動了!……可別忘了喔,你有一個隻要『被罵罵就沒事』的同伴呢。」


    我的妹妹微微一笑露出皓齒,大拇指指向著自己的鼻子。


    ……難道胡桃你……?


    「等一下!我不能讓胡桃這樣亂來——」


    「你會讓我看到帥氣的一麵吧?」


    「機會隻有一次,拜托你了。如果你讓這麽可愛又勇敢的妹妹白白犧牲……到時候我真的會對你大失所望喔!」


    「胡桃!等等……嗚……可惡!」


    我想叫住衝出去的胡桃,但隨即收聲,慢一拍後蹬了柔軟的地毯跟著前進。


    沒辦法了。事到如今隻能順從她的決心了。隻有這麽做,才能回應胡桃的舍身取義!


    「……?抱歉,這位小姐,請問您在櫃台完成手續了嗎?」


    「櫃台?那是什麽東西。我朋友在裏麵,這樣就夠了吧?也讓我進去。」


    「沒辦法這樣。如果你沒有邀請函,那就請回吧。」


    胡桃擺著架子,跑到護衛的麵前。我躲在附近的觀葉植物旁,靜待良機出現。


    「搞什麽啊,小氣!我叫你讓我進去,聽不懂嗎?」


    「喂……喂!快住手!」


    眼看小學生越來越大聲,還打算強行突破,兩名護衛一臉困惑卻還是堅守崗位。周圍的視線逐漸集中到爭執的三人上,入場大門開始不受關注。


    「讓我進去!就……就跟你說我朋友在等我了!」


    「啊啊,夠了!不要吵!喂,你抓她的腳!」


    「收到……真是的,怎麽會有這麽傷腦筋的小孩呢。」


    兩人聯手抓住胡桃,總算露出決定性的破綻。


    我立刻但保持低調,從櫃台的死角滑入唯一對外開放的門扉中。


    ——突破難關。


    我轉身一看,還在大吵大鬧的胡桃偷偷對我眨了眨眼。


    ……真是的,太亂來丁。


    不過,真的很感謝你。


    我一定會,一定會告訴希美。不隻是我,而是我們兄妹所有的想法。


    我不再回頭,用背影傳達我的決心,同時直奔熱鬧的派對會場。


    不經意抬頭一看。


    我在有如星空的照明中,隱約看見胡桃露出一如既往的天真笑容,正在守護著我。


    「規模還真大啊……」


    寬敞的會場人滿為患,點綴餐桌的美食和飲料,隻有豪華可形容。前方的舞台上有鼓組和放大器坐鎮,待會兒似乎會有樂團表演吧。


    在這種場合向眾人介紹希美,想反悔會比我想像得還困難。距離開始還有五分鍾,我必須立刻找到大家。


    大家是主賓,很可能在休息室之類的地方。如此一來,舞台旁邊的門應該會和休息室相連。


    ……盡管規模有差,但我實在沒想到擔任演唱會後台的經驗,能在此時此刻派上用場。


    「賓果。」


    我避開視線闖入目標地點,來到一條無多餘裝飾的走廊。繼續往前走,通過一個轉角後,出現了幾扇整齊排列的門扉。希美和大家應該是在其中一間休息吧。


    「…………oops?」


    「嗚!」


    再往前走了幾步,一個最不巧的遭遇。眼前的門突然打開,一名有些老邁的白人男性走了出來……是雷安先生。


    我會被轟出去嗎……枉費胡桃幫了我這麽多,我實在太遜了。


    「……咦?」


    我感到悔恨的同時,發生了一件預料之外的事。


    雷安先生輕拍我肩膀,另一手向我示意倒數第二扇門。


    ——希美和大家就在裏頭。


    除此之外,不會有別的意思吧。


    「t……thank you……」


    「not at all。」


    我用生硬的語氣,設法傳達謝意後往前走。


    雷安先生肯定是個好人,這點絕對錯不了……


    一想到待會兄要做的事情,我頓時覺得背叛了他的善意:心中感到萬分抱歉。


    但我不會退縮,至少不要留下遺憾。


    「好。」


    看著眼前的門把,我大口深呼吸。果然還是會緊張啊。


    不過,我曾經拿著吉他闖入高中教室,所以這次不算什麽吧。


    「——請問哪位?」


    敲門後,傳來櫻花的聲音。我「咕嚕」一聲大口咽唾,終於來到大家身旁。


    「啊,阿響!」


    看到我,最先出聲的是希美。她掛著笑容,很高興我來見她,但看上去似乎還參雜了一絲憂鬱。是我太樂觀了嗎?


    她身上穿的是花朵圖樣的清秀洋裝。比以往更適合「千金」一詞的高貴氣息,讓我有點膽怯。不,這是騙人的。不管她出生如何,希美就是希美,別讓多餘的事物分了神。


    「你來了啊……謝謝。」


    希美輕點頭,眯眼微笑。小潤、小空、櫻花和正義大哥都在希美身旁,對我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


    「抱歉,我出門一趟,結果遲到了。」


    「不會,事情來的太突然,沒辦法出席也很正常……不過能看到你真好。」


    希美以外的眾人似乎刻意不作聲,或許是想讓希美暢所欲言吧。


    「阿響,一直以來真的很感謝你。很抱歉事情突然變成這樣。不過我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感謝你……我們還會見麵吧?」


    靜靜起身的希美,眼中泛出些許淚光。我無法正確理解她為何流淚,因為隻有她自己才能了解自己。


    因為我不懂,所以今天才要確認。


    「不要去吧。」


    「……咦?」


    我再三猶豫,不知該如何開口。


    算了,就單刀直入吧。


    我決定不看氣氛。我本來就是一個有溝通障礙的家裏蹲,就算看了也會看錯。


    管他是什麽球路和球種,我都要瞄準正中央,全力揮棒打擊出去。


    「不要去英國吧,希美。留在小翅膀吧。跟大家一起溜營一起玩,就跟以前一樣過著快樂的日子,然後一起努力玩樂團吧。」


    說出口的瞬間,我知道了一個新的事實。


    氣氛這種東西,有時會應聲碎裂。


    「響……響!」


    櫻花有如拚命擠出似的短聲大喊。其他人似乎愣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為什麽……」


    遲了幾秒,用顫抖聲再度打破沉默的人是希美:


    「為什麽現在才說這種話……」


    「嗯,這一點我打從心底在反省。我應該早點告訴你的。我不應該忍耐,應該確實讓你知道我的想法和感受。」


    「開……開什麽玩笑!為什麽阿響……阿響你……!」


    為什麽我能插嘴別人的家務事呢?


    嗯,我一度如此認為,但隨即止住思緒。


    如果沒人打算發問或說出口,就讓我來吧。


    我隻是個局外人?誰理你啊。


    就算時間再短暫——


    曾經獲準和五人共同生活的我,此刻相信大家真正的心情,不會再懷疑了。


    「我說希美,你真的想去英國嗎?」


    「因……因為不是很明顯嗎?大家想找出最能讓我幸福的方法……就算我不想也感受得到,大家絕對不會刻意挽留我……如果我還任性地說想留在這裏,大家一定會以為是自己害我不敢去英國,然後一直放在心上……一想到這裏,那我不如打起精神來,笑著揮手告別,這樣才能讓大家開心……」


    啊啊,果然是這樣……就跟胡桃想的一樣。


    不光是我們。


    希美的腦中也完全沒有想到「自己」。


    現場所有人都優先替對方著想……彼此沒有交集。


    「大家都在為我著想,所以我也要替大家著想!……而且少了我就少了一份負擔,這樣留在小翅膀的人也能過更好的日子吧。」


    「什麽!你這個顧慮實在太多餘了!…………抱歉。」


    正義大哥露出「不小心說出真心話」的表情,用手掩住自己的臉。


    尿來她鑽牛角尖到這種地步嗎……這才是我最不應該插嘴的部分;但大家沒挽留她,絕對不是因為這種理由。


    可是——


    希美是個善解人意的孩子,或許我早該注意到,她可能會鑽牛角尖到這種地步才對。


    「所以我要去!我要去英國!事情已經決定了,拜托你別說這種話!」


    希美固執地全力大喊,意圖用堅定不移的決心,對我的話充耳不聞。


    「……響哥哥,我們是考慮了很多才會得到這個答案,決定讓小希笑著去英國。所以就說到這裏吧,不要再讓小希困擾了。」


    看到心愛的人痛苦,小潤毫不猶豫地出聲相助。她仰望我,平靜的微笑毫不動搖,展現出堅定的決心。


    這麽成熟的態度,實在讓人分不出誰才是長輩呢。


    正因如此,我才要打破一切。為了讓小潤能當一個普通小學生,為了讓她知道以她的年紀,沒必要封殺自己的情感。


    所以我要比任何人都還要幼稚。


    「我不會停止的,在聽到希美……不對,在聽到小潤和大家的真心話之前,我不會停止。」


    「我……我沒有說謊。我是打從心底,真的希望小希能幸福!」


    「嗯,這個我知道。不是這個,我想知道的是小潤你在想什麽。小潤不想今後永遠跟希美一起生活嗎?」


    「我……我的心情沒關係。隻要小希能夠幸福,這樣就……」


    「這樣還不夠!」


    「……咦?」


    「隻有希美幸福還不夠。我要讓希美、小潤、小空、櫻花、正義大哥——所有住在小翅膀的人都幸福才會滿意。所以拜托你告訴我,我想聽的是你真正的想法,不是你怎麽替希美著想。小潤,你想要希美怎麽做?」


    「……!」


    小潤緊抿雙唇,使盡全力瞪著我。


    我從來沒想過,小潤有一天會用這種表情看著我。


    毫不隱藏的怒意,正麵衝突的距離。


    不論是好是壞……這肯定比笑容製造出來的距離還要更貼近。


    「我知道了……那我就,大聲說出來……」


    小潤嘴唇顫抖,斷斷續續地開口說。


    真的很對不起,讓你這麽痛苦。


    「我,希望小希……」


    對不起。


    「希望小希……可以……」


    對不起,讓你忍到最後關頭才說出口。


    「可以去……英國……」


    小潤堅強地,直到最後一刻都試圖貫徹至今的決心。


    恐怕,隻有她自己還沒注意到吧。


    「………………嗚啊……」


    從雙眸滴落的大量淚水,早已讓她淚流滿麵。


    「希望小希…………可以去英國……………………才不要啦!我當然想永遠跟小希一起生活!響哥哥是笨蛋!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忍下來!我到今天為止一直很努力不要說一些任性的話……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長時間壓抑造成的反作用力也相對地大吧。小潤用足以撼動屋內空氣的哭聲,像個孩子似的……終於像個孩子似的不停啜泣。


    「……響哥……」


    「咚」地一聲,有樣東西輕輕撞在我側腹。低頭一看,小空把額頭抵在我身上,藏住了臉上的表情,全身顫抖地說:


    「……我也可以說一些任性的話嗎?」


    「可以啊。」


    「我可以告訴希美,我真正的心情嗎?」


    「可以啊。」


    「我可以不要再忍耐……大聲哭出來嗎?」


    「可以啊,就照小空想做的盡情去做吧,這樣最好。」


    我摸著她的頭,立刻做出回應。小空頷首,搖搖晃晃地離開我,接著視線低垂,任由淚珠灑落地板,並朝對麵走去。


    「希美,你不能去。你要永遠……一直一直和我們在一起……否則我不要。」


    「…………!」


    小空從正麵,雙手緊緊抱住希美。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也不要……!我絕對不要和小希分開……!」


    小潤也衝了過去,抱住重疊著的小空和希美。


    「小潤………………小空………………」


    接著,終於,超出臨界點的慟哭從希美身上噴發出來。


    「為什麽,為什麽都沒有人阻止我啊?我……!我其實……也想要和大家一起生活啊,這還用說嗎!我當然想繼續待在小翅膀啊!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人是花了多久時間的號啕大哭,才轉換成一股巨大的溫暖呢?這已經沒必要去計算了。


    「你不能走……不能走……!」


    「不要走,不要走,我們永遠在一起……!」


    「我不會走!希美哪裏都不會去!以後也會和大家一起生活!」


    三人用最大限度的音量,毫不遮掩和修飾,一直號啕大哭。


    「……抱歉,又麻煩你了,這次是我的錯吧……聽起來像是在找藉口,不過以我的立場很難強勢得起來。就算我自以為能讓三個小不點過好日子,但日子肯定和富裕扯不上邊。結果反而顧慮太多,怕剝奪了希美被富裕人家寵愛的權利。啊——該死,我真是太遜了。」


    正義大哥看著三人,走過來把手輕放在我的肩膀。


    「不是的。我也一樣有不好的地方啊,我不太懂什麽是有血緣關係的家人,所以才會忽略希美的心情吧。我應該更有自信一點才對。因為希美現在的家人是我們才對。響也是這麽認為的吧?……真的很謝謝你。


    」


    櫻花也眼眶帶淚,輕輕搖頭,凝視著光輝奪目的三個孩子。


    這不是誰的錯,大家隻是對自己以外的人太過溫柔。


    不論小潤、小空、櫻花和正義大哥,隻要有人敢斬釘截鐵說:「這件事下輩子再說吧,希美是我們家的小孩!」所有人的心情立刻就會合而為一。


    可是沒人敢說出口。該怎麽做才能讓重要的家人幸福?眾人幾經思考,顧慮太多,最後被煩惱的絲線纏住了。


    所以才會稍微繞了一圈。


    正因如此,我才會如此喜歡小翅膀的所有人。


    「請……請問,有人吩咐我,差不多要帶各位到舞台準備區了……」


    年長三人組慈愛地看著眼前的景象時,一名身穿飯店服裝的工作人員小聲敲門並探頭問。不尋常的氣氛和尚未間斷的幼童哭聲,似乎讓他很猶豫該不該入內。


    「……嗯,我差點鬆了一口氣,不過眼前還有一個難關要克服呢。」


    「抱歉,選了這種最麻煩的時間出現……」


    看著尷尬搔臉的櫻花,我由衷道歉。雖說是因為刻不容緩,但確實給大家添了麻煩。


    該如何克服這個局麵?我想找個方法讓派對妥善落幕,但不管怎麽做都會搞砸氣氛吧。會害雷安先生顏麵無光的情況……如果可以,不,是一定要避免。


    「響,你沒理由道歉啊。到了明天,搞不好我們就束手無策了。你也是這麽想才會趕過來的吧?」


    「聽你這麽說,我覺得如釋重負……」


    「哇哈哈,真正如釋重負的是我們吧……所以響你不用擔心。接下來的難關,就靠我們來克服吧。」


    「咦,可是……」


    正義大哥挺胸露出可靠的笑容,我則是同時浮現感謝和困惑。這話聽了固然高興,但自己捅了這麽大的婁子,全部推給大家去善後也說不過去。我沒理由拜托他人承擔責任,自己卻置身事外。


    「也讓我做點事情吧。你都這麽酷了,如果我還這麽不爭氣,不就沒法紛大家樹立榜樣了嗎?差不多該跟『膽小鬼小正』說再見了。響的靈魂,我確實收下了。等一下就該我上場,這次就讓你看看我的搖滾吧……!」


    「膽小鬼小正」是哪位……啊,是指正義大哥自己嗎……


    這部分先不管,正義大哥凜然挺直腰杆的模樣,實在讓我覺得很可靠。


    不過,還有另一種感覺淩駕於可靠之上。


    是一股非常不好的預感……


    ?


    「不要緊吧……」


    「這裏交給我,你先走!」正義大哥說了一句陣亡預感百分之百的台詞後,把我推出房門外。我再次回到會場,屏息待在角落盡量保持低調。現場來賓超過半數是外國人,而日本人也都穿著正式西裝,讓我覺得相當尷尬。


    時間早就過了晚間七點,來賓開始在意舞台的狀況。我找不到雷安先生,但這也不奇怪,此處規模可比一座小體育館,況且他是主辦人,現在可能正在舞台等候,準備宣布晚宴開始吧。


    總之,我隻能拚命祈禱一切平安,不要讓那位充滿善意的英國紳士感到不悅。


    然後,彷佛想搗碎我一廂情願的想法似的——


    「什麽?」


    滋嗡——


    沒有任何預兆。電貝斯的四弦發出如猛獸低吼的e音,響徹整個會場。


    「…………!」


    我戰戰兢兢地望向舞台,理當是今日主賓的紅葉穀希美抱著大得不相稱的紅色fender jazz bass,表情僵硬地盯著斜下方四十五度角。


    今天會有樂團現場演奏,那把貝斯大概是跟他們借來的吧。


    「不對,我在悠哉地分析什麽啊……!這……這到底是……?」


    來賓的談笑聲頓時消散。隨著貝斯聲削弱,我親身感受到,一陣會讓人感到絕望的沉默已逼近眼前。


    彷佛不允許沉默到來,希美一次兩次,彷佛在痛打巴掌似的,猛烈震動最粗的開放弦。


    這可能是一個小節目或特技表演。我不能否認這個可能性。不對,我十分期望是如此。


    啊啊,可是這個音色……


    很明顯和標準的貝斯音有一線之隔。刻意讓放大器發出超出容許值的音量,呈現出具有震撼力和攻擎性的超載音(overdrive sound )。


    這不可能變成一座友好的橋梁。


    很明顯是宣戰的鼓聲。


    完全是一種要來痛宰對手的聲音。


    「小潤?小空也在……!」


    狀況變得更加混亂。希美吸引眾人目光時,小潤和小空也跟著上台,各自在吉他放大器和鼓組前就定位。


    小潤的吉他是stratocaster,不同於平常的短琴格吉他,這把是標準款式中最大的。端坐在舞台上的鼓組當然也是成人用,三人拚命抱著與自己身形不合的樂器。


    「可……可以了吧?」


    「哇喵……!」


    「呼啊。」


    接著希美、小潤和小空靜靜交換視線,確定彼此已做好準備。


    是否應該阻止她們的念頭在我心中高漲,但我卻動不了。


    或許是在這進退兩難的狀況下,三人手拿樂器的身影依舊令我心蕩神迷吧。


    「——我……我想應該不會吧,這首歌該不會是……!」


    刹那間,希美的左手移動到琴頸底端,纏住了指尖。貝斯狂亂的反覆樂句和吉他抽泣的推弦樂句同步形成節奏,再搭配鼓組的暴力毆打,猛烈翻弄了所有與之對峙者的雙耳。


    這是嗆辣紅椒合唱團聽一次就會愛上的歌曲——<around the world>!


    大家是何時學會這首歌的……?至少我沒推薦她們練習過。


    正式派對。不合身高的樂器。華麗禮服。嗆辣紅椒。小學五年級。


    這一切實在太不協調了。


    正因如此,一種前所未見的搖滾型式就在我眼前。


    不過,好厲害。明明曲風和平常有天壤之別,明明是不熟練的樂器,三人的默契卻絲毫不遜色。隻要條件同樣不利,隻要懷抱著同樣的想法,小潤、希美和小空的步調就絕對不會亂了套。


    啊,可是主唱怎麽辦?原唱歌曲中,大部分是一個肌肉男在唱英文的饒舌歌。演奏先不說,小學女生應該唱下出那種風格吧……


    「a h h h h h h h h h h h h h h h h h h h h h h h h h!」


    ——正義大哥,原來主唱是老兄你啊~~~~~~~~!


    晚一步跑上舞台的冒牌神父,讓我不禁吐槽火力全開。


    剛才稱呼你為「老兄」和「冒牌神父」,這次我可不會訂正喔……的確以這個樂團的構成,最後會被大家罵的人是正義大哥吧……可是,可是!


    「這……也唱得太好聽了吧……」


    如此完美的演唱,也讓我心中多了一把無名火。因為我隻能這麽想:他肯定是瞞著我讓小潤三人練習自己想唱的歌,平常就把三人當成了卡拉ok的替代品。因為這種律動感可不是三兩天就能夠練成。


    啊啊,真是的,為什麽我會這麽……嫉妒呢。自己居然會對三人有如此明確的占有欲,這實在是僭越,讓我感到難為情。


    不過就算我再怎麽反省,也很難否定這份情感。因為我就是這麽喜歡她們,喜歡小潤、希美和小空演奏的音樂。


    「如果正義大哥不是大家的『父親』,我立刻就會去搶麥克風了吧。」


    說歸說,這首歌當然不是一上台就能唱的東西。


    而且苦笑看著舞台之際,我的嫉妒也逐漸平複。


    因為大家看起來,是發自內心感到愉悅和快樂。


    四人脫離苦悶的糾葛,滿臉欣喜地投入演奏的模樣,散發出無法形容的溫暖。我固然有諸多抱怨,但更慶幸能看見這充滿驚喜的演奏。


    ……隻不過,這是我個人的感想罷了。


    『……………………………………』


    演奏結束後,過了五秒,十秒,會場依舊鴉雀無聲。我的恐懼感再次湧現。


    正義大哥出來胡鬧,搞砸了整個宴會——這是他本身的計劃嗎?的確,這招或許可以保住雷安先生的麵子。


    隻是若有人因此厭惡正義大哥,我還是會感到很過意不去……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這份不安,隨著突然響起的掌聲減輕了。


    一名男性用溫柔的眼神凝視舞台,一雙大手不停鼓掌。不知不覺問佇立在我身旁的男性,正是雷安先生。


    「——yeah!」


    「——pretty good!」


    掌聲彷佛成了暗號,多敷的外籍來賓率先發出歡呼聲,會場瞬間熱鬧得像是在辦廟會。


    「……………………咦,咦?」


    「你很意外嗎?」


    看到我對意外的發展感到困惑,雷安先生透過口譯問我。


    「……老實說,是的。我還以為會被罵。」


    雷安先生聽完口譯,對口譯耳語了片刻,接著對我露齒微笑……不對,如果要表現我感受到的細微差異,應該說那是一個帶有某種含意的微笑。


    「你忘了嗎,我和這裏的許多夥伴是來自哪個國家?對搖滾的寬容,我們英國人可不能輸給日本人。今天如果說唯一有fuc……不滿意的地方,那就是peppers (嗆辣紅椒)是美國的樂團,隻有這一點而已。」


    剛才口譯差點說出一個危險的單字。但我不知道那是口譯自己加的,還是原文本來就有。


    不過,這樣啊。因為是英國人,所以比日本人還要容易接受這種脫離常識的主意嗎?


    對了,既然機會難得……


    我突然浮現一個點子,想跑到舞台去建議,最後卻止住了腳步。


    不,沒有必要建議了吧。大家肯定從一開始就打算這麽做了。


    『嗯……突然跑上來唱歌,實在很抱歉。還有一點我想說聲抱歉,希美還是讓我來照顧吧。我可能沒辦法讓她過太好的日子,不過我會負責把她扶養長大。她們是我重要的家人,我不會讓任何一個人離開的。今天大家專程齊聚一堂,我到現在才這麽說,真的很抱歉。』


    正義大哥深深一鞠躬,透過麥克風說出自己的決定。身後的三人則露出感慨萬千的表情,彼此微笑。


    『剛才用魔音汙染了大家的耳朵,不過今天機會難得,請容許我們再唱一首好聽的歌曲。接下來就交給她們三位。』


    即便雷安先生沒有拍手,即便會破壞會場的氣氛,或是有人因而感到憤怒,正義大哥都打算這麽做吧。他上台足為了傳達自己的決定,並表明自己才是這場程咬金演唱會的首謀。


    真正想讓眾人聽的音樂是在這之後。


    『…………』


    在退居幕後的正義大哥催促下,希美站到了麥克風架前。平常強勢的她,其實不太喜歡受人矚目。不過今天,她毫不猶豫地站到舞台中央,接受眾人的目光。


    『那個……我叫紅葉穀……希美。我之前聽說雷安先生一直在找我,我真的很高興。媽媽以前一直對年幼的我說,自己做了很不孝的事情。如果媽媽知道雷安先生已經原諒了她和我的話,她一定會很開心……所以我才會認為,如果我去英國,媽媽可能會更開心。』


    希美又說了另一個內心糾葛。剛才沒有說出口……或許是因為那對大家而書,是最難「反駁」的動機吧。


    或許希美在內心的某處,是希望有人能夠留住她。


    『可是,真的很對不起。我不能去,因為我想待在這裏。請讓我留下來。現在小潤、小空、櫻花和神父,住在小翅膀的所有人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我留下來或許會造成許多人的擔心或困擾。可是,我還是沒辦法離開自己最喜歡的小翅膀。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任性……請實現我這個唯一的任性吧。請讓我今後也能和我最喜歡的家人在一起。』


    希美用自己的話說完,從胸口抽出一張小紙片。


    接著慢慢地,畢恭畢敬地——


    相信自己想傳達的事物,能夠傳達給想傳達的人,同時念出上頭的文字。


    『thank you my grandpa.


    i"m fine.


    see you again.』


    ——謝謝你,外公。


    ——我過得很好。


    ——下次再見。


    三個簡短的句子,肯定涵蓋了希美所有的想法。


    雷安先生在我身旁,頷首示意。


    ……肯定傳達到了,希美。絕對沒問題的。


    『……然後,我想讓各位再聽最後一首歌,我們可以演奏嗎?這首歌的作曲人,對我們來說就跟家人一樣重要。是他為了我們作了這首曲子,歌詞是我們三個人寫的。』


    會場四處傳來掌聲。希美三人鬆了口氣,彼此交換視線。


    接著,吉他和貝斯的同步樂句當導音,充分呈現三人情感。由俐落言語編織的清澈詞句,隨著我那不成熟的旋律唱了出來。


    『在光芒中微笑。


    總是有訐多的溫暖。


    在光芒中睡去。


    隻要伸手,一定能彼此相連。』


    浮現在我眼前的是彩色玻璃。今天的舞台和平常不同,但對相依為命的三人來說,那裏是永遠不變的家。


    希美、小潤和小空,至今的人生或許不算是風調雨順。可是現在三人一起生活的地方,總是充滿了幸福的氣氛。這點不管是誰都覺得曆曆在目。


    『無法回想的恐懼,有時讓人在夜晚顫抖。


    可是我不會忘記,能夠回憶,不管被卷入何種暴風雨中。』


    進入b段後,主唱由小潤換成希美。本來這首歌和其他曲子一樣,應該由小潤整首唱完,這肯定是大家在上舞台前就決定這麽做了。


    希美的歌聲比小潤還要穩重。這無關優劣,兩者都充滿魅力,會讓人想持續傾聽。我感覺希美在這一段帶來的耿直,象征了支撐眾人的「希望」。


    原來是這樣啊。你們三人分別填了哪個部分?——我當時刻意不去問這種不識趣的問題,但現在我能清楚聽出,這一段的填詞人是誰了。


    失去雙親,沉浸在悲傷中時,為自己帶來嶄新光芒的是——


    『你存在,就在這裏。


    緊握的手掌疼痛時,再輕輕鬆開吧。


    你微笑,這樣就好。


    我就不孤單,能彼此了解,滿溢出興奮的節奏。』


    三人填這首歌時,完全想不到七月會有這麽大的變化。不過,時而交換視線和微笑,小潤、希美和小空的意誌隨著不問斷的樂句傳了過來,不僅讓人懷疑,這一切都是為了今天的舞台麗準備的。


    三人和小翅膀所有人的溫柔牽絆,點綴了這首歌。


    「手牽手開口唱〈教會之歌〉」


    希美三人填詞的題材就是小翅膀。〈教會之歌〉的歌名和歌詞,都足以象征這個純潔耀眼的三人樂團。


    「真是的,神父真的太亂來了。」


    「櫻花。」


    間奏中我聽到聲音,轉頭看見了櫻花。她的語氣無奈,但看著


    三人的視線卻打從心底充滿了慈愛。


    「不過呢,結果算ok吧。而且多虧了神父,小潤、希美和小空在『正式上場』之前也比較不緊張了。」


    「啊哈哈。嗯,真的,大家看起來好開心。」


    大尺寸的樂器讓她們很辛苦,但舞台上始終充滿笑容。


    而希美三人毫不在乎舞台比平常大,置身在共同演奏音樂的愉悅當中,這也讓在場許多人更加陶醉。


    〈教會之歌〉用更勝言語的雄辯,將三人共通的想法傳達給每一個人。


    肯定每個人都領悟到了吧。


    這首歌隻有這三人才演奏得出來。


    「看來很順利呢。」


    「啊,胡桃。原來你也來啦,怎麽會跟響分開行動呢?」


    「嘿嘿,這說來複雜。」


    驚訝的櫻花,傻笑打馬虎眼的貫井兄妹。接著,我在胡桃耳邊悄聲詢問在那之後的狀況。


    「胡桃也進來了呢,你是怎麽辦到的啊?」


    「剛才啊,那兩個護衛突然叫了一聲:『是嗆辣紅椒!耶——!』然後就跑進來了,所以門口就沒人顧啦。」


    「………………」


    他們比我想像中還要不專業。


    「不過太好了,胡桃也能一起聽三人的演唱。」


    「嗯……這首歌很棒呢。」


    「真的,你說的沒錯。」


    我第一次對自己作的歌曲,摒棄了一切的負麵思考。


    光聽旋律的話,這不足一首值得驕傲的歌。


    但現在我能確實斷言,這是一首最棒的歌。


    我也想再多演唱這首歌。因為剛才說我很重要的三名寶貴恩人,她們最重要的思念就在這首歌當中。


    然後,讓這首歌不停演奏下去。


    讓遙遠的英國也聽得見。


    『打擾各位了,真的很抱歉!』


    宴會一結束,我、正義大哥、櫻花、希美、小潤和小空,連胡桃也一起排成了一排向雷安先生深深一鞠躬。


    演唱會之後,雷安先生以主辦人的身分出麵圓場,宴會才不置於中斷。他直到最後都掛著笑容。我覺得不管怎麽向他道歉都不夠。


    話說,我本來一時心想胡桃沒必要道歉,但仔細想想,畢竟她在護衛麵前大鬧了一場啊……


    那其實是我給她造成的負擔,責任不在於她。不過本人卻堅持應該要道歉,所以我也尊重她的意思。


    「各位,請把頭來起來。其實雷安先生在第一次看到影片的時候,內心就一直很煩惱……他不想害這麽棒的一個樂團,就這樣少了一名成員。」


    口譯說完,雷安先生愉快地笑了。歡喜和感謝之餘,我們的視線很自然地重疊,彼此靦腆一笑。


    「最重要的是,能看到孫女健健康康的模樣。光是這樣,這一趟就沒有自來。而且隻要各位允許,我們也很容易就能來日本看希美。」


    口譯說到這裏,雷安先生徐徐走到希美眼前。希美的表情有點緊張,但還是用充滿敬愛的眼神,看著這位高個子的英國紳士。


    希美比同年齡的人高,或許是遺傳自雷安先生吧——我突然這麽想。


    「nozomi,please see you again(注:nozomi為希美的日文拚音)。」


    一句緩慢明確的英文。為了讓小學五年級的日本人也聽得懂,雷安先生用簡單平易的英文對希美說。這句話,肯定包含了他所有的思念。


    「yes.see you again, my grandpa。」


    確實掌握意思的希美,終於露出平常的笑容。


    那是隻有家人才看得見的笑容,接著她用雙手手掌,輕輕裹住雷安先生伸出的右手。


    ?


    光陰似箭,可稱作劇烈動蕩的七月過去了。在暑假即將到來的一個星期日——


    小潤三人充滿期待的第三次演唱會,於小翅膀正式開唱。


    本次是第一次分為上下午場。


    網路影片搭配演唱會的訊息,使得入場券立刻銷售一空。因為座位問題,幾乎無法招待曾關照過我們的親朋好友。於是大夥才會決定上午先為舊雨演唱,下午再加唱招待新知。


    突然讓小學生上台演唱的時間倍增,說我事前沒猶豫是騙人的。但三人的意欲很高,商量之後才決定采用如此緊湊的行程。


    上午場的演唱在盛況空前下落幕。緊張感更勝上午的下午場,在接近尾聲的現階段亦未發生什麽大問題。透過網路而來的觀眾也確實入場,不停對舞台投以熱情的視線和聲援。


    我很清楚三人實際的魅力更勝影片,隻要觀眾願意到場,肯定沒問題。然而看到小潤三人用現場演唱魅惑觀眾時,我還是覺得有一股炙熱油然而生。


    觀眾之中也有雷安先生的身影。


    當然,剛開始我們是打算免費招待。但雷安先生本人卻專程付費,盼能給我們一些支持。


    這肯定和正義大哥拒絕了雷安先生的資金援助有關係吧。


    ——雷安先生本來想捐一筆為數不小的款項,結果神父卻耍帥,麵帶笑容拒絕他了……


    我想起櫻花苦笑的表情。但她的話語背後,卻有種「這才是神父」的滿足感。


    這肯定是男子漢的誌氣吧。我的年紀還不夠格談這些,但我多多少少能理解他的心情。


    據說雷安先生也立刻意會,爽快地尊重了正義大哥的想法。他現在在席間注視著孫女等三人,視線滿是慈愛。


    所以我更加心想——


    如果他會喜歡下一首曲子就好了。


    『今天謝謝大家,我是負責貝斯的紅葉穀希美。』


    演唱完上午場的收尾歌曲〈教會之歌〉後,希美慢步到舞台中央,對著麥克風說:


    『下午場的最後,請讓我再唱一首歌。為了大家,還有今天到場的我的另一名重要的家人,我很努力把歌詞背了下來……this song is for my precious family。』


    看到希美的微笑,雷安先生驚訝地雙眼圓睜。今天沒有口譯相伴,所以我不知道剛才那番話,他是否能完全理解。


    不過,句尾的那句英文。


    加上待會兒演奏的歌曲,應該能徹底傳達希美的心情。


    希美說完,換持原聲吉他的小潤,穩靜地撥動開放和弦。


    小空則負責鈴鼓。她離開鼓組往前站,貼近兩人,以最小聲的旋律伴奏。


    接著,希美用誠摯的歌聲,編織出英國國歌的旋律——


    話雖如此,她唱的不是<god save the queen>。而是被稱為「另一首國歌」,由世界知名的英國樂團所演奏的代表曲。


    綠洲合唱團的〈don"t look ba anger〉。


    隻有這首歌曲希美不用樂器,而是仰賴自身歌喉,配合旋律唱出苦心記下的英文歌詞。


    雷安先生一時呆若木雞,雙眼凝視著希美。


    但很快地,他的嘴角露出了喜悅的微笑,開始和拚命演唱的希美對起嘴來。


    ……太好了。我早有預感,這首曲子肯定能讓雷安先生也跟著唱。


    因為這首代表曲,就是這樣的曲子。


    「選曲很成功呢。」


    櫻花對在音控區的我耳語。她刻意壓低音量,避免幹擾隻有吉他和鈴鼓的不插電演奏。


    「嗯。雖然歌詞不是很貼切。」


    我不禁苦笑。其實這首歌的曲意難解,連作者諾爾·蓋勒格本人都斷言:「我自己寫的都不懂了。」所以感覺沒有完全符合兩人之間的關


    係。


    之前我也多少有點猶豫,覺得應該選其他的曲子。


    「會嗎?我覺得很貼切啊。don"t look ba anger.感覺像是兩個人笑著在說:『我們不在乎過去發生的事情』。」


    「……啊。」


    原來如此。這樣解釋或許也說得通。


    我永遠都不會知道,諾爾是抱著何種心情在唱這首歌。


    至少此時此刻,在希美和雷安先生之間回蕩的這首歌中——


    連我也感受到一股確切的希望和正麵的能量。


    下午的演唱會也在盛況之中落幕。接下來的時間,我們和明天就要回國的雷安先生一起去掃希美雙親的墓。


    希美的生父生母一同長眠在小山丘上的墓園中。


    墓地維護得很完善,以非語言的方式,靜靜地在陳述絡繹不絕的訪客存在。


    原來之前希美說「想去的地方」……就是這裏啊。


    她一定是來這裏向雙親報告和商量吧。送來母親最喜愛的紅茶香味,前來傾吐無法詢問他人的「猶豫」。


    「………………」


    雷安先生十指相扣,肅穆地反覆祈禱。希美也有樣學樣,向雙親獻上外國式的追悼。


    當時的決心和最後希美選擇的答案,大概截然不同吧。


    即便如此,希美的母親和父親,肯定一起在天上微笑看著正在墳前祈禱的父親和女兒吧。


    「mr.響。未來請讓我,再多看一些影片。」


    結束漫長的祈禱後,大夥走路回停車場時,雷安先生用特意記下的日文對我這麽表示。


    「yes, i try many。」


    我說了一句奇怪的英文。我非常沒自信,怕這句話不是一個貼切的答案,更怕文法有誤。


    「謝謝。謝謝。」


    不過雷安先生似乎明白我的意思,他自然地伸出手來。為了回應他誠摯的握手,我再次發誓要努力。


    沒錯,加油吧。今後也要讓許多人到小翅膀來。然後,讓遙遠的英國也能充分看到希美的成長。未來也要和大家一起,希望大家願意讓我和小翅膀繼續走下去。我再次深切期望。


    「嘿嘿,我們也要加油!」


    「呼啊。要讓雷安外公開心。」


    「嗯……!蒂美也要加油才行。」


    三個孩子牽著手,雙眼展露光輝,互相點頭。


    今天的演唱會圓滿落幕了,不過未來的路還很漫長。再過不久終於要放暑假了,時間上也會比較寬裕,今後要繼續提高樂團的知名度才行。


    「對了,阿響。你有想到好主意嗎,我們的團名?」


    「……嗚,還沒有。」


    在希美的提示下,我露出心慌的苦笑。


    是啊,都已經走到這了,我們卻一直忘了決定如此重大的事情。多虧如此,我在宣傳時非常猶豫,不知該用何種名義製作門票。


    這次暫且借用了「小翅膀」的名字,但團名和場地若同名,終有一天會產生混亂,還是應該先決定團名吧。


    不過現在麵臨的狀況是團名的重要性勝過一切,我無法貿然說出意見,也難以選定一個適當的團名。


    「就讓你們來決定如何……?」


    「所以說,不要依靠小學生啦。」


    「我們不知道什麽很酷的詞匯……完全想不到好名字。」


    「……真的不能叫『呼啊呼啊斯』嗎?」


    「不行。」


    「呼啊。可惜。」


    這個提議不知出現了第幾次,不出所料又被駁回了。我覺得小空想的團名很可愛,但希美非常不喜歡,看來很難被采用。


    「……?」


    雷安先生看到我們煩惱的模樣,既擔心又疑惑地望著這裏。


    「…………」


    讓他誤以為我們在吵架可就不好意思了……當我正在想該怎麽說明時,正義大哥用流利的英文代為回答。不愧是能把嗆辣紅椒的歌唱得這麽好的人,原來他是雙聲帶啊。是說他原本是神父,英文流利也是理所當然吧?


    「band name……」


    雷安先生把手放到下巴,跟著我們一起傷腦筋。承蒙他的好意實在很對不住,但我覺得他是一個非常可靠的幫手。就算一個單字也好,能惠賜我們一些點子就感激不盡了。


    「……!」


    「咦?這個……怎麽了嗎……?」


    低鳴苦思了片刻,雷安先生看見櫻花手上的塑膠袋,表情豁然開朗。接著,他連指了好幾次袋子,促使一臉不解的我們注意上頭的文字。


    「saonois……是嗎?」


    眾人不知該如何反應。這個名字聽起來不錯,不過要拿櫻花打工的麵包店當團名……讓我有點猶豫。當然,雷安先生是不知道才會有如此提議。


    「no, no, here。」


    想不到雷安先生不停移動手指,彷佛在說「不是那裏」。看來他提議的是店名下方幾行文字裏的單字。呃……那是法文吧。我沒什麽自信,不過之前聽櫻花說店名的「saonois」是法文,下方的文字八成也是。不過說來害臊,我連初階英文都七零八落了,更不可能會懂上頭的意思。我猜,大概是在寫麵包店的賣點吧。


    「櫻花知道上麵寫了什麽東西嗎?」


    「抱歉,真不好意思,要人家提醒我才注意到這裏有寫字……嗯——這個部分嗎……『lien de famille』……應該念作李洋·得·法謬吧?」


    李洋·得·法謬。


    一入耳內,我感覺柔和的語感立刻和小潤三人的印象完美重疊。


    不過,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lien de famille一—家族的,牽絆。」


    『…………………………啊!』


    眾人在微笑的雷安先生前,同時抬起了頭來。


    ——豪族的牽絆。


    ……啊哈哈,傷腦筋啊。


    這下隻有「拍板定案」的分了。


    「我說,小希……!」


    「不用再問我啦。我怎麽可能會反對啊……嘿嘿。」


    「呼啊。我也舉雙手讚成。」


    看著笑容滿盈,散發光芒的三個孩子,雷安先生露出滿足的表情。


    「……thank you grandpa。我們是『lien de famille』……今後也會加油。」


    接著,他走到手握拳的希美身旁,疼借地輕撫她的頭。


    在離別之前,他又送了我們一個非常棒的禮物。


    「lien de famille,家族的牽絆啊……」


    櫻花反覆玩味,一臉祥和地仰望天空。


    這個詞象征的意思似乎讓她很陶醉,當然我也一樣。


    「saonois的老板娘,明明是一個二十九歲的單身獨居女性……」


    …………她最後的這句呢喃,就當作沒聽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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